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贞观长歌

颉利眼中落下泪来:“你这么说,我这心里就更愧得慌了!唉,什么都不说了,这次我把草原上最精锐的三万人马都交给你了,这只酒囊我也还给你,只盼着你好好打个胜仗,装上一壶奶子酒,带到长安去,给哥伦上坟吧!”阿史那思摩双手抱起酒囊,眼中含着泪:“嗯,我一定第一个杀到长安!”颉利端起杯来:“冲你这句话,我敬你一杯!”阿史那思摩也端起杯,二人一饮而尽。

饮完这杯酒,阿史那思摩对颉利说:“大汗,臣知道恶阳岭一战事关整个战局的胜负,所以有几句肺腑之言不能不说出来。”颉利说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讲。”阿史那思摩复言:“臣闻突利已经称病两个多月没露面了,据说是病了,这可不大对劲呀。大汗部署对唐军作战的人马时也没有把他算在内,臣斗胆问上一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颉利脸色微变,接着告诉阿史那思摩,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但十之八九突利已经和李世民串通一气了!阿史那思摩问颉利打算怎么处置突利。颉利叹了口气:“我一直也在为难呀,都是骨肉同胞,实在是不希望他走上这条自绝之路。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等仗打起来让他抄我的后路吧。”阿史那思摩听出颉利的言外之意是要用雷霆手段解决,他劝颉利道:“突利善于练兵,真动起刀子来,不流上半条河的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毕竟都是同族,最好能用怀柔手段稳住他。容臣冒昧地说一句,您哪怕是拿出比李世民多一倍的恩赏给突利,只要在这场大战之前避免一场火并,也是值得的啊!”接着他向颉利建议,不妨以陇山为界,把陇西的土地给突利,换取他西撤。

阿史那思摩言辞恳切,颉利想了想居然同意了,阿史那思摩便自告奋勇以探病为名去向突利说项。

突利与哥伦的交情很深,阿史那思摩来探病当然不能不见。当花里儿将阿史那思摩引进大帐时,突利躺在床上,做出一副病得很重的样子,咳喘不断,头上还搭着条帕子。阿史那思摩何等聪明之人,知道对方是在演戏,却也不戳破,问了一番病情后,道明了来意。他说虽然颉利从前过于霸道,在许多事情上对不住突利,但眼下阿史那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敌当前,大家还是应摒弃个人恩怨以天下为重才是!

突利从额上摘下帕子放到一边坐起身来道:“我可以摒弃个人恩怨,可是他能做到吗?”阿史那思摩肯定地道:“能!此次大汗已经把全军最精锐的三万人马交给了臣,让臣主攻恶阳岭,还答应将陇西的土地全部划给您,以后您就是名副其实的二汗了。”

突利看看阿史那思摩道:“思摩呀,你大哥和我是知交,对你我可以说句心里话,你以为他是真心重用你吗?你的才能草原上谁人不知,他要真想用你早就该用了,岂用等到今日!还有,他这个人把土地看得比命还重,自他统治了这草原,从未给任何一个臣下分疆封土!陇西广袤万里,不是一块小地方呀,一夜之间他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呢?”

阿史那思摩一拱手道:“臣明白二汗的意思。不过臣以为时势迫人,到了这个地步,大汗不得不放下些身段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眼下他最大的敌人是李世民。臣之所以愿意做这个说客,完全是为了阿史那氏着想。二汗西去,大汗呢就可以放心对付李世民了,二汗既得了地也避了嫌,这对大汗、二汗都不是件坏事!”

突利问:“避嫌,我要避什么嫌?”阿史那思摩说道:“这个,臣只是听有人传言说二汗与李世民等有过联络。”突利脸色一变:“如果我不答应撤往陇西呢?”阿史那思摩双眼如电地看着突利:“如果二汗真的拒绝西撤,那臣手下这三万精兵就先不攻恶阳岭了。”

突利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脸色一缓道:“思摩呀,我不是不想照你说的办,可说实在的,我是怕呀,在浑河边上依山傍水扎营,我尚可以自保,如果西撤,离了可以据守的天险,途中遭到攻击怎么办?”阿史那思摩一拍胸脯:“臣以身家性命以及阿史那武士的荣誉担保您和部落的安全。”

突利略一思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那你回去对大汗说,我答应了,明天就拔营西去。不过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你真的一点不记杀兄之仇?”阿史那思摩眼圈有些泛潮,不无感伤地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家事再大又如何大得过国事?”突利看着这位英武的将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阿史那思摩回到颉利大营,告诉他突利答应西撤了,这让颉利长舒了一口气,他赞扬阿史那思摩立下了一件奇功。接着一个更让颉利高兴的消息传来了,勃帖从长安救回了施罗叠,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几个士兵将安康拽下马车,押进了一个破土院,院子里堆着些草料,地上横着一副马槽,看得出来,这里从前是圈养牲畜的。一只硕大的老鼠蹿了出来,安康吓得身子往后一缩,惊叫一声。众士兵一阵哄笑,关上门出去。

风呼啸着,将一旁掉光了叶子的树吹得乱响,面对这陌生的环境,安康心里有些恐慌,绝望从她心头升起。她坐到墙根下的一堆草料上,抱着自己的双腿,嘤嘤地哭了起来,不知哭了多久,突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殿下——”安康有些惊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时没有回应。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殿下!”她一抬头,从院墙上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她惊呆了,泪水夺眶而出,那人竟是慕一宽!他穿着一身破烂的皮袄,正在一柄铡刀前和一个老者一起铡草。安康发疯般地朝土墙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一宽!是你!”

慕一宽扔下手中的草料,翻过了栏杆,嘴里问道:“殿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安康回答说:“是他们把我绑来的。”慕一宽愤愤地道:“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无耻?”

安康闪着大眼睛看着慕一宽道:“可是我现在真想谢谢他们!前些天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自己满世界找一个人,却怎么也找不到,眼下,这个人就在我身边了。”慕一宽心底突然升出一丝感动,脱下身上的皮袄,给安康披上:“这里风寒,小心着凉!”

就在这时,门被一脚踹开,一脸醉意的施罗叠走了进来,慕一宽与安康的亲昵举动令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恨意,他一把抢过那件皮袄掷在地上,凶狠地对慕一宽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我从长安带回的女人,你也敢碰?”说完,他将手伸向安康的脸庞,嘴里喷着酒气道:“嗯,到底是大唐宫中的尤物,从前我觉得云妹是天下最亮的明珠,可是见到你,才知道人间的明珠还不止一颗呢。”

安康一闪身,怒骂道:“混蛋!”施罗叠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是在长安呀,还这么硬气?”说完伸手去抓安康的衣袖,慕一宽突然横过身来,把他推开。施罗叠一脸怒意地看着慕一宽,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你这个狗娘养的奴才,想找死呀!”接着,他又涎着脸走向安康,安康恐惧地向后躲闪,慕一宽愤怒地冲上前去大喊道:“她是大唐公主,不许侮辱她!”

施罗叠抬起一脚,将慕一宽踢得飞了出去。慕一宽摔得满脸鲜血,却顽强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站在安康前面,用文弱的身体挡住了她。安康眼中有泪光闪动:“慕公子——”施罗叠骂道:“你真是一个贱骨头呀。”又是一拳落在慕一宽额头上,血汩汩地从他的额头涌出,慕一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地扑倒在地。施罗叠仍不解恨,抽下身上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一边抽一边道:“快叫声祖宗,叫声祖宗我就饶了你。”慕一宽咬牙倔强地怒视着施罗叠,施罗叠抬起脚狠狠地踢在他的心窝上,一口鲜血从慕一宽的嘴里喷了出来。安康扑过去怒视着施罗叠:“你想把他打死吗?”

施罗叠嚷道:“打死他又怎么了,这是在我的地盘上,我想捏死他就捏死他,想玩他就玩他!”安康怒骂道:“你这个恶棍!”施罗叠一阵仰天狂笑:“你骂我什么?恶棍?那我就恶给你看!”说完他又抬起腿狠狠朝慕一宽踢去。安康挺身挡了上去,胸口重重地挨了一脚,扑倒在慕一宽的身上。施罗叠发了疯似的扑上来,还要踢打二人,门一响,勃帖进来抱住了他,劝道:“殿下,留住他们还有用!”施罗叠狂怒地咆哮着:“让我杀了他们!让我杀了他们!”勃帖一招手,几个士兵进来把施罗叠架了出去。

安康把慕一宽抱在怀里,大声呼唤着:“慕公子,慕公子!”她拿出一块洁白的罗帕为慕一宽擦去脸上的血迹,她自己的鲜血也正一滴一滴地从嘴角滴落,滴在慕一宽的脸上。慕一宽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好烫!殿下,这是你的血吗?”安康含着泪说:“你不要再喊殿下了,喊我安康。”

两个人的血一起落在罗帕上,慕一宽努力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去触摸那沾满血痕的罗帕,口中艰难地说:“你的血和我的血流到一起了——它多像一朵桃花呀!”一滴眼泪从安康眼中落下,掉在慕一宽脸上,慕一宽道:“你哭了?原来泪比血还要烫!”两行泪水从他倔强的眼睛里流出,安康将脸紧紧地贴在慕一宽的脸上,哭出声来:“你的泪水也一样地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