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内苑里旌旗招展,新筑成的拜将台上立着一面巨大的“唐”字大旗。身着盛装的群臣在台下分班站好,房玄龄的病还没有好透,也坚持来到现场,站在文臣的第一位,而李靖则一身金盔金甲,神色肃穆地站在武将班中的第一位。
一阵鼓乐响起,李世民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向拜将台。一个身着绿袍的官员飞快地冲进西内苑,走到长孙无忌身后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长孙无忌慌忙朝李世民走去。这时,司礼官已经在大声宣告:“吉辰已到,天子拜将!”
李世民刚要迈步登台,长孙无忌来到他跟前轻声耳语,告诉他安康被劫的消息。李世民脸色大变,冷汗从额头落下,他看了看站在拜将台下的李靖,稍作犹豫,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长孙无忌吩咐道:“大将军出征是何等神圣的事情,时辰耽误不得,你速派人去追!”说完,李世民毅然走到李靖身边,拉起他的手朝拜将台走去,王德手中捧着金黄色缎子包着的大印和封诰文书跟在后面。李世民的每一步迈得都无比艰难,但终于还是登上了台顶,和李靖一齐朝南跪倒祭天。
祭完天,李世民站起身将大印递到李靖手上,庄严说道:“大将军接印出征!”李靖接过大印,西内苑中列队的禁卫军齐声高唤:“万岁——万岁——”在拜将台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下,李世民不住地向士兵们招手,强烈的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的身子摇摇欲坠,李靖一把扶住了他。李世民小声说道:“靖兄,搀住我,不要让他们的天子倒下来!”
李靖甚感诧异,吃惊地问王德皇上这是怎么了,王德落下一行泪来,轻声告诉李靖:“就在刚才,安康公主被胡寇派到长安的细作绑架了。”李靖闻言勃然色变,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皇上!”
在接到长安传来李世民拜将北伐的密报的同时,颉利还得到了另一个坏消息:勃帖从长安弄来的军粮运到马邑西边的山口,突然被两边杀出的几万唐军愣生生全部夺走了!颉利大骂前去接应的执矢思力无能,把二十多万大军的饭碗砸了,质问他怎么还有脸活着回来。执矢思力抱住颉利的腿痛哭流涕地说:“臣当然知道这件事办砸了是天大的罪过,所以当时就打算拔剑自刎谢罪,可是一想到臣若真的走了,将来和李世民打起来,大汗便少了一个肯为您拼命的奴才,突利这些人闹腾起来,大汗又少了一个随护在左右的亲兵,臣服伺大汗二十年了,真的不忍舍下大汗呀。”
颉利看着执矢思力,一言不发,眼中仍含着恨意。执矢思力偷看了颉利一眼,接着痛哭道:“臣回来没有别的想法,只求大汗先不要杀臣,等打完这一仗,灭了李世民,宰了突利、契必何力这些贰臣,臣能放心了,就一定会自杀以谢大汗的!”夷男在一旁道:“大汗,执矢思力将军真是尽力了,他对大汗忠心耿耿,大敌当前,您可不要为了一点过失,临阵自折羽翼呀,契必何力曾屡次败给执矢思力将军,最怕的就是他,臣的父仇还指着他去报呢。”
听了夷男的这番话,颉利脸色稍缓,他目光落在执矢思力的肩伤上,问:“你的伤怎么样?”执矢思力看出主子已经没有杀自己的意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嬉皮笑脸地道:“大汗您还不知道臣吗,臣替大汗当鹰做犬冲锋陷阵,哪年不挨上几刀几箭,您放心,误不了和李世民这一仗!”颉利骂道:“你小子就是贱骨头,刀都剁不死。”执矢思力谄笑道:“大汗不想臣死臣就不会死,大汗是草原上的神,连阎王爷也怕大汗呀。”
颉利已经悟出自己中了李世民的移花接木之计,自己辛苦了半天,却替对方运去了几十万石粮食!他召来诸将商议如何应对眼前的紧急局面,和前几次一样,突利和契必何力仍然称病未来。颉利知道他们不会来了,就宣布会议开始,他先告诉众将两个不好的消息:第一是费尽心机弄来的五十万石军粮,到了边境又叫唐军劫走了;二是眼下各路唐军正向云中会合,兵力出奇的强大,估计会达到三十万人。
帐中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颉利问:“是不是有人害怕了?”执矢思力站起身来大声嚷道:“怕什么?咱们和李世民交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羊再多还不都是给狼吃的?别说三十万人,就是一百万咱也不怕!”一位年龄稍长的头领说道:“可毕竟草原旱了大半年,咱们的战马已经瘦了很多,各部又粮草奇缺,唐军一下子上来三十万人,这仗打起来不那么容易呀!”颉利看了那说话的头领一眼道:“我倒觉得执矢思力的话有道理,唐军人数虽众,但新兵多,骑兵少,我军人数虽少于唐军,但都是骑兵,多数人久经阵战,真打起来唐军绝非我军对手。”
颉利向一个侍臣一示意,侍臣展开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颉利举起手中马鞭指向图中的一处山岭:“这是恶阳岭,在唐军渡过浑河之前,我军一定要抢先占领它,只要占领了这里,唐军的三十万人就会被分成东西两块,一旦他们被分割,我军骑兵主力集中起来左右驰骋,对付任意一块,都是绰绰有余的。”众头领纷纷点头。
颉利接着说道:“至于说粮草,云中唐军仓中有五十万石军粮,长安、洛阳、
扬州的粮食就更多,你们回去给士兵们说清楚,早一天打败李世民,他们就能早一天吃饱饭!我今儿就定下一个规矩,杀死一名唐军士兵,战后可得粮十石!”一番话说得群情激昂,众人齐声道:“大汗,您就放心吧,臣等一定拼死一战!”接下来,颉利开始和众人讨论关于攻打恶阳岭的将领人选,他说恶阳岭事关战场全局,自己打算挑出最精锐的三万人马投入这个方向,必须攻得下还要守得住,执矢思力自告奋勇要挑这副担子,颉利却出人意料地选了阿史那思摩。
许多人都明白,阿史那思摩是阿史那氏最正宗的贵族血统,具有继承汗位的资格,又善于将兵,精通谋略,被人称做草原第一战将,再加之他的长兄哥伦是被颉利杀掉的,所以,颉利对他一直十分忌惮,从不授予大兵权。现在却一次给了他三万精兵,大家都颇感奇怪。会议结束后,执矢思力悄悄向颉利进谏道:“大汗,那些贱民奴才们都在传说,这草原可迟早都是阿史那思摩的。他们还说大汗的天下是哥伦打下来的,哥伦打的胜仗都是阿史那思摩指挥的!您怎么还能给他这么多兵呢?”
颉利脸色一变斥道:“混账,这些话你也听,听了居然还记在心里?”执矢思力说自己是怕大汗被蒙在鼓里。颉利冷笑一声:“我会被蒙在鼓里?哼,这草原上哪双眼睛会亮得过我的这双眼睛?不过,现在是用人之际呀!你要是有阿史那思摩那能耐,我还会冒这么大险把兵交给他带吗?”
向恶阳岭进发的兵马出征前,颉利特地在自己的大帐里给阿史那思摩赐宴。颉利取出一只皮酒囊,拧开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给阿史那思摩倒了一碗,他举起那酒囊道:“这只酒囊,我已经带在身边整整三年了,一见到它,我这心里就像刀割一样。说一句肺腑之言,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呀,哥伦是我堂叔,我却不得不杀了他。杀他的时候,我就像肝被人摘了一般,可是不这么做又怎么办?十八个部落十八条心,纷争不已,这草原得乱到什么时候?”
阿史那思摩目光落到那只有些显旧的皮酒囊上,心里有些发酸,伸出手轻抚了一下,抬头看着颉利道:“大汗,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您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大哥生前常对臣说,您是我们阿史那氏百年来出的第一号大英雄!臣想,大哥能够这么死,比打一百场胜仗更有价值,他在九泉下有知也会感谢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