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伟把母亲送回到大屋,爷和露儿还在喧谎。电视好像是在演一个古代的皇帝。看上去这个扮演皇帝的演员倒是挺面熟的,但就是想不起来他现在演的是哪一出剧。
齐伟把刚刚在大屋里充好电的手机收拾好,给大家说了声“休息吧”,就出了大屋门。他知道用不了一会儿爷就会到值班室去的。出了门寒风吹过来让齐伟感到很冷,不留神尿意就很猛烈地来了。他想还是在屋边的拐角处解个小解算了,回到二楼宿舍,搞不好欧戈都睡着了,自己再进去叮叮当当地上卫生间,会影响欧戈休息的。再说一转弯就解个手还是很方便的,齐伟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他跨着大步转身就来到了拐角处。这里离白天蒸花卷的那间大屋的窗户很近,而那扇窗户就连着屋里的炕。
齐伟在阴暗的拐角处撒了一泡尿。此时正是腊月十五前后,天上的月亮把院子照得有些亮。就在齐伟忙着系裤扣的时候,看到一个人一路小跑地出了楼门。他有些纳闷,这个人是谁?这么晚了怎么从楼里跑了出来。楼里现在住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会是谁呢?肯定不是欧戈。再走近一看,是席良。
他看到席良踩着小跑步到了炭棚前,原来席良是来放处理好的样品的。齐伟本想上前去和席良打个招呼。但他一想这样不妥。一来这样猛地从暗处走出一个人来,会把席良吓一跳,无端地吓别人一跳是犯不上的一件事。二来席良要问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自己总不能说是在这里小便吧。齐伟一想干脆就不动了,省得见了面后相互尴尬。看着席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就跑了出来,齐伟估计席良在外面的时间也就几分钟。他想,就等过这几分钟吧。
明晃晃的月光下,席又快速地把样品一个一个摆好。而齐伟则站在墙角边的阴暗处不敢挪动。院子里寂静得连一丝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留下来。就这么静了两分钟,齐伟起先还在看着席良那边的动静,进而又觉得拐角边上的那个窗户里也有动静,像是有人在说话。齐伟想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今天三姨和三姨夫就睡在这个大屋里。再听听又觉得除了说话好像还有一个人在哭,是那种呜呜咽咽的断断续续的哭声,而且这个哭声也是从这个窗户里传出来的。齐伟再竖起耳朵听仔细后,他判断出说话的声音是三姨夫的,低声抽泣的声音是三姨。这种哭声听起来很伤感但是又很控制,是那种忍了再忍而又实在忍不住的哭声。
“你今天又看到啥了,怎么又勾起你的心事了呢?”是三姨夫在劝三姨。
“我一直都有个预感这个事情是包不住的。”三姨在呜咽着说。
……
后面的话齐伟听不清楚。他觉得自己有些发冷,他也不想听这种窗根子的话。他想席良怎么还没有完。已经都等了几分钟了,现在出去就更不好说了。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打冷颤。
“只要我们不说,这件事情还会有谁知道。”窗户里的话又游游丝丝地飘了出来。
“我们就露儿这么一个女儿……”
“露儿?”齐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在说的是“露儿”。
齐伟竖起了自己的耳根。
这时席良已经做完了自己的事。他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拿着一个小手电筒,一路小跑地又向楼里冲了过去。
此时的齐伟倒不想一下走了。因为他听到了他们在说一件和露儿有关的事情,而且说得这么神秘这么隐秘,一定是一件和露儿有关的秘密。
“今天下午,露儿给我看了欧戈给她拍的照片。露儿说欧戈把她的照片寄给了他的父亲。告诉父亲露儿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欧戈还给露儿说他的父亲当年打成右派时就曾流落在甘露川,并且就是在这儿认识的欧戈的妈妈。我听了这些后,胆战心惊…”
“你害怕什么?不就是害怕露儿知道了真实情况么。我看你也不要这么伤心。天下的事情哪能这么巧。还碰上一个与露儿同在同日同日生的人。就真的会是和露儿双胞胎的哥哥?”
“……”后面的话语断断续续。
听到这里,齐伟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露儿居然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露儿难道不是三姨和三姨夫的亲生骨肉?联想到这里,齐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同时还差一点打出一个喷嚏。
露儿那个大屋里的电视声音好像刚刚关了。齐伟知道爷马上也要出门上值班室去了,他在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他跨出墙拐角,连跑带窜地就到了楼门口。推开楼门的时候,他从值班室的窗口看到席良正坐在桌子前仔细地看露儿论文的底稿,听到楼门响,席良抬了一下头,然后把已经看完的底稿全都整齐地放在了柜子里。齐伟大步上了楼,听到席良也出了值班室。
大屋也传来了关门声。周老爸正一步一步地向楼门口走过来。
甘露川冬日的天气就是这样,只要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雾,那就不会有寒风,只是气温还是一如往日般地蚀骨地冷。席良照例7点钟就起了床,他在楼前慢慢地跑步,再做一做简单的操。
“席良,席良……”楼里有人叫席良,而且叫得很着急。席良急忙回过头去,是周老爸。“周爷爷,有什么急事?”席良闪着话就已经到了楼门口周老爸的跟前。
“你快去接个电话,快,快!”周老爸用手往值班室里扯席良。
“谁的电话?”席良大步进了值班室。
“是那个……小于干事的。他说你和李然都行。”
“喂——”是小于从地区行署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席良,周家托他带的礼物,他已经通过他的同学送了过去,可是到昨天晚上那边都没有回话。今天小于自己就要回甘露川了。刚才他的同学才告诉他,那位领导去乌鲁木齐开会明天才能回来。
估计批这个字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他今天返回时把这个领导的批字拿不回来。席良听明白了小于的意思,说那就等两天吧。席良还在电话里谢了小于干事。
周老爸站在旁边听到了小于说的话。他看到席良接完电话后低着头一直没有吭气。周老爸拍了拍席良的手臂:“席良,去吃赶早的饭吧。‘天哪里有绝人之路’的呢。”席良笑了笑和周老爸一起回到了大屋里。
谭菲菲一大清早就起床收拾。她在心盘算着,今天怎么让雪智给他在三海塘乡医院工作的同学打电话,去了三海塘乡又如何和这个人联系,用什么样的方法就能动员他在今明两天内协助她完成必要的取血清工作。谭菲菲知道钱是必需的。她赶忙打开了她的手提包。昨天给了雪智三千元钱,自己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今天去三海塘乡就只有先挪用从学校带来的那笔出差费用了。这些日子每日花费的都只是请民工的钱和坐车的钱,好在与周家的伙食费用到最后才结算。谭菲菲数了数现在能挪用的钱还有八千多元,她从中数出了五千元,然后包好装在自己的旅行袋里。
转过身后,她又打开了手提电脑,把今天要去三海塘乡的计划给欧洲那家公司做了提要。说自己计划先拿到几份长寿人的血清样,在近期内送到指定地点备用。如果贵公司认为有科研价值,她将立刻在甘露川当地注册一家生物工程公司。
发完了电子邮件,谭菲菲非常轻松地出了楼门。出门后,她看到席良正和露儿从大屋里出来。“Goodmoring,露儿。”露儿也对谭菲菲说:“早上好,菲菲。”露儿觉得谭菲菲今天情绪格外地好。“席良,你和露儿要去哪里?”“我们去值班室,我把露儿的论文给她交待一下,她今天上午就可以用我的手提电脑把底槁打到软盘上了。对了,谭菲菲,你待一会儿是不是把手提电脑给露儿?”
席良的这个主意让谭菲菲很意外,谭菲菲是一天也不能不看电子邮件的。她已经准备把它带着一块儿去三海塘乡。她觉得露儿对电脑不太熟练,对手提电脑又从来没有使用过,搞不好会把自己的一些存件丢失掉的。她想一定不能把手提电脑给露儿用。
“哎哟,真是不巧,我要把手提电脑带到三海塘乡去。一路上我有好几个‘伊妹尔’要接发。露儿,真是对不起,不能把电脑给你用,埋没了席良对你的一片好心。席良,也对不起你。电脑是你的,按理说是你说了算,可是谁让你一路都交给我保管呢。现在我是拿钥匙的丫环,所以我说了也得算数哟。”谭菲菲把不给露儿用电脑的理由找得这么充足,席良也没有多少办法了。
露儿此时才知,谭菲菲今天和明天都不去西海子乡而是要和齐伟去三海塘乡。露儿知道打一份论文不是困难的事情。席良的用意她知道,席良是想让露儿多接触电脑多使用电脑,养成用电脑处理事情的习惯,所以席良让露儿用手提电脑来打印自己的论文。其实,在出了自家院子的左手不远处,就有一家有打印和复印业务的小门店。最多化上几十块钱,就可以拿到拷好打印内容的软盘。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菲菲有更重要的用处,就让菲菲用吧。再说我对手提电脑也不熟练。”露儿忙着对谭菲菲的话作了个响应。
“就是因为你不熟练,才让你多用用嘛。”席良解释着说。
“实践的机会以后还多着呢。不在乎这么一时半刻的,我真的不用了,吃完早饭后,我就把底稿送到街面上去打印。”露儿说得很肯定。
“露儿,这我就要多多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解围,不定我们在私下席良会怎么埋怨我呢。”谭菲菲说完娇嗔地朝着席良看了一眼,“你们接着去看论文吧,我在出发前还要给二姨说件事。”
其实此时的谭菲菲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齐伟和欧戈都正在出楼门。
她想只要她赶快离开这儿,就会形成席良和露儿清早单独聊天的效果,谭菲菲知道齐伟和欧戈看到这种现场后会产生什么样的心理反应。
谭菲菲非常需要这种心理反应后的一些效应。
谭菲菲看到雪智在门口,叫了一声“二姨——”就跑了过去。她要从雪智那儿拿到三海塘乡那个乡医院医生的电话号码。
露儿和席良边说着话边向楼门口走过去,齐伟和欧戈出了楼门。
“咳——早晨好!齐伟欧戈。”席良对着他们喊了一声。望着席良朝气蓬勃地和露儿站在一起,欧戈伸了个懒腰,他把双臂高举然后划了个圈。“席良,你的精神真好。”边说边朝着席良点了点头。“我说也是,席良,你昨天晚上工作到那么晚了,怎么今天早上还有这么多的雅兴和精力。”齐伟也面色平静地对席良说。
“这可能是南北两地存在有两个小时的误差造成的吧。反正是一到清晨6点多我就再也睡不着了。”席良看出来了齐伟和欧戈与自己在气态上有相互排斥的地方。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大概就是物理学上所说的“异性相斥”吧。
“齐伟,谭菲菲今天要和你们一起去三海塘乡,一路就托你多关照了。”席良面对着齐伟交待了一句。
“等谭菲菲回来后,你就会发现你今天的提醒是多余的。我们会乘兴而去乘兴而归的。对谭菲菲我们也会毫发无损地归还给你。”齐伟的诙谐让席良笑了起来。齐伟也发现了席良的笑是那种特别有诚意的笑,是一种从眉眼里就能看到心灵的那种笑。这种笑的感染力是具有穿透力的。齐伟看到这种笑后就在想,露儿会应该是用怎么样的一种心理在面对这种笑容的感染。
欧戈毕竟要年轻一些,他说:“今天席良是西行,齐伟和谭菲菲是北下,留着守城的就是我和露儿了。你们不会妒嫉我们吧。”
“你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早该在出生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到如今才见面,已经是上苍对你们的惩罚了。得了这么点空,你们就好好地补救一下你们过去少见面的损失吧。”席良打趣着说。
“快过年了,大家还得再忙一阵子,过几天都各奔东西了,看你们还去找谁来贫嘴。”露儿当然能听得出他们各自说话中的锋芒。“快去吃饭吧。我妈和二姨都在等你们呢。席良给我再说一下论文打印的事,我们也都就赶回大屋去。”
齐伟和欧戈向大屋走去。席良和露儿进了值班室。论文打印的事情几句话就交待清楚了。此时的露儿和席良心里都明白,这些话在屋子里也是可以说的,之所以不约而同地到了值班室,就是两人想面对面的独处一会儿,哪怕是只有一分钟,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尤其是露儿,天天都在掰着指头算,她知道席良到甘露川的时间已经过半了,在甘露川停留的时间已经只有一个星期了。一想到这里,露儿就不寒而栗。
看到露儿的无语,席良心里也潮水难平。但是他知道他们必须赶过去吃饭。
“露儿,”席良唤了一声。“这是我的《身份证》,今天我可能有一笔汇款要从北京电汇过来,我让家里把邮寄的地址就写在东风旅店。等邮局通知到了后你帮我领取一下。对了,去邮局的时候也要带上你父亲的《身份证》,因为汇款单上还有你父亲的名字。”席良本想说其中有给露儿的一部分资助,但话到嘴边席良又没有说。他知道露儿是个骨子里极清高的人,她连用父母的钱都不轻易开口,她怎么会随便接受其他人的钱呢。现在说给她钱,她非但不受可能还会让她误会的。
“还想那三个佛头像吗?”席良问了露儿一句。
“当然想。那是我们甘露川庙宇的镇山之宝。我怎么能忍心让它们落在不识其价值的人手里。”
“那就好,不要灰心,总会有办法的。”席良就特欣赏露儿身上的这股深藏在柔弱中的倔强。
露儿接过《身份证》后点了点头,两人出了楼门。
八点二十,李然和席良搭上了去西海子乡的第一趟中巴班车。中巴车公司看到春节临近,进城买年货的人很多,就把平时每一小时一趟的班车调整成了每四十分钟一趟。就这样每趟来来往往的车上都挤满了人。
周老爸站得远远的看着李然和席良离开了县城。他知道再有这么三四趟,席良就全部完成去西海子乡的任务了。也就是说,完成了任务后,席良也就要离开甘露川了。周老爸的心中也有一种无名的揪扯。他等到中巴车一点都看不到影了,才缓缓地转回到了院子。
齐伟和谭菲菲也快要出发了。因为今天是坐进口车出行。所以谭菲菲没有像平日去西海子乡那样穿戴。她就像初来甘露川那样,把头发高高扎起,然后套上自己的红色羽绒服。看上去飘逸而时尚,是万事俱备只欠车到了。谭菲菲看到欧戈在帮露儿收拾碗筷,就乘着自己的好心情开始和欧戈开玩笑:“你们看,你们看,欧戈收拾的那一把筷子头尾都不一样,你让露儿怎么洗呀?我说欧戈,你这是帮忙呢?还是在添乱呢?”
欧戈倒是一副“皇帝爷在中央,以理管四方”的神情,他才不在乎潭菲菲的挖苦呢:“不论我工作的质量如何,只要我干着,就一定比站着看的人强。”
“欧戈,你没有听说过吗?‘谬误有时比无知离真理更远’,我是宁肯不干,也不干错。”
欧戈与谭菲菲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争逗着。
齐伟看了看手表,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此时他看到露儿正要端着一大锅刷锅水往外倒,他走了过去说:“我来。”齐伟接过大锅,露儿手执一个刷锅扫帚,忙着去给齐伟开门,刷锅的水的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倒的。院子的右拐角有一个渗水坑,露儿随手提着一桶脏水也尾随着齐伟过去。到了渗水坑前,露儿小心地叮嘱着齐伟:“齐伟哥,慢点倒。”齐伟慢慢倾过锅来,浑浊的刷锅水淌进了坑里,一些锅底的渣子则滤到上面,趁着还没有上冻,要把这些渣子赶快扫过去,露儿拿的这个刷锅扫帚就是派这个用场的。看露儿扫光了渣子,齐伟又开始倒露儿提来的那一桶脏水。“齐伟哥,小心把水溅在鞋上面。”_齐伟把提来端来的水都倒完了,他抬起身来看了看眼前的露儿。昨天晚上齐伟一宿都没有睡着觉。不为别的,就为他在夜半时听到的那半句谈话。他没有办法听完这场谈话,但是他却听到了最重要的信息。尽管他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证明露儿是不是三姨的亲生骨肉,但是这个信息的由头就已经给他带来了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的希望。到了今天清晨,齐伟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还在反复地判断昨天晚上他听到的那些话究竟是自己真的听到了,还是自己在梦中听到的。但无论如何,这个信息都是他需要的,甚至觉得这个信息关系到自己的一生。看到眼前的露儿那么鲜活地就在自己眼前,让他觉得赏心悦目,他从来都感到他和露儿之间有一座巨大的冰川,而眼下难道老天爷真的要帮他齐伟化解这座冰山吗?
“露儿,既然你开始叫我哥了,那哥就给你也叮咛一句话,好吗?”齐伟和露儿一个提着空锅一个提着空桶,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渗水坑的旁边。
“我昨天晚上也看了你论文的定稿,确实非常优秀。因为有这么多的人帮助你,再加上你自己的努力,所以你最近在神速地进步,不知你是否能感到这一点。”听到齐伟说这些,露儿有些诧异。
“因为你优秀了,因为你出色了,你就会变得很引人注目,就会引来一些人对你有想法。不知你能不能把这些现象中的真真假假都辨清楚,更不知你能不能抵挡住一些陌生的诱惑。”齐伟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齐伟哥,你是个文人,我听你的话感到有些玄。你这个陌生的诱惑不知是指的席良,还是指的欧戈。”露儿是个能一下子抓住要害的人。
“不管你怎么理解,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守正,要会守住自己的根。一个女人守正了,她终生都会有女人的名节,而我们的身边总会出现一些浮云流水,这些都是过眼烟云,要学会不要被这些东西所迷惑。”看着露儿正视着自己的双眼,齐伟知道露儿已经完全长大了。她已经完全具备了与自己平等对话的能力。这让齐伟感到欣慰。哪个男儿不希望自己能有一个相知相借、互信互赏的红颜知己呢!可是露儿的成熟,也意味着要征服她,也是需要智慧和力量的。齐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席良那副富有无穷魁力的笑容。
接齐伟的车按时到了。露儿和欧戈送齐伟和谭菲菲上了车。
车还没有开动,就听到车上一阵欢呼声。露儿和欧戈知道这是谭菲菲的上车给车上年轻的朋友带来的意外欣喜。
雪智在按每天出门的时间出了楼门前,先到值班室给三海塘乡医院的那位同学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那位同学的态度和雪智预期的是完全一样的。她告诉那位同学今天上午就等南方大学一位女学者的联系电话。同时,她也把谭菲菲的手机号告诉了他,并说这件事情做起来不太难,但是却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得到一笔远远高于他一个月工资的钱。雪智预计谭菲菲今天会进行得比较顺利,因为那位同学在电话中没有提出一点异议。
欧戈无声地来到值班室。他和露儿已经商议好,今天上午露儿帮助母亲一起做卤肉的准备,而他负责把露儿论文的排版格式定下来后,然后再帮她拿到街上去打印。值班室里,只有周老爸坐在沙发上闭眼养神。他浑身上下都穿得厚厚实实,即使坐在暖暖和和的值班室,他也没有脱掉外衣。
欧戈看到周老爸闭着双目,就没有打扰他,只是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拿出论文稿开始工作。
过一个年,要卤多少肉噢,露儿觉得自己都洗了两大盆了,有猪下水,猪头猪蹄,有牛肉,有鸡肉,还有别人带过来的狗肉和兔子肉。露智在一边化卤汤,一边用清水煮肉。卤肉前是要把肉先煮一下的,这个过程可以煞煞肉里的血水。露儿觉得自己的两只手都洗疼了。她想自己才干了一个多小时,母亲已经都干了快一个腊月了。如果不是自己跟着母亲干活,母亲的艰辛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
当露儿把又一盆洗了冻肉的水倒到渗水坑前时,发现大院子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楼里的住客都已经出去了。院子里就是家里的这几个人。倒完水,她往回走的时候,想起看看爷在大屋里干什么。当她把大屋的门拉开时,却发现爷就不在大屋里。
“妈——我爷到哪里去了?”回到隔壁大屋,露儿问手脚一直忙碌的露智。
“不在大屋里歇着吗?”
“没有啊,我刚进去看了,爷不在大屋。”
“那是不是和欧戈在值班室里说话。”
“欧戈帮我上街打印论文去了。”
“那就是你爷一个人在值班室,这么冷的天,你爷还能到哪里去。”露智说得很肯定。
露儿没有再吱声。母亲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露儿,你以后在人前人后的不要再提和欧戈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事。”露智像是在提醒女儿什么。
“为什么?妈——”露儿有些不解。她觉得怎么这几天总有人给她一些提示。早晨齐伟的话自己还没有搞懂呢,现在怎么又来了这么一个说法。一开始说她和欧戈是同一天生日的时候,家里人不管是爷还是爸和妈不都是挺高兴的么。
“你是一个女娃娃,他是一个男娃娃,别人说也就罢了,你自己也跟着说,很容易让外人跟姻缘联系起来。”露智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在提醒女儿。
“噢——”露儿好像悟出什么,“妈——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提这个事了。”
“最好是让别人也不要提。”露儿听妈的口气好像这件事情最好是没有发生过。
卤汤已经开锅了。这是一罐已经有近三十年的老卤汤了。从沸腾的泡沫处溢出来的气味浓香得有些袭人。露智小心地又往里面添加了一些用小布包装好的新调料,然后用小勺往里加进去刚刚熬制好的新鲜肉汤。这是一种用各种肉熬出来的汤。
“哇——满院子都是这种香味哎,真是让人闻了就想吃肉呀!”欧戈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露儿和露智都没有察觉到,“这小城过年就是有气氛,到哪里都特有人情味。我刚才去交打印底稿的时候,那个开店的小姐就让我吃她们家做的油炸小食品。尝了一个还真是好吃。到了楼门前还没有进院子,就到处都是这种卤肉的香味,真把人都馋死了。我想那些没有钱买卤肉的人该怎么过这个年呐。”听了欧戈的话,露儿和露智都笑了起来。
“底稿送进去了?”
“送进去了。约好下午四点钟去一校稿件。下午还是由我去。”
“你进楼的时候,我爷在值班室里坐着吧?”露儿干着话随口问欧戈。
“周爷爷不在值班室。我刚过来时,值班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爷不在值班室?这不可能。“欧戈,你是不是看清楚了?”露儿停下手里话又问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错呢。我进楼时是先到值班室把复印好的资料放后才到大屋里来的。值班室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你爷去厕所了。”露智还是在想父亲有好几个可去的地方呢。
“欧戈,你看我和我妈现在都忙,能不能麻烦你到大屋和楼上还有院子里看一下我爷在哪里。好吗?”露儿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慌慌的,觉得总有些不踏实。
欧戈非常乐意地跑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证实,周老爸不在院子里。
露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父亲不打招呼就外出院子的事情。露智一下想起了昨日父亲无名地还睡了一个下午,好像这些都与今天突然不见了有些关系。她慌忙解下系在腰里的围裙,对着露儿和欧戈说,你们到楼房里的每个房间都看一看,也许你爷在哪个房间里睡着了。我去隔壁的几个邻居家看一看。她像是上火似的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周老爸真的不见了。三个人分头边找边喊,可是就是没有周老爸的影子。露智和露儿都有些乱了方寸。三个人都在极力回忆从吃过早饭后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周老爸时的细枝末节,都在猜测可能会在哪里?更在盼望此时从院子里传来他的脚步声,让他们觉得这是一场虚惊。
十二点多了,周老爸还是没有影子。
露智知道再也没有地方可找了,大家应该坐下来想想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嘭!嘭!嘭——”有人在重重地敲打街门楼。屋里的三个人都听到了。欧戈和露儿争先般窜出了大屋的门,朝着街门跑去。
打开门一看是推着自行车的邮差。他送来了两张从北京邮来的电汇款单。每张面额都是五千元,收款人的名字是席良。露儿亮了席良和自己父亲的《身份证》并签了名后,把这两张汇款单拿了回来。露智盯着窗户在看,她看到露儿和欧戈一脸失望地进了院门,就知道敲门的不是父亲。
走到院中心的时候,欧戈的传呼机突然响了,这让欧戈和露儿也紧张了一下。欧戈连忙查看,却发现是从乌鲁木齐家中发来的,上面的留言是:“如果方便请回电话,父亲。”
“是谁的传呼?”露儿紧张地问。
“是我父亲。他怎么会这么远给我发传呼呢?”欧戈觉得很意外。
“那就去值班室回电话吧。早上二姨用了电话,这两天又没有外面的客人,长途电话应该是开的。”露儿回到大屋陪母亲去了。欧戈去给父亲回电话。
大大出乎欧戈意料的是,父亲在电话中并没有过多的问欧戈的事情,而间的都是露儿照片的事。“小戈,你还在甘露川吗?”
“是的爸爸,明天最后一批化验实样就能送到,用不了两天我就踏上返程了。”
“你寄来的照片爸爸看了,这个女孩子姓什么?”
“她姓李。”
“噢,她姓李。她的家住在哪里?”欧戈觉得父亲好像很关心这一件事。
“她的家住在县城的东街。”
“她们家一直在县城吗?”
“应该是吧。不过好像她的外祖父在很早的时候当过国民党的兵。”关于这一点,欧戈是昨天才知道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关心相片上人的背景,而且还打了长途传呼来问他,他觉得自己的老爸有点太夸张了。不就是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同生日的姑娘嘛,为什么这么敏感。
“她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她的父母和外祖父共同经营着县上最大的私人旅店。我就是住在这个旅店才和她认识的。”
“那她们家以前在别的地方住过没有?”
听到父亲越问越偏的话题,欧戈开始想笑了。“老爸,你还想知道什么等我回去了我再告诉你好吗?这是人家的长途电话。你自己多保重,我放电话了,再见。”放下电话,欧戈摇了摇头。
他想父亲可能以为自己被一个姑娘吸引得陷在此地了。欧戈心里想:“老爸你可想得真美。你儿子巴不得真的被人家陷在这里呢。可我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呢。”不过此时的欧戈也发现刚才打电话时漏了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应该告诉父亲,这个姑娘还叫自己的舅舅为她的姨夫呢?从某种角度上说,这还是一门远亲呢。一想到远亲,欧戈又想起来了此时的周爷爷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他匆匆地出门朝大屋走过去。
中午一点钟,齐伟、谭菲菲他们已经坐在三海塘乡乡政府的接风席上了。一百多公里的路,还不用两个小时。让谭菲菲没有想到的是,全程的路况车况都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上了车没有用上几分钟,她就和车上的记者混熟了。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真是轻松开心。
车一到乡政府,谭菲菲乘上厕所的时机,用手机和雪智的医生朋友联系上了。那位医生姓邢。邢医生在电话里笑声朗朗地说:“没有想到三海塘乡长寿人的名气连南方大学都知道了。早晨,我的老同学周雪智给我打来电话了,说你要来做长寿人的社会调查,我们非常高兴,非常欢迎。听说你还是和自治区、地区的几个大记者一块来的。这样做起工作来就更方便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从这个电话中,谭菲菲再一次感到了这方水土养育出来的人都是纯朴而厚道的。
“邢医生,有机会认识你我真是很高兴。如果能有机会合作,我就更高兴了。我和这些记者的活动日程是县上宣传部定的。今天下午六家会分头采访那些在三海塘乡最长寿的几家人。你对此地非常了解。希望你能抽出半天的时间和我们在一起,并给我们介绍情况,不知可不可以。”谭菲菲知道在这里的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她必须让他早一点介入。
“如果需要,我会向医院请假的。”邢医生倒是很痛快。
“当然需要。你现在就请假吧。我们一点半参加乡政府的接风宴。请你务必在此前赶到,你看咱们就这么说定,邢医生,我们在一点半前是不见不散噢。”谭菲菲拿出了她敢于决断敢于拍板的作风。
效果当然非常好。邢医生如约赶了过来。在他到之前,谭菲菲已经用齐伟母亲有事相托的理由获得了齐伟同意。接风宴一般都是大桌,加个把人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齐伟一点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邢医生赶到的时候,乡上的领导还没有来。谭菲菲马上和他单独做了十分钟的交谈。邢医生是一个本土生本土长的人,看上去方正厚实。邢医生见到谭菲菲,感到谭菲菲的谈吐和举止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觉得像谭菲菲这样有修养的人当然是办大事的人,当然也应该是一个信得过人。通过简短的交谈,谭菲菲知道邢医生是一个比较有威信且有医术有医德的人,完全有能力处理抽血验血并做血清处理的工作。
“邢医生,来你们这里非常不容易,我可以这样说,三海塘乡的长寿人资源在全世界都是一流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们这里是满门满族的人都长寿,而且在一个地区这么集中。我敢断言,随着西部的开发,你们这里会越来越引人注目的。”
谭菲菲当然指的是旅游和基因开发,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她怕别人把她的这件事与基因联系在一起。她明白,在这样的地方,对自己的真实目的当然是越隐蔽越好。
“那是,那是,这当然还要靠媒介的宣传和你们这些大学问家的支持供。”邢医生说得很真诚。
“记者们这次的任务当然是大规模的宣传。但是我的任务是要做一些长寿人健康环境呀饮食呀身体素质的调查。记者是从传播的角度去写。而我则主要是通过一些数据和实例来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里的情况。”谭菲菲心里在想,三海塘乡的人眼下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资源有多少价值,自己算是在他们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喝上了头道汤。
“知道你们的目的都是为了扩大我们的影响。你看我能给你提供哪些帮助?”
“给我提供这里全部长寿家庭的名单和联系方法,并介绍一下你们这里人日常生活起居的特点和爱好。这里人主要的饮食是什么内容。最重要的是为了了解这些长寿人的健康特点,需要对两三个长寿家庭的成员抽一些血,以便为了我们回去后做化验,然后针对他们各自的状况给他们提出今后如何保健的方案。”
“这一点周雪智在电话里也说了,我一直都没有搞明白,抽血做什么。经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是为了了解他们的身体健康状况。明白了,明白了。”
“邢医生,我是学生物的,你也知道‘隔行如隔山’。我的医学知识几乎是零,在这方面就依靠你了。我从学校出来时,学校老师也提醒我们到了外地要多依靠当地专家的支持。在这里我就要靠你了。”
“我可算不上专家。”邢医生谦和地说。
“在我眼里你就是专家。你认为从技术上,我们在此地完成抽血和血清血浆分离,并把它们处理成便于携带并在常规条件下保持有效期达一个月左右,存不存在问题。”这是谭菲菲最关心的。
“没有太大的问题。我们这里因为有石油基地,医院的装备也比较有水平,虽然比不上你们大城市,但是处理好血清血浆是没有多少问题的。经过抽真空处理后,再给你一个小型恒温箱,你就可以安全携带了。”
听到这些话,谭菲菲真是心花怒放。
“每个人要抽多少?”邢医生问。
“你觉得抽多少量的血液处理后的血清血浆就能够做定量定性的化验?”
“那就抽四十CC吧,对那些高龄的老人抽20CC也行。”
“好,那就按你说的数量抽。在抽血的问题上,我对你是言听计从。”
“谭小姐——”外面有人在喊谭菲菲,“开饭喽——”谭菲菲知道乡上领导已经到了。
“嗨一一我们马上就到。”谭菲菲响亮地做了一个回应。她转过身来又对邢医生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想,对抽血这件事,会不会遇到阻力和一些人的不理解。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也请你从医学的角度来帮我说服他们。尤其是乡上领导,也要麻烦你在饭局上帮我做点宣传。”
“你是学者,口才又这么好,说服他们问题不大。如果真碰上误解,我会替你做解释的。再说一个人才取四十CC血,对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损伤的。”
“那就好,那就全仰仗你了。事情过后,我会付你劳务费,给验血者营养费的。给每个抽血者两百元营养费,给你个人一千元劳务费,你看怎么样?”
“给的营养费算是高的。到于我自己,要不要劳务费都无所谓。”邢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正,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为了客套。
谭菲菲此时才知道,邢医生来帮忙并不是贪图钱,谭菲菲不明白,那他是为了什么呢?
乡上来了两个副书记两个副乡长,年纪都很轻,也就都在三十岁左右,稍年长一些的那一位,也不会超过四十岁。记者们就更年轻了,再加上品貌俱佳的谭菲菲,酒局中的人气从大家一见面就很旺盛了。谭菲菲是那种有反客为主能耐的人。刚一坐下。
她就介绍了邢医生是被她请来做助手的。邢医生在谭菲菲的要求下,也介绍了谭菲菲来此的工作意义。大家都对谭菲菲刮目相看。
“开酒,开酒,大家能从大城市来到我们这里,就是看得起我们。对你们的工作我们会全力支持。但是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支持我把摆在这里的酒全喝完,肉全吃完。”主持接风宴的领导做了一个开场白。
于是大盘大盘的鸡鸭牛羊肉都端了上来。大家在推杯换盏中一个一个都面红耳赤的。先是乡上领导和部门工作人员一个一个地给来的客人敬酒,然后客人们又给主人一个一个地回敬酒。你来我往中,一瓶接一瓶的伊犁特白酒都见底了。大家似乎觉得还没有尽兴。“你们这些记者走南闯北的,是不是给我们讲个段子,我听好多人都说记者讲的段子特有水平。”一个副乡长一提议,众人马上响应了。
讲段子对记者来说还真不算难题,哪个记者在这方面没有些基本功?酒桌上的人一拍巴掌,一位电视台的男记者说,那我就讲一个吧。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喝得不少了,坐在桌子旁,一点也没有掩饰地打了一个满是酒气的饱嗝。谭菲菲就坐在他的旁边。
“谭小姐,今天我们吃的三海塘乡的羊肉好不好吃?”在讲之前,他突然问了一声谭菲菲。
“当然好吃。”谭菲菲知道此时只能逢场作戏。
“好,我们漂亮的南方大学生都说好吃,那我就讲一个和羊肉有关的段子。”
“好——”大家都在起哄。
“其实我也是从一个乌鲁木齐的记者那里学来的。大家知道新疆人是怎么给我们的羊肉设计广告词的吗?如果不知道,我就给你们免费地传播一下。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羊肉是什么?男人吃了,男人受不了;女人吃了,女人受不了;男人女人一起吃了,什么受不了,你们知不知道?”他卖了个关子。
“什么受不了,我不知道呀。”谭菲菲知道下午的工作对她来说,事关重大,所以她一直坚持没有喝白酒。因此,她此时反应特别快,快嘴快舌地就接了一句。
她一接话就正中那位电视台记者的下怀。同来的另一位女记者知道在酒杯桌上不可以随便接话,接话中常常有陷阱。可是谭菲菲并不知道。而这种场合最出彩的就是把一个引人注目的女性引到这个陷阱中来。
“你真的不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作为对我讲第一个版本的回报,你必须跟着我学讲第二个版本,你看怎么样?”
谭菲菲哪知道后面的陷讲有多深,况且她看那些乡上的领导都盼着她能合作。依她的性格,她能怕什么呢?她爽快地点了一下头。
讲段子的人已经可以预计出他的段子能出多少笑声了。他说:“好,谭小姐,我现在就告诉你,男人和女人一起吃了羊肉,是床受不了。”
“哈哈哈——”酒桌上一下掀起了一股气浪,笑声都快爆顶了。谭菲菲的脸一下红了,她看到所有的人都笑得没有样子了。
连那位酒桌主持人和齐伟都笑得前仰后跌。她真是笑也不成不笑也不成。但她还不能有脾气。按照刚才的承诺,她还要跟着学说后一个版本呢。她只是喝了一口茶水,然后用双眼瞪着那个讲段子的人。谭菲菲的这种矜特也是很有些大气的。笑声还没有绝;大家又在鼓励。“接着来,接着来。”大家当然想看谭菲菲怎么学说后面的段子。齐伟看到谭菲菲并没有生气,就知道她是一个识玩的人。这种人是有些底气的。
而谭菲菲之所以还愿意玩下去,完全是为了给酒局捧场。如知道这样捧场是可以赢得在场所有的人的好感的。
“那你就跟着我学?”讲段子的人已经摆出架势。
谭菲菲点了点头。
“每一句都要学得和我差不多。”
“我争取吧。”
看到谭菲菲不卑不亢不怒不喜,大家都被她的气度折服了。
“我们新疆的羊肉,男人吃了是力量。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用一种维吾尔语调。
“我们新疆的羊肉,男人吃了是力量。”谭菲菲哪里会这种语调,她在用普通话学。
“哎——不对不对,不是力量,要念成‘力浪’”
“哦——力浪,力浪。”谭菲菲这一念出来,已经满桌哄笑了。
“女人吃了——漂亮”,他把漂亮依然说成“漂浪”。
“女人吃了是漂浪,漂浪。”大家的笑声又高了一阵。
“男人女人一起吃了呢?是什么?……”
大家都静了下来。
“是较量。”当然他念的是“较浪”。笑声又一次大爆。谭菲菲没有学。
“哎——学完学完。”那位讲的人依然不依不饶。
在座的人都知道酒局该散了。下午上班的时间也已经到了,被采访的对象也都在家中等候,所以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可那位电视台的记者却还是盯着谭菲菲不放。
“好,我说,叫狼,叫狼,叫过来一只狼。”
酒局在谭菲菲的聪颖叫喊中皆大欢喜地散了。
因为有乡领导在陪同大家,其中一个副乡长一直陪着谭菲菲。无论是记者的采访还是谭菲菲的采血都出奇地顺利,顺利得都没有碰到一个人的责问。看到顺利地取到了两个家庭共十个人的采血样,谭菲菲心满意足。她按照承诺,给每个验血者两百元的营养费,所以,她采完血离开的时候,反而是人家对她说谢谢。谭菲菲给邢医生留了一千元,希望他能利用晚上的时间处理好这些血样。邢医生说,我的劳务费用不了这么多的钱,但是这些钱我留下,我个人只取其中的四百元,剩下的用作那只恒温箱的材料费。他承诺,明天一早在她离开三海塘乡时,一定可以做完全部的分离处理工作。
谭菲菲对此非常满意,同时也对邢医生的人品多了几分敬仰。此时,她也知道了邢医生之所以帮忙,确实是受了老同学的相托,自己确实没有其他的想法。西部人的这种厚道让谭菲菲感到吃惊。
晚上,在乡上的欢送宴上。谭菲菲抽空跑了出来,用手提电脑给要提供血清的那家外国公司发了请求接洽的电子邮件。
同在这一天的上午,李然和席良到了西海子乡的终点站后,先碰上的又是“卤魁公司”找的人来游说席良他们。说只要象征性的出上几千块钱就让他们采样,不给五千元,给四千元也行,后来说两千五百元也行。席良和李然没有理会他们。见到此景,那几个人就冲着席良大声嚷嚷:“过了今天这个店,是不可能再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了。你们真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还到地区去托人。有我们公司的老板在,看谁敢给你们作主。”
席良和李然径直地走到了约好等人的地方,没有理会他们,那些人只好散了。
十点多钟,等到约好的两个老乡到了后,他们就朝今天的采样湖面走去。可能是今天的天气好,也可能做了几天大家都有了些经验,李然和席良都觉得今天取样比平时要顺利。这还不到十二点,取样就已经快结束了。席良和李然商量,要按今天的速度,再加上春节前的中巴车每天的最后一班也往后迟延了一个小时,每天结束的就可以稍微晚一些。今后的几天就可以每天安排取两个点,这样一来,总体的任务再有两天半就可以结束了。现在让他们有些发愁的就是“卤魁公司”的那块湖面怎么办?
快到一天气温最高的时候了,在西海子的三九天里,中午最暖和的温度也在零下二十七八度。今天的天气由于特别地晴朗,因此能见度很高。连着几天都忙忙碌碌的席良今天有了一点时间朝西海子的南边望过去。那边正是军马场。天空中没有一丝云,这是因为从一清早起,这里就一直在刮着清冽冽的冷风。风吹到身上,直透身骨。席良望着周围这无边无际的草滩,想象着这里夏秋季节的丰饶。想象着父亲和母亲的在这里应该是用一种什么方式在度过自己的青春年代。
李然和那两个老乡显然已经处理完了所有与取样有关的事情,就等着席良一转身,然后撤出湖面。由于天气晴朗,席良的眼神今天也特别好使。他怎么觉得前面有几个移动的小黑点越来越大,好像就是朝着他们跑过来的。李然和他的老乡也看到了这一点。当他们盯着看了一会儿后,一个老乡肯定地说:“是几个哈萨人跑过来了。”席良一看,果然来者都带着毛很长的那种帽子,骑在马上的人从远处看上去都很强悍英武。
“他们跑来干什么?”李然觉得有些奇怪。哈萨人都是放牧的,而捞卤虫的人都是种地的农民。哈萨人是从来不到湖面上来的。
“莫不是‘卤魁公司’雇的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想到这里李然有些紧张,他赶快把席良和两个老乡都召集到一起,说:“咱们收拾一下,赶快出湖吧。”
骑马的人越来越近,已经很清楚了,是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人还在高喊:“李然——江苏尕李——”
“李叔叔,好像是在叫你呢。”席良说。
“中间的那个是加依汗,没有错。”一个老乡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
“加依汗?”席良听到李然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听口气显然认识这个人,他问李然:“加依汗是谁?”
“加依汗是达勒汗叔叔最小的儿子,他在天气最冷的时候出生在一个草房里,是露儿的爷和露儿的大姨救了他们母子。为这个事,你周爷爷和达勒汗叔叔成了莫逆之交。”
可是他们来干什么呢?
“哎——江苏尕李。”顺着喊声,三个人骑着马站在湖的边缘上招手让他们过去。因为马的体重大,所以进到湖里来很容易陷在湖里去。“哎——加依汗,佳克斯吗(哈萨克语‘你好’的意思)?”李然在用哈萨克语向他们问候。李然招呼着几个人往湖边上走。
“江苏尕李,你好。”加依汗的汉语说得很流利。三个人放开马也都往前迎了迎。
“你们这么冷的天跑到这里干什么?”李然笑着问。
“哎呀,我们就不能采取一点尕虫虫子回去炒着吃吗?”加依汗的话把大家都惹笑了。
“笑话放着等一会吃肉的时候再说。李然,周爸今天上午到我爸家来了。”
席良还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这种哈萨克口音的汉语,所以他也没有听得太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这话让李然大吃一惊。
“我爸到你爸家来了?”
听到这儿,席良也没有反应过来,不知李然说的这个“爸”是谁。
“你见到他了?”李然焦急地问。他想一个快八十岁的人,这么冷的天,在中巴车上颠了一个多小时,还不知身体怎么样。
“当然见到了。他看上去脸色红红的,和我爸一样,壮实得很么。”
“你们说的是谁?”席良有些好奇。
“你周爷爷在我们的后面也坐着中巴车来到西海子乡了。”
“周爷爷来干什么?”席良也有些吃惊。
“来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是不是叫席朗。”加依汗朝着席良说起了话。并把席良名字念成了“席朗。”
“为了席良?”不要说席良,就是李然也一点都不明白了。
原来,周老爸是特意向达勒汗来求援的。周老爸看到席良取样品的时间已经没有几天了,可是“卤魁公司”那块湖面上的取样却迟迟没有落实,托人到地区去批条子,条子也没有归期,而时间又不等人。找乡上的其他民工,谁也怕得罪“卤魁公司”。
周老爸思前想后认为达勒汗一家是牧民,达勒汗从乡领导的位子上退下来后,在哈萨克牧人中依然有很高的威望。他们是不怕得罪“卤魁公司”的。所以,今天早上,他在李然、席良之后坐着中巴车来到了西海子乡。顺着他昨天向李然询问时李然的描述,他顺利地找到达勒汗的家。两个老朋友见了面当然很高兴。让周老爸高兴的是,他不仅见到了依然硬硬朗朗也已七十多岁的达勒汗,而且与达勒汗住在一起的正是当年他和霜智救下的那个过勒汗最小的儿子加依汗。快三十六岁的加依汗现在是牧业村的主任。周老爸向达勒汗说明了来意,希望他能找几个牧人协助席良在“卤魁公司”承包的湖面上把卤虫的样品取了。加依汗父子两个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卤魁公司’怎么能这么霸道呢?我们这儿连会尿尿的小巴郎子(意为小男孩子)都知道西海子是全部西海子人的。人家从那么老远来搞资源调查,他们凭什么不让人家动湖面。”加依汗是个有文化的人,他一下子就明辨出其中的是非了。“那些农民们怕他们报复,我们不怕,我们有马,我们不卖虫子,他们吓不住我们。”
“走,李然,席朗,我们现在就去那块‘卤魁公司’的湖面,快快取上你们要的东西后,到我们的房子里去吃肉喝酒。我爸爸已经把羊都宰好了。”
席良真被周老爸的一片苦心感动了。他看了一眼李然,李然显然是同意这种做法的。席良给两个老乡一人一百元钱后,道了一声谢,请他们现在就回家。然后李然、席良就与加依汗一起往“卤魁公司”的那块湖面走去。那块湖面是离乡政府最近的,所以他们其实也是在朝着乡政府的方向走过去。
他们大约要走五百多米,眼见着就走近湖面了。李然突然拍了一下脑壳连说:“不好,不好。”
几个人都停下了,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席良,你的手机能用吧,”
“能用,能用。你要手机作什么?”席良感到迷惑。
“你周爷出来的时候肯定没有给家里的人讲,他要讲的话,露儿和她妈都会拦挡的。谁放心让八十岁的人往外跑?要是拦不住的话,也会跟上一个人出来的。”席良认为李叔说得有道理。
“得马上给家里通个电话。现在不定家里都乱成什么了。”
席良马上接通了电话。他觉得电话铃声就响了半下,就被对方接了起来。“喂——”席良一听是露儿。
“露儿,我是席良。”席良刚报完名字,就听到露儿在那一头“哇——”的一声嚎陶起来:“席良,我爷不见了。呜——呜——”席良连忙对着手机大声讲:“不要着急,周爷爷到西海子乡来了。”他怕露儿听不清楚,又连着大声喊了两遍。席良听到电话那头突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喂!喂!喂——”听到席良在大声叫。李然说:“你关了手机吧,露儿肯定是给她妈妈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