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春天来了-天堂河

第二十七章春天来了

当第一场黄风没头没脸刮了三天三夜后,这天早晨我到菜园,猛然间觉得那原本满满当当的园子现在变得大而空旷。

我想撒尿,扒下裤子,才感到四处都不遮风了。从前解手,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蹲下就是了,不管别人看见看不见。但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我心里便有了恐惧,我害怕再看见大满那只独眼,还有他短粗的手,甚至害怕看到自己的屁股和每个月如潮泛滥的血海。

每次换纸,我都是跑到远远的芦苇丛里,不敢去公厕,害怕被谁看出问题。

但还是被二满看出了问题。有一天,她跟踪我到芦苇丛中,鬼鬼一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大满那样了?”我的脸红了,我说:“你胡说!”她上来揪住我说:“你要没那样,咋会有这个东西?‘’二满很聪明,但二满跟我一样弄不清好端端的女孩长着长着,为什么会长乳房,来月经。有一个时期我觉得自己是得了什么怪病,去问母亲,母亲说,啥怪病,你是有毛病!小小年龄胡思乱想,真不要脸!

我走进我家的菜园。地上的湿印让我明白过来这园子为何变得空空荡荡,原来残雪融化了。当我灼热的小溪欢畅地流向一米之外时,我的眼睛陡地被一团东西牵了去。天哪,一只鸡头!一只麻麻花花被蚂蚁包围了的鸡头!不用说,这污血斑斑威风依旧的鸡脑袋,只能是那位妻妾成群的老芦花的头颅了。

我用铁铲把老芦花的,脑袋拿回家给母亲看,母亲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是黄鼠狼偷的鸡!”

母亲就哭了。

当天我到天堂河挑水时,绕到“鬼地”偷儿的坟前。我抓了一把土撂上去,说,偷儿,你被冤枉了。那坟静静的,坟头上顶出一截嫩黄的芦苇,很像一根手指。这根手指是大地母亲还给偷儿的,是春天的信息。

沉睡了一冬的天堂河终于醒过来,遥远的地方正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冰雪消融了,天堂河解冻了。没几天,公路两旁的白杨树在风中摇动起来,好像一些刚刚暖和过来的手臂,不再僵硬了。它们摇着摇着,就摇出满天满地的鹅黄,于是呛人的黄沙里夹进了一丝苦涩的清香。一场毛毛细雨后,你顺着沙坡溜达,一不小心踩在了一个裂着细缝的包包上。你一慌,以为踏扁了一个嫩蘑菇,弯下身子扒开,是一棵草,芦苇草。当你不厌其烦地挖开一个又一个蘑菇包时,原野绿了,布谷鸟来了。布谷鸟开始整日整夜地催:播——种!播——种!

远远的河岸上,只有胡杨树还在沉默。一个冬天,人们都在对它们大肆宰割,锯斧并用,现在它们队伍锐减,军心动荡。它们在这个春天低声唱着一曲悲歌,向上苍祈祷赐予它们家族兴旺再生。

春天是多么好啊!菜园里苗儿青青,校园里书声朗朗,地上有孩子们的欢笑,天空飘着五颜六色的风筝。我是多么怀念那个逝去的春天啊!可惜,丁罗锅离开学校了;可惜,小油菜花远走他乡了。

小油菜花走后,我们就彻底结束了“抓特务”的游戏。这时,我发明了一种“六子棋”。说是棋,那不过是几个土坷垃,硬硬的碱地上画一个“棋盘”,有三个人就可以玩了。但因为风大,我们得找一个平坦背风的地方。这样我们就想到了教室。

一天,推开教室门,孩子们吓了一跳,里面竟站着个人!不是别人,是丁罗锅。上班时间他不去磨豆腐,站在这里干什么?一连的人发现,最近丁罗锅很反常。从前我们连最早一缕炊烟总是从豆腐坊升起的,但现在可不是这样了,人们整日都见不到丁罗锅的影儿,听说他经常一早就背着包裹出门了。他不磨豆腐,场里的头头儿就没吃的,他不务正业,究竟去干什么了?

刘满富于是把丁罗锅叫到办公室,训骂一顿。要是往常丁罗锅会有反应的,但,现在他一言不发,垂着脑袋,闭着眼睛,背上的小山耸得更高。这会儿关禁闭没啥意思,刘满富只好通知司务长,停发丁罗锅的口粮。

丁罗锅顿时瘦下一大圈。可他仍然背着包裹出门。直到有一天,两个牧人抬着丁罗锅找到一连,人们才揭开了他外出的秘密。

原来他到七子星镇小学校去了。小油菜花现在是富人家的女儿了,架子很大,懒得理丁罗锅。可有一天下着大雪,小油菜花没法回家,这时丁罗锅正好来了,他不由分说,把小油菜花扛到肩上。

小油菜花起先踢蹬着腿,大喊:“你不是我爸!你是臭渣滓!”丁罗锅不理她,小油菜花就不蹬了。满头大汗的丁罗锅把小油菜花送到家门口,要离去,突然小油菜花说“等等”。她从屋里端了一碗水出来,叫道:“爸,你喝水吧。”丁罗锅激动地刚要接碗,这时那位胡倒出来了。胡倒瞪了一眼丁罗锅,照着小油菜花的头就是一掌,随后像拎一只小鸡似的,将她拎进屋去。后来有一天,丁罗锅去给小油菜花送豆腐,那位胡倒毫不客气地叫来他两个堂兄弟收拾了一顿丁罗锅,警告他不许再来找小油菜花。

这以后,丁罗锅果然不再出门了。豆腐坊的炊烟又早早地升起。可我们发现丁罗锅更加不对劲了。有时我们几个孩子正在下棋,他突然慌慌张张跑来,问:“你们见到丁丁了吗?她在哪儿玩?”

我们吓得躲得老远。还有时,我们发现丁罗锅大半夜一个人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大声地朗读课文……

最后一次见到丁罗锅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们去野地里放风筝,他也去了。是一只更大更漂亮的红蝴蝶风筝,跟往年一样,比谁的都飞得高。我羡慕地看着那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把丁罗锅的视线带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那天,丁罗锅做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他把一卷尼龙白线塞到我手里,说:“风筝送给你了。”

就在这天晚上,丁罗锅上吊自杀了。他不是死在别处,而是选择了我们的教室。这简直不可思议!人们都说他是为了小油菜花。真闹不懂,小油菜花既然不认你做父亲了,你丁罗锅干吗还犯傻?我恨自己放风筝时没有好好开导开导他。可若不是我这个导火索,又怎么会引出这一切呢?

丁罗锅被埋在了“鬼地”靠近水渠的一侧,胡杨木桩上写着“39号”。从这天起,我不想再去“鬼地”玩了。“鬼地”,伤心之地。

这一周,还有个坏消息,说美女蛇要来给我们当老师了。是刘满富推荐的,场部答应先试用一段。

新生一连有文化的北京渣滓多着呢,干吗让这种女人当老师?

那还不把孩子们都带成流氓破鞋了?新生一连的女人在议论这事。在她们看来,犯生活作风错误的美女蛇比那些偷盗抢劫杀人的北京渣滓更是渣滓。对于莫斯科和丁罗锅,从前她们也曾表示过愤慨,但远远没有像对美女蛇那么激烈。母亲跟美女蛇排戏时虽说相安无事,但骨子里却始终是抵触她的。一夜间母亲牙花子就肿得老高,走家串户,不厌其烦去做工作,目的只有一个:让孩子们退学!好孩子梅兰当场就哭了,说:“我不退!我喜欢上学!”母亲说:“我打断你的腿!你知道吗?那条蛇是靠着刘满富才当了老师的,她不把你们带坏才怪!”

从去年冬天母亲殴打美女蛇到现在,实质上我不止一次和她相遇,有时是在路上,她正拉着一车肥料,淌着汗水;有时是在会场上,她两眼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还有一次是在天堂河畔,可能是因为早上吧,她破例没戴帽子,一头乌发长不长短不短,显得凌乱,我知道那是母亲的杰作。总之,每一次见她,我都尽量躲避。

我不想看到她,不忍看到她。看到她苍白的脸颊和失血的嘴唇,我就感到罪过。

可眼下,她竟要给我们当老师了。她不恨我才怪哩。所以,母亲让退学就退学吧。但梅兰想不通,她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母亲以为她又犯了病,吓得抖抖地说:“要不,你就去学校吧。”

梅兰顿时两眼放光。

我马上说:“那我呢?”

母亲说:“你就算了。咱家连饭都没得吃了,哪来那么多学费!”

开学第一天,梅兰换了件干净衣服,空着肚子,就背起书包,仰着小脖子出门了。梅兰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没病,就变得看不起人了。大满的眼睛好了,她就什么都忘了,待我又恢复了过去。你看,她手里捏着五元钱有多气派!她得意地望着窗外说:“啊,天气多么好啊!”说完,走了。

就像一个站在跑道上准备参赛的人,突然被告之不能跑了,这时他会傻掉的。现在我就是这个人。不让我上学了,我该干什么呢?一闲下来说不定我又要惹出什么乱子来了。不能闲着。于是,我站在我家那棵小桃树下,呆望天空。是啊,天气是多么好啊,天空蓝得醉人,有一排大雁飞啊飞啊,又整齐又庄重,不像我们老在闹不团结。它们要飞到哪儿去?我得搞搞清楚。我从布满雨迹的潮乎乎的小路,追到食堂,又从食堂追到那座能俯瞰整个连队的黄土坡。雁行不见了,也不见炊烟。连队显得有些死气。

只有一个角落响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那是我们的校园,没有往日那么嘈杂,美女蛇正带着稀稀拉拉七八个孩子在跑操。远远看去,美女蛇十分显眼,她穿着一件红格子外套,黑色长裤,身材苗条。这个女人一摘掉那顶破帽子,就一点不像北京渣滓了,倒很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英气勃发。平常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因为我个大腿长跑得快,现在是大满了。大满迈着笨重的罗圈腿跑着,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接着一连串人一个一个倒地。队伍一下乱了。大满斜着美女蛇说:“咳!大美人儿,跑步多没劲儿啊,咱陪你出去溜达溜达?”下面一片起哄。美女蛇气得脸都白了,说:“你严肃点!”大满是个十足的无赖,他索性往地上一躺,说:“我腿疼,跑不动了!哎哟哟!疼死我啦!……”接着,尕蛋子他们也学着大满的样子躺倒在地……

看到这幅情景,我就想,完啦,美女蛇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中午,梅兰回到家,我问:“美女蛇问到我了吗?”

梅兰有些奇怪的样子,说:“问你?”好像我是个不值一问的人。

她说,“很多同学都没去呢。”.“就因为美女蛇是破鞋?”我明知故问。

梅兰拿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架势,说:“不完全因为这个,你不知道春天到了吗?”

我说:“是啊,春天到了。”

梅兰说:“一些大人带娃娃们到地里弄吃的去啦!”

母亲让我到田野里去拾些粪给菜园施肥,我果然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朝着一个方向运行。我问他们去干什么,他们不说。后来我知道,他们是去偷的。

这个春天,盗窃之风大为盛行,地里的菜苗刚顶出嫩黄的芽芽,眨眼间就被人连根拔去。树上结的果儿,还是青的,就不见了。

人们偷的最多的要数苜蓿。苜蓿是这个季节最早的美食,它们绿茵茵一片,显出无限的生机,也勾起人们无限的食欲。想一想,弓着腰在阳光下剜着那些青青嫩叶的情景,听着那脆生生的动听的声音,嘴里回味着一番鲜香酸辣的滋味,该是多么美啊!

因为偷而制造的种种惊险也是颇为刺激的。最先刘满富是抽派专人到果园、菜地、苜蓿地等一些重地严防把守,但那一二个革命同志怎抵得住众贼子?那些盗贼往往还是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像我父亲那样从战争年代过来的老革命,可谓“革命盗贼”。他们大大方方地把苜蓿采进筐里,不躲不闪,面对一个个关卡,有种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作派。刘满富早就恼怒这拨以功臣自居,以老卖老的家伙,现在他总算抓住了他们的辫子,他把他们弄到连部,让他们每人写份检讨。但,那些人个个都是硬骨头,他们说:肚子无食饿得慌,写俅的检讨?

没办法,放人。对于老革命如此,对于刚走上“黑道”的小毛孩子,更是如此,关上个把小时,也得放。刘满富这时就想,不如让这些老革命当“红哨”,看他们还有脸带着孩子一块儿偷?

没想到接下来,连队竟然大面积失窃。主要是北京渣滓们加入了。从前,老革命们根本看不起那帮渣滓,尤其是有偷盗前科的渣滓,可现在他们成了同路人,甚至结成了亲密战友。夜幕下,在果园或菜地,竖起耳朵,你就可以听到他们热烈友好的私语。“红哨”把嘴凑近一名北京渣滓的耳根说:“有情况。”北京渣滓立马提起篮子,如鼠逃窜,躲过了刘满富变幻莫测的检查。

手脚灵便的北京渣滓,会把搞到的东西分给“红哨”一半。

待在家没事做,总不能等着饿死吧,母亲说:“你也动动吧。”

我知道母亲闻到邻居家凉拌苜蓿的清香了。这不难办。我干这种事上路很快,不像做数学题,吃力得很。我第一次出击就搞了半盆子苜蓿。以后随着经验的积累,我“搞”的范围愈加广泛,从苜蓿到青杏,到玉米,地里种的,树上长的,凡是能吃的东西,我都搞过。人们不会想到,一个13岁的孩子在田边用铁铲挖着苦苦莱的同时,眼睛已瞄向田里,不动声色地就把韭菜弄进了柳条筐里,而后盖上苦苦莱;也不会注意到一个貌似憨傻的女孩,趁在玉米地小解的空儿,就能掰下两棒青玉米,像过去的游击队员别手榴弹那样,一边一个别在了裤腰上,然后外衣一拉,鬼才看得见呢!为了配合我的行动,母亲后来支梅兰给我站岗。梅兰说:“这不是让我给小偷当帮凶吗?我不干!”我说过,梅兰这个人骨子里是深刻的,她是一心要做好孩子。但,有一点,我搞啥她吃啥。母亲吃得高兴了,偶尔也会作出公正状,她说梅兰呀,你就会吃,笨蛋,没有小赤佬灵。母亲对我的看重,让我受宠若惊。

我退学后,美女蛇来过我家三次。父亲不在,母亲冷冷地对人家说:“我家没钱供两个孩子上学,再说那小赤佬也不爱学习。对吧?”母亲望着我。

那一阵我偷得挺上瘾,母亲屡屡用我偷回来的东西奖励我,于是我就向美女蛇点点头,说:“对。”

第二次美女蛇又来我家,还带着自己油印的课本。母亲生气了,说:“你别缠个没完,好不好?也不看看自己是啥货,多管闲事!”美女蛇说:“你不让孩子上学,是在毁她!是不负责任!”母亲说:“我的孩子,她乐意让我毁!”说完,将带来的课本扔到地上。

我想,活该。上不上学是我家的事,美女蛇,你一个北京渣滓,管那么宽吃饱撑得?你这老师天知道能当几天?

因为经济原因,不断有孩子辍学。美女蛇急了。一连的职工住得分散,听说美女蛇借了一匹马,每天放学后跑东串西家访。在她的感召下,个别学生重返校园,但大多数家长还是对美女蛇不信任,也有家长觉得吃饭是正经事,上不上学无所谓。比如我母亲,宁肯让我偷,也不愿让我去学校。美女蛇三番五次地家访,就招来一些家长的骂,最多时一天挨六家人的骂,我们班尕蛋子他妈干脆让她滚。母亲比尕蛋子他妈还过分。当美女蛇第三次上门时,母亲气急败坏拿出一只破鞋子摔到地上。就在这天晚上,美女蛇骑马到羊圈找了我父亲,把脚也摔坏了……

人走夜路,总有一天会撞上鬼。从前我讲过类似的故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撞上“鬼”。

那天清晨,玉米地一片沉静,我远远地看,发现看玉米地的北京渣滓孤狼正躺在地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于是我就下手了。

,谁知刚刚掰下一个青玉米,背后突然钻出个人来!孤狼挥着棍子,奔跑而来的姿势优美得就像洪常青那样,但我顾不上欣赏了,撂下玉米猛跑。跑着跑着,一道白光横在眼前,是条大渠,渠水湍急。

,我一咬牙,纵身一跳,我想我的腿是够长的;可谁知脚下一滑,人就掉入水中。这13年里,天堂河孩子们会玩的游戏我全玩过,好事坏事我也一次不拉地干过,但,偏偏没学会游泳。现在,我在冰冷浑浊的渠水中挣扎,咽下一口又一口泥沙,我满怀绝望又兴高采烈,望着那个姿势优美样子凶恶的家伙的影子愈来愈小。我的耳朵呜呜地响个不止,大脑轻飘飘地开始出现空白……

若不是碰上莫斯科,我想那天我的小命肯定断送了;如果有幸被孤狼救起,那么我的一条腿或许就保不住了。盗窃之风日趋严重,刘满富成立了“棒子队”,分段设卡。棒子队的每个成员都配有一根又粗又硬的枣木棍,那家伙下去,骨头都碎了,有一名北京渣滓的腿就是这么被打残的。莫斯科那天正好来放水,他一锨插进大渠,一下就把顺水冲去的我卡住了。我被他一把揪上来,倒提双脚,就像提一捆湿柴,使劲晃,顿时地上一片水。接着我清醒了,掐掐腿,很疼,我还活着。这时孤狼追来了,拿着一棒青玉米,怒气冲冲揪住我说:“我早盯上你这黄毛小贼了!你老子从前关我们,这回我怎么也得把你弄到地窖里待几天!”他大张着没有门牙的嘴,把热气喷到我脸上。

我吓得打了个激灵,大气不敢喘一口。

莫斯科看了看青玉米,叹口气,说:“放了她。”

孤狼说:“放了她?不放!你忘了他老子怎么打断了你的肋骨?我可忘不了我那三颗牙是怎么掉的!”孤狼龇了一下漏风的嘴。

莫斯科突然火了,一把拉过我来,对孤狼说:“我说放了她,就放了她!不许你再在小孩子身上报复!不许!听到了吗?”

孤狼一下蔫了,瞪了我一眼,拎着棍子走了。

这时,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莫斯科拉起我,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泥巴,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你要做个好女孩,好女孩就该去学校读书!听到了吗?赶快回家换件衣服吧。”

我低下头,只觉脊背上麦芒在扎。

母亲现在是每天躺在被窝里,等待我凯旋而归。这天早晨见我一无所获,她跳了起来,问怎么啦,到底怎么啦?我说:“我不偷了!谁再偷谁是王八蛋!”

说完,就大哭起来。我是多么难过啊,我想即使我的腿被豁牙孤狼打断,我也不会哭。很久我都不哭了,可那个清晨,我哭了。

因为,我是那么丑,我让一个好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