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说清楚用途,我才能给你动用这笔钱。”谭菲菲的话语稳健而清晰。
“我真的只用三天,我会很快通知让我母亲给我汇钱的。等钱一到,我马上就给你还上。你说这样好吗?”可以听得出来,席良是在用一种耐心的情绪重复着一个意思。从谈话的气氛看,可以听得出来就商量借钱的事两人已经说了好一阵子了。
“席良,我知道你自己是不会用这么多钱的。因为这一段时间,我们都是白天在西海子乡,在城里呆的时间是两头不见太阳,你哪里还有时间买东西呢。我真的看不出,你在什么地方需要用五千元钱。如果需要交伙食费,我现在就拿过去。”谭菲菲的语气依然显得不容商量。
外面的天色刚刚蒙蒙亮。公鸡司晨的叫声正时不时地从远近处传过来。院里平房屋顶上的烟囱里已开始冒清清淡淡的烟,这说明屋里的火炉内已到了通红的时候。因为今天还要赶坐第一趟中巴车,所以席良和谭菲菲都起得很早。洗涮完毕后,席良就敲开谭菲菲的宿舍门,想从她这里先借支五千元钱。席良一开始没有说这笔钱的用途。他是想把这笔钱借给露儿用在购买佛头像上。但是谭菲菲不明就里。她觉得在甘露川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县城里,有什么地方值得让席良有要消费五千元的想法呢?她想来想去,觉得这笔钱可能是给周家用的。但周家也不是一点家底都没有的人家,怎么可能向两个住店的学生借账呢?她有些好奇和不解。
“席良,我们在来西部的时候不是有约定:从学校借支的钱由我管理吗?而这笔钱的用途也都是咱们事先商议好的。你究竟在什么地方需要用钱呢?”谭菲菲边打理自己的头发边和气的偏着头向席良询问。她的左右手正在熟练地把一根彩色的弹力皮筋扎在自己的马尾巴发式上。
“咱们不同时也有约定吗:当两个人意见一致时听你的,当两个人意见不一致时听我的。这点你总没有忘记吧。”席良的口气也很和婉,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但那至少是在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呀!可是现在我连你动用钱去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哪里有发表我自己意见的机会呢?”
谭菲菲真的很委曲。她想,席良要用一笔数目不菲的钱,但是自己却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这真让她感到有些受冷落。
窗户上的光色正在由青色变成亮白。院子里的平房门也已经开合了好几次。席良和谭菲菲都知道他们该是出门去吃早饭的时候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做更多的争论。
“谭菲菲,如果你觉得我暂借公款不合适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先借用一下你自己的私款,就用三天。”席良记得谭菲菲这次出门时候身上带有两万元钱。
谭菲菲的内心已经有了一些无名的火气,她想:好你个席良,依你的聪明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对这笔钱的用途,可是你就是避而不谈,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谭菲菲知道自己所带的钱也只剩四千多元了,手头的公款虽然还有一多半,但是自己这两天也在用钱的节骨眼上呀。购买文物要先交上订金;动员几个长寿人家庭去旅游或提取血清也是很需要先期投入。如果把钱垫给了席良,那么这几天要是自己用钱那该怎么办?更让谭菲菲觉得别扭的是,席良到现在都不说拿钱去做什么用场。
看着谭菲菲一气不吭,席良知道这是谭菲菲在使小性子。他觉得告诉她借钱的用途也无妨。“你说得很对,我们眼下的活动范围是不大。我想依你的聪明智慧猜出来我动用这些钱去干什么应该是一点也不困难的。”
“我不想费这个脑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自己的现金已不足以你需要的这个数字。你知道我们去了一越南疆,而且我在喀什买了一些服装和金首饰。这两天还交付出去几笔购买文物的订金。”谭菲菲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态。她看到席良还在和她绕圈子,就做出了一副我也不想知道你借钱用途的样子。并且开始穿上外衣,提出背包,表现出了应该结束对话马出门去吃早饭的姿态。
“谭菲菲,你不要误会,我借用这笔钱是想借给露儿购买文物用的。她昨天在收购三个精美佛头像的时候遇到了资金上的障碍。我想帮她救救急。你如果手头现金不够的话那就算了。我再另想办法。”席良显然感到谭菲菲生气了。只是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她的脾气怎么变好变坏都那么容易,那么让人难以捉摸。
听了席良的解释,这回可真让谭菲菲悲凉了。她想过好几种席良借钱的用途,但还真的没有想到是要借给露儿去购买佛头。
她从席良借钱的神情中可以感受到席良对此事的认真和诚恳,那么地着急,以至于天还没有亮,席良就来敲自己的门,就知道席良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可是席良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的事情呢?她的心中有一大堆的火气,但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看着席良依然朗朗的面色。她压住了自己心中的恶劣情绪。
“席良,看来今天我是无法满足你的要求了。我觉得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管钱财的人。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交账,咱们的财务以后还是由你来管理,免得你用钱的时候不方便。”说完她开始取下自己已持在肩上的背包,准备给席良摊钱账。
“谭菲菲,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合格了。”席良把背包又重新搭在了谭菲菲的肩上。让谭菲菲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席良还格外轻柔地拍了拍谭菲菲的肩膀。“你在我们这次西行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是谁也不能代替的。给你记功的日子在后面呢。你怎么现在就给我撂挑子了。你真的不想服从我的领导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席良还刻意屈了屈自己的身子,把脸对在了谭菲菲的对面。
谭菲菲还没有经历过席良这般轻柔舒缓的动作。看着席良的笑容,她内心的气全泄了。她想,原来可以用这种办法让席良服软的。她突然觉得此刻什么都不要想,他不是要给露儿借钱么,反正现在也借不出来。就这样看着席良的微笑倒是一种很美好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要放弃这种美妙的机会呢。她眨了眨眼睛,对着席良也笑了一下。
“不吵吵着‘辞职’了。这就对了么,女孩子家乖顺一些总是容易得人缘的。”看着谭菲菲转怒为喜,席良也松了一口气,“今天我们不谈钱的事情了。好了,咱们现在穿好行装准备去吃饭吧。”席良端直了身子对谭菲菲说。
望着席良主动站得如此之近的身躯,谭菲菲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发热。她低头晃晃头发,借低头的机会,她把额头朝着席良的胸前蹭了蹭。头皮一接触到席良的胸扣,她就觉得自己像电打的一样,胸腔里涌起了一股陡涨的潮水。
“一会儿像个发怒的小狮子,一会儿又成了乖绵的小花猫,真不知道怎么才能适应你。”席良感觉到了谭菲菲的缠绵,他随手拿起她的帽子住她的头上一扣,“快去吃饭吧,小常宝。”说完,把谭菲菲轻轻地往门口送推了一把。
“你不去吃饭了?咱们还是一块地走吧。”谭菲菲的声音变得很柔。
“你先去,免得大家等我们,我回到宿舍穿上外衣带上出行的东西就马上赶到。”席良边说边从谭菲菲的宿舍门口走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前。
谭菲菲一想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给雪智交谈,就朝席良挥挥手:“一会儿见。”转过身就朝楼门口跑去。
回到宿舍,席良迅速用手机拨通了北京家里的电话。
“是妈妈吗?妈妈您好,我是席良,爸爸好么?什么?我爸爸出去晨练去了。”
汪淑怡一大早地接到席良的电话,有些吃惊:“席良,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还顺利吗?寒冬腊月里出门你们能受得了吗?”问了一大堆的话都是在席又意料之中的。他耐心地听完了母亲的问候:“妈妈,你和爸爸的身体都好,这就让我很放心了。我今天打电话还有一件事情,求妈妈帮我一个忙。”席良还没有说出来是什么事。就听到妈妈说:“遇到什么困难了,你赶快说,不要让我着急。”听到妈妈急切的声音,席良赶快讲:“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是我眼下急需一万元钱,妈妈能不能今天上午就给我电汇过来这笔钱。”听说是儿子需要钱,汪淑怡倒是松了口气,只是还有些不放心:“是你用,还是你的女伴用。你能不能给妈妈透露一点要这么一笔钱是用来做什么呢?”席良也担心母亲误解,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忙说:“不是购买什么东西,而是我们的试验项目暂时要挪用一下,估计有个十天半月就能转得开。”席良的话让远在万里之遥那一端接电话的妈妈放了心。
“那电汇的地址应读写什么地方?”妈妈问。
“邮编是830902,地址就写新疆首露川县东街东风旅店……周……”席良一下子想不出来周老爸的名字叫什么。
“周?叫周什么?”席良听妈妈的口气好像有些惊奇。
“哎呀叫周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了。他家的女婿叫李然,就写李然转席良收吧。”
席良觉得妈妈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反应就很正常了。当他感到妈妈已经记下这个地址和姓名后,就挂了手机。接着挎上背包穿上外衣,大步地往外走。路过值班室的时候,忽然听到李然在里面接电话,隐隐约约地在说:“……就这么说定了。今天上午我还要去西海子带路。但我岳父和爱人及女儿都在家里,你问我们家的地址,就是东街的‘东风旅店’,对,就是那个有点名气的旅店。我给家里人讲好,你报上姓名后就只管过来取东西……我们回头再谢你。就托你了托你了。”席良没有停下脚步来,他觉得李然的这个电话好像是在托付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等他走出楼门没有几步,他听到李然也从值班室走出来的关门声。
大屋里热气腾腾地一屋子女人。露智做好了早饭,正在一个大面盆前和面。那盆面足有二十公斤。甘露川的人过春节是要在腊月里蒸够能吃一个正月的花卷和馒头。露智今天要用整整的一天来蒸做这些食品。她腰里系了一个花围裙,站在案板跟前踏着双脚正用力揉面呢。
露儿则跑前跑后地在摆饭桌摆碗筷,土炉子上的大米稀饭和烤得亮黄的馒头油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露儿一边盛饭一边问:“我爷出去都好半会了,我看他到隔壁大屋里去了,妈……这么冷的天,他去那里干什么。”露智腾出一只揉面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个赶早我也没有弄明白,他一会儿进一会儿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看到爸往大屋里拿过来了一双旧大头鞋,还拿过来了一顶皮帽子。我说爸你也不出远门,翻腾这些旧东西干什么?我看爸没有吭气。”雪智刚和谭菲菲商量完今天要完成事情的内容,又和谭菲菲说上了美容和养颜。她回答完露儿的话又连忙转过身说:“菲菲你继续说,你说的这些内容都让我听起来特长见识。”
她催着让谭菲菲再讲讲。
“二姨,其实做女人真是很辛苦的。谁不知道‘男人怕穷,女人怕老’这句话。哪个女人不害怕自己的衰老。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延缓衰老的来到。你相不相信,女人,尤其是中年女人,是完全可能通过滋养来保持自己比较年轻的状态的。”她看到雪智对这个话题的兴趣比刚才还浓,尽管雪智在帮着露儿往桌上端饭,但她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自己。谭菲菲很快就接着说:“二姨,知道大城市的女人是怎么保养自己的么?现在的科学技术非常发达,只要你手中有钱,你就可以享受到各种美容的方式。走在南方的很多城市里,你根本就猜不出一些女人的年龄来。她们中很多的人都有‘美容包月’。就是每月定期去美容,什么‘熏蒸、按摩、推拿、振脂’等都是最基本的了。条件好一些的,还可以去做形体雕塑。”
“什么叫‘形体雕塑’?”雪智真的有些好奇。
“就是利用各种各样的医疗技术来完美自己的身材呀。比如‘抽脂减肥’。就是用一些安全无痛的手术方法一次性地完成局部减肥,去掉女人腹部腰部的多余脂肪,恢复这些部位的曲线,面颈部也可以去脂,这样就可以消除面部的臃肿和双下巴,还女人一个清秀的面庞。胸平的女人可以去隆胸,现在流行的是用自体的脂肪进行转移后移植到胸部,然后在手术上加上细胞营养液,这样做既减肥又隆胸,真可说是一举两得。至于绣眉、纹眼线。漂染红唇、漂乳晕、皮肤护理、美发美齿等就更是常规内容了。”
谭菲菲又一鼓作气地说出了“去眼袋”、“上睑矫正”、“下颔肥大个整”、“丰太阳穴”、“永久性脱唇毛”、“隆鼻除皱”、“微晶嫩肤”、“电脑拉皮祛皱”、“羊胎素去黑斑”、“香薰瘦身”、“生物因子去暗疮”等,不仅让雪智听得睁大了眼睛,就是露智和露儿都听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谭菲菲已看到了自己说话的明显效果。可露智有些想不通:“按菲菲姑娘你说的这些方法,那最后整出来的容还是自己的吗?”露智手下的面已经被她读得比刚才要光鲜得多了。趁着说话,她给大狸猫端过去了一碟撕切开的冻羊肝。
“三姨,美容的最高境界就是脱胎换骨呀。有的女人就怕最后整来整去还是自己的那个模样。”谭菲菲对此事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雪智则只能感叹自己的孤陋寡闻了,她把露儿盛的最后一碗稀饭端上了桌,然后转过身对谭菲菲说:“我们看来是赶不上这个好年景了,谁让我们生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地方呢?就说想赚点钱吧,也赚得那么艰难。昨天我查了股票信息,我又被套住了八千多元。”
“有赔有赚才是正常的。二姨,不要紧,好好地做我们的项目,保证让你有进项。”受到谭菲菲的鼓励,雪智觉得自己突然生出来了很多的热情。“哎一一今天早上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爷们都不在屋里,这饭都上了桌,他们怎么还都不来吃饭呢?”
雪智的话刚落了地,席良和李然就一前一后的跟了进来。进门时还听到席良回过头对李然说:“绝对不要这样做,李叔你也知道,这样做就等于是在向他们让步。”听他们的交谈,好像是在路上已经说了一会儿了。
“谁向谁让步啊?”接着席良的话音,周老爸也跟着进来了。
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大堆黑皮袄,皮袄的羊毛都翻在外面,看上去更像是抱着一只黑羊进了门。露儿赶紧跑过去从爷的手中接过皮袄放在靠近窗前的热炕上。人到齐了,大家都赶忙坐在一起开始吃饭。李然这才讲起了刚才的那个话题。
原来刚才席良听到李然接的那个电话是西海子乡的乡干事小于打来的。他说关于在“卤魁公司”湖面采撷样品的事,乡长也已经给县上和地区的有关部门做了汇报。县科委的领导也知道了这件事。县上和地区这些部门的态度都很明确,支持南方大学科学调查课题的取样。但是“卤魁公司”的答复是:我们也支持他们的调研呀,但是请他们到夏天来取样。因为地区和县上领导的批示上并没有说一定同意在冬季腊月里取样品呀。小于说,你们也看出来了,这是明显的狡辩和刁难,可是眼下为了争取时间,必须还得上级领导说话才行。碰巧乡上安排他到地区行署去出差,乡长让他去把这件事情也协调一下。“你们也知道,我们一个乡上的小干事到了地区能有什么招数。‘人微言轻’嘛。不过我想席老师他们来一趟也真不容易,看到他们‘三九’天的还在湖面上取样,人家是图个啥,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我们科学地开发资源。所以,这次去出差我也还真想给他们做点什么。我有一个同学在地区行署工作,与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挺熟悉的,我想这次去找找他,请他给领导说一说,让他在报告上签个字,注明具体的取样时间。”李然听了还是很感动的,他也想过让露智给霜智打个电话,让霜智当地区副专员的丈夫给有关部门领导通融一下,保证席良他们这一段时间里在“卤魁公司”的湖面上取到样品。但一想露智平时不爱求人的品性和这么几年来,家里人也确实不知道露儿的大姨夫是主管哪一方面工作的,李然就觉得为难,直到今天早上,他还都没有给露智讲这件事呢。现在既然有小于干事这个茬,不是更好吗?他在电话里询问了小于需要自己干点什么就可以帮上这个忙。小于在电话里也没有客气:“你知道,现在办事不送不请是很难办成事情的。我看你们还是要准备一些送的礼品。”李然忙说:“那是,那是。你看我们是不是给你带上一笔钱,你去了买东西送也行,请人吃饭也行。”小于说。
“那不行,拿现金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做的。你也不要误会,这送的礼不是给我的,也不是给我的同学的,而是给领导的。你自己就看着办吧。”然后他们约定了今天上午小于路过县城时,来家里取要送的礼品。
吃饭的人都听完了李然的陈述。席良一如进门时的态度坚决地反对送礼品。“一个小小的‘卤魁公司’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为了这事去送礼,实在是非我所愿。”
谭菲菲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听起来真让人感到可气,但是时间又不饶人,我们输不起时间呀。这个小于干事也是一片好心,现在是明摆着的现状,要么绕过那段湖面,要么求人搬了‘卤魁公司’这块石头。”
“‘人到用时言恨少’呀,可惜我们老头子不在政府部门工作。露儿大姨的官有些小了,要不求求露儿的大姨夫?”雪智在一旁敲了敲边鼓。
“说起来这也不是自己的家事,还是让这个小于干事去办吧,不就是送点钱和礼么?眼下咱们还送得起。”露智知道要是去求姐夫还得自己神头,她是很怕于求人这个活计的。
“不知道咱们家里能拿出什么东西可以让这些当官的看得上眼。”‘露儿的犯愁是双重的,她既想让席良他们能顺利取样,又在想今天上午自己怎么才能把那几个佛头石像的价敲下来。
席良看到这件事给周家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和忧愁,内心感到非常地不安。他放下手中的饭碗郑重地说:“我们来到这里又住又吃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的麻烦,眼下又要让你们为我们的事情操心,这真是太不应该了。李叔叔,我是坚决不同意去送这个礼的。我知道你们一家平时为自己的事情都不求人,我们怎么能忍心让你们为我们去低头叩首呢。”
“席良,”周老爸开口了,“爷爷记得你昨天说过的一句话,你说搞科学调查是来不得一点点虚假的,也就是说,湖面上该取样品的地方就应该都取到样品,是不是?那么说,‘卤魁公司’的这块湖面就不能绕过去。你想想看,就算是你们有时间,寒冬腊月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天了。就像农民种地一样,‘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哪,’人在该屈就的时候还是要屈就一下的,送点礼我们也少不了什么东西。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让爷爷替你做一回主,好不好?至于送点什么东西,爷爷心里也是有数的。爷爷是有心要让你在这块湖面上取到样品的。”
周老爸平缓的话语为这件事情定了调子,大家也都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席良在心中默默地在想:“等母亲的汇款寄到后,一定要给周爷爷送一个大年礼。”
太阳已经跳出了东山头。又是一个能极目远眺的晴朗日子。
推门而出,看到最多的景致就是雪。那大片大片的洁白色,把天空衬得像倒悬着的大海。‘李然、席良和谭菲菲按时去乘坐第一趟开往西海子的车。席良告诉大家,谁也不要到车站去送他们,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况且这样的日子还要有七八天。李然给露智讲了一下小于的特征,就和席良他们出了门。
雪智忙了一会儿收拾饭桌的事情,就摊开一堆纸开始在上面记记画画,然后就去洗脸化妆准备着出门的事情。按照谭菲菲的布置,她今天要到王老太的亲戚家去游说,让她们全家到南方的一个著名城市旅游的事。雪智对这件事是一点儿底也没有。因为她知道甘露川的人对旅游是没有多少概念的,尤其是让上了高岁数的人在大冬天去外地旅游,那真对他们来讲是闻所未闻。
周老爸和露智在一旁前咕着什么,露儿已经把大屋都收拾得整整洁洁亮亮堂堂。露儿看到爷和母亲转身出去了。听到隔壁屋里一阵响动后,只见露智腆着肚子抱过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柳条筐,筐的上面罩着一块深色的布。
正在画眉的雪智忙着站起来说:“要搬东西,刚才有男人的时候不搬,怎么自己动起手来了,要不等到上午再搬也行呀,今天上午我的齐伟就来了,按时间欧戈也该回来了。放着两个大小伙子到了再动手不行吗?”
“小于约好上午十点就要过来取东西,哪里能等到他们来呢?”露智拨拉了一下贴在额头上的头发,回头招呼着周老爸进了屋,然后低下身子去动柳筐上的那块布。
“你们以为给现在那些干部送礼是件容易的事情呀。答应让人家十点钟来取东西。这十点钟商店连门都没有开,可是时间是说到就到了,你们准备让人家来取什么?在甘露川的县城里能买到什么可送的东西。”雪智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见多识广的。在她的意识中,只要谭菲菲不在,可就数她见的世面大了。
“三姨说的也是。我们家里能有什么可给人家送礼的东西呢?”露儿也有些纳闷。
“你们就都知道一个字:买。就不兴家里有个老家底什么的。露儿,在这方面要多向爷学学,你看你爷遇到什么事情着急过?爷为了席良的这档子事,准备把自己已经泡了三十年的两瓶‘人参酒’拿出来做礼品。”露智说完用手掀开那块布。筐子里摆放着的两个陶质瓶一下子显露了出来,瓶身是一点都不透明的,瓶口上都醒目地扎着一块红绸子,就像两团燃烧的火球。
“这是三十年前我遇到了一个东北知识青年,他用一棵人参悄悄换走了我的十公斤驼毛,说是用那些驼毛去给他的爹妈做寿衣,而我则把这棵人参泡了两瓶白干酒,一眨眼三十年都过去了。”周老爸说着拿起了其中的一瓶酒,用自己的袖口把瓶身上的土擦干净,“别看它是用土烧的白干酒泡的,但是那棵人参却是货直价实的。这一泡就是三十年,这瓶酒的作用是不得了的。”
周老爸仔细地又在端详着两瓶酒。
“这么多年了,爸都一直没有舍得喝这两瓶酒,今天怎么能舍得送人呢?”雪智看到父亲的动作后,对这些酒有些不忍放手。
“咱们家的日子现在还愁喝酒么?光你给我都拿来了多少酒。俗话说得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们都说了现在送礼难,送什么礼更难。我想这两瓶三十年的‘人参酒’总还是可以拿得出手吧。“周老爸放下手中的酒瓶,挥挥手对露智说,”把这两瓶酒放在一个盒子里,再找一块大红的绸缎从外面包起来。送礼咱们也送个喜庆送个吉祥。”
露智听话地忙活着,不一会儿,一个鲜鲜红红方方正正的礼品盒就出来了。露智把它放在炕沿上,等着小于来取。
九点四十分一过,雪智就收拾得鲜鲜亮亮的出了院门,朝着王老太家走去。露儿看看墙上的钟表,也意识到自己也该去郑三爷家了。她提起自己的背包,用手摸了摸包中平崭崭的十张百元大票,她觉得这一千元是她的底气。她看到母亲已经开始为蒸花卷开始在隔壁大屋炉灶前点炭生火了。母亲操劳的身影让露儿触动很大。都快到大年跟前了,自己还不能帮母亲干点家务活,如果每次出去都无功而返,就太对不住辛苦的双亲了。
露儿给自己鼓了鼓劲。把两条油黑的大辫子从皮夹克中掏了出来,然后走出了街门。
“她真的说了今天上午要来买这几块佛头?”郑三爸的儿子昨天晚上才从山外打工回来,清晨一吃完饭,他就和父亲在驴棚里围着那几个驴槽的拐角在看。
“要不是‘油拉拉’拦挡,我昨天就收下那一千元钱,这三个佛头昨天就出手了。”
“真是没有想到哇,在驴棚里蹲了几十年的几个石头今天还成了宝贝。”郑三爸的儿子郑健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年轻的时候是个建筑工人。这些年来,企业的效益一直都不好,公司的好多活都是私人承包性质的。三年前,当公司允许买断工龄的时候,他就得了不到一万元钱,而后他和几个亲戚凑了点资金,每年在山外包点活儿干。去年前年的收益还好一些,可是今年却比不上往年。一来是有几个已经签了承包合同的工程今年由于缺资金而没有开工,还有两个工程是干完了活要到春节后才能兑现报酬所以,郑健昨天回来的时候,带回来过年的钱也就两千块。给了女儿和儿子学校要交的钱,再拿出要还给“油拉拉”的六百多元,剩下的钱也就很有数了。
“‘油拉拉’说他今天晌午也要过来,他已经跟山外的两个收文物的人打了个电话,人家说今天下午也能赶着过来。”郑三爸双手交叉着插在袖筒里,屋外的气温这几天就一直没有高过零下三十度。
“‘油拉拉’的话能信多少,上次给我妈买药完全是上了他的当。我想如果你说的那个丫头来,能把价钱稍微出得合适一些,我们干脆就给她算了。不管怎么说,这几个佛头也是文物,万一被扣上一个‘倒卖文物’的罪名,那还是要吃些亏的。”郑健毕竟在山外打工,对有可能犯法的事情他还是有些警惕的。
“可是‘油拉拉’把那两个文物贩子叫来,出了高价咱们咋办?”有了昨天一晚上“油拉拉”的游说,郑三爸也想如果能卖个高价钱不是更好吗?
“要是真有人出得起高价,当然还是要卖得高一些。”郑健也不反对出手高一些,毕竟眼下家里是太缺钱了。
“我已经给你舅你姨夫们都捎了话,他们吃完赶早饭也都过来,看看他们咋说。”甘露川的人遇上家中的大事,都要请重要的亲戚来参与意见,免得做错了事。
“那就等亲戚们都来了再商量商量。”郑健觉得出来了才一会儿时间,但是屋外的气温却让他冷得上下牙床都在打颤,他连忙转身让着郑三爸先走,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老屋里。
甘露川的人在满门亲戚中最受敬重的是舅舅,按当地人的说法,“舅舅是一个人的骨头主”。在商议一件事情的过程中,如果争议比较多的时候,舅舅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郑健的舅舅是一个农民,但是舅舅的两个儿子却都在县城里当老师,所以舅舅在亲戚中也还是一个说话有些分量的人。舅舅是今天最先来到的长辈。他进屋后先赶到炕沿前看看郑三婶子,他们是兄妹。郑三婶子见到哥哥后特别想坐起来,但是她的腰腿一点也不给她争气,她努力了几次都只是用胳膊把自己的上半身抬高了十几公分,无奈她只好悲哀地再身躺下。郑健的舅舅看出了她的伤感,他站在她的炕头跟前对她说:“你是个心强命不强的人,你要学会认命呢。
你看快过年了,儿子从外头回来了,孙娃子们也都快放假了,你虽然躺在炕上,但是看到这些也该高兴啊。看来你们前辈子也是积了德的人家,要不是的话,甘露川这么多的人家,为啥就你们家里的石头突然变成了宝贝了呢。“他边说边给郑二婶子盖了盖身上的被子。
“是祸是福还不一定呢,谁敢肯定就一定是宝贝呀。”郑三爸从昨天到今天心里就一直没有踏实过。
“我爸当年把这些石头拉回来修驴棚的时候,我才只有几岁,对当时的事情印象也不是很深,但是今天早晨我去看了,那几个石头佛像确实像是文物。”郑健在给舅舅说着早晨看到的情景。
“你不说我也知道,三十多年前,正是破‘四旧’的时候。你爸拉回来这几个佛头,把我们这些亲戚还都吓了一跳,都给他说甘露川满山遍野都是石头,你把这些要砸要烧的东西拉回来不是给家里惹是非嘛。可是你爸却说自己是贫农啥也不怕。所以我现在看也不用看,我就知道这些佛头是有些价值的。可是到底卖多少钱合适,我也想了一个晚上。我看还是价格合适了就出手算吧。要按讲迷信的话说,佛在你们家里躲了三十多年,躲过了一场大难,你们对佛也是有些思的。你们家眼下又这么困难,卖几个钱也是佛对你们家的报答。但是我想不要卖得价钱太离谱了。”
院门又响了,又有三位年长的亲戚到了。他们先到驴棚里看了看就转口到了大屋里。郑三爸把昨天情况以及刚才郑健舅舅的话给他们重复了一遍。
“舅舅的话都在理上,但是我爸说那个丫头只出一千元,而‘油拉拉’却说他介绍的人能出手的钱是两万元。那你们说应读卖给谁?”郑健知道这是一件说理是谁也清楚但是操作起来却很难把握的事情。
“当然是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这是明摆着的理嘛。”后来的三个亲戚都异口同声地说。其中郑健的叔叔更是口气有些激动:“这么些年了,你们家一直是在倒霉,儿子媳妇都把工作丢了,娃娃的奶奶又在炕上一躺就是十多年,你看你们家里的日子过的,比起周围的谁家都不如。现在碰上个能挣钱的事情了,你们还有啥磨磨叽叽的,是害怕钱烫手吗?”
“可是‘油拉拉’也不是啥厚道人,与他打交道也得长上几个心眼才行。”另一位亲戚也开了口,在场的人也都点头说是。
“他不厚道怕啥,他要做这个事,就让他把收文物的人叫到这里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这么一大门子人都在跟前,还怕他把我们都装进袋子里。”郑健的叔叔是一个性格直来直去的人,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长了不少的精神。
甘露川的人经常说甘露川是个地邪的地方,换个说法就是经常人们说谁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就会到现场。眼下就巧在地邪上了。就在大家说话时不时提到“油拉拉”的时候,“油拉拉”悄没声的推开门进来了。
“哟,”油拉拉关上门一回身就看到了屋子里的客人,他立即摆出了一副惊奇的神色,“各位长辈都在这儿,你们好你们好,在这里给你们拜个早年。”说着他一边把双手操在胸前一边朝着大家点头。其实昨天晚上郑健到家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郑家,他来郑家有三个目的:一是来探探郑健这次回来对卖佛头的想法;二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索要走郑三爸借他的六百元钱,他怕郑三爸这样家境贫寒的人家借的钱夜长梦多;三来是想告诉郑家这三个佛头一定要卖出个好价钱。昨天晚上他如愿地取走了六百元。今天一大早赶过来就是想做倒卖佛头的事情。他给山外的几个朋友打了电话,添油加醋地说了这几个佛头的神秘来历。可是那几个朋友都一致坚持说等过完春节再来处理这件事,因为他们也需要联系到真正的文物贩子来出这笔资金。他们让“油拉拉”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拖到过完年后再处理。“油拉拉”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先把这件事情稳住。
“你们是在说佛头石像的事情吧。要说也是的,郑家也该时来运转一下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这次郑健从山外回来才给带家多少钱,据我所知,这些钱满打满算可能也就是过个年。可年后一家人怎么办,郑三婶子的病怎么办?”一提到郑三婶子的病,“油拉拉”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知道他上次介绍的假药一事在郑家的亲戚圈子里印象很坏,慌忙改口说,“还有过完年后,两个娃娃就又到新学期了,现在上学不像前些年,每个学期开学都是要交一笔钱的……”
“郑家的难处你就不要操那么多的心了。”郑健的舅舅对“油拉拉”当着郑家的亲戚们哗哗不休地数落郑三爸家的困难特别反感,心想前些日子不是你用假药对这家人落井下石的吗?“你对卖石佛像有什么好主意就直接说,不要扯别的事情。”
“我说这些也是为了让大家对郑三爸家的现状有个更好的了解嘛。了解了现状也才好对这件事情下决心呀。”“油拉拉”狡辩了几句。
门外又有了响动。
这次进来的是露儿。
露儿很平静地关上了门。她在进大屋之前又去了一趟驴栅。
她顾不上自己在腊月的寒风里已经走了半个小时路,也顾不得驴棚里那两头驴刚撤的尿没有结冻之前是骚味最浓烈的时候。她把自己的双手放在嘴前哈了哈,就算给手取了暖,又用右手把两条辫子上下盘结了一下后塞在了羊毛围巾里。当感到自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驴棚里的光线时,她就蹲下从正对着驴棚门的那个角度开始,用铅笔在一张白纸上描起了素描。她知道她的论文草稿今天就可以全部收尾了。席良已给了她不少的指教,点化了她的一些悟思,她知道再过一会儿齐伟和欧戈都要先后来到,露儿有心要让他们今天都看到自己的论文已经完成了初稿。而眼下所画的素描正是论文初稿中不能缺少的。
她还不能确定这几个佛头的诞生年代,但从佛头像丰满的双颊与饱满的额头来看,这佛头有些仿唐的风韵。佛头像颈部的衣领也很简洁流畅。露儿在学校里专门学习过对佛像的素描课程,所以现在画起来感到过去学习过的素描技巧都很受用。只是右手的几个手指都冻得发白了,她还觉得自己的脖子里也钻进去了不少的风,让她的脖了不由己地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像是用这个动作就可以把风挡在外面一样。
没有用上十分钟,露儿就完成了两幅简易的素描,她想再配上昨天拍的照片,论文在论述这一段史料时缺憾就会少一些。露儿缓缓地站立了起来,她望着她面前的佛像有些出神。她发现她对这些原本就不属于她永远也不会属于她的佛头像有着一种无名的亲切感觉,就像是一种类似于前世缘之类的感觉。她近日来也在不停地询问自己,自己是旅游专业的学生,完成了毕业论文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去收集文物,尤其是在自己基本上算是不具备条件的情况下。自己至今还是一个分文收入未进过的人,就靠自己攒存的那几个钱就想收集文物?这算不算自己有些不自量力?露儿反复地问自己,她的内心也有些摇摆有些游移,但是当她今天清晨在自己出门前又一次翻阅已经搜集到手的文物图片和各种丰富的资料时,她发觉自己对甘露川的庙宇遗产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刚才在面对着佛头像进行素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和这些文物仿佛似曾相识似的。她在说服着自己: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些佛头都没有露面,而偏偏把这个机会留给了自己。露儿觉得自己应该感念和珍惜这个机会才对,否则就太对不起天赐的这些机缘了。她听到了自己内心的一个声音在说,一定要把这些佛头像送还到它原来的地方去,一定要让佛头像善终。
露儿一进门,“油拉拉”就先咋呼了一声:“哎呀!这个周家丫头说话还蛮算数的嘛,我们还都以为你不来了呢。”“油拉拉”也说不清楚自己说上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在郑家的这些重要亲戚面前,自己应该处处占主动,他想在露儿一露面的时候就给她一个下马威。
露儿也看到了屋里坐的差不多都是和自己爷年龄相当的长辈。这些长辈她也都小认识。她言语轻轻地对着郑三爸说:“郑爷一一你让我今天上午来我就来了。”弱弱淡淡的声音让人一听就像是打远道上赶来求援的女子。在甘露川人的意识中,他们最愿意疼惜的女娃娃品行中就有一点很重要,那便是乖巧。一个女娃娃你可以泼辣,你可以能干,你可以大方,你也可以为家庭顶门立户,但是你独独不能少了随和乖巧的品性。甘露川的老人都认为,乖巧是女娃娃的性情,女娃娃失了性情就不可调教了。
露儿对郑三爸的这一声称呼就给在场的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个时候,炕上的郑三婶子费力地欠起身子对儿子郑健说:“你给这个丫头倒点茶,人家昨天来看我们的时候,是提着厚礼进的门,我们可不能薄待了有礼的人。”
郑健在给露儿递水的时候也感到这个姑娘是一个平和斯文的人,哪里像是一个到家里来骗钱的人。他也和气地对露儿说:“你是为佛头像来的吧?”露儿判断出这个人应该是郑三爷的儿子:“你是不是郑三爷的儿子?”她看到郑健点了点头,“要按辈份我应该叫你郑爸呢。”说罢露儿从容谈定地唤了一声“郑爸——”。郑健忙把屋里的长辈们都给露儿介绍了一遍。每介绍一位,露儿都认真地欠欠身子唤一声:“爷——”长辈们也都点头回应一下。屋里的整个气氛就像是一位从远路上回来的人在认亲戚。
这些过程都与“油拉拉”无关,“油拉拉”有些寂寞了:“哎呀,你这个丫头嘴巴就是甜,我算是服了你了。可是你光嘴巴甜也不行啊,你看郑三爸家有多么困难,你既然愿意出钱买石头,就说明你是一个手头阔绰的人,要不是的话,这么多年来,整个甘露川也没有听说过花钱买石头的人,你们说是不是。”“油拉拉”转身向屋里的亲戚们高声地询问着,他看到几个亲戚在点头。
“我不是因为手头阔绰来买石头佛像的。我想这些石头佛像是珍贵的文物这一点你们应该是清楚的。我是自治区旅游学院今年的毕业生,我很快要从事的职业很可能就是甘露川的文物抢救。我非常想把这些文物放到一起,然后在合适的时候交还给文物部门。”露儿用的依然是那种清清雅雅的语调。但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油拉拉”打断了。“合适的时候?你说得多好听!眼下的社会谁不知道给自己多捞一个算一个,难道我们甘露川还出了你这么一个女菩萨?”有两个亲戚听了“油拉拉”的腔调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用合适的价格收购文物,将来把文物交还给政府的时候,他们会给予我补偿的。但是我绝对不会拿文物去谋钱。”露儿的小脸都有些涨红了。
“那你去低价收购那些不值钱的文物吧。我们的佛头石像可是价值连城的文物。拿不出两万元钱来,就不要开这个口。”“油拉拉”报出的这个数字让包括郑三爸郑健在内的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们谁也没有想过报出这么高的价。
“‘油拉拉’,人家这位姑娘进了门以后,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人家也还没有给大家说要出多少钱来买这些石头佛像,你怎么就想跟人家顶着干。”郑健的舅舅不愧是有两个当教师的儿子的父亲,说出话来稳妥周正。他不赞成“油拉拉”开出的两万元这个天价。他觉得如果石头都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那这个社会非乱了套不可。他很想听听露儿愿意出多少钱。
郑三爷也开口了:“周家丫头,我给你这么说吧,这些石头佛像虽然是我保存了三十多年,但是点破它们值钱的人却是你,所以,从道理上来讲,我也想让你先有一个开价的机会,该说的我们昨天也都说了,让你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今天报的价是多少。你看,今天我们家的几个重要亲戚都在,我的儿子也从山外回来了,他们今天赶过来,也都是为了这件事情,你就把话也说得透亮些吧。”
“郑爷——凡是文物都是受国家保护的,我想这一点大家荡知道。对一些散落在民间的文物,国家也是有一些政策的。尽管现在我们的政府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收购所有的文物,但是有一点是坚决禁止的。”
“哎哟,你这个丫头人看起来不大,讲起大道理来口气却不小。我们也不是来听你上课的。”郑健的叔叔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说这些话是为了让大家在这件事情上有个是非概念。”露儿很不情愿放弃说这些话的机会。
“在座的哪一个人吃过的盐不比你吃的饭多,还用得着你来教训。”“油拉拉”看到郑健的叔叔在给自己帮腔,马上就又气陡了起来。
“那好吧,既然你们嫌我昨天出的一千元钱有些少,就请郑爸你说个价吧。”露儿知道有“油拉拉”在场,自己说什么理都会被他搅黄的。
真要轮到让他们报价了,他们又都说不出什么了。因为他们都不懂文物,甘露川的人世世代代也没有人做过卖文物的事情。
便对出卖自己的手中的物品,每个人都还是有个心理价位的,如果成交的价格在这个心理价位附近,双方也就很容易谈得成。但是眼下,无论是郑三爸还是郑健,也不论是郑健的舅舅还是他的叔叔也都还没有形成这样一个心理的价位。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一时有些语塞。到底是郑健年轻,这几年山里山外的跑也有些见识,再加上这些文物的主要户主也是他,他突然开口报了个价:“你出手一千元钱肯定是少了。三十多年了,我们家在老天爷的帮助下保存住这些文物也是很不容易的。再说我们眼下的日子也过得确实有些难,这些不用我说,你也看到了。要我说这三个佛头你得出八千元钱。”郑健说完低下了头。他从心里是不承认“油拉拉”报的那个价的。尽管他报得很高,但是却远离了郑健心中的心理价位。再说“油拉拉”的为人品性谁不知道,在报出的两万元中,还不定有他的多少提成呢。今天看着“油拉拉”在高声高腔地咋呼,可他毕竟没有把收购文物的人带来呀。万一今天吓跑了这个现成的买主,那后面还不定要受多少“油拉拉”的牵制呢。
郑健报出这个价后,在场的亲戚们都没有太多的否认表情。
只是“油拉拉”又叫了一声:“你郑家真活该是受穷,碰上这样的挣钱机会,怎么胆子就只有两岁娃娃的鸡巴那么小。”“油拉拉”一着急连粗话都出口了。
露儿听到这个价后,有些惊住了。说实话,从昨天下午起,她就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但是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郑健会把价格提到八千元。这几乎是一个让露儿绝望的数字。她知道,即使齐伟在电话里答应过会帮她筹集一些资金,但也绝对不会在今天带来六七千元。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助地对郑健说:“你们真把我当成大款了,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钱,我刚才给你们说了,我现在还是一个没有毕业的学生,我不可能有这么多钱的。”
“油拉拉”从露儿的话中听出了露儿的绝望,他有些掩饰不住的兴高采烈了:“没有这么大的金刚钻就不要揽这么大的瓷器活,你还是个大学生呢,这么点道理都不懂吗?再说了你讲你没有钱,你以为我们就相信了吗?我昨天晚上已经对你的背景做了个调查了解,你的大姨在地区行署当副处长,你的大姨夫是地区的副专员,你的二姨夫是地区一家大企业的老总,你爷和你爸妈还在县城的东街上开了一个大旅店,你们一家子在甘露川是有些名气的。在这样的家庭中,你怎么能就拿不出钱呢?”看着露儿听到这些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油拉拉”真的有些得意了。
“她们家还开的旅店?是哪个旅店?”在场的人都真的不知道露儿家这么多的情况。尽管昨天露儿给郑三爸报过自己的家门,但是郑三爸并没有介意这个背景,也就没有给自个家的亲戚介绍这个情况。当亲戚们听“油拉拉”说露儿是县城东街“东风旅店”的店主周老爸的外孙子的时候,连郑健的舅舅都有些吃惊了:“原来你是周陆鹏的孙丫头。怪不得这么出息,年纪轻轻的就能出来办这么大的事。”而郑健的叔叔则说:“你还说你们家没有钱,我们甘露川全县的第一幢私人楼房就是你爷盖起来的。光看你们家楼顶上的那个招牌一到黑天闪出的光,全城人都能看得见,你还敢在这里叫穷。”这段话前面听起来还顺顺当当的,但到了后几句就有些凶巴巴的了。
“油拉拉”的这一手是有些老道的(“老道”的意思是“厉害”)。他知道现在的老百姓对两种人都有些无名的怨恨,一种是有钱的人,一种是有权的人。而今天的露儿在他们的面前是个典型的“双料”,既是个有钱人又是个有权人家出来的丫头。只要点出这个身份,就能有他“油拉拉”期盼的效果。他觉得果然在场的人的态度都有些变化。
出现这种局面是让露儿始料不及的。她不敢相信,当“油拉拉”说出她的亲人们的身份时,这些人眼神看起来都怪怪的,好像她是多了一个器官的另类。
“我来保护性地收购这些文物,是因为这些文物和我的毕业论文有关,也是因为它们和马上就要恢复的县上的庙宇旅游建设有关,你们抬高价格是法律绝对不允许的。虽然我现在还不是一名正式的文物工作者,但是也绝不能容忍你们的这种作法。”露儿抬起自己的右手用纤指朝“油拉拉”指了一下。
“你也不用朝我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买卖都有个规矩,这个规矩叫做‘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也用不着用法律来吓唬我们,大不了就是我们不卖了。这你总该没有什么说的了吧。”“油拉拉”也不示弱。
露儿实在是不想和‘他拉拉“纠缠,她转向郑三爸说:”郑爷——我今天是冲着您老来的,您说句话。“
郑三爷看了看郑健的舅舅,又看了看郑健的叔叔,接着自己朝着嘴里送了一口茶水。那只陈旧的茶缸子在他的手中被他摸过来擦过去。
“丫头,不是我们一家子都在为难你。”躺在炕上郑三婶子突然开口了,“我们家要是也有一幢楼的话,你出手一千块钱,我们是绝对不会这么难缠的。”包括露儿在内,屋里的人都朝着郑三婶子看去,只见她满脸的愁云,干枯的眼窝里滚出了一滴浊泪。
郑三婶子的话就像抽风机一样,一下子把屋里的紧张气氛给抽淡了。一屋子的人谁也没有接着郑三婶子的话茬再说什么。
屋子里片刻地静了下来,这屋子里冷不丁的没有声音,屋外有什么动静听起来就有些扎耳。屋里的人都听到有人进了院子,还听到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朝着这座大屋走来,大家都以为这个人会推门而人,但是此时,却响起了几声听起来闷闷的敲门声。
郑健一边喊着“进来”,一边朝门口迎去。
随着门外寒风一起进来的人让屋里的男男女女都吃了一惊。
进门的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虽然是三九寒天,可是他却穿着得很轻巧,一件皮衣,一双高腰的皮鞋,还有一转过身来时看上去满身的英气。这种气态有点像初春时原野上的风,让你觉得清新,也让你感到距离。屋里的人大都有些惊愕,不知这个人是谁。
“齐伟,”露儿也是定了一下神才认出来进来的人是齐伟。她也没有相到齐伟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露儿的这一声叫唤才使屋里的人知道这个人是来找露儿的。
齐伟进到屋里就看到了露儿,听到露儿的唤声,他赶了一步与上前迎他的露儿靠近了:“真没有想到,你是在和这么多的人谈判呐。”露儿笑了笑,转过身对郑三爸说:“郑爷——这是我姨的儿子。”郑三爸忙说:“过来坐炕上,炕上暖和。”
“他也是来说佛头的事的?”“油拉拉”打量了一下齐伟。
“不,他是来找我的。”露儿不想让齐伟掺合到这件事情里来。
“谁来都一样,谁来了也不能改变做买卖的规矩。”
“油拉拉”也是个见过场面的人。在牵扯到个人利益的时候,他好像谁也不在乎。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这么扯皮也不是个办法。”郑健的舅舅觉得僵持下去一时半刻中不会有啥结果的。“周家丫头,你说个实话,你到底能出多少?你也看到郑家的情况和家境了。他想在石头佛像上多挣几个钱,根本不是想发财,他们实实在在是过不下去日子了。不是说我们要盘剥你,也不是说我们要倒腾这些文物,我们这三四个七八十岁的老汉腊月天的跑到这里来,其实也就是想给他们帮个腔,帮亲戚们长个势。我也在琢磨,三个石头放了三十多年这才要见天,这既是老天爷降给你的福,也是老天爷赐给郑家的福。
老百姓说得好,大家有福也得共同享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我们也能看得出来,你也是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丫头,遇事多高抬贵手,也算是给自己多积善积德吧。“郑健舅舅的话让郑三爷和郑健都直点头。
露儿知道一千元钱是说什么也做不成这件事情了。她把头偏向窗户又想了想,然后报出了一个数:“我也说了,我要这几个佛像也不是为了做买卖,我也恨我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收购能力。我尽我自己最大的力量吧。你们看两千元怎么样?”
就在郑健和父亲、舅舅交换眼色的时候,“油拉拉”又开口了:“既然已经开始报价了,那我也报个数。这三个佛头我出六千元。”
“油拉拉”的数字一报完,郑家的亲戚们马上开始相互交换看法。屋子里顿时有了嘈嘈杂杂的各种声音。
露儿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怎么是好。齐伟一方面心疼露儿,一方面被“油拉拉”的表情激怒了。虽然进屋后,他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争执,但他可以明显地感到露儿是势单力薄的。
“露儿,我身上还有三千元钱,”说着他随手从身上挎包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我们一共是四千元钱,现在就放在这儿,你们说是不是可以把佛头像给我们。你们都是老甘露川的人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县上现在正在恢复修庙,很需要这些文物吗?庙修好了,来看的人多了,得到的好处不是我们大家的吗?周露儿收集这几个佛头像纯粹是为了宣传和保护这些文物。你们怎么能听那些倒卖文物人的话呢?”齐伟到底是个大小伙子,说起话来高声大气的,让人听起来蛮有些气势。
“哼,你以为你是谁。”“油拉拉”这次就完全是冲着齐伟来了,“不要给我们老百姓唱高调,我只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相信郑家的人也知道钱多了不烫手。你们不是愿意出四千元吗?我现在就把五千元的现金放在这里,算是订金,等春节过后来取佛头像的时候,再交三千元。”他说罢就从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掏出了一摞子现金,用手高高扬起,“啪”,只听脆生生地响了一下,一叠新崭崭的人民币就落在了郑三爸前面的炕沿上。
满屋子里的人都震住了。“油拉拉”的这个举止是让郑健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料到这次“油拉拉”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这么下功夫。其实“油拉拉”的心里是十分明白的。从他昨天晚上与山外的文物贩子通电话时他就从那些人口气中感到了这三件佛头像的价值。他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所以他决心不放过这个机会,做回大一点的事,也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一次。
血气方刚的齐伟已经看出来了,露儿这次的麻烦都出在这个高扬右手甩钱的人身上。他不顾露儿用眼神示意让他冷静些,而是向前跨了半步就站在了“油拉拉”的面前:“佛头像是文物,李露儿可以收购是因为她是旅游文物专业的大学生,她今后会把这几个佛头交给政府的。你有什么资格来收购这些文物?”
齐伟以为自己是义正辞严理直气壮的,殊不知“油拉拉”根本就不吃这一套。“油拉拉”仰起脸来笑了几声:“我不知道什么资格不资格,我知道生意场上是谁出的钱多,谁就能买到东西。”
说完他又阴阴地看了一眼露儿和齐伟,又把声音抬高了两度说,“我还知道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就得让穷人也有活路,天下的好事不能让你们这些国民党的徒子徒孙都占完了。你们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五十多年前没有把你们的先人整死,你们就应该谢天谢地了。你们现在还敢居然在我们这么一大群老人面前逞你们的威风。你说得很对,我们都是老甘露川的人,老甘露川的人谁不知道你们家的家底,要说资格,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人?”听到“油拉拉”一声比一声高的话,露儿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她真的很吃惊。她没有想到收购一次文物居然让她听到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与他们家有关的话。她看齐伟再看其他的人,从他们的表情上看,“油拉拉”说的好像不是假话。她被这些节外生枝的情节给缠住了。
“郑三爷,你难道真的要像这个人说的那样,他只比我们多出了一千元钱,就把这几个珍贵的佛头像卖给这个人吗。卖给他,我们甘露川的人从此以后,就谁也看不到这些文物了。你们难道就非要图眼前的这一千元钱吗?”露儿的内心十分动情,她看齐伟和“油拉拉”面对面的吵闹,知道这会于事无补的。她又接着说,“两天了,我看到了你们家确实比一般人家里穷,炕上还躺着一个常年不起的病人。日子肯定比别人过得要艰难。可是同样都处在甘露川,不是也有许多的人家都富了吗?你们家里也有地,还有儿子和媳妇,一个在县城做零活,一个在山外打工,一年难道还不多多少少地挣一些吗?”露儿真的想唤起郑三爸一家对她的同情。
“哎——”郑三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凡是个人,谁愿意受穷呀,但凡是个要脸面的人,谁愿意在亲戚们的面前喊穷呀。”
郑三爸从炕沿上站到了地下,就这么小半天的功夫,他好像一下子缩了半截,他拖着两条腿,朝地下的一个方桌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
屋里的人都注意到郑三爸的举止和平时不一样。他要去做什么?
只见郑三爸半挪半走地来到了那张旧方桌前,一手扶着桌沿一手伸过去从靠墙的边上拉过来了一个红油漆都斑斑驳驳的小木匣子。然后两只手有些颤抖地从木匣子里扯出了一堆纸,这些纸有的卷着有的散着,大大小小宽窄也不一样。他把这些纸抓在手里握了两下也没有摞整齐。“你可以过来看,丫头,”他转过身来对着露儿说,“你以为我爱叫穷吗?你们都以为我们平时都没有出力吗?我们就那么愿意认穷认命吗?喧腾腾的好日子谁不愿意过?我们愿意叫亲戚邻居都看不起吗?这几年来,除了躺在炕上的和还没有长成大人的,我们一家子谁没有下苦力哇。地我们也在下苦力种,牛羊猪我们也在下苦力喂,可是我们挣下的钱总是填不满口子当中的穷窟窿啊。炕上躺的病人要吃药,孙男孙女的要交学费,家里里里外外都还要有些盘缠,应付这些我们还有些余头,可是这些纸条子上的事情也得应付啊。一家子人汗珠子落下来摔成八瓣子挣下的一些钱再往这里填一些,日子就紧巴巴地了。”郑三爷看着手上的这一堆条子显得无奈极了。
郑三爷手里的纸从一拿出来就引起了齐伟的注意。他和露儿都走到郑三爸的旁边,拿着那些纸条看了起来。屋里的几个老人都在低着头抽烟。郑健也走了过来。
齐伟认了半天总算认出来了,这些纸条子其实是郑家一年中支出的收据和条子。纸条上的字大都歪歪扭扭,从郑老爸手中提起来的顺序看下去上面记着:买化肥319.20元;买农药56.70元;统筹放水费24.00元;抽水电费70.00元;拖拉机机耕费270.80元;公粮、乡镇统筹、村提留380.20元;出义务工60.00元(一共要出十个义务工,男的出义务工算8.00元,女的出义务工算6.00元);照明电费224.00元;农网改造210.00元;挖树坑搭电线杆的费用60.00元;学校的两张学费单240.00元;校服费70.00元……
露儿和齐伟还在往下翻这些条子。就听见郑健说:“我就出去大半年,怎么又多出了这么多的收费条子?”
“这些条子中还有四五张就等着你回来再交钱呢。年前人家就催了好几次了。”郑三爸对着郑健说完后又对着屋里的人说,“你们也都看到了,住在城外面的人谁家也都有这些条子。可这些条子对我们家来说更像是压过来的山呀。这些要掏的钱,少一分也不行,隔壁刘家慢交了两个月,不是乡上来人把猪也拉走了,把电视也搬走了吗?可是一年能收进来的钱呢,大头不就是儿子的汗水钱和卖粮卖菜卖猪羊的钱吗?”郑三爸说到这儿,看了看炕上的老伴又看了看儿子,接着口气平静地说,“这大半天,我也思前想后地想过了。佛头是我几十年前搬回来的,这是我和佛头的缘分。现在佛头要被人买走了,说明我和佛头的缘分也尽了。佛头临行前要给我留几个钱,这是佛对我的善心,我不能埋没了佛的这份善意。我要领佛头的情。也说明我的难处佛是知道的。我拿这笔钱佛也是愿意的。我现在心已定。我愿意要‘油拉拉’现在的定金五千元。为什么?就是因为‘油拉拉’出的价格高。我过日子需要钱啊。至于你们执意要说这是倒卖文物的话,那就把这个罪名扣到我的头上吧。这件事情和家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听了郑三爷的话。“油拉拉”把右嘴角提起来笑了笑。而露儿和齐伟也都清楚地听到了郑三爷的选择。他们知道他们眼下已经没有能力改变郑家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