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歌十四 乱云-贞观长歌

夜幕降临,宫里的宦官、宫女们正忙着点灯,长孙皇后坐在椅子上,一脸戚容,宦官景明走了进来,一指宫门外小声道:“娘娘,他来了。”

“嗯,让他进来吧。”长孙皇后说道,同时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这个“他”就是中书侍郎岑文本,在安排完长安城里的戒备事宜之后,长孙皇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召见此人。她明白岑文本是士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和蜀王李恪的交情非同一般,而稳住他们二人就稳住了长安的一半局面。

岑文本走进来,行了个大礼。中书侍郎的身份让他能接触到帝国的许多最高机密,皇帝出巡的事儿他一清二楚,马邑城破,他也是少数几个知情人之一。皇后此时召见,一定有非同寻常之事,所以,他的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

长孙皇后让他站起来,又叫景明给他搬来一条团凳坐下,然后对他说道:“文本呀,皇上真该听你的劝呀!我早就跟他说了,岑大人是个明白人,又最是忠心耿耿,遇事一定要多听听你的主张,可他这个人呀,就是这么固执。”岑文本悲伤地道:“皇上他也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呀。”

长孙皇后一脸诚恳地说:“文本,朝中乍逢大变,太子年轻,我终究是个妇道,外面又有强敌窥伺,这往后的局面就全都仰仗你们几位重臣主持。我已经跟监国说了,从今儿起让他在东宫给房大人、侯君集和你各辟出一间书房,皇上回来之前,你们就到东宫办事,大小国事,监国均须和各位大人商量着来。”

房玄龄、侯君集是唐朝的开国功臣,皇后拿岑文本与他们相提并论,分明含着笼络的意思,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安能听不出来,当即做出一脸感动扑通跪倒高声谢道:“娘娘,您如此厚待臣,臣就算肝脑涂地又如何报答得了呀!”长孙皇后连忙让景明扶起他来,嘴里说道:“文本,快起来。你能站出来,我就放心了。唉,这几年皇上看起来忧的是外患,实际上最担心的还是内乱呀!你也知道,我大唐立国未久,朝中的大臣出身各不相同,有前隋的,有并州的,还有瓦岗寨下来的,就是这并州的还分秦王府的、旧东宫的好几派,私底下常有互相不对付的地方,皇上在还好,他不在朝中,这人心难免就乱起来,想什么的都有。这不,前一阵子你审查泄密那件事儿,就有人到我面前嘀咕,说你有私心,杖毙了两个宦官是掩人耳目,为的是保住什么什么人,我当时就把他骂回去了。”岑文本一惊,看了长孙皇后一眼。长孙皇后接着说道:“我说,岑大人做得对!如果真要深究下去,弄得满城风雨,引起一场震荡不说,只怕还会让胡寇听到动静,把皇上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杖毙两名宦官来化解这么大一个乱子,这才是稳定大局的高明之举呢!”

岑文本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小算盘压根没有逃过皇后的法眼,他的额上不由渗出汗来,躬着腰忙不迭地说:“这,这件事,臣一直想向娘娘禀报,只不过因为最近事情太忙还没有顾得上,娘娘能这么想,臣心里总算是踏实了。”长孙皇后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明白,刚才那几句话已经敲打在点子上了,便说道:“皇上被围的时候,这朝中乱云飞渡,居然有人敢站出来攻击你。眼下皇上下落不明的消息再一传开,只怕心里头拨弄小算盘的人就更多了,没准有谁该跳出来攻击太子和我了,你可要勤敲打着点这些人哟。”岑文本慌忙应道:“臣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竭尽所能稳住朝局。”一边说着,他一边在心中暗自叹了声,好厉害的女人呀!

皇后在用柔软的身段竭力控制朝局的时候,侯君集却在用另一种方式销蚀着她这一番苦心经营的成果。身为左卫大将军的他掌握着京城的全部人马,他从十六卫军中抽调了一万人从城东到城西绕了一圈,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当完成了这项任务的将军们向他复命时,他又下令让这些人马再从城西走到城东,并要求他们在走过蜀王府的时候动静要大一些。

将军们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来,有人不解地问:“大帅,这样走来走去的,岂不是让士卒们徒增疲乏?”侯君集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这里谁说了算,是本帅还是你?你要怕累,把将印留下回去抱老婆,本帅不拦着,自有人愿意吃这份皇粮!”大家都知道侯君集的脾气,没人再敢吱声,那一万士卒就又从营中拉了出去。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士兵一队一队走过,侯君集心里暗自得意:“哼哼,你们这一万人的腿乏了,有的人心才会慌了呀!”

侯君集想要吓唬住的人,自然就是李恪,上次设下圈套却没能一棍子把他打死,现在,新的机会又来了,他要用这样的手段令李恪心慌意乱,然后落错子,以给东宫寻求一个彻底除去后患的机会。

院外人喧马闹,李恪站起身,朝外看了一眼,接着转身坐立不安地在屋中踱起步来。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安黑虎闪身进来,李恪忙问:“打听清楚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安黑虎应道:“我一天都没有找到岑大人,他一直在弘文殿当值,现在城里到处是兵马,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李恪心头升起,他想,难道是父皇遭了不幸?如果那样,形势就不妙了,上次那件“死人告活人”的事情后,李恪用程蕴良要挟

海棠,甚至占有了她,为的是在李承乾身边埋下一颗钉子,这颗钉子管用的前提是父皇在,如果父皇不在了,权力便将转到东宫手中,海棠就不会再惧怕那个复活了的死人,他李恪定将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一种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像一座山峰一样几乎把他压倒。恰巧这时王府前面的大街上传来阵阵人马的嘶喊声,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都没有静下来,他更加心乱如麻,想到了马上逃离长安,去荆州程知节的军中,鼓动他起事,大不了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打定主意后,他让安黑虎备马,准备偷偷离开王府去约赋闲在家的死党程怀亮一同南下。

大街上的禁卫军还在没完没了地过着,蜀王府后门轻轻地被打开,安黑虎探头向外望了一眼,换了便装的李恪闪身走出大门,安黑虎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李恪正要上马,一辆马车飞快地驰来,到他面前停下。一个家人撩起帘子,岑文本走了下来。李恪脸色一变,喊了一声:“先生,是你!”岑文本看了他一眼,急切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往外跑,快回府去!”

进到王府里,到书房坐定,岑文本告诉李恪这几天弘文殿的公务太多,他实在分不开身来,但心里又放心不下,便抽空出来了一趟。他追问李恪要往哪里去,李恪支吾了半天才说,外面的兵马走个没完没了,他判断一定是马邑城破了,侯君集这么风风火火地调兵遣将显然是要对付他,所以,他想出去拉上程怀亮到程知节的荆州军中去躲一躲。李恪只是说躲,没敢把想策动程知节举兵这一节说出来。

马邑城破是重要的

国家机密,岑文本当然不敢证实,他只是点拨李恪道:“殿下呀,你到底是年轻,这种时候你一个皇子往大将的军中跑,人家会怎么想你?毕竟你是皇子又是亲王,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他们是不敢真的对你动手的。退一步说,侯君集这个人是个身经百战的宿将,要想收拾什么人,必然会

迅雷不及掩耳地施展手段,怎会弄得这么满城风雨?他让部下在你府前大张旗鼓,就是要令你心慌意乱,如果你沉不住气,落错了子,才真是给人家白白送去一个机会呢!”

李恪一怔,继而恍然大悟道:“哎呀,如果不是先生及时赶来,我还真差点上了侯君集的当。那我下面该怎么办?”岑文本轻摇了一下折扇,从口中徐徐吐出八个字来:“远离是非,静观其变。”他叮嘱李恪,千万要把这八个字记在心上,李恪答应下来,他才舒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离开王府,赶回弘文殿去。

岑文本离开后,李恪召来了权万纪,把岑文本的话告诉了他,又问权万纪有没有听到到马邑方面的新消息。权万纪摇摇头说,这样的事情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不过他分析道:殿下您既然当面向岑大人说出了马邑城破的猜想,而岑大人虽然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足以说明这种猜想可能与事实不远,再加上城中出现的种种异常现象,看来八成是出了大事。

权万纪认为岑文本静观其变的主张有些太过被动,他觉得眼下倒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抓住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一股反对东宫的风潮来,就算扳不倒对方,也可以削弱太子一党的势力。权万纪说道:“马邑要真是破了,东宫就该承担施救不力的责任,即便退上一步,一时还算不了他的账,也该让掌兵的房玄龄、侯君集等太子一党倒下一两个来。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这个动作,在朝中凝聚起一股反对东宫的势力来,蜀王可以借机成为这股力量的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