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罗的儿子夷男闻讯赶到,看见一身是血的父亲,不禁失声痛哭。他跪在处罗榻前,眼中含泪大声喊道:“父亲,是谁伤了你?”处罗吃力地说道:“不会是别人,只有颉利这条恶狼,他原本想用河水源引诱我和契必何力争斗,不想我们没有上他的当。他安插在契必何力手下的卧底便对我下了毒手,想嫁祸于契必何力,让薛延陀部与铁勒部火并。要不是阿史那云公主路过,赶走了窟哥,一场大祸就要降临这两个部落了。”处罗告诉儿子,自己已经和契必何力结为兄弟,盟誓永不相负,无论颉利如何挑拨,切切不要上当。接着又对阿史那云说道:“公主殿下,请你转告令尊,让他也要多加小心——颉利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不把狼宰了,就会被狼吃掉!我们这几个部落可一定要抱成一团呀!”阿史那云点着头说:“大头领,我一定把这话带到。”
最后时刻到了,处罗吃力地伸出手摸着儿子的头道:“夷男,为父现在就把薛延陀部交给你,你要在我的面前发誓,不要忘记是谁杀死了你的父亲,更不要背弃祖宗的光荣,一定让薛延陀部成为这草原上永远不会陨落的星星。”夷男沉痛而庄严地道:“儿发誓!”处罗脸上绽开了一丝微笑,他说道:“我可以走了。”他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夷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父亲——”
在父亲的尸体前,夷男整整哭了两个时辰,阿史那云一边劝他一边陪着掉泪,他却怎么也止不住悲痛。阿史那云恼了,指着他骂道:“你一个大男人,放着父仇不报,却在这里哭哭啼啼,难道想让我们女人都看不起吗?”夷男像是被骂醒了,站起身来,对阿史那云道:“公主殿下,多蒙你相助,让我父子见了最后一面。你既然是回家探病的,就请早些上路吧,为了大家的安全,今天的事情还望殿下能保守秘密。父仇的事,我自会慢慢谋划!”然后,亲自将阿史那云送出了部落的地界。
颉利得知处罗的死讯后,大喜过望,马上派世子施罗叠等前去吊唁,同时令执失思力率五万精兵行进到薛延陀部侧翼的一座山后埋伏起来。当施罗叠带着勃帖来到处罗灵前时,夷男正身着重孝跪在那里,悲悲戚戚地哭个不停。二人对视一眼,朝着处罗的牌位鞠了一躬,然后来到夷男面前,施罗叠装出一脸悲痛道:“夷男兄弟,真没想到令尊会遭此大难,父汗得知噩耗也是悲痛不已呀,今天一整天都滴水未进。”
夷男暂时止住了哭,看了施罗叠一眼,接着扑上去抱住施罗叠一条腿说道:“世子殿下!家父临终前告诉我,是契必何力那条毒蛇派他的爪牙窟哥暗害的他呀。为了独占河水源,他竟然下得了这样的黑手,你可要为我们薛延陀部做主呀!”
勃帖朝施罗叠使了个眼色,施罗叠假意安慰道:“少头领不要悲伤,我一定禀报父汗,让他老人家为你做主。”夷男抹一把眼泪道:“那好,有世子撑腰,我这就率领阖部人众,抬着家父的灵柩去河水源找契必何力理论!”施罗叠拍拍夷男的肩膀道:“好,夷男老弟,你是个孝子,为父报仇,我不拦你。”
突利正与几个大将商议着什么,风尘仆仆的阿史那云提着马鞭走进了大帐,见父亲没有半点得病的样子,不由脸色一沉。突利忙让大将们退下,正要开口对女儿说话,阿史那云撅着嘴道:“您不是病重了吗?”突利忙假装咳了两声说,啊,哦,前几天是病来着,这不刚好吗?阿史那云把马鞭往几上一放,更加不高兴地说:“别骗女儿了,看您的气色,能扳倒一头犍牛。”
突利叹了口气,轻抚着女儿的头发道:“你去长安一待就这么久,如果不找个理由,你会回来吗?”阿史那云伤心地道:“从小到大,您从来没对女儿说过一句谎话!”突利看女儿真动了气,忙说:“那我就咒自己真的得一场大病好不好,明天就得——”阿史那云忙伸出手捂住父亲的嘴:“看您,怎么能咒自己,快别往下说了!”突利注视着女儿,慈爱地说:“我知道你去长安找谁了!你真的长大了,出嫁的日子不会太远了,我只想在你离开这个家之前,能多陪陪我,这些日子你不在,为父想你真的都想成病了。”阿史那云脸上涌出了泪水,她依偎进突利怀中,轻唤一声:“父汗!别说了,女儿这不是回来了吗。”突利抱着女儿,一脸满足地道:“做父亲的,辛苦一辈子对儿女还图什么,不就图老了以后,有个贴心的小棉袄在旁边说句知冷知热的话,死了以后有人在坟前上炷香吗?”
一提到死这个字,阿史那云猛然想起了处罗的事情,忙起身将处罗被谋害的事情向父亲说了一遍,突利闻讯大吃一惊。“今天是处罗,明天可能就是契必何力,说不定哪天就该轮着父汗您了,咱们三个部落应该抱成一团共同对付颉利才是。”阿史那云忧心忡忡地说。突利看了女儿一眼,思忖了一番,开言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呀,咱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好,颉利处心积虑地要除掉这几个对手,不知埋下了多少暗桩,处罗就是因为想和契必何力结盟才遭了毒手呀。”
阿史那云好像对父亲的谨慎态度颇不以为然,她说道:“父汗,话虽这么说,如果你们再不结盟,那岂不更容易被分而治之?”突利摇摇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契必何力一介勇夫,夷男是个毛孩子,少不更事,和他们结盟,只怕到头来扳不倒颉利不说,反受其害呀!”父女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小校匆匆走了进来:“可汗,不好了,薛延陀部的夷男带着本部的所有精兵,突然西进,将铁勒部逐出了河水源,夺了契必何力的草场。”阿史那云一惊,站了起来:“什么?夷男怎么会是这么个人,为了河水源那点草场居然连父仇都不顾了!”
突利看一眼阿史那云,捋着胡须道:“如果是这样,这夷男倒是非同常人,可以共谋大事。”
阿史那云不解父亲话中的深意,一脸困惑地看着突利。
几天之后,夷男又做出了一件更令阿史那云感到吃惊的事儿。他亲自来到颉利的大帐中,表示要把河水源献给颉利。颉利感到十分意外,他一边揣度着对方的心理,一边说道:“夷男呀,这河水源是你争来的,我怎么能要呢。”夷男跪行几步抱住颉利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大汗,您不收下这河水源,是不是不打算替臣做主了?”颉利应道:“这个主我当然要替你做,但你们部落草料不济,我收了河水源,你的人怎么办?”夷男诚惶诚恐地说:“大汗,臣父死后,臣已成这草原上的孤儿,活着就只剩一件事可做,那就是报仇。如果大汗能替臣做主,臣还要什么人?臣自己情愿世世代代做一条狗为大汗守卫营帐,臣的部众也都情愿世代做大汗之奴——这河水源,大汗无论如何要收下呀。”
其实颉利觊觎河水源已久,见夷男一脸的恳切,巴不得顺水推舟,便说道:“既然你的心这么诚,这河水源的草场就交由执矢思力掌管吧。唉,处罗一走,你无依无靠,不如就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也好替他照应照应你。”夷男知道颉利是想把自己扣下来挟制薛延陀部,却佯做没有看出对方的心思,露出一脸惊喜的样子,连连叩首:“多谢大汗!不,多谢父汗!家父在天之灵得到这个喜讯,也一定会为大汗的无限仁慈感激涕零的。”
颉利下令就在他的中军大营里给夷男准备一顶帐篷,从此夷男就做起了体面的囚犯,部落里的事情都交给自己的几个兄弟掌管。一开始,颉利还对他十分小心,派心腹死死盯着他,后来发现这个人实在是个没用的废物,不能文也不能武,不久就失去了对他的戒意,再加上夷男在长安游学多年,能歌善舞,还会说很多拿中原人开涮的笑话,常常把颉利逗得开怀大笑,渐渐地颉利竟然喜欢上了他。许多人都忘了他是薛延陀部的继承人,而只是把他当成是颉利帐下的一个弄臣了。
被父亲骗回到草原后,阿史那云像是变了一个人,初尝爱情滋味的她开始经受相思的煎熬。每到黄昏,她都会爬上部族南面一座高高的山冈,用那只小巧的鹰笛吹奏一段哀伤的乐曲。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风吹动她的长发,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有一天,射猎归来的施罗叠从这山冈走过,顺着笛声看见了阿史那云,便策马过去,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她那美丽的面庞道:“为什么每天黄昏你都会到这里面对南方吹这首《雁归来》?”阿史那云收起鹰笛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难道我不能来这儿吗?”说罢她转身想要离去。施罗叠伸手拦住她,又从怀里拿出一只貂皮围领递了过去,赔着笑脸说:“这是我在阴山顶上亲手射到的,早就想送给你了,你看,它有多漂亮,这草原上只有你那美丽的长脖子才配围着它。”
阿史那云将那水光滑亮的围领扔到地上说道:“你送给喜欢它的女人去吧。”施罗叠一把抓住阿史那云的手,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欲搂抱阿史那云。阿史那云一挥马鞭,施罗叠脸上登时落下一道血痕。趁对方一愣,阿史那云跃上了马,挥鞭离去。
施罗叠摸着火辣辣的脸,眼中喷出火来,草原上还没有哪个女人敢拒绝他呢。一股无名业火在他的心头蹿起,强烈的征服欲让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女子搞到自己手里!柔的不行,就来硬的。
第二天黄昏,阿史那云又来到山冈上,这一天太阳落山后,月亮早早就升起在天空,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眼里,凄美的月色就好像是心上人含情脉脉的目光,她扬起鹰笛轻轻地吹奏起来,用笛声倾诉着满腹的相思。吹到动情处,她的眼睛闭住,一行清泪垂落下来,眼前似乎出现了李恪那消瘦英俊的脸庞,正深情地看着她,温柔地靠近她,轻轻地吻向她的额头。阿史那云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身子不住地颤抖着,突然一股男人身上才有的强烈味道袭来,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施罗叠那张沾满酒气的脸,他双手抱住了阿史那云欲强行施吻。
阿史那云奋力挣扎,一把将施罗叠推倒在地,往山冈下跑去。迎头撞上施罗叠的几个侍卫,阿史那云伸拳踢腿打翻了两个,一个异常粗壮的保镖却挡住了她的去路。阿史那云朝他的胸口狠狠一拳,他纹丝不动,一伸手将她拦腰背上肩头,阿史那云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施罗叠从地上爬起,发出一阵狂笑,满脸得意地说道:“我看你这一次还跑不跑得出我的掌心?”几个人把阿史那云捆住驮到了马背上,山冈下阿史那云的两个随从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直到施罗叠等人离去,他们才醒过神来,赶紧回去向突利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