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利向李世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李世民觉得路虽然远了很多,但毕竟躲过了重重关卡,反倒安全了,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花费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够回到长安,他担心路上延宕的时间太久,朝中不知自己的生死,会生出乱子,就提出请突利派一个可靠的人越过长城先去长安传递一下消息。颉利要盘查的是中原人,一个胡人越过封锁线倒不是难事儿。阿史那云自告奋勇地要求去送这封信,她告诉李世民自己路熟,突利知道女儿确实常去长安,就没有反对。李世民也觉得这是个最靠得住的人选,就写了一封信让她带上。
阿史那云却说:“不用了,带在身上要是叫颉利的人搜出来反倒是个把柄,我自己就是这封信,到了地方,用嘴说出来就是了。”李世民问:“长安的人不相信你怎么办?”阿史那云脱口而出:“我有法子,我认识蜀王。”李世民看了阿史那云一眼,有些奇怪地道:“你怎么会认识蜀王?”阿史那云这才意识到,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难免会让人生疑,一朵绯云顿时飞上了她的脸颊,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去长安卖过马,蜀王向我买马来着。”
李世民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已经从阿史那云的表情中猜出了什么,心中暗想,李恪这浑小子,手还真是够长,都伸到这儿来了。在马背上勇武,在女人面前却浪漫,这是李家男人的传统,李世民没有半点责备儿子的意思,他只是暗叹年华如水,自己的孩子都开始懂“人事儿”了。看着阿史那云期待的目光,李世民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接着说道:“看来那骰子还真是天意呀!”众人也一齐笑了起来,阿史那云脸更红了。
当夜,突利让人备下了几桌上好的酒菜为李世民一行饯行,所有李世民的随员都参加了这次宴会。因为会盟很成功,加上又已经结为儿女亲家,双方少了拘束,都开怀畅饮,喝得十分痛快。正在酒酣之际,一个小校进来朝花里儿耳语了几句,花里儿脸色大变,站起身来向突利禀报:“可汗,执矢思力领着一千精兵突然闯过营门到了这儿!”
原来,一直等着有中原人离开突利大营南下的颉利在守候几日一无所获之后,终于捺不住性子了,他想起了突利曾经用过的那一招,决定派执矢思力亲率一千精兵,用最快的速度冲进突利中军大营,如果能抓到那几个传说中的中原人更好,抓不到的话,也可以探探突利虚实。
自唐朝皇帝到他营中后,突利一直十分小心,戒备得非常严密。但今天因为李世民就要离开,他就把花里儿等几个心腹将领都喊过来送行,大家多饮了几杯,外头的警戒就松懈了些,再加上有左营那两个被颉利早就收买了的奸细策应,执矢思力居然一口气冲到了这里。
门外已经可以听见马蹄声了,花里儿一脸焦急地说:“我这就带皇帝陛下他们离开。”突利一摆手道:“来不及了。”他对阿史那云使了个眼色,阿史那云带着李世民等人闪入帐后,接着突利下令:“花里儿!把你手下的人招呼好,迎接执矢思力!”话音刚落,执矢思力已经在大队亲兵簇拥下走进了大帐,他目光一扫桌上的残席,笑道:“二汗真是好兴致呀,这么晚了还在把酒宴饮,是什么地方来的朋友,让你兴致这么高呀。”
突利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深夜风寒,也就是几个自家兄弟在一起饮酒取暖罢了。”执矢思力慢步绕着酒桌踱了一圈,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就几个自家兄弟,怎么这桌上摆的尽是中原人吃的饭食?”突利身边的一个侍从脸色一变,有些紧张地朝帐后瞟了一眼,执矢思力立即看出了什么端倪。他两步走到帷幕旁边,拉长声音道:“你这幕后面不是藏着什么人吧?”说着,他将手伸向帷幕,藏在里头的李世民手一抖,剑已经抽出鞘来,突利的卫兵也纷纷亮出兵器,帐中立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四周一片死寂,静得可以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一阵秋风吹进帐中,将几上的一枝笔架吹倒,笔落了一地,对峙中的众人心中均是一懔。就在这时,帷幕的一角突然被掀起,有一个人缓步走出来,突利心头一紧,手按向刀柄,抬头一看,原来是慕一宽。
慕一宽站到灯光下,神色镇定地看着众人,拱手对突利道:“可汗,没想到我来贵部谈这笔生意,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真是对不起了。”执矢思力上下打量着这个人,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慕一宽一拱手:“长安商人慕一宽。”
突利已经从慕一宽的话中听出了他的用意,顺着他的话对执矢思力说道:“这位是长安窦家的公子,他家的银子比唐朝皇帝都多。”慕一宽笑道:“那都是市井中人编出来的闲话,不足为信。”执矢思力一脸疑惑地问:“这刀光剑影的,你跑到此地做甚?”慕一宽答道:“我们长安窦家最喜欢赚这刀尖上的银子,越是仗打得狠,这利就越是大,突利可汗常做生意,这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突利在一旁附和道:“慕公子这话说得不错,富贵险中求是经商的至理。”
执矢思力又问慕一宽在跟突利做一笔什么生意,慕一宽回答说,自己想贩一批粮食到北边来,因为眼下中原米价已跌到三四钱一石,可是在草原上二两一石也买不到,这里头有七倍的利差。正在这时,一名小校走向前对执矢思力小声耳语了几句,告诉他帐外那一千人被突然冲出的突利部五千精兵围住了。执矢思力脸色一变,语气缓和下来,堆出笑脸对突利说道:“二汗,草原灾馑,你能找到中土商人买粮,这是好事,何必躲躲闪闪呢?弄出这么大个误会?”接着,他又对慕一宽一拱手道:“大汗也一直想向中原商人购粮,慕先生难得光临草原,可否随我回营到大汗帐中一叙?”说完,执矢思力看着慕一宽,观察着他的反应。
突利装出一脸的不悦说道:“执矢思力,慕先生可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们的事儿还没谈完呢!”慕一宽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可汗,难得执矢思力将军一片热忱,我们生意人喜欢的就是交朋友,能结识大汗,这可是我们长安窦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不过咱俩的那笔买卖你可要快点动手了,不然这行情就错过了。”说完,慕一宽迈步朝帐外走去,执矢思力有些意外,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朝突利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脚步声和喧哗声远去,李世民等人从幕后走了出来,他一脸感慨地对长孙无忌道:“想不到这个商人的儿子,倒很有些肝胆。”因为出了这么一场意外,李世民不敢再停留,连夜与突利别过,在花里儿的护送下,密往阴山小道去了。
执矢思力回到营中,向颉利禀报了在突利营中的所见所闻,他告诉主子,自己全凭那卧底开门引导才直冲到突利中军大帐外,可是转瞬之间就被突利的五千精兵围住,要不是找了个台阶及时下令退回来,只怕要吃上一回大亏了。颉利听得直皱眉头,他对执矢思力说道:“看来突利这家伙果然已经和我背心离德了,可是他心机如此缜密,在各部落的人望又那么高,实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呀!南征在即,如果没有别的法子收拾他,只怕就要来硬的了。”
执矢思力谏道:“要动手也得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各部那些向着他的长老统统闭嘴呀,不然会影响军心的。”颉利说:“通敌不就是个最好的理由吗!你好好审审那个长安商人,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执矢思力下去,把慕一宽提来审讯,皮都快剥掉一层了,慕一宽却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是来做买卖的,执矢思力无可奈何,只好把他关进了羊圈。
房玄龄披着一件衣服伏在桌上,屋子里到处是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的文牍。一个年轻的小吏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吹灭蜡烛,弯腰拣起地上的几份文告。突然,一阵“十万火急!”的呼喊声从门外远远地传来。房玄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赶紧站起身来,一名四品文官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小校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那四品文官一脸着急地说:“大人,云中前线送来的急报!”小校一把从背上解下公文递上,房玄龄快步走进屋中用小刀拆开蜡封,取出公文展读,只看了几行字,便已经脸色大变,颓然坐在椅子上!
四品文官连忙上前,连唤几声:“大人,大人,你怎么了!”房玄龄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快,快备辇,我要进宫。”
房玄龄几乎是被人架上步辇的,到了绮云宫外,又被侍从们从步辇上架了下来,他定了定神,才在左右的扶持下,步履沉重地来到大殿门前。有人进去通报,少顷,沉重的木门被咯吱吱地推开,房玄龄抬脚跨了进去,从深宫里刮来的一阵阴冷的风撩起他凌乱的头发。长孙皇后正坐在椅子上,房玄龄的表情让她猜出了什么,她慢慢地站起身来。房玄龄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朝她跪下,用沉痛的语气报告道:“娘娘,尉迟敬德送来急报,马邑城破了!”
天空中一阵电闪雷鸣,长孙皇后惊呆了,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夺眶而出。房玄龄安慰道:“娘娘,您别太担心,皇上他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长孙皇后不说话,呆呆地站着,房玄龄又喊了一声:“娘娘——”长孙皇后还是没有反应,房玄龄以手扶额差点摔倒,一个宦官过来一把将他扶住。长孙皇后这才缓过神来问:“玄龄,你怎么了?”房玄龄回答道:“不碍事,这几天累了些——”
长孙皇后忙让宦官去传太医来,房玄龄说了声,不用了,眼下有很多事情要办,等办完了再说。接着,在他的建议下,皇后派人召来了李承乾和侯君集。听到马邑城破的消息,李承乾当时就放声大哭起来,侯君集也泪如雨下。长孙皇后强忍悲痛,让他们都沉住气,几个人商议了两个时辰,房玄龄认为当务之急是要稳住长安的局势,再召江南的魏征和并州的李靖等人回京商议处理善后的办法,皇后同意了他的意见。房玄龄认为,马邑虽然城破,但并未传来皇帝的凶讯,或许已经突围了也未可知,说着说着,他明显呈现出病态来,几次差点晕眩。长孙皇后看着着急,叮嘱他道:“玄龄,瞧你这身子骨,你可要挺住呀!”房玄龄哽咽着说:“娘娘,要挺住的是您呀,您听听这风声,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这时候,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响起一声炸雷,真的下起了大雨。
就在这样的大雨中,长安城的南北八条东西十四条大街上到处出现了军队,一队一队的骑兵步兵们在冒雨紧急行军,来到皇宫和东宫外布防。到了天黑的时候,李承乾和顶盔贯甲的侯君集在大队甲士的簇拥下来到了绮云宫向皇后禀报,十六卫军全部集结完毕,四门都由忠于东宫的人接管了。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像被水狠狠漂过一样。侯君集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还有什么事要办吗?”长孙皇后用十分虚弱的声音说道:“没有了,忙了一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李承乾和侯君集行个礼退下,风雨声愈发响了起来,和远远近近的马蹄声、兵器磕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深宫里挂着的帷幕在风中乱舞着,长孙皇后望着晦暗的窗外,脸上充满了焦虑和悲戚,她向着无边的夜色哭喊道:“皇上,你快回来呀,这么重的一副担子,臣妾一个女人怎么扛得起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