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叩拜黑土地

第四章

李长林见白桂兰的水桶掉下了井,就忙跑上前去帮着她摇上来。白桂兰就忙着去接那水桶,她慌忙中却一把攥住了李长林的手,就又急忙松开了手,不料,这俩人同时都松了手,那桶水就倒了,一桶水洒得干干净净。李长林只好又替白桂兰打上来一桶水,还没等她说声“谢谢”呢,长林已经走远了。白桂兰就急忙喊了一声:“李——书记!”

李长林这才回过头来,问:“桂兰,你有事呀?”

白桂兰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啥事儿,我想跟你说点事,进屋坐会儿呗!”

李长林说:“我还有事儿,有啥事儿,你就在这儿说吧!”

白桂兰碰了个钉子,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想要说点儿刺激李长林的话,又怕惹恼他,就低了头,好半天才从兜里掏出几元钱来说:“这点儿钱先还给你。”

李长林确实忘了他垫钱给她治病的事儿,就问:“这是咋回事儿?”

白桂兰说:“你不是在卫生院替我交了药钱吗?”

李长林这才想起来了,其实,这钱他根本就没想要,就是冲着白书记,他花这几个钱还算个事儿吗!他见白桂兰还举着那钱呢,就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白桂兰不甘心就这样让李长林走掉,她还钱只是个由子,她是想与李长林说几句话。现在,她见李长林无情地走去了,就壮起胆又叫住了他:“哎,你,你等等!”

李长林又回过头来问:“你,还有啥事儿?”

白桂兰就单刀直入地问道:“听说,你和翠云好上了?”

李长林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不知说啥好。

白桂兰又问:“这事儿,定下来没有?”

李长林想,如果现在就把这事儿说死了,白连发指定要干涉,他一干涉就容易把关系搞僵,和他搞僵了关系就对他接任月芽沟党支部书记的事儿很不利。于是,他就敷衍地说:“这事儿,还没一定呢。”

白桂兰说:“听说,你总上翠云家去吃饭呢,人家都说你们已经定下来了。”

李长林考虑现在还是不能承认这个事实,就说:“别听他们瞎哄哄,没有的事儿。”

晚上,白连发回到家里,白桂兰就跟她哥说:“哥,听说,李长林已经和柳翠云好上了。”

白连发沉吟有顷,说:“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不行,我得找他谈谈!”

第二天上午,开完支委会,白连发就对李长林说:“听说,你和柳翠云搞上对象了?”

李长林心想,看来这事儿他是真要干涉了。他觉得,这事儿现在说死了不好,完全不承认也不好,于是,他就含含糊糊地说,“这事儿,还没一定呢。”

白连发就很武断地说:“不行。你的婚姻问题得慎重,你知道不,柳翠云姥姥家是地主!”

李长林说:“她姥爷早就死了,她家只是地主成份了。”

白连发说:“地主成份也不行。长林呐,你知道不,你的前途要紧呀!别说公社了,就是在县委组织部,你也是挂号的呀!你和柳翠云的关系不能再发展下去了!”

李长林没再吱声,他只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非柳翠云不娶!不过,眼下他还不想把影响搞得太大,不能再上柳翠云家吃饭了。李长林回到家里,自己就点火做饭,不一会儿,柳翠云就来找他了,一进门就说:“这是咋的了?要绝交呀?”

李长林说:“别瞎说,村里已经有舆论了,咱应该注意点儿影响。”

听李长林这么说,柳翠云的眼圈儿红了,她说:“我知道,你跟我好,你嫌掉价,后悔了,是不是?”

李长林瞪了柳翠云一眼,没吱声。

柳翠云急了,就问:“你说话呀?你咋不说话?”

李长林怕她着急上火,不想把白连发干涉他们婚姻的事儿告诉她,就说:“翠云,你放心,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柳翠云心里隐约地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就说:“既然是这样,咱就结婚吧!大娘看起来是不能回来了,你一个人还想挺到啥时候?”

李长林也想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就说:“我想,等秋后分了红,咱就结婚。”

柳翠云说:“分了红去了口粮款,还能剩几个钱?我妈说了,咱俩结婚,我们家一分钱也不要你的,做两床被子,一人做一身的确良衣裳就行了。”

李长林说:“那不行,不能太委屈你了。”

柳翠云不再说什么,只定定地瞅着李长林。

李长林问:“你瞅我干啥?”

柳翠云说:“我是在想,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有时候,我总觉得你离我好远,看不见,摸不着似的。有时候,我想象中你的影子很模糊,像雾一样。”

李长林笑了,说:“你尽胡思乱想。”

柳翠云说:“我听人说,两个人到一起得有缘分,这缘分是前世定下来的,没缘分的咋折腾也到不了一起。”

李长林锅里熬的粥已经好了,他就灭了灶里的火,站起来说:“你呀,越说越没边了,这不是迷信吗?”

柳翠云说:“可我总做那样的梦,梦见在一片汪洋大海上,你坐着一只小船漂走了。我怎么喊你,你也不回头。我呢,被你丢在一个小岛上,那海水不断地涨,不一会儿,大海就把我淹没了……”

柳翠云说着,她的眼里就有泪花在闪动。李长林见她这个样子更加显得妩媚动人,就忘情地把柳翠云搂在怀里说:“翠云,我爱你,你别胡思乱想,我绝不会离开你,绝不会!”

柳翠云也激动地扑到李长林的怀里,说:“长林,你亲亲我,亲亲我!”

李长林就紧紧抱住了柳翠云,用唇堵住了她的唇。

新上任的大队妇女主任冯秀英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帮助拉不下把讲用稿背下来。经过十几天的艰苦奋斗,拉不下终于能够把稿子很准确地背下来了。所以,月芽沟公社揭批四人帮积极分子讲用会也就能如期召开了,那讲用稿拉不下本来是背得很熟的。可是,她上了台以后就特别紧张,她觉得自己腿肚子直劲儿地转筋,心里也像是有一只兔子在乱跳似的,说话的声音也索索发颤。开始的几句话说得很不连贯,头上就急出了汗。她向讲台的一侧瞅一眼,见冯秀英正在关注地看着她呢,她心里才渐渐有了底儿,加上这些天冯秀英耐心辅导,前边的内容她背得也熟,逐渐讲得顺溜,下边听的人也很认真,有的还记着笔记。可是,她讲着讲着就突然卡了壳,闷住了。

这时,台下是一片寂静,因为拉不下前边讲的事迹还是很生动的,所以大家都期待着她继续讲下去。台下越是寂静,拉不下就越是紧张,她紧张得忘了台词了。她就装做很识文断字的样子低下头看发言稿。可是,那稿子上面的字儿在她看来就像是许多的小蚂蚁在飞快地爬行着,不能给她任何提示,急得她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掉。

站在侧幕的冯秀英也很着急,就小声地给她提词儿:“下边儿你就讲老徐家儿媳妇生孩子的事儿!”

拉不下这才想起来应该说啥了,于是她甩掉那讲用稿,说:“我就这么说吧,反正我也不认识字儿。”

对于拉不下的这种坦率,台下报以一阵笑声。拉不下接着就讲下去了,她说老徐家儿媳妇生孩子,是难产,她是怎样背着产妇上卫生院,她背不动的时候又怎样地想起愚公移山来的。她也不明白愚公移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胡诌起来,她说:“同志们哪,愚公那个大队学大寨想要把水引下山来,这就得搬走两座大山,愚公是大队的老黄忠突击队长,人家硬是把两座山搬走了!后来,人家还上了天安门,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哪!”

拉不下讲得是很认真的,她越是认真就越是可乐,她这一番话把大家乐得喘不过气来。听大家这么一乐,拉不下还以为她讲的效果好呢,于是就更来了精气神儿,声音也顿时高亢起来了,她说:“我把产妇背到卫生院,果不其然哪,是横胎,这要是耽误了,大人孩子都没命了,徐老三两口子对我是感谢得无可无不可的。我说了,你们不要感谢我,要感谢你就感谢毛主席吧,是毛主席让我这么做的。”说到这里,拉不下又卡了壳,她求救地瞅瞅侧幕的冯秀英,冯秀英就告诉她快举老三篇的例子!拉不下此刻脑袋里已是一片真空了,听了冯秀英的话,她就机械地重复冯秀英的话,她也说:“快举老三篇的例子!”

侧幕的冯秀英是又急又气,就说:“你别跟着我说呀,你说白求恩,张思德。”

拉不下心里这才有了谱,就又理直气壮地接着说下去了,她说:“毛主席说了,人家张思德是个外国人,不远,就一万里地,人家还来到中国,来到中国干啥呢?烧炭哪!人家图希啥呢?还不是为人民服务?”

这时候,台下又爆发一阵笑声,把个拉不下笑得傻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拉不下才又平静下来,接着往下又说几句,好歹算是把这个场圆下来了。

开完讲用会就已经到了中午,吴主任说下午还研究上县讲用的事儿,就留拉不下和冯秀英,还有白连发和李长林在食堂吃顿饭。拉不下听说还要让她上县去讲用,就说啥也不吃饭,吵嚷着要回月芽沟。吴主任说:“不行,得吃饭!”

他们虽然说吃的只是四菜一汤,也是有鱼有肉,还有拉不下这辈子也没吃过几回的大米饭。就是这样,拉不下也没吃出什么滋味来,吃完饭,她还要溜,早被吴主任扯住了。

他们吃完饭就回到办公室,吴主任就忙给大家倒开水喝,显得十分热情。

白连发、李长林和冯秀英都觉得让拉不下上县去讲用实在是没有把握,就都给拉不下说情。

白连发说:“吴主任呀,她实在是不行呀!我看算了吧!”

冯秀英说:“她总出笑话,到县上怕影响不好。”

李长林也说:“不行,绝对不行,要是出了政治问题就不好了。”

吴主任听了他们的话只是笑了笑。他想,现在上边儿正需要这样的典型呢,只要是把这个讲用稿再往揭批四人帮上靠一靠,这一炮指定能打响。只要这一炮打响了,我这个公社主任今年就没白干。想到这里,他就说:“我看她讲得不错!会场气氛很活跃嘛!不管怎么说,她的事迹还是很感动人的,很有说服力的,讲用稿再改一改,再往揭批四人帮上靠一靠,再熟练一下,准备上县,我想,上省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拉不下听了吴主任的话,哭的心都有,就央求着说:“吴主任呀,你抬抬手我就过去了,我可是实在不行呀!”

吴主任摇摇头说:“不行,你不能打退堂鼓呀!这不光是你个人的光荣,也是咱公社的光荣,你这个典型一定要树立起来!”

吴主任这一番话说得拉不下真的哭了,她说:“我的妈呀,都怪我平时爱张罗呀,好管闲事呀!这可咋整呀!”

拉不下哭也没用,还是让吴主任推到了县里去讲用了。正好有位省妇联领导听了她的讲用,连项就让她参加省妇女代表大会,并且在会上做了发言。拉不下还真给吴主任壮脸,她不但没出啥问题,而且是越讲越熟练,反映也越来越强烈。不久,她的事迹还上了省报。这一下子,月芽沟公社就出了名,尽管月芽沟今年粮食产量没上去,吴主任在县里还是受了表扬。不但是县委书记接见了他,还把一面揭批四人帮先进单位的锦旗捧了回来。这回这拉不下可成红人儿了,这里也请,那里也邀,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到处讲用去,总也不着家。

月芽沟公社和月芽沟大队因为有了拉不下而闻名百里,就连冯秀英也顿时身价倍增了,因为拉不下是省妇联树立起来的妇女典型,冯秀英是大队妇女主任,人们自然认为是她首先培养了拉不下。特别是最初拉不下上县、上省去讲用的时候冯秀英还跟着去过,人们的这种印象就更有根据了。然而,冯秀英身价倍增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她的年轻漂亮,年轻漂亮的女人无需什么原因就能身价倍增。这样一来,白连发就感到特别紧张,因为县里有位死了媳妇的领导看上了冯秀英,而且还让吴主任透了话,后来听说是让冯秀英一口回绝了。白连发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白连发的这口气松得有些盲目。实际上,冯秀英的心已有所属了,尽管现在在她自己心里也并不明朗。

这天吃过晚饭,冯秀英就挨家统计育龄妇女人数,统计完了她路过生产队门前的时候就迈不动步了,她就走进了队部。

冯秀英在窗外看见王喜春正写着什么呢,她就迈步进了屋。她进屋的时候由于有些心慌意乱,就碰倒了一把铁锹,发出“咣”地一声响。

王喜春回过头,见是冯秀英,就说:“秀英,是你呀,哟,现在你是妇女主任了。冯主任,有事儿呀?”

冯秀英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就笑着说:“啥主任不主任的,我还是我,喜春,你写啥呢?”

王喜春一笑,说:“没写啥,瞎写呗,就算是日记吧。”

冯秀英走到王喜春身边说:“给我看看行不?”

王喜春又笑了,说:“别人的日记,不能随便看。”

冯秀英的声音就带有酸酸的味道了,她说:“哟,还保密呀,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王喜春打趣地说:“像我这样的,谁能看得上?”

冯秀英脉脉含情地瞅着王喜春,说:“那可不一定,就怕你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呢。”

王喜春自嘲地说:“你可别扯了,我成份不好,反革命帽子还没摘呢!谁能看上我?”

冯秀英这才想起王喜春也应该平反了,她头些日子陪拉不下上省城的时候,就听说城里正平反冤假错案呢。对了,明天上公社问问吴主任,咱这儿啥时候能落实政策。

白连发好几天没见到冯秀英了,心里觉得空得慌。他听说冯秀英上生产队部去了,心里就又堵得慌了;那王喜春住在队部呢,她是不是去找他了呢?这么想着,他的脚步就加快了。果然,他一进屋,就看见冯秀英和王喜春唠得正热乎呢,而且他们还挨得很近,冯秀英在王喜春身后看着他写着什么呢,她的胸部几乎和王喜春的后背贴在一起了。白连发一见这情景心里就冒了火,说出的话也酸得厉害:“秀英,你出来一趟!”

白连发这一声喝喊把冯秀英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见白连发的脸色青不青紫不紫的,她还寻思、出了啥大事儿呢,就跟着他走出去。

他们走到街上,冯秀英就问:“白书记,出啥事儿了?”

白连发还是没回头,气哼哼地说:“往后,你少跟王喜春打连连!”

冯秀英这才明白,白连发的脸色为啥变了颜色。

白连发接着质问着她说:“他是啥人你不知道?”

冯秀英实在忍不住了,就反问道:“你说他是啥人?”

白连发说:“他成份不好,反革命帽子还没摘呢。”

冯秀英立即反驳他说:“他没摘帽子不是他的问题,是咱们没给人家落实政策,不少地方都落实政策了,为啥咱还不给人家落实政策?”

听冯秀英这么说,白连发心里就更来火了:她这不是在为他说话吗?难道她真的看上他了?他刚要发作,又忍住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秀英呀,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支部正培养你入党呢,你得站稳阶级立场呀!他成份不好,到啥时候都得受影响。前几天我到县里找了老丁县长,四清的时候老丁县长是四清工作队长,是他培养我入的党。丁县长说了,让我好好干,将来有机会给我提干,变成国家干部,到那时候,我就挣工资,端铁饭碗了……”

冯秀英听他说这些就很反感,她问他说:“白书记,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吗?你要没别的事儿,我还有事儿呢。”

可是,他们到了大队部,白连发也没说出必须和冯秀英研究的事儿来。无非是问妇女工作你打算怎么开展啦,你工作中还有什么困难啦等等说和不说都行的事儿。其实,白连发就是想见见冯秀英,他要和她多接触接触。他认为,只要接触多了,就一定能培养出感情来的。可是,冯秀英早就不耐烦了,她站起来说:“白书记,你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我还得去做计划生育报表呢。”

白连发只好放行,冯秀英像出笼的鸟儿似的走出大队部。

第二天上午,居然有一辆吉普车嘀嘀嘀地鸣着喇叭开进了月芽沟村。老山沟里的人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屁股冒烟儿的这种铁东西,就都跑出来观看。大人们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孩子们则嗷嗷叫着跟着那吉普车跑起来,只见那东西吱地响了一声,就在拉不下家门口停下了。原先人们还以为来了多大的干部呢,可是,从车里走出来的却是大家都认识的拉不下,人们就同时发出一片惊叹声。这个说,还得说人家拉不下呀,真了不起呀,坐上小汽车了。那个说,可不是咋的,人家这回可抖起来了!人们见拉不下的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绢花,穿一身蓝色四个兜的干部服,脸上闪着异样的光彩。这位见过大世面的拉不下大概也要区别于普通的庄稼人了,所以她的头高高地昂起来,两脚还迈着方步,行为举止都很怪异。

这时候,孩子们一起喊起了他们给拉不下编的顺口溜:

拉不下,拉不下,

心里甜,

嘴上辣,

干坏事儿的都害怕……

这时候,冯秀英,柳翠云,还有来福媳妇,小红,石头,都跑上前来迎接拉不下,来福媳妇喊着:“哟,这不是三婶儿吗?这回咱这老山沟可飞出凤凰来了!”

这拉不下就扯住这个拉住那个,故意摆出一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样子来,大家就簇拥着拉不下进了家门。小红的弟弟,七岁的小田见拉不下的穿着举止都变了样子,就挺害怕的,直劲儿往后退着。拉不下说:“小田,是妈回来了,你往后躲啥,不认识妈了?”

大伙见小田那个样子,就都笑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屋里就挤满了人。大伙就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了:“三婶儿呀,快说说,省城是啥样?”“对,快说说,说说吧!”于是,拉不下就开说了:“其实呢,见过了也就不觉得咋样了。城里就是人多,汽车多,楼高,电灯,电话。要说新鲜事儿呢,可有一宗,我住的那屋子里就有茅楼(厕所)。”

来福媳妇听说屋里还有茅楼,就赶忙捂住了鼻子说:“哎呀妈呀,茅楼在屋里,不臭死人哪!”

拉不下眉飞色舞地说:“起初,我也是这么想,说啥也不住那屋,让领导给换一间没茅楼的屋子。可是,领导说了,你住的那屋是高级房间,不臭,用完了,放水冲冲就行了。果不其然哪,我用完了就一按那自来水的消息儿,那水就哇哇地淌呀,啥东西都冲干净了,一点也不臭。那里还有个大洗澡盆子,天天能洗澡呢!”

听了拉不下的话,人们的脸上立即写上了不同的表情;有的惊奇,有的羡慕,有的迷惑,有的向往……

拉不下见人们对她的讲演很感兴趣,就又兴致勃勃地开讲了:“在城里讲用,吃的就是好呀!过去,我寻思麻花大果子就是最好吃的啦。其实,那算个啥呀?我们天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呀,那些菜,端上来你都不知道叫啥名啊!有一种菜我最爱吃,可就是不知道是啥做的,后来我就问人家,人家说,这东西你们乡下人天天吃呀!你们猜猜,那是啥?”

王局长媳妇着急地说:“三婶儿,你快说呀,你不说我们哪知道?”

众人就都催着拉不下快说。

拉不下卖完了关子,就说:“那就是茄子呀!”

人们又是一阵惊讶,有人问:“三婶儿呀,你咋连茄子都不认识了呢?”

拉不下说:“人家做出那菜来也不像茄子呀。人家把那茄子里头夹了肉馅儿还包了粉面子搁油炸了,说是叫茄盒。谁能认出来?”

人们又问拉不下见到了多大的官儿?拉不下说:“最大的官儿那就得算高副省长了,比咱公社吴主任的架子还小呢,总是笑呵呵的,可连人儿了。对了,省里不叫革委会了,八成咱公社革委会的名字也得改。”

拉不下说的这些,冯秀英都不咋感兴趣,她就问:“你说说处边的变化吧!”

拉不下说:“要说变化,那可就大了。主要是人们的心情特别好,不像头几年了,人们心里都憋了巴屈的,说话都得加小心,说错一句就说你是反革命。对了,我听说省里的现行反革命都平反了,可真是的,咱村的王喜春,咋还不给人家平反呢?”

拉不下一句话又提醒了冯秀英,对呀,应该马上去公社问问吴主任,为啥还不给王喜春平反?冯秀英挤出屋子,连忙就往公社跑。到了公社,她就找到了吴主任,吴主任见她跑得满头的汗,就问:“秀英,出啥事儿了?”

冯秀英就问了王喜春平反的事儿,吴主任感到很惊讶,就问:“咋的,王喜春还没平反?我早就把他的平反决定材料给你们白书记了。”

冯秀英听吴主任这么说,心里就有底儿了。她又赶忙回到月芽沟,找到白连发,白连发就敷衍地说:“这事儿我知道了,我有安排。”

其实呢,白连发是打心眼儿不愿意落实这种政策。他想,如果谁都没问题了,往后还要这些干部干啥?人人都平等了,干部就没人怕了,干部没人怕说话谁还能听?所以,他又拖了几天,在公社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催促下,白连发不得不给王喜春简简单单的开了平反会。可是,白连发说什么也没想到这个王喜春不但平了反,还成先进人物了!因为在定王喜春为现行反革命的材料上,除了有王喜春说江青是个电影演员外,还有说江青有野心之类的话。所以,县委书记说这个王喜春有路线觉悟,很早就觉察到了四人帮的反党阴谋。县里要召开揭批“四人帮”积极分子代表大会,王喜春就指定为代表了。除王喜春外,上边还要求去一名妇女干部和一名党员干部,妇女干部当然就是冯秀英了。党员干部照说应该是白连发去,白连发心里来气:让我跟一个地主子弟在一起开会?我不去!于是,他就让李长林去了。

这个会开了两天,散会的那天中午,冯秀英就说:“咱们上饭店去吃吧,我请客。”

王喜春对冯秀英这决定感到挺突然的,就愣愣地瞅着李长林。李长林兜里还有点儿钱,估计够吃一顿饭了,就笑着说:“有人请客还不去?走!”

于是,这仨人就大模大样的走进一家饭店,他们落座以后,没想到冯秀英也不问价,啥好吃她就要啥,把王喜春和李长林要得直劲儿发愣。特别是李长林本来是想自己掏钱的,像冯秀英的这种要法,就是把裤子扔这儿也不够呀!冯秀英见他们挺紧张的,就笑了,说,“别害怕,我花钱。”

李长林就惊讶地问:“秀英,你这是咋的了?抢了银行了?”

王喜春也说:“行了,别再要了,不过了是咋的?”

冯秀英说:“你平反了,这是大事儿,咱得庆贺庆贺。不瞒二位说,我前年在山上抬了一棵老山参,偷偷到城里医药商店卖了点钱,走了一回资本主义道路。”

那菜很快就陆续上来了,王喜春还在发愣呢,李长林说:“喜春,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吃。秀英,我问你,你今天到底请的是谁?”

冯秀英说:“那还用问?请的是你俩呀。”

李长林也不傻,他早就看出她的心思来了,白书记的条件多好,她就是不答应,原来她是相中王喜春了。就揭露她说:“你说的不对,今天我是借光。喜春,你心里可要明白呀!”

李长林说穿了她的心思,她心里倒觉得喜滋滋的,并不生气,就红了脸,狠狠地捶了他一拳说:“你少拿我开心,有那工夫看着点儿柳翠云,别让人家撬去。”

李长林笑着说:“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也不小了,不能再耽误了,喜春,你也表个态!”

王喜春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笑着。

李长林举起杯来说:“咱们干一杯,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冯秀英补充着说:“具体点儿吧,祝长林和翠云早日成亲!”这仨人就干了杯。

李长林脸上笑着,心里却一阵发沉,他又想起了白连发那回找他谈话的事儿。当然,他可以不理睬他,可是,白连发还会不会采取别的什么手段呢?

这三个人又唠了半天,足足喝了俩钟头才算完事儿。李长林为了给冯秀英和王喜春一个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就说:“我还有点儿事儿,你们俩先走吧。”

大概冯秀英觉得这样把李长林打发走,自己和王喜春独处不太好意思,就说:“长林,你少扯,咱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冯秀英把他们吃剩下的菜用一张报纸包起来了,说:“剩下也是浪费,给我妈拿回去,我妈把我养这么大也不容易,有时候我还惹她生气。”

李长林和王喜春都说这应该。

这三人就这样一起坐客车回来了,所以,王喜春和冯秀英也没说上什么话。当然,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什么进展。

这一年的秋收还是没给月芽沟的老农民们带来什么欣喜和激动。这一年老农民们的辛苦和企盼得到的仍然是贫穷和辛酸。会计的总决算很快作出来了,日工值还是只有三角七分五,口粮还是每人带皮二百八。各家各户又年复一年的过开了穷日子,有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锅底儿干;有的干稀搭配勒腰带,精打细算到来秋。

李长林和柳翠云本来是想要结婚的,可是,李长林一年的工分去了口粮款就一分钱不剩了,搁啥结婚?再说了,李长林现在还不想得罪白连发。所以,他和柳翠云一核计,还是再等一年吧。

秋后,上级又号召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了,白连发召开支委会研究决定在南山沟搞个小水库,以防旱,防涝。公社领导十分赞成白连发的这个规划,并且还在全公社的干部大会上表扬了月芽沟大队党支部。这样一来,这工程就非搞不可了。于是,白连发就召开了全大队的动员大会,在会上,首先由白连发做了动员,他说咱月芽沟下雨就涝,不下雨就旱,所以,搞这个水库是十分必要的。然后,他又讲了工程的质量要求,安全要求,组织分工等。接着,他就又讲起了什么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国际国内是个什么形势,他觉得他讲话时间短了那就是没水平,所以,白连发是不把人们讲睡了是决不罢休的。

果然,会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呼噜声。

这次的水利工程是大队统一指挥,拉不下的丈夫陈春田是副总指挥之一。他对白连发没完没了的讲话早就不耐烦了,等白连发好不容易说完了,他就站起来说:“以上,白书记讲不少了,我说点儿正经的吧!”

白连发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春田,心想: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说的话都不正经?

陈春田开始说得是挺正经的,他说了男女劳力的分工,讲了具体的安全措施等等。可是,紧接着,他也不说正经的了,他说:“同志们呐,我们无产阶级江山来之不易呀,是千万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呀!大伙知道巴黎公社不?巴黎公社有一道墙啊,在那墙下就死了好几万人。大伙想想,一个公社就死那些人,一个县呢?全省呢?那人可死老鼻子了!”

很多人都挺敬佩地瞅着陈春田:还是人家干部,是真有知识呀,人家知道的事情就是多。只有几个上过几年学的忍不住笑起来了,把个陈春田笑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样,大队要修水库的事儿在月芽沟就家喻户晓了。

别人还没啥大反应,反正是年年学大寨,听喝就得了。可是,赌徒王玉山,就是那个外号叫王局长的可犯了愁了。他愁得晚上睡不着觉,不住地唉声叹气。他媳妇就问他:“你这又是咋的了?昨晚上又输了?输多少?”

王局长烦躁地翻过身去说:“你成天输输的,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他媳妇就问他说:“你没输这又是咋的了?”

王局长说:“你虎啊?没听说要修水库吗?男劳力一律打石头,那活是人干的吗?闹不好就得砸死!”

他媳妇说:“你挺大个爷们儿,别人能干得了,偏你就干不了?你呀,一冬带八夏的尽是混工分儿,又奸又滑,谁不笑话?我出门儿都不敢抬头!”

王局长斥哒他媳妇说:“你少说用不着的!妈的,打石头这活,我是说啥也不能干呐!你给我二十块钱!”

他媳妇问:“你要钱干啥?还想去赌?”

王局长吼起来了:“让你拿你就拿,少罗嗦!”

他媳妇没办法,只好从炕柜底下掏出二十块钱来。现如今,在月芽沟能从炕柜底下掏出二十块钱来的人家是不多的,王局长家就算是富裕人家了。又懒又富裕,这就得有绝招。王局长就有绝招,先不用说别的,他耍钱就有窍门儿,打麻将他能偷牌;打扑克也是几个赌友一起到供销社去买,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回王局长已经事先买通了售货员。售货员就把王局长事先做了手脚的牌卖给他们,这样,王局长就百战百胜,成了月芽沟的首富。

就连大队书记白连发也不能很轻松地从炕柜底下掏出二十块钱来。他也是挣工分儿,也是去了口粮款不剩钱。他一双皮鞋穿了七八年了,已经变成翻毛皮鞋了。他的一身蓝涤卡也挂了补丁。他这形象在领导面前还会有个艰苦朴素的好印象。可是,在女人面前可就逊色了。目前,他正苦苦地追求冯秀英呢,尤其需要有个好形象。可是,他没有钱来打扮自己,他经常纳闷儿:人家别的大队书记花钱咋就那么冲呢?

开完会上饭店去都争着抢着地往外掏钱。他们也是挣工分儿,工分值也都不高,去了口粮款也剩不下钱,人家的钱是从哪几来的呢?他们是不是收了社员的礼,受了贿赂呢?

好像是为了解除他的迷惑,第二天一早,王局长就笑嘻嘻地上他家来了。

白连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王局长,瞅他一眼就来气,现在见他进屋了,他头也没抬地问:“你来干啥?”

王局长往前凑了凑,嬉皮笑脸地叫了一声:“表姐夫!”

白连发没好气地说:“你少套关系!”

王局长仍笑嘻嘻地说:“表姐夫,你这就不对了,啥叫套关系呢?从我表舅的外甥女婿的干爹那边儿论过来,你不是我表姐夫是啥?现在,虽然说我表姐不在了,可是那情份是永垂不朽的,你说是不是?”

白连发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更来气:哪有这么套关系的,这也挨不上呀!他就气哼哼地说:“有啥事儿你就快说!”

王局长立刻装出很难过的样子,说:“表姐夫,我又犯错误了,我是坦白来了。”

白连发说:“咋的了?你又去赌了?”

王局长也不说话,抬手就打起自己嘴巴子来:“我没脸呐,我不是人呐!我对不起党啁!昨天,我是不想去玩呀!可是来了两个人,硬把我架走了。说是我上回赢了,这回不去不行啊。表姐夫,我对不起你的‘哼哼’教导哇!”

王局长说着就突然蹲在地上,有声无泪地干嚎起来。

白连发见他这样,就气得吼起来:“别嚎了!你烦人不?这回我就先饶了你,下次你再去赌,我还把你送公安局去!你这么大岁数算是白活了,哪年都得进几回公安局,大伙都叫你王局长,砢碜不?”

王局长忙说:“是,是,表姐夫,我哪是个人呐,畜牲一样,你跟我生气犯不上。这回我是下定决心痛改前非了。”说着,他就掏出那二十块钱来,放在炕上说:“表姐夫,我昨天赢了二十元钱,我把它交给党了,就算我交的党费吧!”

王局长这话让白连发哭笑不得,他又吼起来:“不许你诬蔑党!你也不是党员,你交什么党费?”

王局长说:“表姐夫,我不是党员,可我向党表表忠心还不行吗?反正我这点儿钱就交给你了,你说算啥就是啥。”

白连发瞅着炕上的二十块钱,心里的气一下子就消了许多。这二十块钱可以办很多事情呢,八成别的大队干部就是这样想各种办法弄钱的,不然,他们哪有那么多钱?白连发这么想着,说话的口气也就缓和多了,他说:“行,你放这儿吧。明天我让会计上账。”

王局长心想,谁知道你上不上账呢?只要你收下钱就好说话,他往前凑凑说:“表姐夫,我还有点儿事儿呢。”

白连发就问他是啥事儿?王局长就很悲哀地说:“表姐夫,我怕是不行了。这一阵子总咳嗽,还吐血,那天我上县医院拍了片子,还透了视,大夫告诉我说这病可不轻呀!”

白连发就问是啥病?王局长说:“表姐夫,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呀,连我家里我都没告诉呢。白书记,我得的是早期的肺癌呀!”

王局长说完,就可怜巴巴地瞅着白连发。

白连发心想:这小子的话可没处听去,今天他送来二十块钱,十有八九是要逃避修水库的劳动。可是人家已经花钱了,就得照顾照顾了。他说:“那你可别累着。这么的吧,我跟你们小队长说说,就别上山打石头了,你就当积肥员吧。早点起来捡捡粪,空气还好。”

王局长一听这话,心里就暗暗发笑:你白连发连我一个老社员都斗不过,还当大队书记呢。可是,他还装出很不情愿的样子说:“那敢情好了,可偏偏不巧正赶上修水库,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路线觉悟不高,不忠于毛主席呢。”

白连发已经很不耐烦了,就说:“这个我替你解释解释,没别的事儿你就回去吧,我还有事儿呢。”

王局长这才乐颤颤地走了。

王局长一路上唱着“临行喝妈一碗酒”回到家里。

他媳妇就问他:“有啥好事儿了,把你乐成那样?”

王局长摇头晃脑地说:“修水库那活咱不干了,白书记亲自任命我当积肥员了!”

他媳妇就惊讶地问他:“咱和干部们没亲没故的,好事儿咋就能摊到你身上呢?”

王局长冷笑一声说:“哼,那白连发黄嘴丫子还没退净呢,我还收拾不了他?”

几天后,月芽沟的水利工程开工了。柳翠云把她的赤脚医生的医药箱准备好了就要上工去,翠云妈的肚子疼病突然又犯了,她捂住了肚子。

柳翠云就问:“妈,你咋的了?”

翠云妈说:“这几天不知咋回事儿,肚子疼得厉害了,有时候底下还有血。”

柳翠云的卫生知识并不精到,她不明白这是啥病的症状,就说:“那可得上卫生院看看去。”

翠云妈说:“过几天再说吧,咱哪有钱去看病?”

柳翠云也就没有再吱声,赶忙上了工地。

虽然说是修个小水库,可是,在月芽沟却是件大事。党员干部,积极分子都摩拳擦掌,奋勇当先。老党员石玉柱都快六十了,身体还不好,血压高,总迷糊。那次说是开王喜春的批判会他心里来气,就说有病没去,让石头去的,这回修水库石头也不让他去。石玉柱说:“修水利是正事儿,我是党员,不去咋行?白书记倒是跟我说了,不让我去,可是,到节骨眼儿上党员就煞后,不让人笑话?”

石玉柱就拿着洋镐上山了。

何来福的身体这些日子也不好,总拉肚。他媳妇就想和白连发说说,不让他上山修水利。来福媳妇和白连发的关系已经很铁的了,自从那次白连发在她家喝酒,他们有了那事儿以后,他们就没断了来往。这种事情,有了头回就有二回,没个完的。她就跟何来福说:“我去跟白书记说说。你就别去了。”

何来福一听媳妇又要去找白连发,心里就不是滋味。她和白连发的事儿虽然他没亲眼看见,可是,村里人风言风语的他也有耳闻。他立起眼睛说:“你往后少去求他!少跟他打连连,我就是累死了,也犯不上求他!”

来福媳妇就不再吱声了。

拉不下这两天来事儿了,陈春田说你就别去了,拉不下说我天南海北去讲用,到关键时刻就拉松,不让人笑话?

就这样,党员干部带头,群众就有了干劲儿。李长林自不必说了,年轻轻的,还是副书记,不带头干哪行!白连发呢,以往的那种苦干大干的惯性还没减退呢,也总是出现在最苦最累的地方。不到半个月的工夫,工程就胜利竣工了,又得到了公社党委的表扬。

不过,这次的工程出了大事故,石头爹石玉柱因排除哑炮不幸牺牲了。白连发张罗打了棺材,发送了,还在他的坟前立了一个写着“共产党员石玉柱之墓”的木牌子。死人好答对,活人咋安排可是个事儿了。石头妈早就去世了,石头这回成了孤儿,需要有人照顾,拉不下抢先说了:“让石头上我家去吧,跟小田一起上学,也好有个伴儿。”

李长林觉得陈队长家人口多,生活也不富裕。就说:“还是上我家去吧,也好给我做个伴儿。”

柳翠云觉得以后李长林的家不也就是她的家吗,就把石头拉到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说:“石头,就上你长林叔家去吧,以后,咱就在一起,有我们吃的就饿不着你。”

就这样,石头就到李长林家去了。当时柳翠云也跟着过去了,柳翠云给石头和李长林烙了粘饼子,土豆炖白菜,仨人吃完饭,柳翠云见石头的上衣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就回家找来了几块布,给石头补衣服。到了晚上,石头穿上这个很合身的小褂,立即就精神起来了。石头走到桌前很得意地照着镜子,李长林也笑着说:“没想到你的手还挺巧呢!”

柳翠云说:“没两下子敢跟大队副书记谈恋爱吗?就这样,还怕人家瞧不起呢。”

李长林说:“你再胡说,我就打你了!”

这俩人当着石头的面儿就调起情来,石头也不小了,也懂点儿事儿了,就说:“翠云姐,以后,我得叫你婶子了。”

柳翠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瞅着石头。

石头说:“你跟我叔结了婚,你不就是我婶子了吗?”

柳翠云拍了石头一巴掌,笑着说:“快复习功课去,别耍贫嘴!”

石头这才笑着跑出去了。

石头出去以后,柳翠云和李长林就开始核计结婚的事儿,柳翠云觉得李长林一个人还带个孩子,不成个家是实在不行了,她说:“不管有钱没钱,咱就快办了吧。这屋子也不用咋收拾,糊糊棚,糊糊墙,炕上也糊上油纸就行了。”

李长林说:“你这不是要节约闹革命吗?”

柳翠云说:“不节约,你有钱吗?”

李长林不再吱声了。他觉得心里沉沉的,今年分红没剩下钱,明年也没啥指望,照这么干下去,老农民啥时候才能有出头之日呢?他想起他给邓小平同志写的那封信来了,也不知道那封信小平同志收到没有?就是收到了,小平同志能不能亲自看?就是看了,他能不能考虑我一个普通农民党员的意见呢?

柳翠云见长林呆呆地出神,就问他:“长林,你想啥呢?”

李长林这才回过神儿来说:“我想,咱结婚,说啥也不能太委屈你了,咋说也得给你买身新衣服呀。”

柳翠云说:“买衣服多贵?有钱了,咱上县扯点儿的确良布,自己做吧,你一套,我一套,也花不上多少钱。”

柳翠云的要求是多么简单,柳翠云的意愿又是那么的低微而又合理,照说,这事儿应该是没啥问题了。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运在前头等待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