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贞观长歌

僧人接着说道:“很久以前,终南山中有一棵树被风刮倒,寺里的僧人将树抬回来,锯成两截,一截请人雕成一尊佛像,剩下的做了地板。有一天啊,地板很不高兴地对佛像说了,我们本是同一棵树,为什么你成了万人景仰的佛,我却被人踩来踩去?你知道佛像怎么回答?它说了,你只见到我今天被万人景仰,没见到我当年浑身上下挨了多少刀斧呀!”

李世民似有所悟,他问道:“大师是——”僧人回答道:“贫僧玄奘。”

李世民反复玩味着这个寓言,目光久久停在玄奘的脸上。突然,他跪了下来,向玄奘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李世民已经大步走向战马。

长孙无忌跟在李世民后面,一头差点儿撞在那根拴马桩上,他对一个侍卫下令道:“回头跟京兆尹说一声,差人把这根拴马桩搬走,立在这里辱及先人,成何体统?”李世民一回头道:“不,留着它!这样好提醒朕不要忘今日之耻,总有一天朕要将它立到颉利的大帐前!”

从这一天开始,这块记载着耻辱的石头就一直压在李世民的心头,他励精图治,推行了一系列强国方略,唐朝开始了被后人称作“贞观之治”的一代治世,国家渐渐从长期战乱的阴影中走出。而怀着一统宇内抱负的颉利也没有闲着,他用尽心机清除异己,加强自己的统治。南北的两个巨人都在苦苦砺剑,等待着一剑刺向对方咽喉的那一刻。到了贞观三年,他们的剑又一次撞出了火花。

春天的一个夜晚,李世民正在承庆殿里批阅文牍,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竖起耳朵道:“承天门外怎么好像有马蹄声?”在一旁侍候的宦官王德惊讶地说道:“奴才可什么也没有听见呀。”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岑文本的声音:“皇上,有紧急军情。”王德看了李世民一眼,露出吃惊的神情。李世民说道:“你进来吧!”

身着紫袍的岑文本走进殿来,三年时间里,他随侍在皇帝的身边,青云直上,已经是正三品中书侍郎,与位列宰相的中书令只差一级,与六部尚书平级,但身处要津,地位远比六部尚书显赫。走到皇帝的书案前,岑文本低头躬身行了个礼,口中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道八百里加急的边报上说,我军打下云中了,梁师都死于乱军,只走了他的大将孙达。三年了,整整三年呀,北边这十几家叛臣,这最后的一块硬骨头,到底叫咱们啃下来啦!”

李世民脸色一变,这个消息着实让他高兴,梁师都是雄踞北方的枭雄,这几年唐朝的各种反叛势力差不多都荡平了,只有这梁师都一直不肯降服。这次李世民几乎尽遣朝中的精锐,由尉迟敬德等几个大将统带,一直把梁师都打到了云中,围攻了三个多月,总算是将他平定了。不过,孙达漏网不能不说是个遗憾,此人是李建成的侍卫,玄武门之变后逃出长安,一直与李唐做对,建成遗党中,他把反帜打到了最后。李世民看罢奏章,让岑文本起草一道明诏,敕令各地守备一定设法捉拿孙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岑文本走后,李世民走到一张地图旁,仔细查看着地图。他的目光从云中北移,落向阴山方向,那里是颉利汗帐所在之地定襄。原来,唐军围攻梁师都以后,梁师都派人向颉利求援,颉利带着大军东进,摆出了一副增援梁师都的架势,却一直在离云中还有二百里的地方停着不出手。李世民原以为颉利是在等唐军和梁师都拼到筋疲力尽时再说,可现在梁师都已经败亡了,他却依然没有一点动静。李世民自言自语道:“奇怪,颉利是想干什么呢?”

不光李世民有这个疑问,连颉利的部将们也十分困惑。云中被唐军攻陷后的一天,颉利正在巡营,跟在他身后的执矢思力问道:“大汗,唐军主力都在云中,他们和梁师都打了三个月,已拼得精疲力竭,正是咱们收渔翁之利的时候,您怎么突然下令停止前进了呢?”颉利看了一眼执矢思力问道:“你在云中打过仗吗?”执矢思力回答说:“十多年前臣跟着老可汗在雁门关围住隋炀帝时,曾经到过那一带。”颉利说道:“既然到过那里,就应该知道云中的地形。那里到处都是高山峻岭,关隘相连,咱们的骑兵杀过去就像一条龙到了浅滩中,优势无法得到发挥。既然唐军已经拿下梁师都的人头,我们又何必在这样的地方与他们争锋?”

执矢思力问:“那大汗的意思是——”颉利用马鞭一指西面:“我要在那里和李世民下一盘大棋。”

颉利手指的方向是绥州,十多天之后,阿史那氏二汗突利的三万多精骑和执矢思力、还有颉利世子施罗叠等人统率的两万人马,突然出现在绥州城下,将这座城邑围困起来。守将正是曾经颇受李世民赏识的范鑫。在敌人合围之前,他派出快马,将敌情火速向长安报告。绥州的守军不多,只有五千人,范鑫领着这五千人和突利苦战了五天,损失很大。突利的人马也折损了不少,却一筹莫展。

突利的部将花里儿看着城墙下数不清的尸体,一脸悲愤地对突利道:“可汗,不能再这么打了,几天下来,咱们已经打光了两个千人队,他颉利明摆着是要借刀杀人呀!咱们不玩儿完,他是不会死心的,与其让他这么暗算,还不如回到咱们部落,有这三万弟兄死保着你,和他死拼一场,输赢都落个痛快,像这么钝刀子挨宰什么时候能痛到个头呀?”

突利望着城墙说道:“你说得不错,长痛不如短痛,传我的将令,全军集合!”花里儿露出欣喜来:“可汗,你终于想通了,好,我这就传令进击黄河渡口,从执矢思力手中夺船撤兵,绥州留给施罗叠自个儿玩儿吧。”突利看了花里儿一眼:“谁说往回撤了?我是要改变打法,全军出击,看他范鑫喘得过气来吗?别这么断一截胳膊再伸上去一截,没完没了的!”花里儿扑通跪了下来:“可汗,难道你想把咱们的老本全都搭上吗?”突利一指对面的城墙道:“绥州城里终究只有几千唐军,对付这伙子人总比对付那个人的二十几万骑兵容易吧!别忘了,十八个部落首领已经没了十五个,我可不想做这第十六个!”

残阳如血,一片狼藉的绥州墙头上,一面残破的战旗在迎风飘扬。战旗下,一排士兵倚着垛口在小憩,他们破烂的衣衫和残旧的战甲上血迹斑斑,人人都是一脸疲惫之色。一个没有戴头盔的小兵正在吹着一只短笛,忧伤的乐曲响起在空中。一个绷布缠头的老兵从城墙的缝隙里拔出一片嫩嫩的青草叶子,张开干裂的嘴唇,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突然,小兵的笛声停止了,他趴在垛口木然地望着前方,眼睛越睁越大,冻结成恐怖的神情。前方,胡将花里儿袒露右臂,手提一口大刀,无数士兵突然迸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呐喊声,迎面冲来,一场血腥的攻防战开始了。

笨重的云梯发出闷响落在城墙垛口之上,突利的部下前仆后继地往城头冲去。一副云梯搭上城墙,小兵冒着如蝗般飞来的羽箭奋力举着木叉从两面藤牌间伸出,一个胡兵跃上城头,一刀砍翻了一个迎上来的唐军士兵,接着几个胡兵跟上来,城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守军陷入一片混乱。危急时刻,范鑫出现在败退的人流中挥剑大喊:“不许退,快堵住口子!”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小队奋力杀上去,唐军的士气振作起来,攻上来的胡兵被击退了,还抓了几个俘虏。一个老兵看着一身是血的范鑫道:“十几年来,胡寇七次犯扰绥州,每一回州官都弃城不守,绥州百姓七遭胡寇洗劫屠戮。不过,这一回大伙儿看出来了,刺史大人您是下了决心要替咱们守住这道城墙了!”范鑫慨然道:“是的,我向你们保证,绝不后退一步,一定坚持到朝廷的救兵到来!”

这时,城墙下又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老兵喊道:“大人,敌人又要攻城了,那里还有一个大头领。”范鑫迅速趴到垛口上观察,说道:“那是突厥二汗突利!晓谕全军,敌人来者不善,一定要小心应对!”士兵们举起了藤牌,范鑫从腰间拔出剑来,城头的气氛分外紧张,所有的人都凝神屏息,等待着一次雷霆万钧的攻势来临。

可是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敌人的攻击阵形刚刚向前推进了一百多步,却突然停下来,又过了一阵,竟然全军折回了。范鑫又守望了一阵,见敌人没有再进攻的意思,满脸困惑地离开垛口。回到刺史官署,他把绥州司曹参军赵恭存叫来密议。这位赵恭存虽然只是个八品小吏,但却是绥州城里数得着的干吏,又是本地人,熟知边事,范鑫一向对他十分倚重。范鑫向赵恭存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敌人已经试出用密集队形能够攻上城头,再来上几次,这城墙保不齐就要被他们攻下来了,可他们为什么突然停止进攻了呢?

赵恭存略一思忖答道:“这个嘛,下官也只是猜测,此事或许可以有这样一种解释,那就是胡寇这次袭扰根本就不是为攻下绥州而来的。”范鑫问道:“不为打绥州,那是为何而来?”赵恭存说道:“下官听说这颉利从前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猎手呀!”范鑫心里一惊:“你是说,他抛下这只香饵,是要引诱一只大猎物?”赵恭存的话蓦然点醒了他,刚才在城头抓住的那几个俘虏已经开口,其中有人供称,朝廷已派三路人马合计十五万人日夜兼程向绥州赶来。敌人明知唐军正在驰援而放缓了攻势,这足以说明,颉利就是想在绥州城下布一个大陷阱,诱歼那十多万援军。范鑫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写了一封密信,挑了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让他们半夜带着信出城送往长安。

这十个人一路都遭到突利军的堵截,战死了九人,只剩一个浑身是血地跑回城下,守军放下绳子将他缒了上来。范鑫亲自向这位生还者询问了城外敌军的布防情况,才意识到绥州城已经被围成了一个铁桶,除非生出翅膀,否则根本无法把这个消息送出去!范鑫算了算敌人合围前自己的告急信发出的日子,不由心急如焚:朝廷派出的几路大军顶多还有三日就能杀到绥州城下了!

“必须设法阻止他们继续前进!”范鑫深知唐朝军队现在的实力:如果这十几万人完了,那对整个大唐无疑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范鑫和赵恭存的判断没有错,白天突利突然下令停止攻城,是因为接到了颉利世子施罗叠的命令。而施罗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父亲临行时做了交代,打绥州不是目的,诱唐军主力来歼才是目的。突利的人马退下来后,施罗叠有些不放心,索性让突利那三万人先休整两日,由他和执矢思力继续攻城。

到了这天夜里,意外却接连发生了,先是半夜有十来个唐军从城上下来准备潜逃,被突利的人马追杀殆尽。到了四更,东门突然有一股守军冲出来像是要突围,施罗叠赶紧亲自带人去围堵,双方一交手,冲出来的唐军就后退了,施罗叠的手下一直追赶到城门之下,那里只有几个守卒,杀红了眼的阿史那部骑兵们一拥而入,施罗叠止都止不住,居然就把绥州袭破了。各营中的人马不明就里,也跟着杀进城来,绥州城里顿时乱成一片。

赵恭存被杀声惊醒,赶到绥州府库率领守库的唐军做最后的抵抗。一番厮杀,他的属下大半被杀死,自己也被数支长矛逼到了府库门口。这时施罗叠打马赶到,赵恭存伸开双手护住大门,厉声怒喝道:“这是大唐绥州府库禁地,谁也不许闯入!”施罗叠瞟了浑身血污的赵恭存一眼:“你是什么人呀,难道不怕刀枪吗?”赵恭存昂然道:“大唐绥州司曹参军赵恭存!”施罗叠纵声大笑:“原来是个看库房的,不过你也算有些胆气,冲这一点,只要你交出州库的钥匙,我可以饶你不死。”赵恭存牢牢握住钥匙,大声说道:“你只管拿我这条命去,钥匙绝不能给!”施罗叠下令:“把钥匙夺下来!”几个士兵将赵恭存从大门上拉下,去抢他的钥匙,怎么也抢不下来。施罗叠刷地抽出刀来,一刀砍下赵恭存的手臂,赵恭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紧咬牙关,双眼怒目圆睁地看着州库大门。

一个胡兵弯腰想从断臂上摘下钥匙,那支断臂上的手却紧紧握着,仍然取不下来,胡兵奋力一刀剁下,从残手中拣起钥匙,那钥匙却已被斩断了。施罗叠斥道:“混账!”那胡兵吓得一哆嗦,跪了下来,连声告饶,施罗叠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对一旁的兵卒发令道:“给我撞开大门!”几十个士兵抱起一截圆木使劲向大门撞去。木门发出沉重的声音,终于,大门被撞开了。施罗叠走了进去,眼前的情景却让他惊呆了:一间大大的屋子里空空如也,只在墙角放着一只木箱。一个小校劈开箱上的铜锁,将手探了进去,里面只有十几枚铜钱。施罗叠狠狠一脚踢在箱子上,走了出来,望着血泊中的赵恭存,带着一脸不解之色说道:“你拼着一条胳膊不要,就为这点钱?”赵恭存咬着牙没有吭声,剧烈的疼痛让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焚城的烈焰直冲向不尽的黑暗,把天空染成了血红!很快,有人来报告:已经在刺史官署拿住了唐朝守将范鑫。施罗叠兴冲冲地向刺史官署驰去,半路上拥出一队骠骑兵,队首一人用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狠狠盯了他一眼。施罗叠一惊,停下马来躬身道:“父汗,您已经到了!”颉利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到喜悦。

一骑快马拎着一枚首级飞驰而至:“报大汗,从泾州出来的十多万唐军已经缩了回去。我军只捞着一个尾巴,斩杀唐军一千人,不过却砍下断后的唐将独孤彦云的首级。”说着将那枚首级往地上一扔。施罗叠上前看了一眼:“父汗,还真是独孤彦云,去岁儿臣南下并州时可没少吃这老匹夫的苦头。”执矢思力也在一旁道:“大汗,这可值得大大庆贺一番呀,这独孤彦云之父与李渊是姑表兄弟,他本人是随李世民在玄武门起事的九将之一呀!”

颉利面色阴沉地道:“我布下重重疑兵,亲率主力千里绕道,从绥北河套僻静小路涉河而过,在这山林中整整埋伏了五日,最后就只斩得一员唐将,这还值得庆贺?”施罗叠知道这都是自己的过失,赶紧劝慰父亲:“父汗,您也别太难过,或许李世民气数未尽吧?”

颉利看一眼儿子:“气数,什么是气数,这气数到底又是谁说了算?”颉利拔出剑来指着夜空大喊:“天呀,都说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这颗心都快熬干了,你为何还要负我?如果你真的要与我颉利为敌,那就下来和我斗上三百回合,输赢都来个痛快吧!”

苍天不语,一阵狂风吹过将颉利的斗篷吹得乱抖。施罗叠和执矢施力相对而视,露出骇然之色。

良久,剑从颉利手中跌落下来。他转过身来,施罗叠发现自己的父亲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他上前说道:“父汗,虽然没能围歼唐军主力,但绥州一战足以令唐军胆寒,咱们何不趁胜挥师南下直取长安?”颉利白了儿子一眼道:“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兵书,不知道打仗要讲天时地利吗?春夏关中泾、渭二河水高浪急,骑兵容易被河流隔断,难以纵横驰骋,仓促南下,事倍功半。再说,攻当攻其不备,是兵道的要髓,此役下来,唐朝已有准备,堵住了南下的通道。我们若一路强攻,打到长安得折损多少兵马?”

挨了父亲的训斥施罗叠心里气恼,大声骂道:“都怪范鑫这个王八蛋,来呀,把范鑫拉到这儿来——砍了!”颉利却止住了他:“不,范鑫不能杀!咱们还要图取中原,如果抓一个刺史就杀一个,那不是逼着每一座城池里的唐朝守将都和咱们血战到底吗?”施罗叠一跺脚:“那,那就这么便宜他?”颉利发出一声冷笑,说道:“咱们饶了他,李世民会饶他吗?拿笔来,我要写封信,让范鑫带回长安去!”

承庆殿里气氛沉重,李世民痛苦地坐在案几旁。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全力部署救援绥州,因为颉利的大纛一直在云中,他就留下了张宝相在那里监视对方,尉迟敬德等人都被他召回,此外,他还调集了柴绍北上泾州,甚至命李世率兵从乌城东出。这么下力气,一是因为他确实心系绥州百姓,二来呢,是因为被困在绥州城里的范鑫。三年了,他心里总觉得欠着这个臣子的情,况且,他也着实喜欢这个人的才干。

没想到,就在大军将至时,城却破了,探马看到绥州城的火光后,向尉迟敬德发出警报,唐军停止了前进,正犹疑间,先头的一万人突然遭到一股强大骑兵的突袭,落入了敌人的重围,幸有独孤彦云率所部拼死力战,才掩护全军得脱,不过他自己却战死殉国。后来才弄清楚,在云中和张宝相对峙的不过是一支疑兵,颉利早就统率大军绕道从绥北河套中一段浅滩秘密徒涉了黄河,设伏于绥州西边的密林中。唐朝的援军再往前走十里,就会陷入重围,逃脱不掉被全歼的命运了。

看到这样的败报,李世民又想起武德九年夏天的城下之盟,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又是一笔血债呀!是朕没有把这国家治理好,让胡寇欺凌了我们这么多年,朕这个大唐天子,只能看着百姓受戮,实在是有愧啊!”

长孙无忌看着心里难受,他本想说句宽慰皇帝的话,又一时不知用什么样的措辞好,这时岑文本捧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对李世民道:“皇上,颉利让人带来了封信,让我朝纳贡三十万石粮食十万匹绢,以换取被他掳去的三万军民。”李世民接过信往桌上猛一拍,一脸悲愤地说:“杀了朕那么多人,还要敲这么大一笔竹杠。三十万石粮食十万匹绢!这比武德九年逼着咱们从国库里拿出来的还多呀,朕都登基三年了,难道还要再次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吗?罢了,就算我军不堪一战,朕也要与颉利决死一搏!”

李世民将“不堪一战”四字说得很重,岑文本打量着李世民的脸色,揣摩皇上此话的意思,略一停顿即跪倒在地满面诚挚地道:“臣愿为皇上牵马坠镫,万死不辞。眼下泾州已有二十多万人马,再从各地抽调边兵、府兵,足可得四五十万人,就算胡兵都是铁打的,也要和他们拼一场。”

李世民将岑文本扶起,将脸转向立在一旁的长孙无忌问道:“辅机,你说呢?”长孙无忌看看李世民又看看岑文本,他从李世民的目光中看出了某种期待,显然这位当朝天子虽然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但心里其实并不想马上与颉利决战,长孙无忌略为沉吟,用低沉的语气说:“臣以为,兹事体大,最好召集重臣和诸王子们商议,周密筹划为宜。”

有了大舅子给垫的这级台阶,李世民不假思索地接上话茬:“你说的也有道理,好,那就这么办吧!”

这时岑文本问了一句:“皇上想不想见见送这封信的人?”李世民问:“是谁?”岑文本毕恭毕敬地答道:“范鑫,颉利把他放回来了,他正在太极殿外边跪着呢。”李世民脸一变斥道:“哼,他还有脸回来,你让他去大理寺等候发落吧,别在这儿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