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打扫战场的阿史那思摩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他带着被出卖的满腔愤怒来到颉利的大帐,质问对方为什么这么做。颉利脸一板,站起身来斥道:“放肆!不要以为你打了胜仗就什么话都可以说了!”阿史那思摩一脸怒意地道:“大汗,臣曾以身家性命向二汗担保过呀,您这么做岂不是让臣背信弃义吗?臣将来怎么去面对他?”
颉利恨恨地道:“可是突利已经背信弃义了!那个长安商人慕一宽是在突利的大营中拿到的,而勃帖这次在长安亲眼见到大唐公主随便出入其家,这还不足以证明突利与李世民之间的关系吗?”阿史那思摩急了,脱口说道:“我去过突利大营,这么说,我也与李世民有染了?”颉利眼一瞪,拍着桌几道:“阿史那思摩!你这是在向我示威吗?这几天你打仗打得苦,我不怪你,我看恶阳岭的事儿你不要管了,交给执矢思力,你回绥北去吧,也好歇上一阵子!”
阿史那思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起了突利对自己说的话,这才明白对方说得不错,眼前这个人从来不会信任别人,别人也不该信任他。阿史那思摩心中泛起一种愁苦愤懑的滋味,他转身朝帐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颉利一眼,仰天长叹了一声。风吹得帐中帘幕乱飘。勃帖望望阿史那思摩的背影,又看看颉利,小心翼翼地说道:“大汗,恶阳岭这么要害的地方,不用阿史那思摩,换了别人,只怕守不住呀!”
颉利眼睛望着帐顶道:“正因为这个地方要害,才必须得选一个忠诚的将领去镇守!没有突利这个后顾之忧,执矢思力也够用了!”
云中前线的副帅换成了李世勣,李世勣同时还接过了进攻恶阳岭的前线指挥权,唐军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势。战鼓声声,响彻云霄,一面尸体横陈的山坡上,金属撞击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执矢思力顶不住了,他亲自到颉利大帐搬取救兵。颉利用马鞭指着一身泥土满眼血丝的执矢思力斥道:“阿史那思摩能守得住,你怎么就说守不住呢?”执矢思力哭丧着脸报告他,进攻恶阳岭的唐将换成了李世勣,亲自督兵不惜代价日夜进攻,唐军的尸体都快堆满恶阳岭了。颉利斩钉截铁地道:“就是李世民上来你也必须把恶阳岭给我守住,这个要隘一丢,让东西两翼的唐军连成一气,仗就没法打了。”
执矢思力抱着颉利的腿央告:“大汗!进攻恶阳岭的唐军有六七万人,臣只有三万人呀!伤亡实在太大了!能不能请大汗再给臣增派上两万人?”颉利骂道:“真是废物。三万人,已经不少了!再给你派兵,我拿什么突击唐军?你一定要救兵的话,那我就只好派一个人替你去镇守恶阳岭了。”执矢思力心里一慌,问道:“大汗还想调阿史那思摩回来吗?”
颉利冷笑一声:“我还有脸去吃这口回头草吗?不,我要派的是一个女人,那个养在羊圈里的大唐公主!”
安康寝宫的大门慢慢被推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迈步走了进去,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李世民失口叫道:“安康!”长孙皇后吃惊地问:“安康?在哪里?”李世民几步走了上去,定睛一看,是安康卧榻上的一道帏幄被门外灌进来的风吹动了,不由叹了口气:“原来是风。”
李世民眼中有泪光闪动,女儿的离开,让他觉着这宫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只有到这里来,才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让他觉得女儿还没有走远。看着丈夫那难受的样子,长孙皇后流下泪来,安慰他道:“皇上,你不要担心,安康不会有事的。”李世民摇摇头:“唉,你别安慰我了,这孩子命苦呀,娘死得早,现在又——”李世民再也说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了一声:“陛下。”李世民收住泪回头一看,是房玄龄拿着一封信札站在门口,说道:“云中前线快马传来的急函,请陛下圣览。”
李世民接过展读,脸色陡变。信是颉利写来的,他说安康公主现在就在恶阳岭上,希望李世民下令让唐军停止进攻,退过
长城以南。李世民读过那封信,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啪的一声将信拍在几上。长孙皇后关切地问:“怎么了,陛下?”
李世民一脸怒意:“哼,颉利居然拿安康来要挟我,让我军撤退!”长孙皇后和房玄龄脸上均是一惊,他们都清楚,李世民与女儿安康感情甚笃,颉利的这一招有多致命。李世民在殿中踱了几步,神情激昂地说:“颉利以为绑架了安康就等于绑架了大唐帝国,他这个算盘打错了,玄龄,你立即拟一道文告,晓谕全军,就说胡寇卑鄙地劫走了我们的公主,欠下了大唐一笔新债。让李世给我猛攻恶阳岭,第一个攻上去的勇士,朕封他为云中侯!”
房玄龄有些为难地道:“皇上,这样一来,只怕公主就危险了。”李世民回头看着女儿的床榻,心如刀绞,良久才缓缓说:“他是朕的女儿,更是大唐公主,能为国家牺牲是她的无上光荣!”
房玄龄热泪盈眶:“皇上!”
李世民又补上了一句:“你再回一封信给颉利,替朕感谢他将我军北伐的战鼓擂得更响了!”
风在呼号着,没有月亮,在火把的映照下,一队士兵的战甲发出微弱的寒光,他们的脸上布满连日征战留下的疲惫和灰尘。李世勣在一队将领的簇拥下走出大帐,来到列队的士兵前。他扫视了众人一眼,手里举起一纸文告大声道:“弟兄们,胡寇把我们大唐的公主绑在了恶阳岭上,还写信逼皇上下令让我军退过长城,今天,长安的文告来了,皇上对胡寇的答复是,第一个攻上恶阳岭的,封为云中侯!”士兵们望着李世手中的文告,悲愤的神色浮上他们年轻的脸。
李世勣满怀激动地说:“为了国家,皇上连公主的命都不要了!再不打胜仗,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去见皇上!明晨全军出击,一定要攻下恶阳岭!洪恩,你从正面冲击!不管死多少人,都不许停下来。”接着,李世勣从一个旗手手中夺过一面旗走出几步,往地上一插,说道:“本帅还要选一千死士,从侧面的山谷绝壁攀上恶阳岭寨墙。不是独子,家中没有妻儿,愿意替朝廷死命的站到这面大旗下来!”说完,他第一个站在旗下,回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士兵。
短暂的静默之后,列队的将佐和士兵一齐涌向大旗。一个臂上裹伤的小校挤到前面热泪盈眶地道:“大帅,您已是公爵,就留在大帐里统筹,这云中侯让我们来争!”众士兵一齐附和,李世勣热泪盈眶:“本帅当然用不着再争什么侯爵,但我要争大唐军人的尊严,眼睁睁看着公主被胡寇掳去,这是所有男人的耻辱!更是军人的耻辱!”此言一出,无数双手伸向他,把他围在中间。“大帅让我去吧,我是孤儿,家中没有牵挂……”“大帅,我家里有兄弟七人,死了一个还有六个人可以尽孝……”李世勣仰望大旗泣道:“皇上,您听见了吗!这就是你无畏的士兵呀!”
大军冒着凛冽的寒风在夜色中出发了,拂晓时分,激烈的战斗在恶阳岭关隘下打响。执矢思力搂着一个美人正在大帐中酣睡,一个小校掀开帘子急匆匆跑进来:“将军,将军!唐军攻上来了!”执矢思力慢慢睁开眼睛:“胡说,有那个唐朝公主替本将守着,他们敢攻上来?”小校道:“这是真的呀,不信您听。”
执矢思力张大耳朵,喊杀声正由远及近,他啊了一声,脸色大变,猛地推开睡在旁边的美人,从床上跳了下来,喊道:“快,抬我甲胄来!”手忙脚乱地披挂停当,匆匆来到寨墙上,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从未见到过的骇人攻势。唐军像是不惜命一般地搭着云梯上来,不断地被长矛戳下,寨墙下千百具尸体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大地,甚至汇成了一条细流。
执矢思力在疯狂地大喊,洪恩在疯狂地大喊,喊什么已经没有人听得清楚,所有的声音都被一个从千万张嘴里迸发出来的“杀”字淹没了。一个小校冲到洪恩面前大声说着什么,洪恩却似乎一点也听不见,一个劲地摇头似乎在问,你在说什么。小校向寨墙上一指。洪恩回过头来,他的表情凝固了,寨墙一角出现了一面破损了的“唐”字大旗,是那一千名从侧后攀援而上的死士偷袭成功了。热泪涌出了他的眼眶,他扔下剑,把上衣一脱,从一具尸体上拔起一根长矛,大喊一声,攀上了一架云梯,士气大振的唐军鼓起最后的勇气和力量攻向寨墙。执矢思力终于撑不住了,他连声大喊:“快,押上唐朝公主,从后门突出去!”
李世勣穿过满是尸体的战场,走进了恶阳岭关隘,望着一张张永远凝固了的年轻面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洪恩过来向他禀报,恶阳岭已经全部收复,但没能找到公主。李世脸上顿时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巡视完战场,他回到大帐,让人拿来纸笔给朝廷起草战报,写了几句,他停下来问:“是谁第一个攻上恶阳岭的?”一个幕僚报告说,是左营的一位牙将,名叫独孤谋。李世勣有些奇怪地问,他怎么不记得左营有这么一位将军呀。幕僚告诉他,此人原是马邑守军,从马邑突围时被俘,叫敌人押到山中伐木做苦役,后来领了几十个弟兄杀死看守逃回来,战前刚编到通汉军中。
李世勣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又提起笔,在奏章上写下了这个名字。
恶阳岭的战斗打响时,颉利正在集结他的全部精锐骑兵,准备对恶阳岭以东的唐军主力发起致命一击。一身盔甲的他骑马立在大帐前,手挥马鞭指着他的部众气宇轩昂地说道:“对于你们这些草原上的勇士来说,一个光荣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二十万雄师已列阵完毕,黄河和浑河已经上冻,还有什么能阻挡住我们的铁蹄吗?”队列里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万岁,万岁!”
颉利一举马鞭,欢呼声停了下来,这位神态威严的草原统治者用浑厚的声音发出了战斗的指令:“我命令你们立即出发,从东面突过浑河。等天一亮,就冲向对岸那些绵羊般的唐军,用他们的血来滋润我们干旱的土地,不要吝啬自己手中的刀和剑,太阳、草原的神会目睹你们的英勇和无畏,祖先们更会为你们骄傲和自豪!”队列中又是一阵呼喊:“胜利属于无敌的大汗!万岁,万岁!”
颉利的双眼扫过他的士兵,心中似乎在翻涌着一股滔天的波浪,他手一挥,大军出发了。马蹄声渐起,像一阵风暴卷过干燥的荒原。行进三十里后,他们来到预定的进攻出发阵地,几个侍卫拉开一卷羊皮地图。颉利在地图前向前敌指挥官们下令:“施罗叠,你从正面突击,雅尔斤,你从侧面迂回,抄向柴绍的后路,这支军队是唐军最弱的一支,他一乱,东面李道宗就失去了屏蔽,我再和你们左右夹击,将他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