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贞观长歌

突利正坐在交椅上,阿史那云在一旁的火塘边烧着奶酒。扯下脸上的头巾,赫然正是夷男和契必何力。突利站起身来道:“你们可来了!”

契必何力一进门就嚷道:“二汗,南边怎么还没有消息?明儿就是初三了,李世民大概不会来了吧,我早就说了,人家再怎么也是汉家皇帝,怎么会轻易身陷这样的死地呢?”夷男在一旁道:“李世民确实对我说过他下定了决心要来的,十几天前张玄素就秘密到了云中,只是因为颉利带着这么多人马南下突然围攻马邑,我才和他们失去了联系,现在南北间的通道都被堵死了,就算李世民想来也来不了了。”

突利不慌不忙地看着二人说:“别着急,坐下说。”二人坐下,突利喊道:“请客人出来吧。”帘幕一掀,从后帐走出两个人来。夷男一惊,手中的马鞭落到了地上:“大唐皇帝!您,您是从哪里过来的?”走出来的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李世民一脸平静地说:“朕是从马邑过来的。”

契必何力和夷男更加觉得惊异,因为他们都知道马邑刚刚被颉利攻了下来,城里的人被杀了差不多一半。突利告诉二人,大唐皇帝为了和他们会盟,秘密北巡,恰好遇到颉利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包围马邑,在城里被困了整整七天才在城破之前突了出来。突围之后,为了不爽约,竟冒死来到了这里。听罢突利的陈述,契必何力和夷男脸上都露出钦佩之色。

契必何力动容地说道:“大唐皇帝的一片赤诚,感天动地呀,我说二汗呀,你还忧虑人家没有诚心吗?”突利一摆手道:“我算真是心悦诚服了!来,各位请坐,咱们谈正题吧。”众人落座,阿史那云将第一碗奶茶恭敬地端到李世民桌前。有了李世民的诚意,一切隔在彼此间的不信任都一扫而光,盟约的内容很快就商定了下来。从这一刻开始,战争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了,唐帝国的命运也因此悄然临近了一个历史的拐点。李世民的心中第一次隐隐感觉到,击败天下最强大的骑兵,已不仅仅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了。

按照草原的习俗,突利让人杀死了一匹白马,花里儿接了一碗热腾腾的马血走进帐中,将它分在四只盛满酒的碗中,端到四人面前。李世民先端起了碗,突利将手伸向酒碗,又突然缩了回来,他转过脸看着李世民道:“我是个胆小的人,没什么出息,做事情瞻前顾后,在盟誓前还有一事相求,万望皇帝陛下能够答应。”

李世民客气地说:“可汗请讲。”

突利说:“胡汉互相杀伐已经多年,虽然我等愿与陛下结盟,但百姓终归旧怨未泯,为了将来彼此真的能够和睦相处,你我能否结为儿女亲家?”李世民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呀!我当然是乐观其成。”突利又说道:“不过,我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她得给我养老,所以成亲以后,皇子须和我一起居住!”

长孙无忌在一旁暗自想道:“你这是想扣个人质呀,真是只老狐狸!”他朝李世民使了个眼色,李世民佯装没有看见,十分大度地说:“这是应该的,朕的长子承乾已经婚配,其他各子,随你来挑。”

突利说道:“我也不知哪位皇子合适,那就让老天爷来定吧——”说着突利从袖管中拿出一对骰子,往桌上一拍,李世民应了声:“好!”

阿史那云已经心有所属,一见这阵式,着起急来,拦住父亲道:“父汗,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轻率?”突利一把推开阿史那云:“君无戏言,咱们可不能让大唐天子看不起!”说罢,将骰子扔到碗中。骰子在碗里滚动着,阿史那云芳心乱跳,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

骰子停了下来,李世民问:“是几?”突利说道:“是四——”阿史那云惊叫一声:“啊!”李世民看了看碗里说:“不是吧?”突利仔细一看,笑道:“哦,你看,多饮了几杯,眼睛都花了,原来是三呀。”阿史那云一把端过碗来,仔细察看着,眼中有泪光闪动,不禁脱口说道:“这真是天意呀!”然后将那对骰子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一抬头,见众人都惊讶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由飞过一片红云,转身跑出了帐外。她的反常举动让李世民甚为不解,他哪里知道,阿史那云早已经和自己的三皇子李恪情投意合。

一旁的夷男看得眼热,一拱手道:“二汗与大唐和亲了,不知我们薛延陀部能否也得到这份荣耀?我自幼被家父送往长安,素来景仰中原的风物,恳请陛下许以公主,打败颉利之后,我部落将对大唐执以婿礼。”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然后说道:“那好,辅机,回长安后,你和皇后商议一下,看看哪位公主可以出嫁了。”夷男忙道:“其实,在下是有的放矢,我对大唐皇宫中一位美丽绝伦的公主仰慕已久。”李世民忙问是谁,夷男回答说是安康公主殿下。李世民脸色一变,长孙无忌看在眼里,知道皇上因为淑妃的缘故一向极宠这个女儿,自然不会舍得女儿远嫁塞外,忙上前一步说道:“安康年纪尚幼,少头领还是另选一位吧。”夷男却固执地说:“公主年幼,我可以等呀。”

帐中顿时沉寂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李世民,他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视线停在那四只滴了马血的酒碗上。夷男有些怏怏地道:“看来陛下还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外夷。”李世民猛地抬起头来说了一声:“好,我答应你!”夷男面露喜色,深鞠一躬道:“多谢陛下。”李世民一挥手:“那,咱们盟誓吧——”

四人来到香案前共同举起酒碗,朝天而拜。之后,夷男和契必何力不敢多作停留,各自回营。李世民也准备南下返回长安。但是,新的难题出现了,突利派出的几股探哨回来都报告说,几乎每一条南下的道路都被颉利派人封堵住了,在盘查路上的中原人,除了明哨,许多地方还似乎暗藏了伏兵。

连着几日,传来的消息都一样,给人一种感觉,颉利好像觉察了什么。

常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颉利还真是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藏在突利营中的眼线送来了一份密报,说马邑破城的当天夜里,有几个中原人进了突利的大营。

这些年来,为了排斥异己,颉利无所不用其极,使间是他打击对手的一个重要手段,成功收买窟哥就是一个成功的范例。突利为人远比契必何力精明,想在他的眼皮底下布下那么高级别的眼线当然不易,不过,经过精心设计,颉利的亲信还是设法收买了突利左营中的两个低层军官。因为级别太低,他们当然没有能力向颉利提供最核心的情报,但捕风捉影地弄些小道消息来搪塞主子还是能办到的。

得到这个情报后,颉利觉得甚为纳闷,自己十几万大军横在

长城沿线,这个关口上怎么会有汉人到此地来!联想到自从突利带兵冲入他的中军大营抢回阿史那云后一直称病不出,对自己戒备日紧,他的心头升起了一片疑云:“会不会他已经和长安勾结上了?而这些人是李世民派来的使臣呢?”想到这儿,颉利再也坐不住了,他下令加强了对南下道路的封锁,同时更加严密关注突利的动静。他盘算如果真有李世民的使者到了突利营中,那这些人迟早会南下复命,只要能抓住这些人,就可以拿到突利通敌的铁证,而有了这铁证便可以号召全部族的人对其发起讨伐,自己除掉这个强劲对手的多年夙愿就可以实现了。

突利虽然表面沉得住气,但毕竟有李世民这么危险的人物藏在大营中,他心里真是着急。连着几日,他不断地暗中派人以打草的名义,查探南下道路上的虚实,小心翼翼地寻找送李世民南归的机会。五天后,他做出了南下的道路行不通的判断,因为路上的哨兵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李世民这一干人都是中原口音,一说话就会露出马脚,奔南走是死路一条。正为难之际,牧羊人出身的花里儿点拨了他,南边走不通,就不能绕个圈子从北边走吗?原来,往北翻越阴山,然后顺着山脚西行绕到草原的边际,再从那里穿过大漠往南直奔绥州,这上千里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烟,其间有一条牧羊人走的小道,由于太过偏僻,连草原上能走下来的人都不多,走这条路,颉利是绝不会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