第七章-叩拜黑土地

第七章

柳翠云的出嫁是白连发继续掌握月芽沟的一步棋,昨天,这步棋已经走定了,他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体。他没有想到今天又毁了棋,他是绝对不能允许的。白连发被提升为副主任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那叫“公社干部”了,虽然说是以工代干,可好歹算是挨了国家干部的边儿呀。可是,他几天以后就感受到了一个严酷的事实:一个公社副主任原来狗屁不是!到各大队去工作,人家都明白副手说话不好使,答理你干啥?论实权,还远不如一个大队书记呢!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只要有了实权才能要啥有啥,就一辈子丰衣足食,吃穿不愁。所以,他就必须促成李长林和妹妹白桂兰的婚姻,柳翠云因此也就必须嫁给石景山。

白连发说啥也不让石景山走,他死气白赖地把石景山拉到家里,说:“老石,你不能走。咋能这样呢?我们月芽沟人还从来没干过这种秃噜反帐的事儿呢!你在这儿等着,这事儿不能这样就拉倒。”

白连发留住石景山后,连忙就去找李长林,他认为只有李长林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李长林正做饭呢,他的粮食本来是够吃的,妈走了,就省下一个人的口粮。可是他手大,谁家断顿儿了他就给送过去点儿,加上又来了石头,石头饭量又大,到现在也快断顿儿了。为了细水长流他就上山弄了野菜,掺在苞米面儿里做窝头吃。他正烧水做饭呢,就见白连发风风火火地来了,就问:“白主任,有事儿呀?”

白连发很严肃地说:“长林,今天咱哥俩好好谈谈。”

李长林就洗了手,怔怔地瞅着白连发,不知道他要谈啥事儿,表情竟是这么严肃。

白连发两眼直直地瞅着李长林,说:“石景山把翠云送回来了,你知道不?”

这事儿李长林还真的不知道呢,他早上起来就写关于明年农业生产和发展副业的材料,准备提交支委会研究。听白连发说柳翠云回来了,他心里又惊又喜又疑惑。就问:“她,回来了?”

白连发叹口气说:“这事儿可不好解释,翠云已经嫁过去了,跟人家已经睡了一宿的觉了,到第二天早上突然又反桄子,哭着喊着非要回来不结,这影响多不好?我看她这是心里还想着你呢,可是你想想,翠云回来又跟了你,算是咋回事儿呢?说出去是好说不好听呀!再说了,翠云跟了你又能咋样?人家石景山端的是铁饭碗,翠云跟了他是一辈子吃穿不愁啊!她回来跟你能咋的,还不得跟你吃这个菜团子?跟你遭罪呀?”

听了白连发的这番话,李长林老半天没吱声,他心里乱得很。他是个农民,是个受封建观念影响很深的农民,对白连发说柳翠云已经和石景山睡了一宿这个事实他实在承受不了。

白连发已经看透了李长林的心思,就又火上烧油地说:“常言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样反来复去的算咋回事儿?再说,花了人家那些钱,这不是坑人吗?依我说呢,你去劝劝翠云,让她跟人家回去吧。”

李长林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响。白连发是多精明的人,他知道,此刻的李长林正在动摇呢。根据他对李长林的了解,李长林是不会吃这棵回头草的,这么想着,他就笑了笑说:“你再好好想想,我回去了。”

对于柳翠云的去而复返,最震惊的还是白桂兰。如果柳翠云不能跟石景山回去,她和李长林的结合就彻底无望了。所以,他哥去找李长林以后,她一边给石景山倒水喝,把石景山安抚住,一边焦急地等着哥带回来李长林的态度。

白连发终于回来了,白桂兰见哥脸上有一些光彩,她心里就稍微安稳了一些。

白连发进屋就吩咐白桂兰说:“桂兰,你炒两个菜,我和你石大哥喝两盅!”

白桂兰答应一声就去外屋点火,就听里屋她哥说:“老石,你放心,我保证让柳翠云乐乐呵呵地跟你回去。不过,你得听我的安排。呆一会儿你上李长林那儿去一趟,你坚持要成全他俩,李长林就会觉得你这个人老实厚道,柳翠云跟了你他就能放心。长林也是个讲义气的人,你这么说了,他就一定会劝柳翠云跟你回去。”

白桂兰听了这话,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体儿。她知道,她哥想办的事儿没有不成功的,论耍心眼子谁也斗不过她哥。

和石头一起吃完饭后,李长林正想去看看柳翠云,石景山却走进门来。对于他的到来,李长林很是意外,他不由得一阵发愣。

石景山进门儿就说:“李书记,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李长林这才热情地说:“快,快坐!”

石景山就按白连发策划的思路开始说了,其实,这也是他的心里话:“李书记,我对不起你。原来我不知道,翠云和你的感情是这么深,我不应该在中间插一杠子。现在,我已经把她送回来了,你去好好安慰安慰她吧,可别让她憋闷出病来。”

李长林没吱声,只是茫然地瞅着石景山。石景山知道他心里正在犯寻思呢,就说:“昨天晚上她心情不好,我就上外头找宿去了。”

李长林显然对这事儿是很在乎的,他听石景山这么一说,那眼里就有了释然的亮光。不过,他还是没吱声,只是情绪复杂地叹口气。

石景山又说:“给大婶儿治病那点儿钱先放着,以后再说吧。其实,谁还没有个天灾病热的,人哪,就得互相帮助,你说是不?”

石景山这一句话可对了李长林的心思了,他觉得这石景山真是难得的好人,难遇的知音哪!李长林最敬重的就是石景山这种大方,忠厚的人。为了这种人,他都能把心掏出来给他,这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热血一下子都涌到头上了。他就很兴奋,很激动。没想到他这一兴奋,一激动,竟然说出了让他悔恨终生的话来,他说:“石大哥,咱哥俩虽然说是接触不多,可是你说话,办事儿咱哥俩挺对撇子的,你心眼儿好。这一点,挺难得呀!翠云这辈子跟了你,我放心,我去和她说,让她跟你回去。”

石景山听李长林这么说,他当然是很高兴的。可是,他还担心柳翠云不乐意,回去以后再闹,就叮嘱他说:“李书记,她要是还不乐意,可千万不能勉强呀!”

李长林周身的热血还在头上作怪呢,就大包大揽地说:“大哥,你放心,这工作,由我来做。”

石景山实在是喜欢柳翠云,实在是不愿意失去她。再说,他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有个媳妇了,也该有个孩子了。还有矿上的那些嘴呢,娶个媳妇又跑了,这个人也丢不起呀!他听李长林的口气这么有把握,他就怀着一线希望乐颠颠的向白连发汇报去了。

这天夜里的天空特别晴朗,快到阴历十五了,那轮闪着银光的月亮只缺一点点就可以称之圆月了。那星星也特别的明亮,那传说中的银河也特别的清晰。就在这亘贯夜空,蜿蜒曲折的银河两侧有两颗明亮的星星在隔河相望,那是牛郎星和织女星。据说王母娘娘有过这样的承诺;允许牛郎和织女每年的七月七日可以相会一次。然而,人们却从来没有看见这承诺实现过,人们见到的只有牛郎和织女永远的隔河相望着。

柳翠云和李长林靠在村外的一棵树上,他们都望着天上的星月,谁也不说话。

柳翠云问:“你咋不说话?”

李长林深深地叹口气,还是没吱声。

柳翠云说:“他昨天晚上上别处去找宿了,他没碰我。”

李长林瞅瞅身边的柳翠云,她还是那么妩媚动人,还是那么真挚可亲,他多么想把她一下子搂在怀里,说:“翠云,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你别走了!”可是,他想起了跟石景山说过的话,他很后悔,我为啥要说那样的话呢?可是,那话已经说出来了!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呀!再说了,我让她回来干啥?跟我一起吃那个野菜团子吗?

见李长林还没吱声,柳翠云就发誓地说,“我就是去死,我也不回去了!”

李长林终于想好了,终于下定决心了,除了他要实现他对石景山的承诺外,他还要为她这一辈子的生活着想。白连发说得对,人家石景山端的是铁饭碗,柳翠云跟了他,这一辈子就吃穿不愁。想到这里,他就说:“翠云,你可不能这样。”

柳翠云惊讶地问:“不这样,你打算怎样?”

李长林心里这时候还是乱得很,隔了一会儿,他还是对自己的爱情宣判了死刑:“老石,是个好人呐!你跟了他,我也放心了。你就是回来了,眼下,我能给你什么呢?老石有铁饭碗,到老还有劳保,你跟了他,一辈子吃穿不愁。你还是跟他回去吧!”

柳翠云以为这是李长林在试探她,考验她呢。就问他:“这是你的心里话?”

人哪,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造成一世的悲哀。李长林就说了这样的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呀,你还是跟他回去吧!”

柳翠云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这一瞬间她似乎失去了知觉,似乎眼前的一切,包括这个世界也都不复存在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她的心里一阵瓦凉,一阵绞痛,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喊了一句:“李长林,这辈子,我再不想见你!”

李长林不知道柳翠云是什么时候离开他的,他只觉得他在那棵树上靠了许久许久。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柳翠云已经不见了,这时候,他先是有一种解脱感,心里有一种瞬间的轻松。就像他历经过一阵疾风骤雨现在已经雨过天晴;经历过一场激战,现在已经硝烟飞散一样。可是,很快的,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在这场战斗中彻底地失败了;不但是失败了,而且被打得遍体鳞伤,难以治愈了,他感到他浑身已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柳翠云疯了一样跑回家里,正好石景山已被白连发送回来了,白连发正和他唠嗑呢。她跑进屋,大口地喘着气说:“老石,咱们走,回去!”

石景山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盯问着:“回去?回哪儿去?”

柳翠云一字一板地说:“回家,回矿山!”

对于柳翠云的决定,在场的三个人虽然心绪各异,不过他们的共同点都是高兴。白连发的高兴是不言而喻的;翠云妈也觉得女儿嫁给人家又回来了,好说不好听,这会儿见她回心转意自然松了口气;最高兴的还是石景山,他能不高兴吗?

翠云妈说:“要回也得明天回去,今天都半夜了,咋回去?”

柳翠云坚定地说:“不行,月芽沟我是一分钟也不想呆了!”

石景山唯恐再出意外,就说:“回去就回去吧,走山路也不算太远。”

就这样,柳翠云和石景山连夜就回矿山了,她回去扮演这出爱情悲剧的一个泪泉奔涌的角色去了。

李长林回到家里以后才知道后悔!他悔不该放走柳翠云;悔不该说出那种绝情的,违心的话来!他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来?这不是断送了自己,也断送了柳翠云整整一生的幸福吗?这一夜,他没睡着觉,第二天早上,他也没能起来炕。他觉得四肢无力,浑身疼痛,嗓子眼儿就像是在喷火一样,他实在难受得挺不住了,就不停地哼哼起来。

石头含着泪守在他身边,哽咽着说:“叔,我害怕。”

李长林就问:“你怕啥?”

石头说:“我怕你死了。”

李长林苦苦一笑,说:“死了好!死了静心。”

石头以为李长林已经病糊涂了,就哭着说:“叔,你上卫生院看看吧!”

李长林摇摇头,说:“我不去,死就死,活着真没意思。”

石头害怕了,就去找白连发,白连发就和白桂兰说:“长林病了,这是上火了,你去照顾照顾他。”

柳翠云回来又走了,白桂兰认为李长林手拿把掐是她的人了。所以,她就义不容辞地向李长林家走去。

李长林正在沉睡之中,朦胧中他觉得头上有一只手很温柔地抚摸着他,像一股暖流涌遍他的全身。他感到舒服多了,清爽多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妩媚的女人的脸。他觉得这张脸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亲切,这张脸让他兴奋,让他激动,他不由得激动地呼唤一声:“翠云!……”

可是,悠然间,他臆想中的柳翠云却变成了一张白皙秀丽的脸,这张脸上绽开了一种宽容和关切的笑颜。李长林认出了她是白桂兰!

李长林一认出白桂兰,他心中就油然火起,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柳翠云外嫁的前前后后是白家兄妹一手撮弄的。

他烦她,却又不知为什么他见了她还有一种恐惧感,他就急忙往外闪着身子。

白桂兰却用她那温柔的手按住了他,说:“你快躺下,别动!烧成这样,也不去卫生院打一针,我已经买来了镇痛片儿,快吃药吧!”

白桂兰就给李长林倒水,要给他喂药。

李长林扭过头去说:“我不吃药!”

白桂兰温存一笑说:“不吃药哪行?你现在是大队书记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你不吃药,不得耽误工作吗?”

白桂兰这话提醒了李长林,是呀,还要开支委会呢,还要研究好多工作呢,我不能总躺在炕上呀!想到这里,李长林才乖乖地吃了药。他吃过药,白桂兰又扶他躺下,给他盖上了两层棉被,捂得严严的。她说:“好,一会儿发点儿汗就好了。”

不一会儿,拉不下,冯秀英,还有王喜春都来看李长林了。白桂兰就直劲儿地摆手,不让大声说话,她以一个保护人的姿态低声说:“他刚睡,发汗呢,烧得厉害,是上火了。”

这时候,拉不下和冯秀英心里也都已经明白了,这白桂兰已经送上门儿来了。那石景山是白连发找来给翠云妈掏钱治病的,是白连发一手撮弄出了这场爱情悲剧!这人也太损了。可是,拉不下想,不管怎么说,柳翠云已经出嫁了,这白桂兰要真和李长林成了,也是好事儿。她就说:“桂兰呐,你可得好好照顾他呀,晚上也不能离人儿呀,万一烧大发了,可危险呐!”

白桂兰听了十分高兴地说:“三婶儿,你放心,我不走。”

拉不下接着又说了一些把李长林和白桂兰的关系拉近的话。冯秀英和王喜春听着不咋顺耳,就先走了。过了一会儿,拉不下也走了,白桂兰见李长林已经睡着了,就回家抓来一只小鸡儿,一刀抹了。

直到晚上,李长林才醒来,他一睁开眼,白桂兰就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端到了他的面前,白桂兰决心趁此机会将李长林的心一举拿下。

李长林还是不想接受白桂兰的体贴和关怀,他总觉得好像有一张什么网似的,这些天来一直在他头顶晃动。现在,白桂兰正把这张网在他身上套紧,让他成为她的猎物,他有了这种感觉,不但不喝她的鸡汤,还撵她走。他说:“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谢谢你来照顾我。”

白桂兰告诉石头:“一定要让你叔把鸡汤喝了。”石头答应了,她才放心地走了。不过,她认为李长林迟早会为她的真诚所感动的,对于这一点,她充满信心。

柳翠云和石景山回去之后,基本上可以说是像天下所有夫妻一样开始生活了,也就是说他们一样做了夫妻间应该做的一切事情。环过,石景山总觉得柳翠云心情不很好,总是不很快乐。白连发也特别关心他们俩能不能合得来,就来过两次,问石景山柳翠云回来以后情绪咋样。石景山说她总是闷闷不乐的,别的都还挺正常。白连发就说:“我看她是闲的,你给她找点事儿干,忙起来就好了。”

石景山就找领导说了,几天后矿上就安排柳翠云到矿服装厂去工作了。果然,柳翠云渐渐缓过劲儿来了,一切都正常。这边呢,白连发已经和拉不下说好了,请她做媒,尽快促成白桂兰和李长林的婚事。拉不下满口答应下来,说是有她出面,这事儿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这样一来,白连发自己的事儿就提到日程上来了,可是,冯秀英还总是躲着他,一点儿热情都没有。白连发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公社副主任,可以说是年轻有为的了,隔三差五的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也有不少大姑娘主动来和他套近乎的。他是一律不予理睬,他一门儿心思地想要冯秀英,他不相信冯秀英真就看不上他,十有八九是在拿把呢。不过一定得抓紧,他不相信她和王喜春能搞对象,可也不能大意,万一他俩好上就坏了菜了。名义上也不好听,我一个堂堂的公社副主任没干过一个地主子弟,多掉价!

这天白连发到县开完三级干部会议之后,就在街上买了一些糕点之类的礼物。他想,要想得到冯秀英就得先征服冯秀英她妈。冯老太太见了这些东西果真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有变化,变得甜蜜多了:“白主任呐,这咋说的,你买这些东西干啥?”

白连发为提高自己的身价,就顺口说了假话:“不是我买的,都是别人送的。也是没办法,当了一个副主任门就推不开了。你说,东西已经送来了,你不收吧,还推脱不了,收吧,还不好,可难心了。我想呀,我自己年纪轻轻的,吃点啥不行!送给你老吧,也好保养保养身体。”

冯老太太乐得不知说啥好了,就说:“还是你惦记我,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白连发马上就顺着杆儿往上爬了,他说:“正好我也没妈了,我就认你当干妈吧!”

冯老太太说:“那敢情好了,就怕是我高攀不上呢。”

白连发连忙就改了口,说:“哪能这么说呢,是我要高攀您老人家呀。妈呀,我的心事你老人家也是清楚的,我是真喜欢秀英呀,除了她,我这辈子谁也不要!”

冯老太太爽快地说:“这事儿你别着急,有我呢,秀英早晚是你的人。这事包我身上了,还不行吗?”

白连发连声说:“行,行!妈,人都说女婿是半个儿子,我还是您的干儿子,就整个都是您老的了,等秀英过了门儿,您老也搬过去一起住,我养活您老人家一辈子。”

冯老太太就连声说好好好。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们说的话都让站在外屋地的冯秀英听见了。冯秀英气得也没进屋,转身就走出去了,冯秀英来到街上,心里乱糟糟的。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那么烦白连发。三十多岁的公社副主任,长得也是仪表堂堂,到底差啥呀?也是怪事儿,她心里一有点儿事儿就特别想见到王喜春,王喜春现在还住在生产队呢,她就鬼使神差地向生产队走去。

秋收过后,一入冬北方的农村基本没啥活可干了,农民们就开始猫冬。老娘们儿开始走东家串西家,扯闲白,传闲话,玩纸牌;老爷们儿们就打扑克,三掐一或者升级,勤快的出去捡捡粪,准备来年上自留地,或者夹夹障子什么的;对于王局长们来说现在正是赌博旺季,他们就南村北岭的和派出所、村干部们开展了持久的游击战。王喜春呢,啥也不干,就是没完没了的看书。

冯秀英走进来的时候,王喜春正在看书呢,他抬头见冯秀英的两眼红红的,就问:“冯主任,你咋的了?”

冯秀英瞪了他一眼说:“喜春,你不能改改口,别叫我主任?”

王喜春笑着说:“不叫你主任我怕你不乐意。我有个同学在公社当文书兼统计,姓李,人家叫他李统计他不乐意,叫他李文书他也不乐意,因为没叫全他的官衔。后来没办法,人们就叫他李文统,这回俩官衔儿都叫全了他才有了笑模样。”

冯秀英笑了,说:“你就是能扒瞎,哪有这事儿?”

王喜春说:“这是真事儿,不信你问问去。”

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冯秀英见了王喜春心里就开缝。这时候,她心情好多了,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喜春,今天,我跟你说个事儿。”

王喜春见冯秀英的表情挺特别的,就问:“啥事儿,这么严肃?”

冯秀英就直入正题地说:“你也不小了,也该张罗成个家了。”

王喜春定定地瞅了冯秀英一会儿,说:“对了,我还忘了,你是妇女主任,这事儿是归你管。可是我要是不乐意,你也不能强迫吧?”

冯秀英嗔怪地瞅他一眼说:“咋的,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儿?”

王喜春苦笑了一下,说:“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不是挺好吗!”

冯秀英就问他说:“你为啥要这样?”

王喜春叹口气,说:“不为啥,我自个儿出身不好,就够倒霉的了,我不能让别人跟着我一起倒霉。你说是不是?”

冯秀英听了他这话心里一阵发沉,她想,总讲成份这政策不咋合理。王喜春的爷爷是地主,他出生的时候他家的地已经分给贫下中农了,就算他爷爷剥削过人,有罪,可是,他有什么罪呢?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不能说。她就试探着说:“要是有人不怕倒霉呢?”

王喜春笑了一笑,就问她说:“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

冯秀英就坚定地说:“有!”

其实,王喜春早就看出冯秀英对他有意思了,平时,她看他的眼神儿就特别。这时候,他就明知故问地说:“那是谁呢?你是妇女主任,你就给我介绍介绍呗。”

冯秀英的脸一红,就低了头,再也不说话了。王喜春瞅着冯秀英,心里也是一阵躁热。说实在的,全月芽沟的姑娘只有冯秀英让他心动,让他倾慕,让他昼思夜想。可是,他不能向她表白,他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倒霉,一起受歧视。

冯秀英终于鼓起勇气,低声地说:“人倒是有一个,就是长得不漂亮,怕你相不中。”

王喜春又是一笑,说:“像我这样的,还想找啥样的?不瘸不瞎就行呗。”

冯秀英就瞪了他一眼,责怪地说:“我不许你这么说,人家整你,轻视你,你为啥还要自卑自贱?”

王喜春笑了,其实,他是从来也不自卑自贱的,他有的倒是那种愤世嫉俗的耿耿傲气。不过,他现在还是装出一副自卑的样子问冯秀英:“难道真有人能看上我吗?她是谁?”

冯秀英就低了头,红了脸说:“你傻呀?”

红了脸的冯秀英就更加楚楚动人,王喜春这时候就激动地拉住冯秀英的手,深情地说:“秀英,说心里话,我喜欢你。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太重了,所以我可以连累别人,影响别人,就是不能连累你,让你跟我吃苦受罪,受歧视。不能,不能,我绝对不能让你跟着受连累!”

冯秀英听了王喜春的这番话,她就感到了一种真切的爱,实实在在的爱,她渴望着这种爱,需求着这种爱。因为她从小就失去了爱,她三岁就死了妈,爹娶了后妈不到两年也死去了。这个后妈待她也不算不好,可是,她从后妈身上总是感受不到那种深切的骨肉之情。现在,她觉得她终于有人心疼,有人爱了,她眼里涌出了泪花,激动地扑到王喜春的怀里说:“喜春,我不怕连累,我愿意跟你吃苦挨欺负,我愿意,我愿意!再说你不是平反了吗?”

王喜春轻轻地推开冯秀英,说:“平反了我也还是地主子弟。秀英,你犯不上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是妇女主任,快入党了,跟了我就把你毁了。秀英,我爱你,我就希望你过好点儿,你明白吗?”

冯秀英坚定地说:“那,我就等你。”

王喜春对于自己的前途还是很悲观,他说:“等到啥时候,我也是地主子弟呀!”

冯秀英说:“那可不一定,总有落实政策的时候。”

王喜春说:“那还能把成份落实没了?”

冯秀英说:“我上次上县开会时候,听个小道消息,听说中央领导说了,今后要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不再搞阶级斗争了。不搞阶级斗争成份就兴许不算数了,听说,党中央要开三中全会了,在会上,就能决定下来。”

王喜春两眼出神地望着窗外,老半天没说话。

冯秀英就问他:“喜春,你想啥呢?”

王喜春回过头来,啊里闪着希望的亮光,他说:“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四人帮这些年尽扯王八犊子了,尽他妈的祸害老百姓了,一点儿正事儿没有。要再这样下去,中国就完了。”

冯秀英心里拿不准,就问王喜春说:“喜春,你说,这小道消息能准吗?”

王喜春明白,文化大革命主要批判的就是刘少奇、邓小平这两位国家领导人,而这两位领导人的主张是深得人心的。

现在,邓小平说了算了,老百姓的出头之日也就快到来了。他就告诉冯秀英说:“准,中国一定会有个大的变化的!”

冯秀英觉得和王喜春说说话心里就特别痛快,他们又唠了好半天,冯秀英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下雪了,是那种稀稀拉拉的小雪,下了整整一夜。月芽沟山上山下是一片银白,沟里流出的那条河还没完全冻实,只在河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河的中间还有一小股水流在和严寒做着最后的对抗。李长林从现在开始就张罗起备耕的事儿来了,他想把现在的生产队划分成几个小生产组的设想被吴主任严厉制止,他找县委领导去请示也没能获准。李长林只好想办法在现在的状态下尽量提高单位产量,他还想给社员找一些副业门路,每天四处奔走不停。

这天中午,他刚进家门,就听乡邮递员在院外喊:“李书记,拿手戳来。”

李长林心里纳闷儿:谁给我邮挂号信来了呢?他就拿了手戳走出屋来。

邮递员说:“李书记,你发财了,省民政局邮来八百块钱,可能是你献人参的奖金。”

李长林接过那汇款单一看,果然是那奖金钱。不是都说见钱眼开吗?李长林见这钱心里却觉得特别难受。他想:要是这人参不献给国家,就不能花人家石景山的钱,不花人家的钱,柳翠云就不能嫁给人家!唉,钱,这东西很重要啊!有了钱才能有人的尊严和地位,也就是说,有了钱你才有资格做人。不是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吗?这一点儿也不假!人家不是花一千块钱就买去了柳翠云,买去他终生的幸福吗?妈的,一定要有钱!一定要让月芽沟的父老乡亲们都能挺起腰杆来做人!

这八百块钱让李长林坐立不安了,他琢磨:这么多钱该派上什么用处呢?

李长林得了八百块呀!现在,谁手里有一块钱就可以让人骄傲一阵子了,一块钱就够庄稼人买一个月油盐酱醋了;一块钱就可以给小孩子扯二尺布做件衣服了。那是八百块呀!现在,这些钱能娶上俩媳妇呢!这还能不让人眼红耳热吗?

白桂兰高兴,虽然她和李长林的关系还没确定呢,但是她已经是信心十足了,有哥给她做主呢,还能跑了他不成?她开始计划往后的日子了,她想,李长林有这八百块钱,就是盖三间新房都有剩余呢。

拉不下,冯秀英,王喜春们都替李长林高兴,都说这回长林可行了,说不定能把他妈接回来呢。

当然,也有瞅着李长林这八百块钱眼气的。气性最大的就是那赌徒王局长,王局长气哼哼地问他老婆说:“李书记得八百块钱,你知道不?”

他老婆说:“咋不知道,全月芽沟都哄嚷开了,人家这回可发了!”

王局长就开骂了:“妈的,他凭啥得那些钱?凭他是书记呀?”

他老婆斥哒他说:“你胡说些啥呀,人家那是献山参得的奖金。”

王局长心里的气还是不能消,又骂道:“妈的,我他妈的成天在山上转悠也没看见那山参,咋就偏偏让他碰上了呢?”

他老婆看他气都喘不上来了,就说:“人家那是命好,人家得了钱你生啥气?”

王局长说:“妈的,大伙一块受穷还行,我没钱瞅着别人有钱,我就是来气!妈的,我去要点去!”

王局长说着,就气昂昂地向李长林家走去。

王局长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招法:咋样才能把钱要出来呢?

他苦思苦想,最后,他选定了装病这一招。他想,妈的,我就说我有病了,你当书记的不能见死不救吧?他想出办法以后心里十分地得意,就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到了李长林家门口才想起应该装病,就捂着肚子嗷嗷叫唤起来。可是,他哪知道,这情形偏偏让石头看见了。

王局长一进屋,就捂着肚子嗷嗷叫起来:“李书记呀,我要不行了,你可要救我一命呀!”

李长林就叫着他的大号问他:“王玉山,你咋的了?”

王局长嗷嗷叫着说:“哎呀,李书记呀,我肚子疼好几天了,总不见好呀,八成是得了肠梗阻了!”

李长林知道这小于又要玩邪的了,就笑着说:“肠梗阻是牲口得的病,你咋还得上了呢?”

王局长让李长林钻了空子,马上又狡辩说:“吃得不好,都是粗粮,跟牲口一样,啥病不得呀?李书记呀,人都说你是关心群众的好书记呀,你借我俩钱儿,救我一命吧!”

李长林知道这小子是冲他八百块钱来的,就用审视的目光瞅着他。这时候,石头把李长林拉到一边,低声说:“叔呀,他是装的,我看见他在街上走的时候还挺精神呢。”

李长林听石头这么说,心里就更有底儿了。他对王局长说:“好,我送你个地方治治去。”

王局长就问:“你是说上卫生院?不用,你借给我点钱就得了,我自个儿去买点儿药得了。”

李长林摇摇头说:“那可不行,可别耽误了。我先送你到卫生院看看,看看是啥毛病,要是身体没毛病,就说明思想有毛病,你得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治治。”

王局长害怕了,就问:“另外那是啥地方呀?”

李长林说:“这地方你熟,公安局。你不是叫王局长吗?进去当局长多自在?”

王局长吓得连连摆手说,“别,别,可别的。李书记,你是知道的,我不是才出来不几天吗?是你抓赌把我送进去的,你忘了?不借给我钱拉倒呗,你也不能这么打击报复呀!”

李长林就板着脸,诚恳地说:“老王啊,你可真得好好寻思寻思了,你知道大伙都怎样看你?你以为你爷台,大伙都怕你吗?不对,大伙都讨厌你,烦你,瞧不起你!人活到这份儿上还有啥意思了?”

王局长说:“我咋的了?你这是干啥呀?朝你借点儿钱你就报复?不借拉倒呗!”

李长林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冲着我八百块钱来的,我这钱有用处,你就别寻思了。”

王局长钱没要来,还挨顿收拾,又气又羞,也没脸回去见媳妇,就直接奔赴沙场,赌博去了。

到了晚上,李长林把冯秀英还有陈春田等几个生产队长找到一起,说有事儿。王喜春还在写着什么呢,见干部们要研究事儿,就要往外走。

李长林说:“喜春,你别走,今天这事儿还非得你参加研究不结。”

王喜春以前除了批判会和社员大会以外从来没参加过干部会,听李长林这么留他,他就感到很奇怪。只见李长林回身把门关严了,弄得那气氛就像是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

李长林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琢磨着咋样开口,陈春田着急了,就问他:“长林,到底啥事儿呀?”

李长林低声地说:“大伙知道,今年分的口粮还是二百八十斤,家家户户去了口粮款还没分到钱。天就要冷了,不少人还没棉衣穿呢;再说,粮食也不够,还得是春天借,秋天还,夏天就吃野菜团。我想,咱为官一任,就应该造福一方,老百姓过着这样的日子咱当干部的心里能下得去吗?我作为支部书记,是睡不着觉呀!我这有八百块钱,想用这点儿钱救济救济困难户吧,也解决不了啥问题,我想拿这点儿钱买一些猪羔子,多买母猪。过去不是说养母猪是资本主义小银行吗?我说这纯粹是扯蛋!社会主义也得有银行,也得有钱。啥好事儿都往资本主义那儿归拢,那社会主义还有啥优越性了?我想把猪羔子赊给困难户,几个月就能见效。喜春,你不是在农场有认识人吗?你去联系一下。”

王喜春是完全赞成李长林的观点的,啥啥都不让老百姓干,实际上就是破坏生产力,不让老百姓有活路。可是,现在上边儿还没明确的政策条文下来,也没听说哪个地方开始这样干了,他怕李长林犯错误,闹不好把官儿丢了,那就更糟了。他就笑着说:“这事儿我可不能干。我倒是没啥,批完斗完我还是我,你一个书记勾结地主子弟走资本主义道路,这罪可不轻呀!”

李长林说:“我为老百姓谋利益不是资本主义,祸害老百姓才是资本主义呢。现在,是邓小平同志说了算了,别看他是副总理,可人家是中央军委主席,和毛主席是老战友,资格最老。谁敢不听他的?听说,他决心很大,在政策上要有大的变化。山外不少地方都允许搞家庭副业了,啥政策到咱这儿都得晚半年,可老百姓受不了呀。谁不吃饭都饿得慌,大伙说是不是?”

陈春田担心地说:“你说的都对,可也得加点儿小心,不能让上边知道了,万一把你撤了,你再有理也没地方说去了。你这不是自己掏钱买错误犯吗?这是何苦的呢?”

冯秀英说:“这事儿倒是好事儿,可你也得留点钱,也得张罗成家了。”

李长林说:“那事儿先放一放再说。大伙有了钱还能不还我吗?”

大家戗戗一会儿,事情就决定了。接着,他们就研究如何不造成影响,如何去买猪羔子,又如何偷着分给大伙等等。

白连发知道李长林得八百块钱,就想尽快促成妹妹白桂兰和李长林的婚姻,他就催促拉不下快点儿行动。拉不下满口应承下来,第二天上午,拉不下就在李长林家门口把他截住了。

李长林就问:“三婶儿,啥事儿呀?”

拉不下瞪起眼,厉声地说:“啥事儿?你自个儿的事儿!你一个人还要挺到啥时候?你不是得了八百奖金吗?给白桂兰买块手表,做身衣裳,收拾收拾屋,把事儿就办了吧!”

李长林皱起眉头说:“我啥时候答应和她结婚了?”

拉不下说:“咋的,人家哪点儿配不上你?”

李长林还有事儿呢,不想跟拉不下多纠缠。就说:“这事以后再说,我还有事儿呢。”

拉不下哪里肯放过他,就说:“不行!这事不能总依着你!”

李长林笑了,心想,不依着我,你还能逼着我成亲咋的?

李长林万万没想到,这拉不下已经有了动作。这天傍晚,李长林一进屋门,就看见白桂兰打扮得新鲜儿的坐在炕沿儿上了。白桂兰见李长林回来了,就羞涩地嫣然一笑,问:“你回来了?”

白桂兰这一笑原是很迷人的,把个李长林笑得心里一阵忽悠。

李长林还不明白是咋回事呢,就问:“你,有事儿呀?”

拉不下跟白桂兰说这事儿已经和李长林说好了。现在,听李长林又这样问她,她就惊异地问:“咋的,你还不知道?”

李长林懵了,就问她:“我知道啥?”

白桂兰说:“不是今天咱俩结婚吗?”

李长林听了这话,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就问白桂兰到底是咋回事儿。

白桂兰说:“拉不下三婶儿说,你是书记,结婚不能大操大办,不能造成影响,就把我接来了。开始呢,我还觉得这样太简单了,可是,我哥也同意了,就这么的,我就来了。”

李长林弄得哭笑不得:这拉不下是干的啥事儿呢?这不是胡闹吗?这时候,白桂兰流了泪,哽咽着说:“你要是不同意,你早说明白了呀,这样,我还咋有脸见人了?”

不是说女人的泪,一滴就醉吗?事实证明,这种液体果然是威力无穷的,它可以溶化男人们的铁石心肠;可以冲垮任何坚固的感情防线。此刻,李长林的防线就受到了猛烈的冲击,他的心也有些醉了。他想,无论怎么说,人家一个大姑娘,这么主动地爱我,想嫁给我总不算有啥错吧?他说话的声音也温和了一些:“桂兰,你别这样……”

白桂兰娇声娇气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也瞧不起我!……”

白桂兰说完,还是泪流不止。

李长林叹口气说:“桂兰,你别伤心,你知道的,我现在工作压力很大,啥心思也没有……”

白桂兰哽咽着说:“你要是不同意,你就应该早和拉不下说明白了呀!这样我还咋有脸见人?你既然瞧不起我,我就走了!”

白桂兰低着头,流着泪往外走去,李长林觉得黑灯瞎火的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也不好,就追上前来说:“我送送你吧,天挺黑的。”

天上的乌云遮没了星月,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白桂兰脚下的路,眼前的山,一切一切都是黑的。她就紧靠着李长林向前走着,突然,山上的什么野兽吼了一声,白桂兰就吓得扑到李长林怀里了,还娇娇地唤了一声:“长林!”正好,这时候王局长赌博回来,差点儿没撞在他们身上。这王局长见是李长林和白桂兰,先是一愣,随后就冲他们嘻嘻地笑着,连连后退着说:“这,这是咋说的,李书记正体贴群众呢,你们接着来,接着来!”

这样,李长林和白桂兰的事儿就在月芽沟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离谱。有人说李长林和白桂兰那天晚上在街上已经搂在一起了;还有人干脆就说他俩已经搞到一起了,王局长还听见那白桂兰好受得直劲儿叫唤呢。白桂兰听到这些谣言,气得天天哭。

白连发说:“已经造成影响了,就好办了。我让公社领导出面和李长林谈谈,这事儿就没问题了。”

白桂兰就抬起头来望着她哥,她对她哥的话寄予了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