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贞观长歌

李承乾一路小跑来到了绮云宫,皇后正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满面风尘的房玄龄强打精神站在一侧,见监国进来,房玄龄连忙颤巍巍地上前施礼:“臣叩见太子殿下。”李承乾扶起房玄龄,一张地图迅即递上:“房大人,这是救援马邑的兵力部署,您看看有什么破绽。”

房玄龄伏下身子仔细看了一阵,然后抬起头来对李承乾道:“臣以为此策似宜再做斟酌。”接着房玄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从边报的情形看颉利还没有察觉皇帝的行踪,否则颉利要么早就攻下了马邑,要么会大造皇帝被围的声势诱唐军来援好聚而歼之,可他们只是死死地围住了城邑,并没有旁的动作。房玄龄猜想对方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如果不动声色,以皇帝的大智大勇,或许还有突围的希望,如果太子亲率举国精锐去救援,必然让皇帝的行藏昭于天下,大军到达之日,就是马邑城破之时。

房玄龄的一番剖析听得李承乾心惊肉跳,他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来,看着房玄龄说道:“这么说,我差点害了父皇?”长孙皇后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你不光差点害了皇上,你还差点害了自己。听说今天蜀王一直在鼓噪,他能安什么好心?你若带着大军驰援,皇上遭到不测,他们就会说你是为了抢登皇位,故意暴露皇上的行踪,让你来为此负责;要是老天佑你父皇能平安回来,他也未必会领这个情,说不定还会猜疑你意欲置其于死地,无论是什么结果,你这张嘴都说不清楚了!”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这样!那我这就下谕旨,不出兵了!”

房玄龄说那也不行,如果真的不出兵,万一马邑城破,朝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可又要跳出来指责监国坐看皇帝遭难了。李承乾急得一头是汗,跺着脚道:“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那到底该如何是好?”长孙皇后也在一旁说道:“房大人,你是柱国老臣,请速速拿出个主意来!”房玄龄目光又落在那张地图上,良久不语,脸上露出沉重的表情。过了半晌,他将图双手交还给李承乾,缓缓走到皇后跟前,跪倒在地,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李承乾喊了一声:“大人!”房玄龄用沉重的语气道:“臣没有主意!”长孙皇后一惊,怔怔地看着他:“难道——真的没救了?”房玄龄说:“如果臣是医生的话,面对这样的病人就只能抱着药匣子走人了。”长孙皇后眼前一黑,她将一只手伸向自己的额头,差点晕过去,李承乾连忙上前欲扶皇后。

房玄龄回头看着这对母子,叹了口气道:“要不然使一剂偏方试试?——如果密令正在绥州的李世渡河北进,造成从西线进攻北逖腹地的声势,说不定能吸引颉利主力回援,或许马邑就能喘过这口气来。但这也只是个尽人事而听天命的方子,一切还要看皇上自己的命有多硬,你们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说完,房玄龄迈步走出殿外。

长孙皇后一脸感慨地说道:“乾儿,你父皇果然有识人之明,这哪里是偏方,这是求都求不来的仙药呀。”李承乾困惑地问道:“母后何以这么说?”长孙皇后看看儿子,应了一声:“以后你自会明白——唉,别看这满朝朱紫,到了这种时候,也只有房玄龄的脑瓜子能拿出个像样的主意来!”

李恪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权万纪站在一边正向他禀报着事态的最新进展:太子听了房玄龄的主意,已经把十六卫军调回大营了。岑文本下令严查是谁走漏了消息,宫里的宦官、侍卫被拿了二十多人,他亲自审讯,已经有两人毙于杖下。

李恪恨恨地说道:“这岑大人也真是的,非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拉东边一把不说,还查什么走漏消息的人,他难道没看出来是咱们在后头使着劲?”

话音刚落,门咣地一声响,一个声音传来:“我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岁数,看不出来是谁在后面使这股子邪劲儿!”李、权二人俱是一惊,只见一脸怒气的岑文本站在门口。李恪站起身来,打了声招呼:“先生——”

岑文本没有回应,而是走向了权万纪,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说道:“权万纪,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次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为了把太子拱下来,居然不惜教唆蜀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把皇上被围于马邑这么重要的机密泄露出去,如此辋顾君臣之义,你还算是一个读书人吗?”

权万纪辩解道:“我这么做都是为蜀王好,想把东宫逼进火坑呀!”

岑文本怒道:“那就可以不顾皇上的死活吗?你这不是把太子推向火坑,而是把蜀王殿下推向火坑呀!幸亏魏征不在朝中,要是他在,较起真来,把泄密的事穷追到底,仅这一宗罪就足可以让蜀王死无葬身之地!”权万纪露出恐怖之色来,慌慌张张地道:“那我马上去堵住那些传信人的嘴,让他们千万不要说出是谁泄露了消息。”岑文本冷笑一声:“哼,现在才想起去堵人的嘴,还来得及吗?已经有两个永远不会再说话的宦官把这事儿背起来了。以后,你们再也不要提这件事儿了,就当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权万纪这才明白,岑文本实际上已经帮他开脱了一项重罪,他满怀感激地道:“多谢大人。”

岑文本将脸转向李恪苦口婆心地说:“殿下,出了侯君集那件事儿以后,臣一直没有到你这王府来过,一来是觉得心酸,二来也想让你静一静,现在看来,你的心还是没有静下来呀!有几句话,看来臣非说不可了。眼下,四海未靖,颉利一代豪雄,你也好,太子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人也好,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皇上可以和他一争雌雄。皇上在,才有大唐在,有了大唐才有你的将来。眼下你再怎么抱负远大,也还是只雏鸟,在自己能飞起来之前,可千万别让自己栖身的那棵树先倒了!”说着岑文本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停下来又说了一句:“皇妃娘娘给你的清心咒,你真的读进去了吗?”

李恪看着岑文本的背影,一声也没敢吭出来。

只有几千守军的马邑城被几万敌军围了七天,除了几次小规模的试探外,没有发动过一次像样的攻势。这七天李世民一直不动声色。那么多敌人围城,却从没有听到一个人喊活捉李世民,这让他安下心来,他已经判断出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对于敌人为什么对马邑围而不攻,他也想不明白。

独孤谋每天都会按时来一趟客栈,向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禀报外面的情况。其余的时间,李世民就和长孙无忌下棋,静观局势的变化。长孙无忌自幼喜好这黑白之道,可谓棋技精湛,以前和李世民对弈,每每都占上风,这几天他的心却一直无法静下来,几乎盘盘皆输。到了第七天,一上午城外都没有动静,长孙无忌还算平静专注,眼见着李世民棋盘上的局面已岌岌可危,晌午时分,外头的呐喊声突然一阵阵传来,长孙无忌落子就失去了方寸,转眼连下几步臭棋,形势顿时逆转。

他烦躁地将棋子往棋盒中一掷,站起来去关窗户。李世民止住他道:“你别关窗,朕要听的就是这动静!”长孙无忌走回来,一脸愁苦地说道:“皇上,连着七天了,几万大军围着一座弹丸小城扯着嗓门喊,干打雷不下雨的,让臣这心里是越来越没有底呀!”

李世民白了他一眼:“亏你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这么点事儿就吓成这样了?”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唉!要是只有臣在这里,天塌下来都不怕。可是眼下皇上您在这危城之中,臣这颗心能不悬在嗓子眼上吗!”

李世民把玩着一枚棋子道:“这七天的大戏朕倒是没有白听。”长孙无忌问:“皇上听出什么来了?”李世民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道:“朕听出了一条突围的道路!”长孙无忌一脸不解:“路?皇上你也不瞧瞧,城外到处都是敌人,哪有什么道可走?”李世民伸手向北一指:“你没听出来北边这一路一直没什么动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