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甘露川

“就这样,当我进屋去的时候,露儿就这样坐在中间被那个叫‘油拉拉’的人数落着。最后也是这个人出了五千元钱把佛头像预定了。”大屋里,周老爸、露智、雪智都在炕边上坐着,欧戈也是刚进门不久,他端着雪智给他倒的一杯热茶,就坐在地上小马扎上开始听齐伟的讲述。坐在方桌前的露儿一声不吭,大家听着齐伟把他进去后看到了和听到的全部讲了一遍。齐伟也把“油拉拉”关于周家历史的那段话说了出来。“听他的口气,好像和我们家有仇一样。”齐伟说完还补充了一句。

齐伟还在回忆着刚才当他听完郑三爷的那番话后,拉着露儿就出了郑家的门。露儿在路上一个劲地问“油拉拉”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齐伟都闷着声没有吭气,他知道这些话最好是由爷或者三姨她们告诉露儿为好。齐伟也是从自己父母那里听来的这段历史。他只是轻轻地对露儿说:“没有什么,那种人的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周老爸一直在心平气和地听,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觉得他们太丑陋了。他们怎么能连一点是非观念都没有。他们难道辨不出来好歹吗?露儿是为了保护文物,是为了做好甘露川庙宇的论文才去收购这三个佛头像的。他们怎么能让一个地痞流氓牵着鼻子转。露儿真是让他们给欺负了。”欧戈听完齐伟的话,显得非常生气。今天上午,欧戈是满心欢喜回来的。他这次去三海塘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要取的五份石油样品有三份已经拿到了手,他已经把样品带在了身边。还有两份两天后就有顺车送到甘露川县城。他只要在甘露川再往在三天,全部样品就都可以带齐了。提前两天回到甘露川县城,既是油田基地负责人的意见,也是欧戈自己非常情愿的。那天清晨,在喷薄欲出的朝阳中,他感受到了年轻的情怀正在被打开。几天来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高涨情绪中。到了油田基地的第二天,他就把给露儿照的照片全部冲洗印了出来。油田基地的彩扩条件是非常好的。

所以欧戈拿到的露儿的照片在他看来,几近乎就是他从事摄影以来,拍摄水平最高的一次。照片上的露儿朝气蓬勃,看上去质朴天然毫无雕饰,一派青春无敌的气质。那几张特写照被欧戈放大成了十二寸。他把其中的两张用特快专递邮寄给了远在乌鲁木齐的父亲。他想让父亲看一看自己在这次出差中认识的女孩是多么地出色。在给父亲写的信的末尾他还刻意缀了一句:“这个女孩子的生日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按当地的风俗习惯,就是我们俩是王母娘娘同一天送到世上来的。”

欧戈一口到东风旅店就把行李放在值班室,然后就向坐在值班室的爷爷问了露儿的去向,爷爷让他在值班室里等。果真过了半个小时,他看到露儿和齐伟一起回来了。他非常想躲在进楼的门后面和露儿开个玩笑,可是就在露儿和齐伟快走近的时候,他看到露儿和齐伟的脸色都不好。露儿用戴着毛手套的右手抓着自己辫子的辩梢在一个劲的绞来绞去。而齐伟则用一只手轻轻地扶着露儿的一只胳膊。远远走过来时,看着他们两人好像都没有说话。原本想躲在门后吓唬一下露儿再拿出照片让露儿乐一乐的欧戈,此时只好改变主意了。他看着齐伟和露儿一起进楼来。

“齐伟,露儿。”在欧戈亲切招呼的时候,齐伟朝欧戈点了点头。而露儿是只亮了一下眼睛,然后对着欧戈浅浅笑了笑说了句:“欧戈,回来了。”在欧戈的预计中,露儿见到他的时候,按照露儿的性格,露儿应该乐呵呵地对着他说:“都出门三天了,应该把我的照片给我了吧。”但眼前的露儿显然是在淡淡地照应着欧戈的心情和情绪,但是欧戈可以明显地感到,露儿好像是受了什么伤害。

当欧戈听完了齐伟的叙说,内心的情绪就激动起来:“齐伟,你不是有同学在甘露川的公安局和刑警大队工作吗?那些人公然倒卖国家的文物,我们可以去告他们呀。对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告他们,让他们尝尝不守法的厉害。”说着,欧戈就站了起来。

雪智也是一副愤怒的样子。雪智今天上午的情绪也不好。她上午去了高寿的王老太家,去的时候,她没有敢空着手去,而是提了两盒点心和两公斤苹果。今天早上谭菲菲出门的时候,已经给雪智留下了五百元钱,让她花在这几天对长寿人活动时的投资上。王老太的亲戚们对雪智在几天内连着去他们家里感到有些犯迷。因为按照当地的习惯,除了逢年过节和红白喜事外,邻居们的走动都是有事才登门的。雪智的频频上门,让他们猜不透雪智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在腊月里,每家都在大洗大涮,白天都是忙忙乎乎的,总是有人来上门,他们就在心里有些前咕。今天雪智一到王老太的亲戚家,就递上了自己买的那些薄利。可人家收礼的人却没有显示出应有的热情来。这让雪智很不舒服。这些年来她也过惯了叫别人上门进东西的日子,可眼下却要面对别人的不冷不热。但是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知道自己是来求人的,是负了重任来求人的。况且这件事要是促成的话,中间还有自己厚厚的一份利益呢。她对自己说,哪个人起早贪黑的不就是为了挣钱,受这么点称不上委曲的遭遇算个啥。她在几分钟之内就把自己的情绪复原了。当她热情而委婉地向主家说出了要请他们一家十几口人去外地旅游的计划的时候。王老太的大孙子觉得很奇怪,他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居然有人要请他们一家出去游玩。他连连摆手说:“会有这样的事?会有人出钱把这么一大家子人请到外地去,还要管吃管喝管住管坐车?我活了五十多岁了,不要说见过这样的事情,就连听都没有听过呀。”雪智看着对方睁着圆圆的眼睛,就笑着对他说:“这你就要换换脑筋了,你见过事情才有多少?前些年你见过彩电吗?见过股票吗?

见过一个女人三年离五次婚吗?都没有见过吧?可是现在都有了。这是为啥?这就说明我们这个社会在进步。实话给你说罢。你们一家子是遇上吉星高照了。谁让你们一家子都是满门的长寿呢?前两天从外地来了一个大学问家,知道你们家的人都活得长寿这个情况后,就找到我,想让我告诉你们,想和你们认识一下,不知道行不行?”王老太的大孙子说:“认识我们还不容易,你把他领到我们家就行了,就这还用得着让人家破费上钱把我们请出去再认识?”雪智知道今天的话说到这个意思上就算是到位了。她说:“那好,明后天我就把她领到这儿来,让她给你们说。”“领上认个门可以,但是这么冷的天要我们出远门,我奶和我老太的工作恐怕我做不通。”他说的“我奶和我老太”就是指九十二岁的王老太和她一百零八岁的母亲。雪智又问这件事谁可以做主?得到的回答是王老太七十多岁的儿子,他现在就住在三海塘乡。

雪智觉得自己今天的工作做得不称她的心。她原本计划是要说服王老太的孙子,让他们一家去外地旅游。如果嫌冬天冷的话,可以商量放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但是她没有料到人家对有人为此事大笔花钱感到不好理解。这就使她今天的努力没有什么结果。带着有些懊丧的心情回到家后,就碰上了齐伟与露儿回到家里。娘俩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听齐伟讲起了露儿上午的遭遇。

看到两个晚辈的无功而返,再想想自己的空手而归,她感到气就不从一处来。

“我说你们两个也太窝囊了,说起来还都是堂堂的大学生和大记者,一个在地区工作,一个在省城里上学,一家人把你们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么让一帮子乡下人把你们欺负了。把你们训了,把你们骂了,把你们的事情搅黄了,到头来还把你们的祖先也连带的损了。你们说你们以后还能办成啥事情。”雪智自己也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看人家欧戈,人家还至少知道遇上这种事情去找公安去找武警,你们就知道回到家里来?还回来指望着我们给你们做主?”

“二姨,你不在跟前,你不知道,郑家有多穷,看着他们家的情况,你有啥想法都是没有用的。”露儿看到齐伟为了自己的事情让二姨数落,心里很不好受。

“就算郑家穷,你们觉得不好说,那么那个‘油拉拉’,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也有资格说我们家的事情。要是我在场,你看我不撕烂他的嘴才怪呢。”雪智的气是一直消不下来。

“两个娃娃就不易了,你就少说—句行不行。”露智在一旁想息事宁人。在隔壁大屋里又做午饭又要蒸七八大笼过年花卷的露智正是忙得手脚都转不开的时候,眼下是抽了空过到这边大屋里听露儿和齐伟结一家人讲上午发生的事情的。当她听到齐伟讲一个叫“油拉拉”的人居然在露儿买佛头像的现场讲起了周家的历史上事情,并写出了“国民党的徒子徒孙”时,她心里真是暗暗地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过去的事情就像自己的感觉一样,是不是都已经被人淡忘了。可是没有想到却仍然有人记着它。露智真是太怕提过去的事情了。她希望过去的事情永远都不要被人提起。这么多年来,确实也过得平平安安,这正是露智求之不得的日子。可是今天,还是有人提起了这件事情,会不会意味着会有更多过去的事情被人慢慢地提起?想到这里,她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而且最不让她遂心愿的是,这些话还是当着露儿的面说的。她都可以想象出来,从小被母亲父亲和外祖父捧在手心里的露儿听到这些话时,内心会出现多么大的震动。这些年来,露智之所以没有让父亲和李然给露儿讲他们自己家的身世,就是想让露儿和他们的过去有一个了断。她知道包括自己在内,自己的亲人在那段历史上所遭受的境遇,实际上是他们自己也不能左右的命运。既然露儿遇到了平静的年代,就让她做一个这个年代的人。何必再为父辈们的遭遇而扯心呢。况且露儿是个女娃娃,让一个丫头知道了这么多的家事,在露智看来,是会损伤女儿的性情的。

想到这儿,露智就觉得今天的事情全是因为露儿要做什么论文和要买什么文物引起的。石佛头没有买成,还给一家人带来了这么多的不高兴的事情。她抬起头看看坐在身边的父亲,她发现父亲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言未发。她想他听到这些事情后内心一定比自己还要复杂。露智有些迁怒于露儿了。如果不是她的任性,怎么会有现在这么一场乱纷纷的事情。其实露智是打心眼支持露儿的,但看到今天乱纷纷的场面,她也无法让自己理性些了。如果父亲由于这件事再在心里留下点什么,最后肯定还是要伤身子的。她也不那么由己地开始说起了露儿:“说来说去都怨露儿这个丫头。放了假了,放着清清静静的屋子里不呆着,偏要跑出去找事,你现在看,你到底是找到啥东西了?写个毕业论文,缺了那几个石头就不能写吗?疯疯癫癫地跑出去,找到人家的门上寻挨骂去了。这可倒好,把你爷你先人都骂进去了,你说你到底是要图个啥?”露智又转过身对父亲说:“爸——你听了这个事也不要太往心上放。那些人是没有本事把话说到当面的。你就权当是小人放屁。”露智说完还用双手捶了捶父亲的后背。

露儿此时已经是泪水盈眶了。石佛头没有按照预期的想法买到,上午还听到一些自己没有听懂,可家里人谁也没有告诉过她的一些话,路上问齐伟,齐伟也没有说,说明家里确实有一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从昨天到今天在郑家见到的听到的,都让她感到人生中会有那么多的无常和莫测。她从内心感到,自己也是挺无助的。看到齐伟也因为自己在买佛头像的过程中没有占到有利的位置而跟着与她一起败出阵来。现在她看到二姨也不高兴,爷也一言不吭,母亲又都怪罪到了自己的头上。她觉得这件事情就得自己来承担了。

“我妈说得对,都怪我不好。我没有本事做这件事情,自己还逞能地去做,最后给自己带来的就只能是这么个结果。是我把外面的人得罪了,是我得罪了他们才让他们说了我们家的坏话。都是我不好。二姨妈,你也不要怪齐伟哥。呜呜——”露儿哭出了声。她之所以这么伤心,是为了一些她也说不清楚的原因。雪智和露智看到露儿的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更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露儿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齐伟称呼为“哥”。“你们不知道,齐伟哥也在当时做了很多的努力,但是他们的人势多,齐伟哥也没有办法。”露儿自始至终没有说出来今天他们之所以没有达到目的是资金不够这个最主要的原因。家里的人都以为是“油拉拉”先做好了工作,而齐伟也是到了事情的后半截才到的现场,他也以为是郑家人因穷而多变再加上“油拉拉”手段狡猾而让露儿落了空的。

看到露儿的流泪,齐伟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堂堂一个男子汉连这么一件事情都没有处理好。要是自己今天出门对多带上二千元钱,当时不也至少把“油拉拉”的气势压倒了吗?当然,他觉得问题的症结不是在钱上,对于流失在民间的珍贵文物给予保护者一定的费用是可以的,但是绝不能为那些倒卖文物的人抬高市公推波助澜。他自己今天早一点赶到甘露川就是为了来给露儿帮忙的。他出门时还在想如果他赶到现场,露儿已经把价都说好后,他就代露儿把钱交了然后两个人把佛头像先找车拉回家。

没有料到一到现场就是一场争执,而最后失败的却是自己和露儿。露儿的流泪和抽泣也让他感到心疼。一个被家人疼爱的姑娘,冒着三九寒天的冷风去为自己钟情和心爱的学业事业做事情,却被一些没有预料到的困难阻挡住了。看到眼前的露儿给家里人说好话给自己道歉。他知道这是露儿心地特别善良的举动。

善良的人总想的是只要自己承担了过错,别人就会轻松一些。他也知道露儿真的不想让爷和母亲的情绪也为这件事情而受影响。

齐伟都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叙述了。“三姨,”齐伟对露智说:“露儿的想法和做法都没有错。她当初选择做这件事,不是也经过您的同意吗?”

“你说她没有错,那今天的事情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其实露智何尝不心疼自己的露儿。只是露智是一个倔强的人,她埋怨露儿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了找个理由安慰家人和父亲。

“露儿何错之有?露儿她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欧戈看到泪水盈眶的露儿,心里有一种连扯带撕的痛。他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忍受这种场面。他在想自己今天要是能早点赶到露儿所在的现场,是不是就可以助上露儿一臂之力呢?他还想现在用什么办法帮帮露儿呢?“露儿,你也不要太伤心。就当是你碰到了一群说外语的人讲了一通你听不懂的话,你就当他们说的话与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好不好?我相信,佛头石像不会被高价倒卖出去的。我现在就愿意和齐伟到公安局去报案,我不相信,我们管不了的事情,法律也管不了。”说完这些话,欧戈“腾”地站了起来,“走,齐伟,咱们现在就去到公安局找你的同学。”

齐伟也站了起来。

“你们想上哪里去?”周老爸坐在炕上用两只手做了个朝下压的手势,“都坐下,都坐下。”看着半天都没有开口的周老爸在说话,欧戈和齐伟又都坐了下来。

“我觉得没有出什么大事么,你们跑到公安局去做啥?欧戈。”周老爸对着欧戈说,“齐伟和露儿是我的孙娃子,我可以不问他们就管教他。你是我们家的亲戚,也算是客人,我能不能给你们一起说几句话?”

“周爷爷,我和他们也一样,都是你的孙子,你有什么就尽管直说。”欧戈从周老爸的客气中感到了周老爸的威严。

“没有出什么大事,我们就不要惊动其他的人。不要动不动就去找公安武警的人,就是在那里有同学有朋友有亲戚也不要动不动就去找他们。他们办事也有他们的规矩。刚才,我听了半天就是露儿出的钱少了,人家不愿意把佛头像卖给她,而有个人出的钱比她的多,佛头就可能是他的了。这个事情听起来有啥奇怪的地方吗?我觉得一点儿也没有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再就是人家说了说你们家的家底,这也没有啥了不起的嘛。我们家也没有啥罪恶,只不过是爷爷我年轻的时候当过国民党的兵。爷爷是那个时代的人,所以也只能做那个年代的事情。谁都知道,人活在世上,前面的路有的时候是黑的,是一个人看不清楚的。当了国民党的兵,解放以后,就被政府劳改了。可是三十年后,政府又都把这些改过来了呀。我们一家人不是现在也生活得好好的吗?我和你们的妈妈姨姨……还有舅舅……在西海子乡劳动的时候,还都没有你们。等到你们出世的时候,你们就都赶上好时光了。这些话,我给露儿都没有说过。我想这些事情没有啥说头。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一个女娃娃背上我们这些前一辈子的事情。他们说你们是‘国民党的徒子徒孙’,就算是国民党的徒子徒孙吧。可齐伟的父亲还是共产党员呢,他也可以说是共产党员的后代么!都是中国人,分是分不开的。我听了这些话一点也不往心里去。我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还有人记得我,还知道县城东街上的东风旅店是我周家的。这也说明这些年我没有白活呀。”

周老爸又接着说:“郑家是很穷的。这几年我也听说了,主要是家里的炕上常年躺着一个病人。这样的事情放到谁家都是一样的。你们三个人年轻,没有见过穷日子,穷日子到底是个啥样子,你们可以问你们的爸妈。雪智、露智,你们是过过穷日子的人,你们还不知道缺钱的日子是个啥味道么?你们没有听露儿刚才说,郑家现在有的时候连孙子孙女买学生考试卷子的钱都不能一下交上去吗?这样的日子他们还能有啥盼头,他们不盼钱他们还能盼些啥?现在,自家驴棚里的几个石头能卖钱了,他们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吗?要是放在你们身上,你们是要钱多的还是要钱少的。他们现在连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证,他们不多卖几个钱他们还能听你们几个读书的人去讲大道理?人以食为天哪,谁都是吃饱了肚子才能说别的事情。你们还都年轻,你们还不知道世道的艰难,要记住‘能饶人处且饶人,不可事事争高低’。饶人一处让人一处都是在给自己积德呢!记得齐伟刚才还说道,他们说你们是仗着家里有人在地区当副专员有人在公司当老总就去欺负人。这话让我听了也有些吃惊。虽然我们从来在这方面什么也没有做过,但是你们在有些事情上确实是要注意呢。家里出了当官的并不是啥值得炫耀的事情,更不能因为自己不注意而叫别人在背后指戳我们的脊梁骨。”

“露儿你也不要哭了。在社会上多吃些苦头也没有啥坏处。你要知道,尽管我们住在城里他们住在城外,但是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你觉得你不容易,他们也觉得他们不容易。其实是他们比你们更不容易。齐伟和欧戈你们也想一想,你们到公安局去告他们是倒卖文物,你们不是把郑家一家人都推到火坑里了吗?遇上事情多想想那些比自己还难的人。”

看到父亲给孩子们讲道理时平静的表情,露智就不再替父亲的情绪担心了。她起身去了隔壁大屋继续做活。看到露儿也不伤心了,齐伟和欧戈也没有再说什么。雪智开始张罗晌午的饭。

午饭后,露智和雪智在忙家务。周老爸多日不遇地说要在大屋里睡一会觉。露儿齐伟和欧戈就都来到了值班室。

齐伟要去县委宣传部。他这次来到甘露川县城是要去长寿人聚居的地方三海塘乡做一组采访一百零三岁以上老人的报道。这组报道的策划主题就是传播那些已经经历过三个世纪的老人的日常生活和长寿之道。除了齐伟以外,还有乌鲁木齐的几位记者和县电视台的摄像记者,他们已经住在了县宾馆。齐伟下午去就是和这几个记者一齐到宣传部听候安排。齐伟出门之前,露儿把前几天她和谭菲菲用谭菲菲的数码相机为王老太拍的一组照片给了齐伟并说如果能在这次采访中采访到王老太的母亲,那一定是一篇有轰动效应的稿件。齐伟称赞露儿的细心,说这个线索对他这次采访来说真是很重要,这组照片对配发稿件也很有帮助。

看到露儿把几张长寿人的照片交给了齐伟,欧戈用手摸了一下装在自己衣袋里的那一叠照片,那些他为露儿精心拍的照片。

但他迟疑了一下,他想呆一会儿单独和露儿欣赏这些上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照片。

露儿浅浅地笑了笑:“你不要这么客气,齐伟,你不是也给我提供了许多帮助吗?再说取得这些照片对我来说也是举手之劳。”可是齐伟却一板一眼地对露儿说:“千金难买的是认真。什么是认真?认真就是特别地有心。对你的有心我能不看重吗?”

“露儿对齐伟哥的事情认真有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欧戈开着玩笑说。听着欧戈也说了一个“齐伟哥”,露儿一时没有搞清楚是欧戈在模仿她的叫法还是他自己也在这么称呼。露儿对着欧戈说:“怎么你也叫齐伟哥?”

“敢情齐伟只是你的哥,不是我的哥呀。”欧戈说完这句话,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齐伟出门了。露儿说她想把论文的最后一稿再看一遍,如果改动不大很快就可以定稿了。她对欧戈说想让欧戈帮她把所有的图片和复印件再整理一下。欧戈非常爽快地就应承了。现在的值班室里就剩欧戈和露儿了。欧戈觉得他从来的心情也没有现在这么愉悦过。他看着露儿把一大包的材料都摊在了桌面上。他也开始梳理桌上的图片材料。“露儿,你还别说,齐伟还有点哲学家的味道呢?你看他刚才的那段话说得多好。千金难买的是认真一什么是认真?认真就是特别地有心。露儿你说这句话有没有可能在几年后会成为一个经典的语录呢?”

“他说这话时,就你知我知,其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呢?”露儿说着已经把手中的稿纸整齐地握在了一起。

“你不知道,所有精彩语言都是自己长腿的。你相不相信,要不是这样的话,许多先哲们的精彩话语我们就都看不到了。”

“欧戈,你还说齐伟像个哲学家呢。我看你也差不多了。我看你现在也快出口成章了。”露儿把文字底稿请理完后,就开始把图片和复印件按照自己写论文的顺序再作一次整理。

“我以前没有发现过自己有这种脱口出秀的能力。我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见到你以后,自己的思维就有那种灵感四射的体验。无论是看到山还是看到水,甚至看到的是一片雪一根草,我好像都特别想做一首诗似的。脑海里总是有许许多多富有激情的语言想把它们都说出来。”欧戈说着话看到露儿把一摞子图片送了过来。他在伸手接图片的时候,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把那些洗好的照片拿出来了。

“那你就做诗人吧,把哲学家留给齐伟做。这样我们的生活中就不缺智者了。”露儿还在打趣。

欧戈听了露儿的话,差一点把一句话从口里说出来:“露儿,你真的不知道吗?一个男人的优秀灵感差不多都是一个优秀的女子调动出来的。”话都到了嘴边,欧戈又转换了话题。欧戈也是一个含蓄的人。他知道话语要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搭着往上走。

不合时宜的话在任何时候都形同废话。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和露儿无论说什么话,他的内心都是欢喜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气氛,那种和谐而有情趣的气氛。只要和她在说话,他就不在乎在说什么。

“嗬哟,你的论文要配这么些个图片呀,真是太丰富了。你该不会是在准备的一篇博士论文吧?”欧戈边逗露儿边把自己的照片往外掏,“一篇文章配这么多的图片,有些奢侈了。我看还是再取掉一些吧。如果你一点都舍不得割爱的话,那么我替你又拿回来的这些图片你准备把它们配到哪里呢?”欧戈看到露儿注意到了自己说话中间的玩笑成分,趁着露儿抬头的时候,欧戈说,“请露儿小姐把眼睛微闭两秒钟,看我如何又给你变回一堆历史图片。”当露儿再定神的时候,欧戈已经把那些照片放到了露儿的桌前。

露儿被眼前的照片吸引住了。

一张图片上的露儿背后是绵绵不绝的雪山,面镜头上就只有身着红皮衣的露儿,看上去像是雪前燃烧的一团火。

一张图片上的露儿身后是朝霞万丈的晨光,金色的光芒在图片上染上了一圈圈的光晕。右侧是露儿朝霞般的脸庞。

一张图片上露儿侧身在看远方,神情专注的侧影中下垂着两根油黑的大辫子,猛一看,就像是远古走来的一位东方仕女。

一张图片上完全是露儿的一个大特写。无纹而青春的脸庞看上去是那样的清纯。这个图片冲洗得很细致。连露儿脸上细小的小汗毛都能清晰可观。

露儿一张接着一张的看,图片的效果之好都有些超出她自己的预期值。她觉得欧戈给她拍的这一组照片完全抓住了自己的神韵和气质。看着这些图片自己都被自己在图片中的美丽而阴柔的神情打动了。

看着露儿一张接一张地翻照片,但就是不说一句话,欧戈有些觉得不对劲了。是这些图片拍得让她不满意吗?欧戈又觉得不会吧。欧戈的心情随着露儿的一气不吭一直在起伏着,他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你拍的这些照片是我吗?”露儿嘟着小嘴在问。其实她内心对这些照片满意极了。因为她从这些图片中也看出了一些自己平时没有发现但是自己其实是具备的品相。比如那种灵动的清秀,再比如那种雅雅的风情,还比如那种吉祥的微笑。露儿看着照片仿佛才知道,其实一个人的许多优秀之处,也是身边的人替你挖掘出来的。就像地脉下的矿藏。如果藏而不露,那么这些珍贵之处或许永远就只能是沙土里的珍珠。一个身边有人不停地在挖掘你的优点的人是幸福的人。

“你觉得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吗?”欧戈从露儿的表情上一下看不出她的褒贬来。

“我有这么漂亮吗?”露儿歪着头问欧戈。

欧戈听了大喜过望。他知道了露儿对这些照片效果的真实感觉。他也知道了露儿对这些图片是异常满意的。“露儿。其实照片上的你只及你本人的十分之一。”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恭维人的。”

“我还年轻,我为什么要学会恭维别人,在我的人生计划里,我是准备到年过半百的时候才去学习对别人说恭维活的。露儿,我说的全是实话。”欧戈的表白让露儿听出来了他确实是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我觉得我并没有这么漂亮,我想这完全是你的相机把我给美化了。”

“你看我有那种本事吗?露儿,应该说,完完全全是你把我的相机给征服了。”欧戈想说把我给征服了,但一着急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露儿一听抿着嘴善意地笑了。

“你能告诉我,你最满意的是哪几张?”

“欧戈,准确地说,我全部都满意。说实在的,你照片上的我可能会成为今后我自已模仿的对象。”

欧戈听了这些话也完全放松了下来。“露儿,”欧划从照片中挑出了两张,其中一张就是露儿的脸部特写,“我在基地刚冲洗出来的时候,就把这两张扩印成十二寸的,并把它们特快专递给了我爸爸。”

“寄给你爸爸?”露儿听了这话有些吃惊。

“我爸爸是我们自治区有些名气的化工专家,专门攻钾盐专业的。我没有见过我的亲生母亲,我爸爸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故去了。在我刚记事的时候还能看到母亲的照片,但是我五岁时,爸爸娶了我的继母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把我母亲的相片摆出来过。只是等我稍微长大的时候,我发现他一直有一个爱好。就是一个人在空闲的时候总是在一张纸条上把我的生辰年月日都写在上面,然后在旁边写上‘男’,再在这个字的后而划个问号,然后在不远处再写上一个‘女’,在其后面也写上一个‘?’。有一次,我问爸爸,这样写是什么意思?父亲说你猜锖看是什么意思?我说是不是你觉得和我同一天生日的还应该有一个女孩子?爸爸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我的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父亲的这个习惯动作意味着什么。在我长大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注意有没有一个女生会和我是同一天的生日,可惜的是,从小学中学到大学我都一直没有碰到过。真是没有想到哇,在新世纪的元年之初,我居然在我的实习途中遇到了你。露儿,你知道吗?我都快把你看成我生命之中的天赐女神了。所以,我就把你的两张照片速速寄给了父亲,在给父亲的信中,光用英语和汉语认真地写上了同一句话:爸爸,请注意看,这个女孩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想我父亲会理解我的意思的。”

欧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让露儿听来真的很新鲜。“欧戈,其实同一天生日的人应该是很多的。把我这样一个小地方女孩的照片邮回家去,有没有什么不妥?”

“谁说甘露川是小地方,有了露儿这样的女孩子的地方就不是小地方。再说我父亲当年被打成右派的时候,就是在甘露川认识我母亲的。这件事是我这次来到舅舅家后听我舅舅给我讲的。”

欧戈的身世让露儿也有些意外。

露儿和欧戈就这样交谈着。他们先谈照片接着又谈毕业后的选择,最后又开始谈露儿的论文。欧戈把露儿需要的每一张图片都规规正正地按次序贴在了一张张论文纸上。

露智按照每一个半小时出一笼花卷的速度,一天蒸了整整六笼花卷。热气腾腾的花卷一下笼的时候,就把它们端在院子里晾一会儿,用不上十分钟,花卷就会在零下30多度的气温中微微结上一层冻硬的薄壳。这些晾好的花卷很快就被收进一个大草筐里存放起来。雪智也已经把红烧牛肉洋芋的大锅菜都做好了。后响饭就吃红烧肉和热花卷。

大狸猫的奶水依然很足,几个小猫娃子的体格比刚出生时长了一倍,最顽皮的那只狸猫都已经睁开眼睛了,爬在炕上后它就能撒起小欢来。

周老爸睡了一个下午的觉。这在露智看来有些反常。“二姐,你说爸可是从来不睡后晌觉的,怎么今天睡得那么好。”露智在揉面时间了两次雪智。“爸的年岁是越来越大了,犯犯困也是很正常的。可能是下午睡个好觉,好养足精神晚上看电视吧。”雪智在尝试着做解释。

“我看不像,我没有发现爸对什么电视剧有过太大的兴趣。”

“那是不是白天休息好了,晚上好和席良他们喧谎?”

“人家席良他们都忙了一天了,吃完饭后还不抓紧时间休息啊。”

“那就只能是爸可能还要今天晚上去值班室睡觉,让李然好好地休息一下。反正今天这个大屋里蒸了一天馍馍,也能睡人了。今天晚上我和露儿就睡在大屋里,齐伟如果也在家里住,就让他和欧戈睡在楼里去。你和李然睡在这个屋子。”雪智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猜测父亲睡了一下午的觉的缘由可能就是这个。

露智也觉得雪智说得有些道理。

蒸好的花卷已经装了整整的三筐了。最后一笼花卷也已经蒸在了笼里,就等着一家人都回来后一起吃饭。

炕上的小狸猫刚刚睡醒,尽管它还跑得不是很灵活,但是碰到轻微响动的东西它都要去用小爪子扒拉一下。它在炕上一会儿动一动枕头上的枕巾,一会儿抓一抓盖在被子垛上的床单。这会儿它发现了一个微微在动的东西,它满怀兴致地扑了上去,又是咬又是用两只小爪子扶上去摇。它发现它抓一下,这个东西就会再动一下,这激起了它更高的兴趣,于是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扑上去。

周老爸醒了。原来这个小狸猫抓玩的是周老爸露在被子外面隔着袜子的脚趾头。周老爸猛地一翻身,把小狸猫吓得满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后退了一段距离后跑回到自己的窝里去了。

醒了的周老爸就再也睡不着了。他抬头一看,觉得时间也有快7点了。这一觉睡得让他感到精神了好多。他坐起身来时,才觉得大屋里有些清静了。他想起来了,露智和雪智在隔壁大屋里忙活,可那几个孩子呢?露儿呢?齐伟呢?还有欧戈呢?“露儿——”周老爸像往常一样习惯地喊了一声,只听隔壁屋的门“哐当——”一声,露智从外面进来了。“爸——你睡醒了。我们都一直在那个大屋里忙着。看你睡得沉睡得香,就没有惊动你。你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吧。”周老爸看到进来的是露智,就问:“露儿和那两个孩子呢?怎么不见他们。”周老爸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停地朝窗户外面看一看。就在他看着外面的时候,席良、李然和谭菲菲他们从楼外进到了院子里。楼里马上就有了高声大气的说话声音。

就一会儿功夫,大屋里就热闹了起来。进屋的人都先跟周老爸寒暄上一声。

欧戈和席良、谭菲菲一见面就都开怀地笑了起来。“好一个欧戈,一走三海塘乡就是三天,这三天你想我们了吗?”席良用手拍拍欧戈的肩膀,然后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大皮衣。

“人家想你干什么,你有没有两条油黑油亮的大辫子,欧欠在想准,我是知道的,欧戈,你说我能不能猜出来你在想谁?”

谭菲菲的声音高而响亮。

欧戈把站在一边的齐伟介绍给了席良和谭菲菲:“这是齐伟,地区日报的大笔杆子,二姨的儿子,我和露儿的表哥。”席良位和齐伟拉了一下手。,“呵,真是虎门犬子啊,这么高大威武。”席良一手拉着齐伟,一手由衷地在齐伟的肩上也拍了拍。他被齐伟一米八几的个头和西部男子的那种阳刚气质折服了。席良和齐伟对视一笑,齐伟说:“哪里敢当。早就听我们全家人都说家里来了两个大学问家,今天见面果真名不虚传呐。”

“我是谭菲菲。”谭菲菲也大大方方地站在了齐伟的面前。她端详了一下齐伟后说:“你和欧戈是我在新疆见到的最靓的帅哥。

这露儿就是好福气噢,家里的小伙子一个比一个酷。欧戈,你的表哥可是比你要高一寸哟。哎哎,对了,欧戈,我刚才听你介绍齐伟时说,他是你的表哥,可你怎么把他也介绍成了露儿的表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谭菲菲只记住了齐伟是欧戈舅舅的儿子,一时疏忽了齐伟也是露儿姨妈的儿子。

“谭菲菲,说你聪明,你也有装糊涂的时候。齐伟当然是我的舅表哥又是露儿的姨表哥了。”

谭菲菲也为自己的本想逗一下欧戈,反而把其它一些细节给忘记了而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谭菲菲不是那种容易尴尬的人,她马上回应着说:“三海塘乡是个不错的地方吧?”她想只要自己多说一句话,就会把刚才的小失误遮过去。

“那当然,那里是新疆有名的长寿之乡。民风民俗厚道淳朴,环境生态自然平衡。是个人人都想去见识一下的地方。你可能还不知道。明天,齐伟也要到那里去。”欧戈脸上是全是笑意。

“真的?你明天要去三海塘乡?”谭菲菲非常认真地问齐伟。

“是的,我们报社在春节期间要推出一组关于跨过三个世纪老人的生活报道,我这次与一批记者去那里,就是采访三海塘乡的几位一百零三岁以上的老人。”

“什么时候出发?”谭菲菲对这个信息非常重视。

“明天早上。”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中午。”谭菲菲听到这个话,立即停止了与其他人开玩笑的举止。她在大屋里开始找人。

她在找雪智。

露儿和母亲、二姨在不停在把做好的饭菜从隔壁的屋里端过来,因为今天吃晚饭的人有九个人,吃饭的家当都在周老爸的这个大屋里。大家就得都要集中在这个屋子里吃。一大盘花卷足有几十个,放在一个大盆子里,冒着雾一般的热气,让端着盆子的露儿看不清前面的路,露儿脆生生地在门外叫喊着:“谁帮我开一下门,啊……啊……谁帮我开一下门。”

席良、齐伟和欧戈几乎都是在听到露儿喊声的第一时间里冲到了门前,还是齐伟更熟悉一些屋里的摆设,他为露儿打开了门。门外的寒气与热花卷上的蒸气夹带在一起向里涌了进来。屋里的人从雾气中能看到的是轻曼的露儿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手上端的热花卷与她的脸庞和手臂一样的白皙一样的细嫩。齐伟接过了露儿手中的盆子,他注意到席良与他一样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儿,准备着随时为露儿做点什么。李然、露智和雪智都端着菜和米汤走了进来。

“二姨三姨,我来吧。”谭菲菲也迎了上去。:热热闹闹的晚饭开始了。刚出锅的热花卷就着红烧牛肉洋芋,再喝上不干不稀的米汤。就听到满屋子里总不间断地有吸溜声,连周老爸都吃得满头大汗。还没有吃完第一碗饭的时候,谭菲菲就给雪智说:“二姨,吃完饭就到我的宿舍里来。”雪智心领神会。

“李然,现在去西海子乡的路还好走吧?你还知不知道达勒汉叔叔家的房子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周老爸喝了一碗米汤后,开始向席良和李然问今天取样品的情况。

“爸——现在到乡上的路好走得很。坐上中巴班车,沿着公路在哪个村都能下车。要是坐到底就到了乡政府。达勒汗叔叔家还在乡政府的旁边,位置设有变,就是看上去把旧房子拆了,盖了七八间新房子。”

周老爸一边点头一边又问:“席良,你们今天顺不顺利。卤魁公司的那一个地段还没有取上吗?”

“其它的地段都很顺利,李叔找的都是他的老乡做帮手,只要把每天的工钱讲好,他们都负责带我们到他们承包的地段去取样品。卤魁公司的这一段可能要等小于干事到地区再找一下领导,让领导说个话,就能取上了。周爷爷,不用着急,离我们取完样品还有四五天呢。”席良说得比较轻松。可是谭菲菲却说的是另一面的情况:“这个卤魁公司不知是靠得哪家靠山,说出话来口气大得能撑破天。今天我们一下车碰到两个人走过来对我们说,只要肯出五千元钱,他们就可以做主让我们在卤魁公司的地段上取样。我们没有理他们,他们却追着我们说,听说你们还到地区行署去托人去了,找谁也没有用。你们不知道‘县官不如现管’这句话么?听了这话,可真把我气坏了。”

“真有这样的事情?反正冬天白日里他们在湖上也不留人,为什么你们自己不直接去他们的湖面上取样呢?矿产水产资源可都是国家的。”齐伟有些不解。

“不是我们不想去,是乡里派的民工没有一个人敢配合我们去取样。只要有民工配合我们,我们有啥不敢去的。”席良解释着说。

“可不敢轻易自己去冒险。齐伟你不知道,第一天席良就是自己要去取样品而失脚掉在湖冰茬子里了。”周老爸可是不同意在没有民工的情况下,李然带着席良他们自己去取样。

“今天真是踢跷的事一件接一件。上午是露儿被文物贩子欺负了,下午又听到你们不远万里来到此地却在偌大的湖面上取不到自己需要取的样品。等我从三海塘乡回来后,我一定要为此事写一篇内参。”齐伟有些愤愤然。

“露儿怎么了?露儿今天收购佛头像不顺利吗?”席良听了齐伟的话,马上把头扭向了露儿,“是不是还是因为资金不够?资金不够,大家都可以想办法嘛,你是一个女孩子,可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和人家争高低噢。”席良说得非常诚恳和体贴。

露儿用很简单的话把今天的事情经过叙说了一边后又对大家说:“我的论文今天下午已经写完了全部底稿,欧戈和齐伟都给我提了些修改意见,我想等席良给我再看看后就基本定稿了。与论文相关的图片大部分也都配上了。我想佛头像的事情过些日子我再去商议,请大家再也不要为我的这件事情操心了。”露儿说得细声细语,让听到这话的人都很怜惜她,都说世间的物质是一正一反地并存,其实这是很辩证的。就像一个女孩子显示出来的柔弱,与之相并存的一定有一种阳刚的力量。往往能得到男人强力支持的是那些柔而显弱的女子。

谭菲菲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她把碗一推就对大家说:“你们慢慢地吃,我要先去给学校教务处打电话。”说完她已经站在了地上,“二姨,十分钟后能吃完饭么?”

“我的饭已经吃完了,我只是想在八点的时候从电视上看一眼股票的信息,放心吧,很快我就到你的宿舍了。”雪智与谭菲菲的亲密关系其他的人都知道了,只是齐伟不知母亲怎么一天这么忙。

“齐伟,不要担心,我不会占用二姨多长时间的。我只是不知道春色呆会能不能抽些时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谭菲菲对着齐伟询问了一句。

“南方来的大学生工作节奏就是不一样噢。吃完饭你们不休息一下么?我过一会儿可能会在欧戈的宿舍或者值班室,我会随时恭候你的来访。”齐伟很幽默地说了一句。

席良看出了齐伟眼神里的疑问,他先对马上就要出门的谭菲菲说:“你在电话中就给学校说,我们这两天还是比较顺利,如果天气没有变化,最多再有四五天我们就可以完成全部取样任务。”看着谭菲菲出了门,他又对着齐伟说:“齐伟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现在被谭菲菲任命为副董事长了。”听了席良的玩笑话,齐伟看了一眼母亲又盯着席良看了一眼。露儿则一如既往地一会儿给这个人盛饭,一会儿给那个人倒水,自己吃饭都吃不连贯。等大家都快吃完饭时,露儿的碗里还有半碗米汤。露儿能感到屋子里的几个年轻男子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看自己,她不急不慢地端起碗,两三口就喝完了米汤,开始麻利地收拾锅灶碗筷。

屋里的人都在看电视里的新闻。忙得满头都是汗的露儿看到李然在翻烤几双大头鞋里的驼毛,就边刷锅边对李然说:“爸——你去休息吧,那些活放着我收拾完锅上的活再去做,不会耽误你们明天日程的。妈——你和我爸都去休息吧。我和二姨今天在这个屋子里休息。”

“我还是去值班室吧。”李然说。

“爸说他去,隔壁大屋里今天蒸了一天的馍馍,炕也烧得热呼呼的。我们今天就到隔壁屋子。从明天起,两个大屋都要起火。年关近了,说不定哪天大姐他们也就回来了。”露智对着李然说。她觉得今天晚上有些话要给李然说一说。

席良也要回宿舍去忙样品的处理和存放。他起身时问了露儿一句:“论文还是放在值班室的柜子里么?”听口气和语调是那种很熟悉的人才有的。

露儿向着席良点了点头。席良向屋里的人说了声再见就出去了。

谭菲菲已经查完了今天的电子邮件。几份电子邮件对长寿人血清的事盯得很紧。有的提出让谭菲菲对此事列出一个时间表来。欧洲那家公司的一万美元前期费用也已经汇往谭菲菲的账户上,估计24小时内就能到账。查完了电子邮件,谭菲菲接着给学校教务处打了电话。几件事情都完成后,谭菲菲从她的小包里取出一摞钱放在了床旁桌子的抽屉里。

“嘭、嘭、嘭”有人敲门。

“二姨,进来吧。”

开门进来的却是席良,谭菲菲有些惊又有些喜。这两天她都忙糊涂了,忙得连找席良独处一会的时间都没有。“是席良,快进来,快进来。给学校的电话我刚打完。教务处处长让我给你问好呢。”谭菲菲起身迎到了门口。

“我就不坐了。谭菲菲,你今天还是腾不出时间和我一起做样品的处理吗?”席良脸上的笑意谭菲菲也是可以读懂的,席良在用微笑问谭菲菲:你一到晚上都在忙什么?

“席良,真的对不起,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谭菲菲说得一脸都是歉意。

“确实也够难为你的了。作为一个女生,你白天就够辛苦了。只是你自己不亲自动动手做一下样品的处理,你在写论文时候怎么描述这样一个过程呢?”席良确实是在为谭菲菲着想。

谭菲菲也知道席良是在为自己好,可是她确实抽不出时间来。二姨说来就来。她还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明天不去西海子乡,而是和齐伟去三海塘乡。当她听到齐伟明天要去三海乡的消息时,就已经萌发并下了要去三海塘乡的决心。她想: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接触长寿人的机会呢?她觉得这个机会简直就是天赐给她的。对于这样的机会,谭菲菲的判断从来都是很准确的。她认为把握住属于自己的机遇是一个干大事的人的天职。反正在湖面上取样的事情这两天李然叔也做得不错,今天天气冷的时候,也是李然叔替自己做的笔记。她觉得自己差两天不去对整体的取样质量是一点都不影响。“席良,你就多辛苦一些吧,反正后面还有四五天,我一定在后面的时间里抽出时间向你学习处理样品。请你相信我的能力和智商。”谭菲菲看到席良不作声了,知道这是席良已经默许了这件事。她看到席良慢慢转过身去开门,就对着席良叫了一声:“席良,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再坚持一个多星期,我们就会离开这儿的。”说完这话,谭菲菲觉得自己给自己也长了点精神,是啊,再有十多天,就会回到南方了。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这几笔生意也成交了,她和席良还有那么多可以单独接触的机会和相处的时间。眼下紧要的是把这两单生意做成。想到这儿,谭菲菲给自己定了定气。

席良出门时和刚进楼的雪智照了个面。“席良,怎么你知道我在这个时间来,怎么就从菲菲这儿走了?”在雪智的眼中,席良和谭菲菲是天生的一对。她甚至觉得就是因为他们是对象,所以他们才结伴来做这次调查的。“你们忙,二姨,我还要回宿舍做今天样品的处理。”

见到雪智进来了,谭菲菲非常热情。“快来坐,二姨,这两天可把你辛苦坏了。”说这话时,谭菲菲把自己一瓶没有开启使用的进口洗面奶放在了雪智手中,“这是我来的时候带的一瓶洗面奶,二姨要不嫌弃就留着用吧。”雪智是满心喜欢:“我看上面都写的是洋文,是进口的,一定很贵吧?”谭菲菲显得很大方:“这不算啥。再过几天我就回去了,这些东西我是从来不缺的。”

雪智把今天去王老太家的情况全部说了一遍。“我看把他们全部请出去旅游的难度很大,再说带上几个百岁左右的人外出,本身风险也是很大的。真不知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听了雪智的话,谭菲菲也看出了这个方案的不可行性。“那该怎么办呢?”谭菲菲问雪智。

“今天我去王老太家里,她的孙子说,他们欢迎你带其他的朋友去认识他们,也欢迎你们到三海塘乡他一百零八风的老太那里去认个门。我想这样也是机会呀。我们需要的不就是从他们身上抽点血吗?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带上人去他们的家里去抽取呢?”

“二姨,你说得对呀,可是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医生既懂得验血抽血,又要会处理血清不变质,还要不问太多的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是初来乍到,一个熟人也没有。”谭菲菲显得非常焦急和为难。

“我今天也想了一天,我在三海塘乡医院还确实有个中学的同学。我们的关系一直都不错。他是外科医生,处理血液的问题在技术上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的难题就是可能要给他一笔钱。”

“钱的事情不难,二姨,只要他能帮我们,给人家钱是应该的。”

“那我们应该怎样给他一个合理地帮助我们的理由呢?”雪智像在问谭菲菲也像在问自己。

“那我就想知道你和他的交情如何?‘交情浅,不言深。交情深,就不言浅了’。”

“他的婚姻就是我给他介绍成的。他的儿子现在还在我老头子的公司里任职。你说这种交清算深还是算浅。”

“这就算是很不错的交情了。可以用这个关系。”谭菲菲觉得也别无选择了。

“那我给他怎么说这件事情呢?”雪智觉得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谭菲菲想了想说:“就告诉他,我是生物专业的大学毕业生。我们学校部署了一项对长寿人身体健康的社会调查,需要一些长寿人的血清。每个人只需要很少量的一点。对他也好对供血清的人也好,我们都会付报酬。”

“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得自己跑一趟三海塘乡了。这么冷的天去一趟那里,是很受罪的。”

“二姨,我也正在琢磨,你看我是不是明天就和你们齐伟一齐去三海塘乡。年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可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这倒也是,只要你能腾得开手,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要是明天去三海塘乡,我明天一早就给我的同学打电话。你到了那里就可以马上和他联系让他给你帮忙。”

“那咱们说办就办。我这就去给席良和齐伟说这件事情。”谭菲菲转过身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一摞钱,“二姨,这是三千元钱。有一千元钱是给你这一段时间的一些报酬。还有两千元钱你明天付给那家明清时期油画的主人,算是我们要买他画的定金,让他务必把此画保存好。我在离开甘露川时去取,余下的钱取画时再付。还有那些清代的穿衣镜,我也要,购买的钱到时一并给他。”

谭菲菲现在不怕缺钱了,等那一万美元的活动费用一上自己的账,她会很快用电话通知银行把钱打到她随身携带的储蓄卡上。

雪智又问了一些枝末细节的事,然后就和谭菲菲一道出来找齐伟。请齐伟帮她联系一下明天一起去三海塘乡的事宜。“二姨,我明天去三海塘乡的真实目的,是不是也不一定全都要告诉齐伟。我觉得他们那些新闻记者嘴巴有时挺不严的,这样的事情要是稍微有个人咋咋呼呼,就特别容易节外生枝。”雪智当然明白谭菲菲的意思。“不告诉他们也行。那些记者知道什么事情都爱把它们挂在嘴上写在纸上。你和我都可以给他说生物专业的学生对长寿人感兴趣,想和他们一起去做个社会调查。也就是搭搭他们的便车呗。你不知道,我常听我的齐伟讲,那些记者被人接出去采访,受到的接待呀吃喝呀可是和别人不一样。”说到儿子,雪智一脸的骄傲。可此时的谭菲菲从心底里最感谢的是雪智的善解人意。

此时的露儿正在大屋里给爷倒洗脚水呢。白天爷睡精神了,现在边烫脚边在看一个国产电视剧。欧戈已经回到二楼的宿舍里看电视去了。齐伟一个人来到了值班室。离大年很近了。五分之四的客房都空闲下来了。值班室里也显得很安静。齐伟在值班室的柜子里找到了露儿的论文底稿。他之所以这么顺手地就拿到这些底稿,是因为他刚听到了席良对露儿的问话。他拿出来底稿后就坐在那里看了起来。上面既有席良前几天提出的几点要求,也有今天下午欧戈提出的改动意见。席良的字是用碳素笔写的,看上去端庄规范;而欧戈的字是用圆珠笔写的,每个字看上去都很认真饱满。齐伟觉得他们确实都是很尽心的。尤其是席良的字就像他本人一样,看上去非常醒目而又有力量,好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气势。齐伟看了半个多小时,从句法语法上又修改了十多处语句。之后,他对着席良的字开始琢磨今天晚上他见到席良后席良看露儿的几次眼神。那几个眼神确实不一般。他非常本能地可以感觉到,席良是很喜欢露儿的。一想到这儿,齐伟的心中就有些隐隐作疼。

齐伟和露儿是典型的青梅竹马两小元靖,他是看着露儿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的。露儿是他生活圈子里最令他顺眼的姑娘。一想起露儿,他对别的姑娘就没有什么感觉。他喜欢看露儿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这种感情在他的心中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有时也强烈地提醒自己,露儿是你的妹妹,你是他的哥哥,你对她应该是一种哥哥对妹妹的感情才对。而眼下自己心中的这种感情是不是越位了呢?在此之前,他还没有办法验证,而今天当他看到席良对露儿的一言一行时,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席良有一种无名的敌意。他知道这是一种妒嫉,是一种很不健康的心态。

其实席良什么也没有做,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很得体的。可是让齐伟奇怪的是,齐伟居然可以从这些让别人看起来非常正常的言语行为中感到席良对露儿的爱。

齐伟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又怎么样。露儿是自己两代之内的血亲,自己怎么可以对她产生其它的感情呢?齐伟甚至在胡思乱想,要是露儿不是自己姨姨家的孩子该多好!

值班室的电灯大亮着。

当雪智和谭菲菲路过楼门口时,雪智从窗户上看到齐伟正巧在里面,就和谭菲菲推门而入。

“大记者,怎么是你在里面值班。”谭菲菲亲切地向齐伟打了声招呼。

“噢,是谭菲菲,你和我妈的会开完了吗?”谭菲菲听了后哈哈大笑了几声。“会议是开完了,就等着你来给我们写报道呢?”

谭菲菲很欣赏齐伟的这种风趣,而齐伟也感到谭菲菲是个应变能力很强的人。

“齐伟,我说过晚饭后我会找你。我想请你帮个忙,而且这个忙只有你能帮得上。”谭菲菲的口气很诚恳。

“真的吗?我还会有这样的机会?我现在就洗耳恭听了。”

“我想明天和你们一起去三海塘乡,不知你可不可以给我这样一个方便。”谭菲菲说她碰巧身体有些不舒服,席良已经同意她休息两天。但是作为一个生物专业的学生,对长寿人的信息也是非常感兴趣的。所以她想放弃这两天的休息,和齐伟他们这些记者一起去三海塘乡见识那些长寿人。或许今后能为这些长寿人做些什么呢。谭菲菲还说,她没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只是希望齐伟他们能同意她和他们同行就可以了。

雪智也在一旁帮谭菲菲给儿子吹风。

齐伟听明白了谭菲菲的意思,他笑了笑:“我现在就恩准这件事情了。”

“你现在就可以做主,不用再请示其他的人了?”谭菲菲不相信这么快就把这件事情说定了。

“我们五人记者小组的组长就是我。一路上的活动都由我来联系。我们明天乘的是一个8座的进口面包车。你一路上的吃住行我们都全包了。这样还不可以吗?我们几个下午还在那儿议论,这次去的记者是四男一女,女记者的比例有些低了,一路上可能会不热闹。如果明天我把你带到车上,那几个弟兄不定有多高兴呢!”

谭菲菲道了一声谢,就转身出了值班室。现在就剩最后一关了,去席良那儿请假。

正如谭菲菲预料的那样,席良相信了她身体不舒服的说法,同意她休息两天,但是对她要和齐伟一齐去三海塘乡,席良却是坚决不同意。席良担心的是一百多公里路上的安全。

“不会有问题的,是一辆进口的面包车。再说听欧戈讲,一路上全是国道。”

席良还是坚持自己的担忧,他让谭菲菲三思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