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贞观长歌

慕一宽闭上了眼睛,用更加微弱的声音道:“我的身上怎么这么冷?我的血是不是要流完了?”这时,施罗叠突然又踢开门冲了进来,近乎疯狂的他不顾跟在后面的勃帖的阻拦,抄起一把割草的镰刀就要朝慕一宽砍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伸过来夺下了它,施罗叠怒道:“哪个狗娘养的这么大胆子,看本王子不砍了你!”他猛一回头,不由愣住了,原来是颉利领着夷男等人站在一旁。施罗叠酒醒了一半:“父汗!儿臣……”

颉利冷冷地道:“他喝醉了,把他扶回房去,以后这几个客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打扰。”两个侍卫架起施罗叠,施罗叠似乎不愿离开,一边挣扎着,一边回头对颉利喊着:“父汗,李世民关了儿臣这么久,你该让儿臣把这笔债讨回来!”

夷男站在一边看着安康与慕一宽耳鬓厮磨的样子,心中泛起一丝醋意。

一面大旗在风中飘扬,连营中一座大帐前排列着两队整肃的士兵,这里是北伐大军的大本营。大帐内,尉迟敬德端坐在帅椅上,气势威严地望着众将道:“胡寇在浑河对岸日夜伐木打造木排,看来他们是想夺占渡口,柴绍,你速调五千人马增援,严防敌军渡河。”柴绍应了声:“是。”

站在诸将班中的李世勣开口说道:“副帅!末将以为,胡寇在浑河渡口大张旗鼓地造筏,似乎更像是虚张声势。”尉迟敬德不悦地问道:“何以见得?”李世勣道:“浑河水浅,河中只能行得小船,他夺下渡口又有何用?再说过几日就要结冰,他们踏冰渡河岂不更加方便?依末将的看法,他们虚张声势是为了偷袭恶阳岭。”

尉迟敬德一笑:“浑河渡口没有用处,难道这三面环水的一个土寨就有用了吗?”李世勣一拱手道:“眼下它是没有用,可是一旦结冰,恶阳岭周遭的水道就能跑马过车了,整个云中战场上的我军将会被它一分为二,不能相援,敌军骑兵则能够随意攻击我们,后果不堪设想呀!”

尉迟敬德问:“那你说该往那儿放多少人马?”李世勣回答说至少要放一万人,尉迟敬德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恶阳岭有这么要紧吗?要是连这儿也放一万人,就是调一百万人来,也守不住云中周围这千百个山头呀,云中军还拿什么去攻打颉利的老营?懋功呀,你也别太小题大做了!我看放一千人上去足矣!”

李世勣还要争执,尉迟敬德一挥手道:“不要再说了,我尉迟敬德打了几十年仗了,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说到这儿,他拂袖离去。李世勣一脸茫然,众人都在看着他,他觉得没趣,也脸色阴沉地走了出去。帐里的将军们议论纷纷,岷州都督高甑生嘀咕道:“副帅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一个将军揭底说,这次有人曾提出来让李世勣任副帅,不过有几个老臣反对,一来因为尉迟敬德品阶高过李世,二来尉迟敬德在玄武门之变那天追随在皇帝左右,对皇上有护驾靖难之功,皇上一直对他格外器重,所以最后朝廷定的还是尉迟敬德。高甑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呢,副帅一定听着什么了,心里藏着疙瘩呢!”

后来的事实证明李世勣的担忧是对的,尉迟敬德的大意换来了恶果,三天之后,阿史那思摩突袭了恶阳岭,守军拼死抵抗,但众寡悬殊,最终全军覆没。

就在阿史那思摩袭占恶阳岭的那天晚上,一路风尘的李靖来到了云中唐军大帐。尉迟敬德将他迎了进来,一指帅案:“大帅,请——我等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您来统筹呢!都等了半年了,也不知依朝廷的意思,这云中会战将在什么时候开始?”

李靖看着尉迟敬德冷冷地道:“会战已经开始了!我在来此地的路上看见了恶阳岭上的火光,云中一战我军已先败一场。”众将肃立,都不敢作声,李靖扫了大家一眼,当目光扫过尉迟敬德时,尉迟敬德低下了头。李靖走到帅案后面对诸将大声说道:“北伐决战从今日始!颉利经年犯边,为朝廷之祸,天下之害,本帅奉诏讨贼,举国精兵会集于此,是役胜则国运昌,败则天下亡,除了打赢,吾辈别无选择。而要想打赢这一仗,先得夺回恶阳岭!夺回了恶阳岭,颉利设在定襄的老营就暴露在我兵锋之下,我军在战场上的颓势才能逆转!”

李靖抽出腰中佩剑往桌上一放说:“这柄御赐的宝剑从今日起就放在这帐中了,此战若败,你们谁都可以用这把剑来取我项上人头,如果诸将中有谁畏葸避战,那我就用此剑取他项上的人头,都听见没有?”众将齐声道:“听见了!”

接着李靖开始部署兵力,派金河道行军总管柴绍次日拂晓从左翼出击,中午之前突到恶阳岭以东,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山寨。其余李世勣、薛万仞、李道宗等大将的兵马也做了相应布置。

第二天拂晓,天空中残留着几颗晨星,一面“唐”字大旗的旗尖出现在恶阳岭以东的地平线上,不断上升着,接着两面、三面直至无数的战旗遮蔽了天际。列队整齐的唐朝骑兵,跟在大旗后面前进。他们的马蹄声震动着原野,一群一群的鸟儿从草丛林间被惊起,慌乱地在半空中飞翔着。

李靖带着众将走在一支强大的骑兵方阵前,他一挥剑大声对众将说道:“我们丢掉前面的这片疆土已经十年了,十年来,大唐的军队一直背负着丧失国土的耻辱,我们是奉命来夺回这片土地的,可是,仗刚刚开始,我们就又丢掉了一片土地,我们只有用鲜血和胜利来雪洗这个耻辱了!前进——”唐军像一阵暴烈的风一样向着西边冲去!恶阳岭山寨下很快就发出一阵让天

地震撼的呐喊声。

老驸马、金河军行军总管柴绍担任了恶阳岭争夺战的前敌指挥官,无数唐军士兵在他指挥下不断地奋勇冲击,又被如蝗的箭镞一次次击退。阿史那思摩站在箭垛上,唐军的箭矢纷纷落到他的身边,他岿然不动,双眼观察着战场。终于找出了对方的弱点,他们左翼的人马比右翼要弱许多,阿史那思摩下令发起反击。一队弓弩手发出一阵齐射后,一支蓄势已久的骑兵冲出了寨门,唐军的阵形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坐镇左翼的唐岷州都督高甑生拼命喊着:“不许退,不许退!”但士兵已经如洪水般退下。

第一次防御作战失败了,丢了恶阳岭;第一次攻势作战又失败了。战报传到长安,没想到准备了这么久,北伐却是这样一个开局。李世民心情很沉重,房玄龄劝他不要太着急,毕竟仗才刚刚开始,还是有挽回余地的。李世民对房玄龄说道:“朕并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朕痛心的是自己作为天子却没有识人之明!整个云中前线诸将中,只有李世一人在战前提出要派重兵防守恶阳岭,而你早就向朕推荐李世出任副帅,朕却没有听进去呀!”

房玄龄宽慰皇帝说:“陛下不必过于自责,尉迟敬德也有他的长处!”李世民一脸懊悔地道:“这事可给了朕一个教训呀!岑文本、长孙无忌不知兵,只会以用吏的法子来用将,这用吏上讲究圆,一个人就算本事不大,只要能把方方面面照应过来也就能稳住局面。用将不同,战场上真刀实枪,打不了胜仗一切都是空谈。”房玄龄点头道:“皇上说得是。”李世民正色道:“玄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这就拟一道谕令,改任李世为副帅。”

房玄龄一惊:“这——皇上,尉迟敬德毕竟是秦王府旧将,与皇上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做大将的谁不把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皇上这么处置,比杀了尉迟敬德还要让他难受,将来陛下该如何面对他?”

李世民说道:“敬德为朕至少三次差点丢掉性命,玄武门之变时,要不是他一箭射死元吉,朕就活不到今天了!可是,朕现在若不负敬德就要负天下人,朕是天子,就是让他从此一辈子恨朕,也只能这么做呀!”

房玄龄脸上露出感动之色,默默地提起了笔。

当李世民在为战局忧心忡忡的时候,颉利却在一天之中收到了两份捷报:一份是恶阳岭的,一份则是从西边发来的。突利拔营西退后,颉利就派施罗叠率三万大军和夷男部一起在青石峡口设下埋伏,两面夹击,大败突利,夷男部一次就拿了突利的三千丁壮。

用夷男部对付突利、契必何力部,是颉利既定的方针,他答应阿史那思摩给突利陇西的土地,实际上不过是一碗迷魂汤,目的是把突利从坚固的营垒中诱出来,好在荒野里收拾他。他原来的计划是在青石峡一口把突利吃掉,但没想到对方似乎做了防范,躲过了施罗叠的那三万精骑,只是和夷男交了一番手,所以并没有遭到致命的打击,不过,这仍然让颉利感到很高兴,因为这一来,夷男又和突利交上了手。“两条狗既然已经见过血了,就不怕他们不咬到底!”他心里想道。

颉利却不知道,自己在算计别人时,别人其实也在算计他。夷男早就和突利联络好了,所谓青石峡口的血战不过是演给他看的一场戏而已。但自负的颉利却被这场戏骗住了,他让夷男留下来继续与突利对峙,把施罗叠召回了定襄,准备给来攻的唐军以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