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岑文本和侯君集急匆匆地赶到东宫门下,侯君集大喊:“速开宫门,有紧急军情禀报监国!”门楼上一个侍卫挑着灯笼,露出一张满是睡意的脸问道:“这么晚了有何事找太子?可否容卑职先回禀一声?”
侯君集从身边一名卫士身上夺过一张弓,搭上一枝箭冲宫门上喊道:“还啰唆什么,再不开门,看我不要你狗命!”话音未落,刷的一支箭从侍卫脸边擦过,吓得他一缩脖子。门咯吱吱开了,岑文本被门槛绊了一下,跌了一跤,侍卫上前搀起,他又匆匆向前。侍卫在后面喊:“大人,您的靴子!”岑文本却根本顾不上一只脚只穿着袜子,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
他们要向李承乾禀报的消息是尉迟敬德八百里加急发来的,执矢思力率大军已经围攻马邑三日,而根据张玄素从云中送来的密信,慕一宽的商队正好就在这段时间进入了马邑城。李承乾一面匆匆穿着衣服,一面神情紧张地问:“那就是说,父皇有可能被围在马邑了?”岑文本安慰他道:“眼下还只是猜测。”
李承乾又问:“莫非所谓会盟真是颉利布下的陷阱。”岑文本脸上露出些悲恸之色:“十之八九只怕是这样,臣早就劝过皇上,不要去冒这个险,他就是听不进去!唉,眼下说什么都晚了!”侯君集在一旁道:“臣看不像,如果这真是个陷阱,胡寇知道了皇上的行踪,要么会不惜代价攻城,要么会大造声势,吸引我军来援,然后聚歼。可从这边报上看,数万胡骑竟然至今没有攻下马邑,而尉迟敬德也未提到皇上被围,这说明,胡寇并不知道实情。”
岑文本露出一脸钦佩的神情来,虚情假意地赞道:“嗯!潞国公到底是百战名将,分析得透彻!”李承乾问侯君集道:“潞国公,以云中军的战力解马邑之围把握大不大?”侯君集摇了摇头说,执矢思力部下都是颉利精锐,以云中军一军之力,几无胜算。如果调李世和柴绍二人东西并进向尉迟敬德靠拢,三支人马合击执矢思力,或许能从敌人的合围中打出一个缺口,救出皇上,不过此时若是颉利全军过来,反抄我军后路,与执矢思力两面夹击,这三支人马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李承乾说:“那我就亲率长安的十六卫军驰援前线,再从各州征调二十万府兵策应。”岑文本露出感动之色:“殿下真是仁孝,不过这一来,我军就要提前与颉利决战了,北伐各项准备尚未完成,以举国之兵仓促与胡寇决战,万一失利,就有亡国之虞呀。”李承乾毅然决然地道:“就算冒亡国的危险,也要去救父皇!”
很快,岑文本和侯君集就起草好了发兵的监国谕令,李承乾匆匆来到绮云宫向母后辞行,长孙皇后听到丈夫被围的消息,差点晕倒。不过她到底是经过不少大事的人,旋即稳住了自己,叫儿子先不要轻举妄动,速派快马去洛阳传房玄龄回来,并说军国大事一定要问房玄龄是皇帝出巡前留下的话。
这时,门外禀报十六卫军已经集合了,岑文本、侯君集和大臣们都在等着太子下令出征。长孙皇后用坚定的语气对外面的宦官喊道:“你去告诉岑文本,皇后病重,太子不能离开!”
李恪正在书房一角的一尊佛像下念着清心咒,书房门被推开,权万纪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出大事儿了。”李恪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事儿?”权万纪回答:“皇上被围在马邑了!”李恪一脸惊讶:“马邑?父皇不是去洛阳了吗,怎么到了马邑?”
权万纪告诉李恪,那都是使的障眼法!皇帝其实去的是北边,好像是要办一件什么大事。前一阵子朝廷筹划北伐,中书省人手有些紧张,权万纪经过岑文本的回旋,从鸿胪寺抽调到弘文殿帮差,今天正好跟韦挺的班,李承乾和岑文本、侯君集突然过来要调兵,几个人在内厅里密议时,他在隔壁无意间偷听到了这一切。
李恪皱着眉头说道:“父皇北巡了?岑文本怎么没向我说起?自打出了搜查侯府那档子事儿,他一直冷着我,一次也没进过我的门,可这件事儿非同小可,他怎么着也该跟我打声招呼呀。”权万纪替岑文本辩白道:“臣看怨不得岑大人,看得出来朝中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事,圣上临行前定是有什么交代,他们也不敢轻易向外说。”
李恪这才把心思从对岑文本的责备转到对父亲安危的牵挂上来,脸上露出些伤感之色,虽然父亲当初做出了立李承乾而不是他的选择,虽然前一阵在死人告活人那件事儿上,他遭到了重责,可是被围困的毕竟是他父亲,就算李恪是个硬心肠的人,又怎么能不难过?
权万纪没有去想这些,他想的是怎么利用眼前的机会报复东宫一党,把上次吃的亏扳回来。他对李恪说道:“如果消息属实,殿下的机会可就来了!”李恪看一眼权万纪问道:“此话怎讲?”权万纪附耳对李恪说了一番,他的计划是将这个消息散布到京城里去,特别是要让那些王公大臣们尽快知道,逼李承乾出兵。如果能救回皇帝,皇帝回来一定会疑心太子是有意暴露他的行踪,企图置他于死地;如果救不回来,那太子就更难辞其咎了,他们便可以联络诸将追究其责任,逼他让位。
这么做无疑会把皇帝置于险境,李恪实在有些不忍,权万纪眼中露出一道凶光:“殿下!要成大事,就不能心软!”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令李恪心头一震,他在佛前坐了下来,陷入了深思。欲望与亲情在他的心头展开激烈的厮杀,这场无声的厮杀持续了半宿,李恪时而像浑身着了烈火,时而又像坠入了冰窑,脸上的表情也时而痛苦时而木然,最后,还是欲望战胜了亲情,他接受了权万纪的主意。
李承乾、岑文本、侯君集焦急地坐在弘文殿里等待着房玄龄,皇四子魏王李泰等皇子、大臣走了进来,李恪、权万纪等也夹在其中。这位李泰在李世民的儿子中排行老四,是李承乾的一母同胞,小名青雀,平日里喜欢舞文弄墨,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今天却变了一副模样,衣冠不整,脸也没洗,一进门就急切地问:“大哥,母后得的什么病?为什么不让我们探视。”李承乾挂着一脸倦容没精打采地说:“昨夜娘娘肺痨之疾复发,咳了一宿,几至晕厥,娘娘吩咐了,她需要静养,故而不想见人。”
李泰又问道:“大哥,我刚听说父皇被围在了马邑,此事当真?”此言一出,李承乾等人都大惊失色,岑文本朝李泰一拱手问道:“魏王殿下,此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泰没好气地回答说:“十六卫军都集合了,长安城里到处有人在传,我还是知道得晚的呢。”
这时李恪在后头喊了一声:“监国,快发兵救父皇吧,不然就来不急了!”众人齐声附和,大殿里乱成了一锅粥,李承乾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汗水从他的脸上落了下来。岑文本看着在人群里不停起哄的蜀王李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一个官员匆匆进来递给李承乾两道呈文,李承乾看完脸色大变,呈文分别是尉迟敬德和张玄素发来的,尉迟敬德的呈文说颉利增调十万骑兵南下,已经和马邑外围的胡寇合兵一处。而张玄素的呈文则证实,李世民确实就在马邑。
李泰在一旁问:“一定又是边关的告急文书吧?”李承乾心力交瘁地点点头,殿中一阵哗然,气氛更加紧张,李承乾露出焦急的神色。一直躲在李泰身后的李恪突然走到人群前面,情绪激动地对李承乾说道:“大哥,你这么举棋不定,就不怕有人说你是想看着父皇落入敌手,好早点坐上太极殿的那把椅子吗!”
这声音像一声霹雳,震得李承乾颓然坐下,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岑文本一惊,目光指向李恪,一脸怒意地说道:“蜀王殿下,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李恪梗着脖子,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慷慨激昂地说道:“我是大唐的皇三子,为了父皇的安危,为了江山社稷,该说的话,我就是掉了这颗脑袋也得说!”
岑文本心里怨他不识大体,向前一步,想和他争辩,李承乾摆摆手道:“岑大人,您不要怪三弟,他也是着急!”接着,这位神情恍惚的太子站起身来,对侯君集道:“给十六卫军下令吧。”侯君集应了一声是,正要往外走,一个宦官匆匆跑了过来喊道:“殿下,娘娘喘不过气来了,让您进去呢。”李承乾摆摆手道:“你去禀报母后说,我必须去救父皇了,天大的事儿都比不过救父皇要紧!”那宦官着起急来,顾不得有那么多朝臣看着,忙补了一句道:“殿下,是房大人从洛阳赶回来了,娘娘请你无论如何去一趟!”
李承乾一愣,脸上旋即露出一丝惊喜之色,说道:“起驾,去绮云宫!”便快步离开了弘文殿,留下众文武还有李泰等一干王公在那里面面相觑,岑文本偷眼看看李恪,发现他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心头不由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