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长歌七 血字-贞观长歌

宫墙间回荡着老鸹不祥的叫声,长孙无忌领着马宣良等几个侍卫急匆匆穿过宫中甬道。远远看见衣衫褴褛身体十分虚弱的范鑫和一位属吏一起跪在两仪殿的台阶下。范鑫颤声道:“长孙大人。”长孙无忌走上前去“啪”就是一个耳光,范鑫被打得头一歪,血从嘴角流出。属吏站起来一把拦住长孙无忌:“请您不要打我家大人。”长孙无忌手使不上力气,脚又踹了出去,将范鑫踢倒在地,口中喊道:“打他?那是轻的,丢了城池不说,还有脸回来给胡寇送信,老子恨不得将你这个软骨头宰了!”范鑫捂着胸口,歪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

长孙无忌挣脱属吏,拧着范鑫的衣领一把提起他来,挥掌就打。属吏扑通跪下来抱住长孙无忌的腿,泣道:“国舅爷,我家大人可不是软骨头,他有意让胡寇攻下城来是为了向朝廷示警呀!城破之时他就抱定了死志,他回来是因为有几句要紧话要向皇上说,如果只是为了自己求生,他为什么不逃之夭夭呢?”

长孙无忌一愣,哆嗦着道:“绥州是你有意丢的?”范鑫说道:“胡寇对绥州围而不攻分明藏着巨大阴谋,下官又无法把消息传到朝廷,所以只好放敌人打进城去,城丢了,援军自然就不用再往前走了。”长孙无忌又问道:“你不知道丢了城池是要掉脑袋的吗?”范鑫低着头道:“下官的脑袋和大唐的十几万大军孰轻孰重?”长孙无忌一愣,怔怔地看着范鑫,对方的做法让他实在感到意外,他不由为自己刚才的粗暴生出一些悔意。

范鑫接着说道:“大人,颉利开出如此高的谈判价码,就是想要激怒皇上。胡寇屠了半个绥州,满朝文武也会逼着皇上倾力与颉利军死战。而我军目前的战力远逊于胡人,这些年与胡兵的几次交锋,大打大败小打小败。如今敌人在绥州城下屯兵二十万,都是精锐铁骑,就等着我军去和他们拼命呢。请丞相劝阻圣上,切不可意气用事,否则我军必败,大唐必亡呀!”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你冒死回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情?”范鑫点点头:“下官前后在边地待了十年,亲眼看见百姓们在敌人的铁蹄下受到的荼毒,亲耳听到他们失去亲人的哭声,他们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盼的是一支能打胜仗的王师呀,为了这最终的胜利,我大唐必须要有超凡的坚忍之志,等国力和军力准备到足以战胜对手再思雪耻才行呀。万望大人能把下官的这番意思转告皇上,否则下官死不瞑目!”

长孙无忌眼圈红了:“我答应你了。”范鑫热泪盈眶,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对马宣良道:“马大人,您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吧!”说着他起身离去,长孙无忌望着他蹒跚的背影,心里有一种流血的感觉。

在那个崇尚门第的年代,像长孙无忌这样能抛开世俗之见,同情范鑫际遇的人毕竟不多。更多的人因为瞧不起范鑫的出身而想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一些出身高门的官员,连着几天到太极殿前跪谏,人越聚越多,群情激愤,许多朝事都耽搁下来。李世民不得不亲自出面劝众人回去,他走到太极殿前,对挤在那里的朝臣明知故问道:“你们都是要朕杀范鑫的吗?”众臣齐声称是,有个大臣一脸义愤地嚷道:“绥州几万军民都因范鑫而受累,不杀安能平臣民之心?”

李世民看了那人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嗯,你们说的很有些道理,不过呢,朕正有件拖延了好几天的朝务要办,你们催得急,只好先到了这里。国家这么大,千头万绪,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办理,你们容朕办完这件早就该办的事儿,再来说你们的事儿如何?”天子说了这话,谁还敢反对,众臣看着李世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世民取出一枚断了的钥匙,高高举起,对群臣说道:“这是大唐绥州府库的钥匙,它是叫胡寇砍断的,朕今天本来是要在承庆殿接见司掌这柄钥匙的官员对他进行嘉奖的,因为诸位的缘故,现在就只能在这里接见他了,赵恭存来了吗?”有人引着已断了一只小臂的赵恭存走过来。赵恭存跪倒行礼,口中喊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扶起赵恭存,对众人道:“就是这么一位小小的司曹参军,拼着性命守卫府库,敌人夺不下钥匙只能剁下他的手臂,可是断手仍然死攥着钥匙,敌人只能剁开他的断手,结果将钥匙也剁断了,而库里有多少钱呢?只有十几文!”群臣一阵议论,李世民转向赵恭存问道:“你为什么要为这点钱搭上一条胳膊?”赵恭存回答说:“臣为的不是这点钱,而是为了恪守自己的职责。”

李世民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对着众臣大声道:“这话你们听见了吗?职责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多重?你们一个个都以忠臣自居,什么是忠臣,守职守责才是忠臣!现在军情那么紧急,将士们天天期盼着朝廷的粮饷,可有的人呢?放着自己的职责不顾,跑到这里来指责别人,这算什么忠臣?”群臣都低下了头,有人开始悄悄离去。

接着李世民宣布赵恭存恪尽职守堪为天下官吏楷模,朝廷特擢升其为礼部员外郎,以示褒奖。赵恭存热泪盈眶以头抢地,叩谢天恩。李世民对众人道:“朕办完这件当办的事了,现在可以和你们说说范鑫的事了——”

话音未落,他自己的脸上已露出诧异的神情,太极殿前只剩下寥寥的几个人,李世民终于松了口气,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家伙吓得忙不迭地起身离去,个个都只恨自己脚底下太慢。

绥州之败让长安城里每个臣民的心上都布满了阴霾,以至于一年一度的乐游原上的赛马也比往年少了许多气氛。便桥之耻,让李世民意识到了自己麾下的骑兵远不如颉利的铁骑,所以,他十分重视马政,自贞观元年起,每年春天都要在乐游原举办一次赛马会,目的一是鼓励民间养马,二是选育良种。前两次赛马,李世民都亲临现场。这一次因为刚刚打了败仗,他实在没有心情,便委托长孙无忌陪太子李承乾前往。

知道这件事以后,安康公主便缠着哥哥要他带自己去。安康的要求,李承乾自然不忍拒绝,他不仅带安康来到了赛马场,还答应让她来向优胜者赐赏。因为有太子和国舅大驾光临,乐游原上搭起了一副凉棚,一身黄袍的太子李承乾和长孙无忌一起来到了棚子里,安康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棚子外已经围着众多的观者。

赛场上有两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正在斗嘴,一个是柴绍的儿子柴哲威,一个是独孤彦云的儿子独孤谋。绥州的败报虽然传到了长安,但独孤彦云已死的消息朝廷却还向独孤家隐瞒着。独孤谋的母亲心里牵挂着独孤彦云的安危,成天在家中长吁短叹,独孤谋自己却像个没事儿的人跑到乐游原来赛马了。一到赛马场,一向与他不睦的柴哲威就倨傲地走过来说道:“独孤谋,我劝你别和我比了,免得丢人现眼。”独孤谋抬头看一眼柴哲威说:“凭什么?”柴哲威笑了笑一指自己那匹赛马:“这是全长安最贵的一匹马!我爹用八万钱从西域买回来的。”

独孤谋一指自己的马:“八万钱也敢吹牛?知道我这匹马值什么价吗?”柴哲威打量了那匹马一眼:“多少钱?”独孤谋傲然道:“它不是用钱而是用人头换来的!我爹与长乐王李幼良大战于利州,部众七千人战死,才夺得此骥。七千颗人头呀,岂是你那八万钱比得了的?”两人唇枪舌剑,引来一群看热闹的闲汉,他们都知道这两个家伙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小太保,只要他们在一块儿,一准有好戏看。

正说着,凉棚那边传来一棒铜锣,比赛要开始了,二人这才分开各自上马。少顷,号令一响,上百匹马一起离开起跑线,开始了第一场赛程。柴哲威和独孤谋奋力挥鞭,马蹄声疾,两匹骏马闪电般冲到了前面。途中独孤谋打了个呼哨,柴哲威的白龙驹一惊落在了后头,独孤谋率先冲过了终线。

众人簇拥着独孤谋朝看台走去。安康接过一只绣球,扔向独孤谋,柴哲威策马追过来伸手一把抢过。柴哲威嚷道:“你作弊,该给我!”独孤谋把他一推:“凭什么,我第一个冲的线。”柴哲威急了,口中说道:“独孤谋,你敢叫爷的板,看爷不打你!”说着一拳打来,鲜血从独孤谋嘴角流下。独孤谋一脚将柴哲威踹翻在地,柴哲威一骨碌爬起来,二人四手相搭,纠缠在了一起,很快二人头发乱成一团,衣衫也烂了。打了一气,谁也制不住谁,几个兵丁奉长孙无忌之命好容易才将二人扯开,把他们两人圈到了凉棚后面的一个小林子里,让赛马继续进行下去。

在林子里,两个纨绔还在斗嘴,独孤谋道:“柴哲威,我知道你今儿个输得不服,那咱们再赛一场如何?”柴哲威回应:“你想怎么赛?”柴哲威一指不远处的一驾马车:“看见了吗?那是公主的马车,等赛完了马,她自会往城里去,等她的车驾走了半个时辰后,咱们出发,谁先追上,就算谁赢。”独孤谋脑袋一晃问道:“什么彩头?”柴哲威想了想:“还用别的?就那小公主头上的金钗,输了的就上去取下来交给赢家。”独孤谋一脸不在乎地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