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将这支血淋淋的羽箭搭在弦上,射了出去,正中那刺客的手臂,刺客手里的弓刷地落地,他见势不妙,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抽出刀来,一刀剁开旁边套在马身上的车辕,飞身上马用力一夹马肚子,马儿甩开四蹄向前驰去。安黑虎领着一群侍卫也跳上马,追了过去。李恪晃了几下,再也站不稳,坐倒在地上。
那匹马跑得飞快,拐进了一个街角,安黑虎等追到近前一看,却原来是一个十字路口,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一丝灯火。安黑虎张大耳朵仔细听着,似乎捕捉到了一阵马蹄的声音,他一挥刀喊道:“往那边追!”接着策马向左边的胡同追了过去,眼看到了胡同尽头,一匹马停在了那里。追兵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上去,打着火把一照,只见那马背上挂着一只斗笠,蒙面人已不见踪影。
李恪倒在床上,太医何思道正在为他敷药裹伤,药洒在伤口上,李恪一皱眉头,一旁的杨妃和阿史那云看得心头一紧,杨妃的手紧握着儿子的手,豆大的汗滴从李恪额头落下,他却一声不吭。杨妃心痛地问道:“恪儿,痛吗,要是痛你就喊出来!”李恪摇摇头,满是汗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艰难地说道:“一点小伤,没什么。”
李世民正在弘文殿和众臣议事,听到这个消息就停了下来,急匆匆赶到蜀王府,岑文本心里挂念李恪的安危,也跟在后面。
得知皇帝驾临,杨妃等慌忙起身相迎,李世民让众人免礼,径直走到李恪的床榻前,李恪欠了欠身子,看着李世民,艰难地喊了声:“父皇!”李世民一摆手让他不要动,接着问何思道伤势如何。何思道说:“多亏殿下自己拔下了箭头,不然这条腿可就保不住了。”
李世民从何思道的话中听出儿子没有大碍,放下心来,他又问刺客拿着了没有,安黑虎禀奏说走了一个,其余五个全部力战身亡,五具尸体全部是胡人,除此再无别的线索。说着安黑虎递上一支箭头,那箭头上面还清晰可见已经凝结的血迹。李世民看了看箭头,转过脸看看岑文本问道:“文本,你认为这件事是什么来头?”
岑文本一拱手道:“臣以为十之八九是颉利派人行刺皇子,扰我民心。”床上的李恪闻言一愣,身子一动,正欲说话,腿伤处碰着了何思道的手,李恪痛得轻叫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一齐看了过去。
李世民问:“恪儿,你有话要说?”李恪正要开口,见岑文本的目光射了过来,像是暗示他什么,立即把到嘴边的话止住了,说道:“哦,没什么,儿臣只是有些疼痛。”李世民看了何思道一眼,斥责道:“何思道,你小心着点儿。”何思道忙道:“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李世民将脸转过来看着岑文本说:“嗯,你说得有理,这个颉利,真是丧心病狂呀!行刺亲王,这可不是件小事,你去告诉京兆尹楚恒,让他严拿逃走的刺客!另外对阿史那云公主要严加保护,断不可再出差池!”
李承乾和
海棠已经睡了,被外头的一阵人声吵醒,李承乾大声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思政回答说是潞国公派人送了一坛喜酒来。李承乾披衣起来走到门外,打着哈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呀,非要半夜送酒。”
站在外头的侯府家人侯贵喜气洋洋地道:“大喜事呀,有人行刺蜀王,差点没一箭把他射死。”海棠也披衣走了出来,一闻此言,她心里一惊,眼前猛然闪过李世的脸,暗自想道:“莫非是他?”
李承乾脸上先是一喜,接着愤然道:“哼,殿中省这帮混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还不来向我这个太子通报一声!这笔账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还上的!”说着他大声吩咐张思政去弄点吃的来,他要喝酒!张思政转身要走,迎面撞上几个人,却是长孙皇后带着景明走了过来。张思政忙不迭地行礼,长孙皇后几步走到李承乾跟前,冷冷地看着他道:“怎么,你的兄弟流了一摊血,你倒想喝一坛酒来庆贺?”
李承乾看着长孙皇后,目光中有躲闪之意。长孙皇后一把抓过酒坛掷到地上,酒坛摔得四分五裂,接着长孙皇后斥道:“侯君集犯浑,你也跟着犯浑呀!有些人眼里不把你当太子,你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太子了?胡寇刺杀大唐皇子,不管他与你平日里是亲还是疏,这总归是国仇,你不去仇恨胡寇,却反而幸灾乐祸,这还像是一国的储君吗?”李承乾低下头来,不敢争辩。
一个宫女捧着水壶进来,海棠走过去接到手里。长孙皇后还在教训儿子:“事情传出去,天下人议论你失德事小,只怕还有人会兴风作浪,摇唇鼓舌,说这些刺客原本就是你派的,那你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这话说得一旁的海棠心头一惊,手中的水壶当地跌落。长孙皇后回头看了海棠一眼,海棠连忙掩饰道:“这水实在是太烫了。”宫女忙不迭地弯腰去收拾。
李承乾一头是汗地问母亲自己该怎么做,长孙皇后让他马上穿戴整齐随她去蜀王府,探视李恪。李承乾一脸不情愿地嘟囔道:“让我去看他?您忘了父皇北巡时,他是怎么带着人逼宫的吗?他恨不得我死呀!”
长孙皇后双眼如剑地看着儿子教训他道:“你心里怎么想这个人我管不了,但你必须这么做,弟弟受了重伤,哥哥难道不应该去看吗?你是国储,要给天下当兄长的作表率呀!”李承乾仍是一脸不悦,海棠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不情愿地道:“那我随母后去就是了。”长孙皇后又将脸转向海棠道:“太子妃,你得空的时候开导潞国公几句,让他往后说话行事收敛一些,在朝廷里不比他从前在军中,不要让别人再抓着他什么把柄,从前他弄出点什么闪失,也就不过连累太子和你,现在可就得牵扯上我的小孙子了!”海棠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长孙皇后转身向外走去,李承乾稍一迟疑,海棠在后头推了他一把,他才有些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皇帝离开蜀王府后,岑文本奉旨留了下来,进一步调查案情。李恪对岑文本说道:“先生,刚才父皇问你刺客的来历,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颉利派来的?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岑文本看一眼李恪道:“大战将临,颉利派刺客来长安,滋出些乱子,影响朝廷的北伐,这也是有可能的。”李恪有些不高兴地说道:“难道就没有第二种可能?比如说有哪位皇子栽赃嫁祸?”岑文本说:“当然有这种可能。”
李恪问道:“那先生为什么不提出来?”岑文本反诘道:“您说皇上会让臣提出来吗?几十万大军枕戈待旦,需要的是对敌人的仇恨来点燃他们的斗志,最怕的是内讧的消息扰乱了军心。这件事儿,即便如殿下猜测,真是哪个皇子干的,皇上也只会告诉他的臣民这是胡寇射来的暗箭!说句实话,如果这要不是颉利的手笔的话,连臣也要佩服幕后策划此事的那个人捏拿火候的功夫了。”
李恪愤愤地道:“那本王这一箭就白挨了?”岑文本摇摇头道:“不,殿下这一箭不会白挨!臣已调了几千人马满城搜捕刺客,现在全长安的百姓都知道了,殿下是为大唐遭受了胡寇的暗箭,几天后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各军,将士们都会以替殿下复仇来激励自己,虽然没有上战场,在臣民的心里殿下已是这场战争的第一个英雄!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杨妃和李恪脸色均是一变,岑文本叮嘱李恪好好养伤,然后起身向他母子告辞,急匆匆地往京兆尹官署督办缉捕刺客之事。
杨妃目送岑文本远去,感慨地说:“老天真是有眼,赐了你这么个好师傅!他的才识够你学一辈子的了。”说着,她走到书桌旁取过一本书,打开一页递到李恪手中:“恪儿,你这伤只怕要养一阵,正好把此书的这一章好好看一看。”
李恪拿过来扫了一眼,把书往几上一放,不以为然地说道:“是《史记·项羽本记》呀,这一章儿臣看过了!”杨妃教训儿子说这样的文章看一遍是不够的,李恪说自己不喜欢看失败者的故事,而只喜欢看胜利者的传记,像《高祖本记》,就百看不厌。杨妃又把那本书从几上拿起,放到儿子面前道:“你现在要多看的恰恰是失败者的故事,尤其是项羽这面镜子,你该不时照照自己才是。岑先生之才不逊亚父范增,我可担心他会落到范增同样的下场呀!”
李恪闻言一怔,正要说什么,安黑虎探头进来道:“娘娘,长孙皇后和太子过来探视殿下,已进了府门。”李恪一脸怒意地道:“他们过来探视我?哼!如果这刺客不是颉利派的,就一定是他东宫派的,这是要取儿臣的性命呀,还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你对他们说我受伤过重,已经昏迷不醒了,请他们回吧!”安黑虎正要离去,杨妃起身拦住了他,接着让宫女掌灯,自己要去二门外恭迎皇后娘娘和太子大驾!她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的衣饰,一边对儿子道:“看来你真得多读读《项羽本记》!直则易折,该弯的时候你就得弯着点!楚霸王和汉高祖比,差就差在这儿呀!”
不一会儿,杨妃把长孙皇后、李承乾一行人迎了进来。长孙皇后拉着杨妃的手,一脸亲热地说:“妹妹,都是一家人,你这么多礼数做甚,恪儿的伤势怎么样了?”杨妃用感动的语气答道:“承娘娘挂念,太医上过药以后好多了。”
长孙皇后义愤填膺地道:“我也是刚听到消息,心里真是难受呀,这胡寇也太狠毒了!屠戮了咱们那么多百姓不说,现在又把手伸向了大唐的皇亲国戚,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子的病还没好透,可是已经上表要亲上前线杀敌,替弟弟报仇了!”说着,她将目光投向李承乾,暗示他回应,李承乾忙干咳了两声,然后应付差事似的说道:“三弟只管放心,我一定上阵多杀几个胡寇为你报仇。”
杨妃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道:“唉,到底是骨肉兄弟,十指连心呀,恪儿,还不谢谢太子殿下。”李恪也同样应付差事般地一拱手:“多谢大哥。”
长孙皇后却好似对二人的生分表情视而不见,依旧亲亲热热地拉着杨妃的手,满脸感慨地说:“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战将临,要是举国百姓都像乾儿恪儿他们兄弟现在一样同仇敌忾,匈奴何愁不灭,天下何愁不大同呀!”
刺杀事件使整个长安城紧张起来,城门增加了大量的士兵,严格盘查行人,还没有来得及出城的勃帖等人被困在了城中。望着街上一队一队走过的兵丁捕快,勃帖觉得再待在客栈里实在是不安全,正为难之际,他想到了窦那个冤大头,便带着施罗叠等人敲开了窦家的大门。
窦乂将他们迎到
客厅,一脸堆笑地看着勃帖说道:“怎么,大人还没有上路吗?”勃帖一团和气地道:“本来是想回去来着,临时因为一点小事儿耽搁了,这两天正打算走,可又不敢走了——听说城里刚出了一档子大事儿,有几个胡人刺伤了蜀王,眼下长安的兵丁捕快都在忙着拿凶呢。”窦乂一惊,脱口说道:“竟有此事?”
接着勃帖说自己是胡人,在客栈里住下去只怕不太方便,提出在窦家暂避几日,等事情平息下来自会离去。窦乂有些为难,面露犹豫之色。勃帖便威胁他道:“老先生,你可别忘了慕一宽还在大汗的营里,要是我有什么差池,就没有人替令郎说话了!”
窦乂马上换了一副脸:“大总管屈驾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让人高兴都来不及呀,我这就安排你住下!”之后,勃帖等人便在窦家住下,让窦乂设法送他出城。窦乂能做到的无非就是花钱买路,可是整个长安都同仇敌忾,一说是送胡人出城,就是从前的贪官也都觉得这钱烫手了。延宕了两日,窦乂还没有寻到送勃帖等人出城的法子,外面的风声是一日紧似一日,令他如坐针毡。
这日,勃帖和窦乂正在密商出城之事,安康兴冲冲地走进来,嘴上嚷着:“老先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皇今儿个拜将出征,一宽快有救了——”原来,一大早起来,安康听说父亲要到西内苑拜李靖为大将,征讨颉利,便急忙出宫来向窦乂报喜。因为常来窦家,她习惯了走后边的小门,而守后门的老家院也不知道府里藏着胡人,就和往常一样开门让她进来,她熟门熟路地就径直来到了前面的客厅。
见安康进来,窦乂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勃帖打量着这个衣着鲜亮的少女问:“父皇?你是谁——”窦乂慌忙堆出笑脸道:“这是邻居的一个疯丫头,说的是戏词,窦福,还不把她拉开。”说着他朝安康直使眼色想让她离去。安康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看看勃帖又看看窦乂,露出一脸困惑,窦福忙上前拉着她往外拽,嘴里说道:“大小姐,你娘在找你呢快走呀!”
勃帖却喊了一声:“慢!来人!”从两边回廊冲出几个武士围住安康,勃帖打量着这个少女,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说道:“她可不是什么疯丫头,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接着,上前伸手一把摘下玉佩,见上面刻着两个字“安康”。他脸色一变:“安康公主?窦乂呀窦乂,你可是八面玲珑呀,这头应付着我们,那头和李世民也勾搭上了!不过也好,这一回总算叫我找着出城的法子了!把公主绑上,走!”
窦乂拼命冲上前阻止道:“大总管,不能呀!”勃贴一脚将窦踢翻,又抄起一把椅子重重地砸在窦乂头上,窦乂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