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连发望着走去的冯秀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挺纳闷儿:这事儿到底差在哪儿了呢?我就不信,她就真的看不上我这个年轻有为的大队书记!十有八九是在拿架子,她是怕结婚后我不把她当回事儿。要是这样,现在就不能硬来,得慢慢培养感情,对了,正好大队还缺个妇女主任,我把她调到大队来,接触的机会多了,不信就培养不出感情来。
白连发到了大队部,见李长林正等着他呢,他就首先和李长林研究树立拉不下为先进典型的事儿。
李长林听了直劲儿地摇头,说:“这不是胡扯吗?她一个大字不识,多咱学过毛主席著作呢?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白连发就用吴主任教育他的话来教育李长林。李长林虽然始终没想通,但既然上级已经定了,也就只好服从。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落实人帮拉不下写讲用稿了,李长林就想到了冯秀英。正好白连发又提出妇女主任的人选问题,李长林也想到了冯秀英,就说,“你看,搁冯秀英行不?”
白连发没想到李长林和他的意见是一致的,就说:“我看行,你找她谈次话,快点定下来,好开展工作。”
最后一项还是护秋的事儿,白连发说:“上次声势造得太大了,反而打草惊蛇,结果那一宿没人敢去偷。这回,就咱俩人,一人管一片,你上东片,我上北片,不信就抓不着。”
这天夜里,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白连发和李长林就兵分两路,开始抓贼。李长林到了东片儿地,一边走一边寻思:光靠这么抓恐怕是抓不过来,得改变一下管理方式,就是爹临死时说的:“换个干法”。现在这地说是集体的,实际上等于没主儿一样,人人都这么想:别人偷我不偷就吃亏。怎么干好呢?把土地包给个人,那不是过去批判过的“三自一包”,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他正琢磨着呢,就忽听得苞米地里有“咔咔”的声响,他就喊了一声:“谁?”
李长林连忙打亮了手电筒往苞米地里照着,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从苞米地里窜出一条黑影,李长林把手电筒对着那黑影喊道:“别跑了,看摔着。”
可是,那黑影还是没命的跑着,没跑几步终于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咕咚”一声就跌倒在地上了。
李长林忙跑过去扶起他,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请白连发吃饭的那个王老五。王老五看清了是李长林,就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呀妈呀!我要知道是你还跑个啥呢?我还寻思是白连发呢。”
李长林叹口气说:“唉,这庄稼都快偷光了,谁抓着了都得罚呀。”
王老五听李长林这么说,就嘿嘿笑了,说:“你说是说呀,能动真格的吗?你妈是我叔伯大姨子,你好歹也得叫我一声大姨父呢。长林呐,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去年一个人才分二百八十斤皮粮,上哪够吃去?再说,别人都偷我不偷,我不吃亏吗?”
李长林说:“这苞米还没定浆大伙就偷,到秋后二百八十斤也分不上。大姨父,你把这苞米背到生产队去,数数多少穗,一穗秋后扣一斤口粮。”
王老五急眼了,他忽地站起来说:“你小子是真不开面儿呀?”
李长林无奈地说:“大姨父,没法子,这是大队规定的。放了你,再抓住别人咋办?也放了?要是这样,这庄稼不得偷光了吗?走吧!”
就这样,李长林就和王老五一前一后地向大队部走去,王老五是个要面子的人,如今这人可丢尽了,他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在北片儿的地里,白连发转悠了老半天也没啥收获,他一边走一边嘟哝着:“妈的,咋回事呢?又泄漏消息了哇?”他正寻思呢,就听远处地里隐隐约约地传出掰苞米的声音,白连发就停住了脚步蹲在暗处,只听那响声不绝于耳,—白连发心里气得鼓鼓的,嘴上嘟哝着:“妈的,抓住他,我轻饶不了他!”
过了一会儿,那偷庄稼的人背着一麻袋苞米棒子不慌不忙走出来了。
白连发突然打亮了手电筒,一柱光照在那人身上,白连发看清楚了,那人是何来福。
何来福拔脚就跑。
白连发就大喊一声:“何来福,我认出你来了,别跑了!”
何来福只好站住了,白连发厉声地吼着:“快,背到队部去!”
何来福心里嘀咕着,妈的,真倒霉,咋就偏偏让他抓住了呢?这一关看来是过不去了!
何来福被白连发押解着,磨磨蹭蹭地向前走着。
白连发说:“你快点走,刚才咋跑那么快呢?”
何来福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苦苦哀求的份了,他说:“白书记,你就抬抬手,让我过去吧,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白连发“哼”了一声说:“少说废话,都像你这样偷,生产队不偷黄了吗?罚你二十块钱,明天交上来!”
何来福知道,这比秋后扣口粮的处罚重多了,现在老农民手里别说是二十块呀,就连两角钱都没有啊!家家户户连买盐都是搁鸡蛋换哪。
何来福央求着:“白书记,我哪有那些钱哪?”
白连发说:“你没钱就得接受批判教育,明天开社员大会,你准备准备吧!”
这招更损!挨了批判,哪还有脸见人?何来福只好套上了关系:“白书记,你大姨的闺女是我舅的儿媳妇,咱好歹是亲戚呢,你就抬抬手,让我过去呗,往后,打死我,我也不敢了。”
白连发厉声喝斥着:“你少来这套!”
第二天一早,李长林和白连发碰了头。
白连发说:“你对王老五处理得太轻了,光是秋后偷一罚十还不够,这股风必须狠刹,这何来福不光是偷这一次,必须批判教育!”
不知为什么,李长林回到家里心里头总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似的透不过气来。是呀,王老五和何来福都是老实巴脚的忠厚人,平时邻居的小鸡儿在他家下了个蛋都得给送过去的,王老五也是最要脸面的人,如今也都成了“贼”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对了,王老五家有两个大小伙子,饭量大,口粮早就吃没了,打早就吃野菜团子了。常言说人穷志短呐,他也是没法子呀!
李长林想到这里,就揭开了自己的米缸,见那里还有少半缸的小米子,是以前他留着给妈吃的,自己从来没动过。他就找来一条米袋子,从缸里挖出点儿小米来想给王老五送去。
王老五这几年还是头一回偷庄稼,这头一回就让李长林给抓住了,他觉得再没脸见人了!回到家里,一股急火就病倒了,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发烧,躺在炕上直哼哼,到了晚上也没见好。王老五老伴儿是又急又恨,她恨这个不讲情面的李长林,好歹是亲戚呢,就那么不开面儿?这不是狼崽子吗?你小子这么干,图希啥!还不是图希往上爬?她正在气头上呢,就听有人敲门。
王老五老伴儿没好声地问:“谁?”
门外的李长林说:“大姨,是我,长林。”
王老五老伴一听是李长林来了,也没给他去开门,就冷冷地说:“你还有啥事,我们偷了庄稼也认罚了,会计也下账下,你还想咋的?”
李长林说:“大姨,我来看看你们。”
王老五的老伴阴阳怪气儿地说:“哟,我可没那福份,不敢认你这当书记的外甥。你也犯不上认我们这门穷亲戚,挺现眼的!”
王老五觉得老伴的话说得太过分了,就一边哼哼一边说;“你说这些干啥,快开门去吧,孩子来了不能连门儿都不给开呀。”
王老五老婆这才起身去开门。
这时候,只听李长林说:“大姨,大姨父,我没别的事儿,我缸里还有点小米儿,给你送来了,就放在这儿了。”
王老五老伴听了这话就赶紧去开门,等她推开门的时候,早已不见了李长林的身影,她拎着那半袋子小米儿回到屋里,像是闯了祸似的低着头一声不响。
王老五连连打着唉声,斥哒着她说:“你那破嘴就不能改改?唉!……”
王老五的老伴后悔地说:“唉,八成我说的话长林都听着了,这咋说的,要不咱把这袋小米给他送回去?现在,谁家也不宽裕呀。”
王老五狠狠地瞪她一眼说:“你是越老越糊涂啦。送回去长林心里能好受吗?往后,找机会再把这份人情还上吧!”
最痛苦的还是何来福两口子,白连发不但罚,而且还要批判。要是罚点儿钱,扣点儿粮都没啥,顶多是明年多挨几天饿到头了。挨批判,这人真是丢不起呀!两口子寻思半天,最后,来福媳妇说:“这么的吧,咱们请他吃顿饭吧。”
何来福为难地说:“咱搁啥请人家呀?”
来福媳妇说:“把咱家的鸡杀了!”
何来福心疼地说:“那哪行啊,咱还指望那鸡下蛋换点油盐钱呢。”
来福媳妇说:“现在都啥节骨眼了,还顾得那些了?一毛不拔,你还想躲过去?”
何来福叹口气说:“可是,光一只鸡也不行呀。”
来福媳妇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就说:“对了,还有几个鸡蛋呢!咱再上山采点黄蘑、木耳啥的,这就差不多了。”
何来福说:“这行。”
来福媳妇说:“我去请请他?”
何来福已经察觉白连发平时瞅他媳妇的眼神儿有些不对头,就不愿意让他媳妇跟他多有接触,就说:“你别去,我去。”
这时候,白连发正在陈春田的小队部转悠呢。因为他听说冯秀英常到这儿来和王喜春唠嗑,想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说冯秀英看上了王喜春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呀!谁能看上一个地主子弟?
白连发进屋的时候王喜春正在看书呢,他就搭讪地问:“喜春,看啥书呢?”
王喜春也没抬头,也没答理他,只顾低头看书。白连发上前翻过封面一看,就惊讶地说:“啊?你还敢看这书?这是封资修,你知道不?前年后岭有个小学教师因为看这书都挨批判了!”
王喜春还是没抬头,带答不理地说:“这是古典名著《红楼梦》。”
白连发不明白什么叫名著,就说:“什么明住暗住的,听说这玩意写的都是男女搞破鞋的事儿。”
王喜春鄙夷地一笑,不再答理白连发。这时候,何来福找到这里来了,他胆胆突突的说:“白书记,你出来一趟,我有点儿事儿。”
白连发知道他要说啥事儿,就带答不理地问:“啥事儿?”
何来福瞅瞅王喜春,低声地说:“白书记,你兄弟媳妇说让你去一趟呢。”
实际上,何来福和白连发是同岁。可是,何来福却自称为弟,这样,自己的媳妇就是白连发的兄弟媳妇了。他认为这“兄弟媳妇”更有力度,更具诱惑力。果然,白连发很痛快地随何来福走出了屋,不过,他的脸还是没见阳光。
何来福又低声说:“白书记,你兄弟媳妇说,让你下晚儿过去喝点酒!”
上次在王老五家喝酒,就闹得全村沸沸扬扬的,白连发就挺后悔。现在,何来福又要请他去喝酒,心里就来气,他瞪起眼睛说:“你别扯这套,我不去!”
没办法,何来福只好又打出“兄弟媳妇”的旗号,他说:“这是你兄弟媳妇的意思,她把鸡都杀了,你不去哪行呢?”
白连发是真想见见来福媳妇,不知为什么,来福媳妇那小模样让人瞅一眼心里就突突,突突完了以后就感到很痛快,痛快完了以后就啥愁事儿也没有了。可是,他嘴上还是说得很原则的:“谁的意思也不行!我不能去,明天你准备准备,在会上好好做检查,对别人也是个教育。”
何来福出师不利,低着脑袋回到家里,来福媳妇见他的脑袋不怎么挺实,就明白这事儿是没办成,就问他:“咋样,请来没有哇?”
何来福只有低头叹气的份儿了。
来福媳妇说:“要不,我去一趟?”
何来福还是不甘心让自己的媳妇去舍身取义,就说:“你可别去!”
来福媳妇说:“你去不好使,还不让我去,你打算去挨批判呀?”
何来福不再吱声了。
来福媳妇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就义无反顾地走出门去,她到了白连发家,也不说话,坐在炕沿上就开始抹眼泪。
白连发的心顿时一阵忽悠。这小媳妇一哭,胸前的两只丰腴的乳房也就温柔地颤抖起来了,凡是生理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这个,白连发当然也不例外。在这种情境下,白连发说话的声音说什么也硬朗不起来了。他就声音颤抖地说:“你别哭呀,你哭啥?”
来福媳妇哽咽着说:“白书记,难道你连这点儿面子也不给吗?饭都做好了,你不去,不是浪费吗?”
白连发说:“党员干部不许到社员群众家喝酒吃饭是老书记定下的规矩。再说了,现在,社员生活都挺困难的,我们当干部的还去吃,像话吗?”
来福媳妇的嘴是满能顶得上溜的,她说:“那你咋到王老五家去呢?我们没面子,对不对?”
白连发也没让来福媳妇问住,他说:“你不能这么说,王老五不是和我有点亲戚吗?也是实在推不过去了。我已经说了下不为例了,我已经犯了错误了,你不能让我再犯错误,你说是不?”
来福媳妇先是“哟”了一声,然后说:“这算啥错误呀?乡里乡亲的,谁和谁没有一点来往?当干部的就特殊化?要这样,干部不就脱离群众了吗?白书记,你要是有家有口的,也就算了,你现在是光棍一条,也不容易,谁家也不多你那一双筷子,你说是不?再说了,我们家来福那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要是没把你请去,他非打死我不结。到时要真出了事儿,你不是也得负责任吗?今儿个你要是不去,就是没瞧得起我。我知道我也不年轻了,长得也丑,要是换个年轻漂亮的,看你去不去?”
女人故意过分夸张地贬低自己往往就是在勾引男人,或是给予男人某种暗示,某种希望的一个信号。白连发当然也明白这信号,他的骨头也就酥了三分,来福媳妇的攻势不减,她往前凑了凑,白连发顿时觉得他的大腿有一种温热柔软的物体相触及,他浑身不禁一阵战栗。这时候,他的骨头就酥了六分了,这来福媳妇看形势已经眼瞅着要把他拿下了,就用双手推着他的肩头,娇声娇气的说:“走吧,走吧!白书记,走呀!”
这时候,白连发的骨头已经酥了九分了,他那两条腿也就鬼使神差地随着来福媳妇的两条腿向前移动起来。
来福媳妇就这样押解着她的俘虏凯旋而归。
一般说来,领导干部们自己本来是不想腐化,也不愿意腐化的。只因为他们手上有了权力,人们就引诱他们,甚至逼迫他们走向腐化。
白连发就是这样让来福媳妇逼迫着来到何来福家,并且上了人家的炕。
来福媳妇立即端上来一碗小鸡儿炖蘑菇,甜甜地说:“白书记,这是来福现从山上采来的黄蘑,炖小鸡儿可鲜亮了,你快尝尝!”
白连发皱起了眉头,他想,我这不是彻底完了吗?老书记定下的规矩不是让我完全破坏了吗?唉,如今形势变了,此一时彼一时吧!连“两个凡是”都批判了呢?更何况是老书记定下的规矩呢?
来福媳妇见白连发的脸色不对劲儿,就忙陪着笑说:“白书记,快吃呀,这不是都没花钱吗?小鸡是自个儿家的,蘑菇是山上采的,白书记,今天,你得喝好,喝透了!”
此刻的白连发好像也没啥词儿可说了。但是,他还是说了“下不为例”一类的话。
何来福一直没吱声,他心里正犯寻思呢:这白连发我没请来,怎么她去就请来了呢?这里头能不能有别的事儿?他正愣神儿呢,就忽听媳妇厉声地喝道:“来福,你还愣着干啥?还不给白书记倒酒?”
何来福这才忙给白连发倒酒,说:“白书记,还是我们家这口子面子大,真把您给请来了,既然你来了,今天就得喝好!”
按这里的规矩,妇女是不能上桌陪客人吃饭的,她们要站在地上准备随时给客人添菜,倒酒。可是,白连发几杯酒下肚以后,他越瞅来福媳妇心里就越激动,他就说:“兄弟媳妇,你也上炕,你不来还有啥意思?”
何来福酒量不行,远远不如他媳妇,就也说:“你来陪白书记,我去盛莱。”
这样,何来福就下了地,他媳妇就上了炕,坐在白连发的对面。她给白连发倒满了一杯酒说:“白书记,我不会喝酒,可是,今天我要把你陪好。”
白连发高兴地说:“行,今天你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来福媳妇当然知道自己的实力,就说:“白书记,你可不兴变卦呀!”
白连发哪里知道这小媳妇喝酒就像喝凉水一样,是干喝不醉的,就说:“好,咱一言为定!”
“行!”来福媳妇说着又给他倒满了酒,举起杯来说:“白书记,来,干了!”
白连发连连让来福媳妇灌了几杯以后就有点儿上“听”了,人喝酒的时候越是“上听”就越不理智,越是不理智就越喝,这两个人就你一杯我一杯没完没了的喝了起来。
酒壮色胆,白连发在桌底下一伸脚,就触及了来福媳妇的脚。他见来福媳妇没啥反应,也不往后挪她的脚,他顿时勇气倍增,把自己的脚更紧地顶住了来福媳妇的脚。
何来福原是个细心的人,在这方面就更加细心。这一幕他早已看在眼里,他刚要发作,就见他媳妇狠狠地瞪他一眼,不让他胡来。何来福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一阵绞痛,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这又算个啥呢?这不比挨批判,当众出丑强多了吗?这么想着,他才强把这一口气咽下去。
这白连发才三十来岁,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就没了女人,他就像是干透了的柴,有一点点火星就能燃起熊熊的烈火。当他的脚一触到来福媳妇那柔软的脚的时候,他浑身就觉得一阵燥热,随即下身那关键物件就昂扬而起了,他觉得有些胀胀地酸痛,灼热难忍,就像是体内有一股火就要喷薄而出似的,如果那股火无孔喷泄,就大有玉石俱焚之势,白连发的脚就更紧地抵住了来福媳妇的脚。只听来福媳妇娇声地哼了一声,说:“白书记,你喝多了?”
白连发喃喃地说:“我,我没……没喝多!”
白连发打量着来福媳妇那小脸儿,喝了酒就更加红润动人了,他的眼睛就有些发直了。
来福媳妇见时机已到,就娇声娇气地说:“白书记,我们家来福面矮,要是真批判他,兴许他就得去寻死,那不把事儿闹大了吗?”
白连发此刻已经是神魂颠倒了,来福媳妇就是让他上天去摘月亮他也会满口答应的,他说:“那还批判啥?拉倒吧!”
来福媳妇说:“那就谢谢白书记了!”
白连发这时候急于想把何来福打发走,就对他说:“来福,你去找王会计,你和他上生产队,就说我说的,把你那袋青苞米查查数,记上账到秋后扣点口粮算了。”
听了白连发这话,何来福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体儿,连声哎哎地应着,就乐颠颠地走了,致于他走后家里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他连想都没想。
何来福走出院门就直奔后街王会计家,到了王会计家,王会计老婆说王会计上前街去了,一会就回来,让他等一会儿。
何来福就只好耐心地等待。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何来福总觉得心搅磨乱的。他看见院子里有一只公鸡要踩蛋,没命地追逐着一只母鸡。那母鸡先是大祸临头一样嘎嘎叫着,奔跑着直到被那公鸡骑在身上才渐渐安稳下来。何来福明白,只有踩过蛋的鸡下蛋才能孵出小鸡来,人类也是凭着这种行为繁衍后代的。这行为同时,也给人类带来无限的慰藉和幸福,可是,这行为同时也给人类带来无限的痛苦甚至灾难。不是吗?有双双殉情自杀的,有由此犯了罪被枪毙的,要是这么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何来福这么想着,就觉得他的心像刀绞一样地疼痛,
这时候,王会计终于回来了。何来福就传达了白书记的指示。王会计就和他到生产队去查青苞米,去上账,一晃儿,就过了一个多钟头的光景。等何来福匆匆忙忙回到家的时候,白连发和他媳妇已经结束战斗,偃旗息鼓,正休养生息呢。
何来福见桌上的菜碗和酒盅都倒了,酒菜洒了一炕,白连发躺在炕头上打起了呼噜,他媳妇也仰在炕梢,头发有些散乱。何来福见状不禁愣住了。
来福媳妇见他回来了,就哭了,说:“你干啥去了这半天?”
何来福的心猛地一沉,瞅瞅熟睡的白连发,轻声地问:“咋的,出啥事儿了?”
来福媳妇不想让何来福心里太难受,就说,“没啥事儿,你这一去就不回来,让我和一个大男人在一起,让人知道了,算咋回事儿?”
对于这种事情,多数男人都是宁可信其无,不肯信其有的,何来福也是这样。他说:“没出啥事儿就行,好歹这一关算过去了,比啥都好。”
再说王老五,他非得把李长林送小米的这份人情补上不可。王老五老伴儿知道李长林爱吃粘的,就想起缸底还有点黄米面儿,那是她留着来客吃的,现在她就倒空了缸底儿,烙了几张粘糕饼子让王老五去请李长林。
王老五来到李长林家的时候,见李长林正烧火做饭呢,王老五进屋就说:“长林,别做了,到家吃去吧!”
李长林说:“我都做上了,撤了火饭就夹生了。”
王老五就坐板凳上,道歉地说:“长林呐,你大姨的脾气你也知道的,她就是嘴不好,其实,心里没啥。你昨晚上走后,她肠子都悔青了,让我来跟你赔不是,你可别生她的气,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长林说:“我哪能呢。大姨父,我昨晚上也是一宿没睡着觉,我就寻思,这些偷庄稼的都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平时,街坊邻居的东西他们捡着了,都给送家去,咋就专偷生产队的呢?”
王老五说:“那不是集体的吗。”
集体的就偷!李长林心想,这么说,这集体也没啥优越性呀?
王老五说:“长林,你还是过去吧,不的,你大姨心里该不好受了。也没啥好吃的,她给你烙的粘糕饼子,她知道你爱吃这口。”
李长林说:“不的了,改天吧。”
王老五知道李长林是不能去了。就站起身说:“那我就把粘糕饼子给你送过来,”
李长林觉得不能让人家过不去,就说:“那好,行。”
听了这话,王老五这才放心的走了。
当天晚上,李长林还是睡不着觉,他还在想,要是把地包给个人就好了,可这是过去批判的“三自一包”呀!是刘少奇主席提出来的,邓小平同志也赞同,所以文革期间批的是“刘邓”路线,如今刘少奇主席已经平反了,中央在人民大会堂给他开了追悼会,这说明他是正确的。如今,中央又是邓小平副总理主持工作,这“三自一包”的政策还能不能重新执行呢?他想,应该给邓副总理写封信,说说咱农民的心里话。于是,他就写起信来,这封信他写了改,改了又写直到下半夜才觉得基本满意了。
第二天,李长林起了个大早跑到公社偷偷地把信塞到邮筒里,自己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回到月芽沟也没顾上吃早饭,就到冯秀英家去了,他要和冯秀英谈让她当妇女主任的事儿。
李长林没事儿很少到别人家串门儿。冯秀英见他来了,就问:“长林,有事儿呀?吃了没?”
李长林还没来得及吃饭呢,可是也不能说没吃,就说:“嗯……吃了。”
冯秀英看他那样子就是没吃饭,就说:“没吃就吃点儿,别夹夹咕咕的,不少你那一口。”
李长林说:“我不饿,秀英姐,我跟你说个事儿。”
于是,他就把党支部决定让她当妇女主任的事儿跟她说了。
冯秀英寻思半天也没吱声。
李长林就问:“咋的,你还有啥想法?”
冯秀英的后妈急了,就说:“这是好事儿,当了干部也省得下地干活。”
冯秀英白了她妈一眼,说:“干部都不挣钱那成啥了?现在,人家都说黑爪子干活白爪子花呢。”
李长林紧接着说:“你说得对,干部一定得参加劳动。”
冯秀英主要是考虑白连发让她当妇女主任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就问:“长林,这是不是白书记的意见?”
李长林说:“这是我先提出来的,白书记也同意。”
老冯太太已经应允了白连发和冯秀英的婚事,冯秀英因为这个还和她妈吵了架,这些事儿李长林也都知道了。可是,他认为冯秀英和白连发挺合适的,就说:“其实,白书记那人是不错的,他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年龄也挺相当的,你是咋想的?”
冯秀英打量李长林半天,才问他说:“你今天是来保媒的,还是谈工作的?还是这俩事儿是一码事儿?”
李长林笑了,说:“秀英姐,这是两码事儿。保媒也不是包办,也是为你好,我看,妇女主任的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李长林从冯秀英家出来的时候,柳翠云正在门口等着他呢。她见李长林出来了,就迎上前去说:“你还出来了?我还寻思你要在人家当养老女婿呢!”
李长林笑了,说:“你别瞎说,我找秀英姐谈让她当妇女主任的事儿,咋的,你找我有事儿呀?”
柳翠云说:“没事儿就不兴找你呀?我妈说让你过去一趟呢。”
李长林来到柳翠云家,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就回头瞅瞅柳翠云。
柳翠云说:“你瞅我干啥?上炕吃饭呀!我妈说了,从今往后,你自己就别起火了,就在我家吃吧!”
翠云妈也说:“长林,快上炕!你俩的事儿,翠云也跟我说了,还问我同意不同意。我说呀,论人品,论长相,全月芽沟的小伙子都算上,有几个能赶上你的?就怕我们翠云配不上你呢。这孩子,就是有点儿任性,快上炕吃饭,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李长林也没再说什么,端起饭碗就吃,柳翠云和她妈心里都挺高兴。娘俩都认为李长林这举动是对这宗婚事的一种认可。
昨天白连发在何来福家睡到晚上七点多钟才醒来,他睁开眼睛看见何来福,心就一阵乱跳,脸就一阵通红。他知道,作为一个大队书记做出这种事来是十分严重的。“四清”的时候要是让工作队查出这种事来,那就是腐化分子,要开除党籍的。文革中就更严重,那得在脖子上挂一大串破鞋去游街。
现在,要是让领导知道了也得受处分,白连发的目光不敢和何来福的目光相遇,就低了头,遮掩地说:“这咋说的,我今天喝多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来福媳妇也只好有苦往肚里咽了,这事儿张扬出去,这个人她也丢不起。于是,她也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白书记呀,你这酒量也不行呀!咱俩喝的一样多,我没咋的,你就这样了。”
白连发听来福媳妇这样说,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体。看来这事儿她是不会说出去的了。于是,白连发重新又拿出当领导的架势。教育何来福说:“来福呀,往后有困难就吱一声,可不能再去偷庄稼了。你要是再让我抓住,那不是让我为难吗?处分你吧,不好,不处分你吧,我还咋去管别人?”
何来福听了这话,心头感到热乎乎的。热乎乎的之后就感到有些酸溜溜的。所以,等白连发走了以后,他就问他媳妇:“白连发到底把你咋样了?”
来福媳妇说:“没咋样呀,都醉得不省人事了,还能咋样?”
何来福又问:“没咋样,我回来的时候你的眼睛咋红了呢?”
来福媳妇委屈地说:“他用脚在桌底下踢我,你没看着呀?”
何来福心想,不就是用脚踢踢吗?那算个啥呀?总比让我低着头去挨批判强呀,踢踢就踢踢吧!他这么一想,也就没再说啥。
白连发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心里感到少有的畅快,还有一种类似一个将军征服了一个民族的那种自豪感。他睡了一夜的好觉,可是,第二早上起来以后他还是有些害怕,他就想上何来福家看看动静。于是,他又背起粪筐去拣粪,当他走到何来福家院门前的时候就偷偷往院子里瞅一眼。他看见何来福正在劈柴禾呢,他就想跟他打个招呼,没想到何来福却先跟他说话了,而且很热情:“白书记,进屋呀!”
白连发说:“不的了,我去拣点儿粪。”
看这情形,白连发就觉得他已经是完全得手了,这个何来福是不是还蒙在鼓里呢?就是他已经知道了,也是已经认可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不会轻易终止。白连发现在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和来福媳妇继续来往,扩大战果了。
这天早上,李长林还是在柳翠云家吃的饭。柳翠云就问他说:“听说,白书记看上秀英姐了,秀英姐同意不?”
李长林说:“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年龄也挺相当的。可是,看样子不行,秀英姐看样子不同意。”
柳翠云说:“我咋觉得白书记当了一把手以后好像有点变化似的呢?”
李长林抬起眼,瞅着柳翠云问:“你说,他有啥变化?”
柳翠云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不像以前那样实干了。以前他真是个虎将,学大寨的时候别人挑俩土篮子他挑四个,真让人佩服。现在呢,不但不参加劳动了,这几天还上社员家去喝酒了,大伙可有反映了!”
李长林阻止地说:“你可别跟着瞎说,他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参加劳动?上人家吃饭也是实在躲不过去了,唉,当干部,难哪!”
柳翠云立直眼睛说:“你们这是官官相护!我看哪,你也危险!”
李长林问:“我危险啥?”
柳翠云说:“看样子,你也快蜕化变质了!”
李长林笑了笑,没再吱声。其实,柳翠云说的这些,他也是有同感的。可是,现在,他必须维护白连发,不能得罪他,得罪了他将来就当不了一把手,当不了一把手说话就不算数,说话不算数就不能实现爹的遗愿。
柳翠云刚要再说什么,拉不下闺女小红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她哭哭叽叽地说:“长林哥,不好了,快看看我妈去吧!”
李长林忙问:“三婶儿咋的了?”
小红气得一跺脚,说:“都怨你,硬逼着我妈背讲用稿,她也不识字,背着背着就魔症啦,净说胡话呀!”
李长林就急忙下了炕,和柳翠云、小红一起往拉不下家跑去。当他们跑进屋的时候,拉不下正坐在炕上,双目紧闭,有节奏地摇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地叨咕着:“白求恩,一个外国人,不远,就一万里,来到中国;张思德,是烧炭的,他是拿大家的共产党员……”
李长林他们进来老半天了,这拉不下竟浑然不觉,仍不断地驴唇不对马嘴地叨咕着。李长林也害怕了,他瞅瞅柳翠云,那意思是问她:“这人是不是真的病了?”
小红急得喊起来:“别叨咕了,来人了!”
拉不下这才回过头来,仍不很清醒,她冲着李长林说:
“哟,这不是张思德吗?”
小红斥哒着她说:“什么张思德?这不是长林哥吗!”
拉不下这才定了定神,认出了是李长林,她如遇救星般地拉住李长林的手说:“长林呐,你快救救三婶儿吧,三婶儿是实在不行啊!你去跟吴主任说说,我可不能去讲用呀!”
小红说:“这个吴主任,简直是坑人,再折腾几天不把人给踢蹬了吗?”
李长林也很同情地说:“我去跟吴主任说说,看能不能免了。”
拉不下说:“那三婶儿就先谢谢你了!”
李长林说:“你别谢我,我说了也不一定好使。”
李长林其实也是安慰拉不下,他也没去找吴主任,他知道找也是白找,吴主任已经定了的事儿是绝对不能改变的。
冯秀英当妇女主任的事儿公社很快就批下来了,并且让白连发找冯秀英认真谈一次话,白连发就打发人把冯秀英找到大队部。
白连发一见到冯秀英,就觉得眼前世界一片温馨,一片光明,一片喜兴,他觉得心中的任何忧愁,任何烦恼也都荡然无存了。
冯秀英低头坐在白连发对面,一声不响。
白连发就很温和地说:“秀英,让你当妇女主任的事儿公社批下来了。长林也跟你谈了,希望你努力工作,把月芽沟的妇女工作做好。当前主要是把计划生育工作抓好。还有,你要帮助拉不下把讲用稿背下来,公社要树她为揭批四人帮先进典型。另外,还要配合党支部做好护秋工作,长林负责党群工作,具体工作你多向他请示。”
白连发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冯秀英急于求成就会适得其反。所以,他要放长线钓大鱼,说到这里,他就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好了,就这样吧!”
冯秀英啥也没说,起身就走了。白连发心想,孙悟空还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儿呢,你冯秀英早晚是我的人。
看来,拉不下讲用的事儿是逃不脱了。这天一早,吴主任就打电话把李长林、冯秀英和拉不下都叫到公社去落实讲用的事儿。并且限定了时间,一定要让拉不下把讲用稿背下来,先是在公社,然后还要到县里去讲用,吴主任还说这一炮一定要打响。尽管拉不下再三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到了傍晚的时候,李长林才从公社回来,他走进村子的时候,白桂兰正从井里往上绞水桶,她看见了李长林,她的心就猛地一颤,手也就失控了,那水桶就咕噜噜的掉进井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