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坏女孩
父亲终于回来了。父亲很久不回家了,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味儿。还没进屋,他就先给了我一耳光。这一耳光很响亮,把坐在被窝里吸烟的母亲震得发晕。父亲挥着粗短的胳膊,说:“为什么不上学?走!上学去!老子供得起你!看谁敢阻拦!”
父亲一路拖着我来到美女蛇宿舍。美女蛇的脚肿得老高,靠在床头。她让父亲坐,我毫无眼色地就把那惟一的椅子先占上了。
父亲搔了搔秃脑瓜,只好在蓝格床单上落座。刚坐下,又抬起身子,手拍拍屁股,说:“屁股脏,不坐啦!”
美女蛇开始与父亲说我的事,父亲两眼望着屋角某个地方,不说话,只是笑,傻乎乎的。临走时,父亲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瓶,是一瓶蜂蜜。我想,父亲真是疯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干吗不拿回家呢?我要制止他,父亲瞪了我一眼。从他坚硬的脸上,我发现,他已不在乎我回家告状了。
父亲变了。
第一天去学校,就不顺。先是一出门,就有一只乌鸦“呱呱”地冲我叫;接着走在路上,偏又遇上二满,被她踩了一脚。我右脚上那只鞋本来就破了,鞋帮子一扯,没法穿了。我只好光一只脚,提一只鞋往教室赶。快到教室时,我想这样进去还不如不穿鞋呢,于是就打赤脚。没想到刚要坐下,美女蛇发现了,她说:“你像个学生吗?快把鞋穿上!”我说:“没鞋!是破鞋!”“轰”地一声,大伙儿全笑了。美女蛇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接下来,又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
下课时,我和梅兰他们在外面玩“六子棋”。玩得一身大汗,我把外衣索性脱了,撂到地上。这时大满摇着肥头大耳来了。这家伙近来肥得不行,肚子鼓得高高的,一走三晃。他不怀好意地冲我挤挤眼,凑过来。自从我被他那个后,我一见他就害怕;而他一见我,就拼命挤那只独眼。平日我们玩什么大满都要捣乱,今天他显得十分安静,站在我背后。突然,坐在我对面的周革命摔掉手中的棋子,“呼”地站起,瞪着大满问:“你看什么?!”
大满顿时脸红了,翻着独眼,辩解道:“我看啥啦?”
二满跳起来,朝我低低的线衣领口看了看,笑了。我一下明白了,原来他在看我那个地方!大满过去搂住周革命的肩说:“哥儿们,你管那么多干吗?你问问她自己吧,别说我看她的,我想干啥,她都乐意!是不是?”
“噢!噢!噢!”尕蛋子们跺着脚,起哄。周革命看了我一眼,我的脸一下感到火辣辣的。这是自上次“鸡爪子事件”后我们第一次目光相遇。
大满嬉皮笑脸地说:“干吗傻站着?你想摸她;摸啊!”说罢,把我往周革命跟前推。只听“咚”地一声,周革命一拳砸到大满脸上!
老天爷!
大满哪是好惹的角儿,他稍稍一愣,就向周革命扑去。周革命虽然个儿不高,但他就像一头不屈服的幼豹在狠命抵抗。最终,周革命又像上次那样,倒在地上。若不是美女蛇及时赶来,周革命怕是会被大满打坏的。
美女蛇扶起周革命,周革命鼻子淌着血。我慌忙从身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可周革命没有接——毕竟他是因为我挨了打,我心里难受极了。美女蛇让我和大满去她宿舍,大满理也不理,跑了。大满跑了,我去她那里不是等着挨收拾吗?所以我也跑回了家。
长嘴梅兰已向母亲作了汇报。母亲站在门坎上,手里抓着一只鞋。似乎等待很久了,她一见我,就迫不及待地揪起我的耳朵。
母亲说:“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小害人精!没想到你还是个小狐狸精!你小小年龄就不学好,你还上什么学!你这种人不如死了的好!”
母亲说这话时,眼睛通红,腮帮子鼓得老高,嘴角残留着令人恶心的白沫子。我直直地看着这张变形的脸,想,一个那么漂亮的人,怎么一发怒就变成了丑陋的魔鬼?母亲喝道:“你还有脸看我!”我忘了,母亲在打我时,是不喜欢让我看她的,我居然还瞪着一双不知羞耻的狗眼。我马上就低下了头,任她坚硬的鞋底在我身上“噼噼啪啪”,此起彼伏。那是多么动听的声音呀,我敢说美女蛇的小提琴是拉不出这声的。母亲终于听得烦了,为我着起急来。
她说:“你跑哪!蠢猪!我打你,你不会跑嘛!跑得远远的!你干吗不跑?你是想累死我吗?”
我一动不动。
我不哭不叫。
母亲最后自己倒在了地上。打了我半天,能不累吗?你说是不是。
我之所以不哭,我是觉得我没脸再哭。我不是个好女孩儿。
回想起来,每一场灾难都是我带来的,我是“万恶之源”。“万恶之源”这个成语还是梅兰教给我的。她说你知不知道你是“万恶之源”?我说我听不懂。于是她把这个成语抄到一张纸上扔给我。
我出了门,后面马上跟来一串唿哨和起哄:“噢!噢!噢!”这种声音含义深刻而独特,在母亲殴打美女蛇时响起过,在父亲抓回那些通奸的男男女女时响起过。它比天堂河的恶浪都要厉害,它能淹没一个人所有的自尊!我惊恐万分,拔腿就跑,唿哨和起哄声像巨大的烟尘扑上来。
我向着牛圈空旷的麦草垛跑去。那里有几头老牛慢条斯理地嚼着麦草,还有一些小鸟,在草垛上欢跳,寻找着小虫和谷粒。我羡慕它们的自由与快乐!
我向着“鬼地”跑去。“鬼地”静悄悄的,树叶的轻摇、小草的萌发,是那些飞人天堂的魂灵留给这世界的惟一的声音。他们实在太年轻了,因为年轻,他们的坟头在每个初春都要疯长出青丝和胡须,以及杂乱无章的梦想。
我向着天堂河跑去。天堂河的上空是一片透明的澄蓝,多好的天气!顺着雾气流动的地方望去,有一条长长的飘忽的带子伸向远山,伸向天际……我忽然觉得天堂河这个名字相当有味道——它一头衔着天,一头连着地,它是人类理想化的选择,同时又是人类企图回避苦难的惟一的选择。在这条天堂之河里,终年浑浊的河水代替了我们的泪水,经久不散的雾气代替了我们的叹息,那被砍去了头颅的老胡杨,那失却了青春的玉米地,都成为我们人生的某些符号。因为有了天堂河,我们觉得我们是幸福的,快乐的。
我向着胡杨林跑去。在我从前的故事中,总有一条会流泪的小河,一片叹息的大森林。我喜欢这样有灵性的河流和森林,喜欢那些梦幻般的白色小木屋。当然,还要有一位英俊的王子和用来采摘野果鲜花的篮子。这样,无论是我那迷了路的公主还是无家可归的美丽女鬼,都不会因寂寞和饥饿而痛苦。
我跑啊跑啊,跑得夜风四起,鸟儿归巢。我跑啊跑啊,跑得漫天飞雪,天地无边。都五月天了,怎会下这样的雪?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编织那些美丽的童话故事。我有很久没讲故事了,二满他们一有文化就不再听我编故事了。可我想讲故事的欲望远远超过了偷窥的爱好,我要把我心中的故事讲给森林中的每一棵树,讲给树上的每一只鸟。我一个接一个地讲下去,雪花开始围着我激动地乱转,树叶儿拍着手儿鼓掌,蛙声虫鸣消失去了,我的声音远去了。哪里有什么饥饿和恐惧?哪里有恶狼逼近的死亡?
统统没了。
是一个天堂。
渴望天堂的女孩,在五月的暴风雪中舞蹈;渴望天堂的女孩,等待着王子的出现。果然,她刚刚说完“带我去天堂吧”,故事中的王子就翩然而至。他牵着她的手儿,迈动王子才有的步伐勇敢地向前。他用嘹亮的歌声把一路风雪唱出了春光,他用羊毛和树叶在木屋里铺就一张温暖的床。他从石头下取来火种,燃起不灭的篝火,他将冰雪融化,献给她不尽的泉水……
他说,多好啊。渴了,水就是你的天堂;困了,床就是你的天堂。痛苦了,歌声就是你的天堂。你还找什么呢?天堂,就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我美女蛇带着脚伤和莫斯科两人整整找了我一宿。母亲说,她实在想死就满足她的愿望吧!可一心想当班长的梅兰还是把这事向美女蛇作了汇报。结果便有了莫斯科营救我的故事——有了我自己的童话。本来我是感激莫斯科的,但想到他是为了讨好美女蛇才出来找我,我就激动不起来了。
在美女蛇的艰苦努力下,我同大部分学生终于返回校园。还是那间昏暗的破教室,坑坑洼洼的木黑板上方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天气晴朗的时候,会有一缕阳光斜斜洒进,看得清房梁上的烟灰和蜘蛛网,以及墙缝间那些偷偷长出的芦苇和灰灰菜。
还是那些用胡杨木板皮粗陋制作的摇摇晃晃的桌凳,桌子上依稀可见钢笔写的小刀刻的错别字百出的骂人话。尽管美女蛇精心美化了这间教室,比如在墙上贴了一些宣传画,还搞了一个漂亮的学习园地,但,丁罗锅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抹去。讲台上方的小天窗是为了让我们看清黑板上的字,他从前爬到屋顶上特意开挖的。我坐的长凳腿折了,是他从家里找来一根木头换上的,黑板上那些白坑坑是他训我们时用教鞭戳出来的……
坐在这间教室里,我欣慰又痛苦,安静又恐惧。那方小天窗就像一只灰暗苍老的眼睛在看着我。而那条凳子腿就像一根拐杖,支撑着我最后的良知。我认识到,今生今世我都无法赎清这个罪。
有一天,我在桌子上看到一行字:“丁罗锅为什么上吊?”我连忙擦去。又有一天,我发现桌子上有另一行字:“美女蛇跟莫斯科那个了。”是谁写在我桌上的?我用橡皮沾着唾沫使劲擦,擦掉了半块橡皮,总算把这个坏消息搞掉了。但心口却是一跳跳的,隐隐地痛。一连两天上课,不想看美女蛇的脸。
但最后我还是有点同情美女蛇了。她的脚伤一直没好,一整天却要站着上课,那样子很吃力。我决定将功补过,把母亲打制的那把枣木凳子偷到学校让她坐。可当我搬来凳子时,发现讲台上已有了一把新椅子,还垫着狗皮,原来是大满搬来的。这家伙最近进步相当大,按说美女蛇让周革命当了班长,他该不服气,但,没有。他既不打人,也不骂人了,每天脸洗得干干净净,一早就到学校,还帮着美女蛇擦黑板,上课时也规规矩矩。从不做作业的他现在甚至开始写作业了。一个如此坏的人,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个好人,怪。
美女蛇看到我和大满搬来的椅子和凳子,很高兴,表扬了我们。那堂课上,她坐了一次凳子和两次椅子,就又撑着起来了。她说她能站,老师就该站着讲课。下课后,大满把我叫到一边,霸道地说:“把凳子给我搬回去!”我说:“为什么?”他说:“你没看见吗?
她喜欢坐我的椅子!“
美女蛇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个混蛋大满征服了。大满被提问时,样子腼腆得像个姑娘,竟然还会脸红了。美女蛇真行。
凭心而论,美女蛇比从前的“上海鸭子”水老师和后来的丁罗锅都要负责。除了美术课、音乐课和体育课大伙一块儿上外,她根据这群孩子的年龄大小和接受程度的强弱,分了几个班,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全有。不像从前丁罗锅那样煮大锅饭。五年级有七八个学生,而三年级只有两名学生,一年级最多。美女蛇居然把我和大满也分到了五年级。这令梅兰和二满很不服气,她们说,他俩学习这么差,留到一年级才对。但美女蛇说,你们几个都老大不小了,要在正常的地方本该上初二初三了,再耽误下去可不行。她鼓励我们加把劲补课,争取跳级,秋天升初中。这话听了让人激动,但又觉得太遥远。虽然我们一把年龄了,可毕竟读书不多,怎么能一下跳到初中呢?
五个班只有一名老师,美女蛇要多辛苦有多辛苦。她往往是先给我们五年级上完语文课,再给四年级上数学课,接着回过头去给一二三年级的学生上课。如此课堂,热闹非凡,笑话多多。有时,我们高年级正在上着课,一二年级的小同学突然举手说要屙屎尿尿。还有一些时候,美女蛇提问小同学12加13等于多少时,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忍不住出来友情相助。我发现替小同学回答问题非常有趣,因为我们比他们聪明多了。那段时间,从不爱发言的我成了“发言明星”,让很多从前看不起我的小同学大为感激。美女蛇还表扬过我一回,说我团结友爱,乐于助人。
可美女蛇也有讨厌的地方。比如要求我们每周洗一次澡,剪一次指甲,换一次衣服。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喝水还得从天堂河挑,哪有心思洗澡剪指甲换干净衣服呢?就说我吧,两三天想起来才洗一回脸,我们班每天洗脸的只有梅兰和班长周革命了,当然现在多了个大满。你说美女蛇这个要求过不过分?难怪家长要反对呢。我母亲就说:“那条蛇,资产阶级思想太严重。”
我看也是这样。几乎每周都有那么一天,美女蛇要带来一个我们以前从没见过、被称作指甲刀的小玩意儿,逼着大家剪指甲。
过去我的指甲长了,要么不理它,爱咋长咋长,啥时候不高兴它长了,就用牙齿咬断,谁用那个呀。现在不行啦。如果我们谁的衣服脏了,美女蛇也要让我们脱下来,由大满提着,陪她拿到河边一块儿洗了。如此一来,像我这种不洗澡不换衣服的人就免不了屡屡现丑,连我赤脚上学的事,也在班里留下被人看不起的笑柄。你说,我对美女蛇搞这套鬼名堂能没意见吗?
美女蛇还有一个毛病,爱唱歌——我说的不是上音乐课。阳光好的时候,教室里难得的亮堂。我们大家都在“刷刷刷”地写作业,而这时美女蛇坐在门边,沐浴在阳光里,为我们缝补衣服。缝着缝着,就轻轻哼唱起来。唱的都是些没听过的小调,令你耳根发软,两眼蠓胧。我不知道别的同学受不受影响,反正弄得我常犯糊涂,以为是在飘着花香的天堂河呢,以为是在英俊王子的小木屋呢,禁不住也要跟着哼两句。因为我美妙的五音不全,于是乎,全班人都笑了!我说:“笑什么?这是天堂之歌!”
二满跳起来,说:“屁的天堂之歌!梅二转子的地狱之歌!”
因为这句话,美女蛇批评了二满,说以后不能叫外号,这么做是不尊重人格。二满不服气,她说:“不就是因为你也有外号吗?
如果不是我爸,你这条美女蛇能当老师吗?呸!臭渣滓!“
美女蛇被骂傻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们都以为美女蛇会因此而生气,说不定会闹到场里,但完了就完了,美女蛇对二满总是比对别人多一些宽容。
这天下午放学后,美女蛇说她要回去劈柴,问谁愿帮她码柴火?因为美女蛇帮我说了话,我就说我愿意。二满嫉恨地瞪着我,说:“黄毛杂种!”
我得意地跟着美女蛇走了。
天气真好,阳光花子在小路的扬尘中飞来飞去,忽明忽暗,似孩子们躲来躲去的鬼脸。美女蛇走在前面,踮着脚尖,脚步轻轻的,飘起飘落的黑发让我心慌气短。美女蛇的头发长起来了。
到了她宿舍,才发现早有人在那里卖命了。当然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有贼心没贼胆儿,是莫斯科。我有些发憷,莫斯科点点头,说:“梅儿!”
梅儿?……梅儿是个啥称呼?这不是又让我多了个外号吗?
我噘起嘴,想是不是也叫一声他的外号,这时美女蛇开始歪脑袋了。我发现近来美女蛇一见莫斯科就歪脑袋,两只大眼波光粼粼,能把你晃进她的小湖泊里;莫斯科呢,也是个假深沉,明明跟我说着话,镜片后那两束目光却直往美女蛇身上扫,都快燃起来啦,可一张嘴却是淡淡的:“回来了?”
“回来了。”
又不是夫妻,这么说话。
美女蛇让我把莫斯科劈好的柴拣到一块儿,自己进屋了。我心口没出息地跳了两跳,埋着头,飞快地拣着一地的劈柴。
莫斯科笑着说:“嘿,你真能干。”
我说:“能干有啥用。”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沮丧。
码完柴,美女蛇叫我进屋。刚刚生完火的她脱下红格子外套,拍了一下莫斯科的头,说:“歇歇吧。”口气很随便。
我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紧绷绷的黑线衣,心想,她怎么能当着莫斯科这样一个正派男人的面脱外衣呢?太不像话了。
我一生气就想马上离开,可这时美女蛇端来一盆热水,让我洗脚。洗脚?没搞错吧!她是嫌我在班上出的丑不够,还要让我现丑吗?莫斯科在跟前,我这姑娘的脚是随便拿出来的吗?我看了一眼脚上的破鞋子,脸“腾”地红了,只觉得一股血涌上脑门,连耳朵根都发烫。我感到受了莫大侮辱。
美女蛇从床下的纸箱里取出一双新崭崭的黑条绒布鞋。
莫斯科坐在床沿上问:“你做的?”
美女蛇带着母亲说话的那股嗲劲儿,嗔道:“不相信?”
莫斯科惊讶地说:“没想到!啧啧,你这拉琴的手还能做这么好的鞋!”
美女蛇又歪了一下脑袋,说:“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会的事多着呢……”
两人的目光衔到了一起,亮亮的,成了一束耀目的彩虹。我觉得他们有点不对头了。
还是美女蛇先把她那道彩虹收了回去。她对我说:“你愣什么?梅小二。快洗呀,洗了试试这双鞋。”
谁愣了?我想。别以为我年龄小,就看不出你们中间的名堂,错啦!你美女蛇如此大方地要送我一双鞋,是不是想拉拢我?要知道,待在天堂河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就连我们小孩子也是要多个心眼的。上次考卷的事就是一个例子。
想到这儿,我说:“美女蛇,我不要你的鞋!”一冒出那三个字,我就想,完了。
美女蛇果然很吃惊,一下没话说了,脸上带着愠怒。于是,我趿着那双不跟脚的破鞋子,跑了出去。因为跑得急,右脚鞋子的胶底断了,一半卡在了美女蛇家门内。算了,不要啦!
那天回到家,我整整想了一个晚上,美女蛇为什么对莫斯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知道什么?美女蛇和莫斯科“哪个了”?我还后悔那双鞋不要白不要,我真傻!要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一双好鞋哪!
第二天,我做值日。当我拖着一只破鞋走进教室时,发现教室里干干净净,已经有人替我做了值日。炉火旺旺的,我桌上放着一双新布鞋。
美女蛇送我鞋这件事我没敢告诉母亲,但班上的同学很快发现我有了双新鞋。为了省鞋,我每天趿着父亲的破胶鞋走上一大半路,快到学校时,再脱下胶鞋,藏到草丛里;换上美女蛇给我的新鞋,去上课。我也学会了父亲这一招。
我告诉你,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脏女孩了。这个春天,我学会了洗头洗澡剪指甲,并且习惯了穿鞋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