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寡妇办完这件享,村里果然没有人再议论了,也没有人再和袁九斤开玩笑了。他父子俩还是照常天天放羊,村子里也平安无事。
到了第二年秋天,正当唐寡妇筹备给女儿完婚的时候,村里出了件人命案:唐续宗——也就是原来叫廉三宝的那个小伙计——被人暗杀了。
那天,唐续宗骑马进城去办货,到半夜马驮着货物跑回来,人却没有回来。唐寡妇当即派长工、伙计们沿途寻找,一直找到县城,也没有找到个人影。直到第二天上午,村里收秋的人们,才在唐寡妇家一片没割的高粱地里,发现了唐续宗的尸首。
村里发生了人命案,村公所首先忙乱起来。村长唐培基一面派村警保护现场,一面骑马亲自进城报案去了。
那时候,县里没有法院,也没有检察院这类机构。不论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件,都是由承审员直接审理。承审员的职位大约相当于现在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县长,所不同的是他有直接处理案件的权力,从侦破到终审,都由他一手包办。当时这个县的承审员姓岑,人们都称岑承审。他对办案子很有点瘾头,因为有人打官司才有油水可捞;不打官司,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往他手里送银钱。他一听说发生了人命案,苦主又是一家土财主,立时瘾头就来了,当天下午就带看法警、法医前来验尸。
这事不只轰动了沟口村,把附近村里也轰动了,人们成群结队跑来看稀奇。唐寡妇家那片高粱地,简直被踩成打谷场了。
验尸的结果,证明唐续宗是被人用杀羊刀捅死的,全身只捅了一刀,从后背直捅到前胸。凶手很高明,没有留下任何凶器和可疑的物件,连唐续宗口袋里的十几块白洋和买货的账单也没有拿走。后来拿账单和马驮回来的货物一对照,一件也不缺少,这就说明并非图财害命,而是另有缘由。
第二天,岑承审就在村公所里摆设公堂,传讯有关人员。第一个被传讯的是唐寡妇。她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就哭,就说:“表天大老爷呀!求你老人家替小妇人申冤……”这些动作和这些话,木概都是从旧戏上学来的。岑承审态度十分和气,要她起来,说如今是民国,不兴下跪磕头,还让法警给搬来个凳子让她坐下。接着就起根由头问了一番,然后要她写张状子呈上来。唐寡妇不识字,只好去请学堂里的老先生代笔。这里岑承审继续传讯唐寡妇家的长工、佣人,酒坊里的伙计,左邻右舍,以及那条街上的闾长、邻长等人,谁也说不来个子午卯西,好在岑承审也没有深究,简单问了问也就过去了。等到唐寡妇把状子拿来的时候,岑承审的态度一下子变了,拍着桌子大喊大叫,命令她不准埋葬尸首、还说要带她进城去打官司。唐寡妇愈是哭哭啼啼求情说好话,岑承审的脾气发得愈厉害,要她立即回家收拾一下就起程。唐寡妇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后来还是唐培基,悄悄告她说:“一个唐字拆不开,我不能不提醒你一下。自古常言讲得好:千里做官只为财,你怎么能空着手递状子?”唐寡妇问该送多少?唐培基说:“我看至少也得拿二百元。”唐寡妇说:“我家是苦主,是原告。”唐培基说:“这我知道,你要愿意,我就替你疏通一下。不然就叫尸首摆在那里烂着,你跟上他们进城。说不定拖你三月五月,也许拖你一年二年。你看着办吧。”唐寡妇无奈,只好拿了二百白洋,亲手给了唐培基,请他转交。
果然灵验,白洋一交上去,岑承审随即也就放话:尸首可以入殓,葬埋;唐寡妇也用不着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