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甘露川

露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的心事是有重量的。有时候有些心事居然可以把人压得直不起腰来喘不过气来。

早晨看着席良和谭菲菲与自己的父亲去了西海子。她觉得自己和席良竟然有一种活生生剥开的感觉。她自己也知道,从席良和她相见相识,也就两天时间,两天中连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在一大群人中间插着说过几句话。但是怎么就把这个人放不下了。

她真的很想把席良放下,哪怕有两个小时不要去想他。因为自己今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家务活有母亲在干。但是自己最起码也要把这几天的庙宇和文物的调查资料整理出来呀。但是好歹做不到。甚至连一分—秒都做不到。坐在值班室里,桌子上摆的是调查时的记录笔记,但是脑子里却是席良进了这座楼后的所有言行都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清晰地划过。从自己一头湿发的散落忆起,一直到今天早晨取冰柱时席良右耳后的那颗“痞”。她能把席良的音容笑貌想得清清楚楚。那分谦恭,那分斯文,那分聪慧,那分宽容。都让露儿觉得自己有些神不守舍。尤其是想到一路上可以与席又亲近地说笑的谭菲菲,她就更感到有些坐卧不安。但转过头又一想,人家就是一路来还要一路回去的。这些都关自己什么事呢?她厌恶自己的这一会半刻的狭隘,但是她又拿不出自己的大气来。她被自己的情绪搅拌得难以安坐。

她也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心绪。早饭后,她就觉出了自己今天情绪的不正常。一种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不正常。当二姨让她说说她和谭菲菲昨天晚上去王老太家询问有关长寿缘由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竟对二姨回答得既简单又不耐心。连爷和母亲都看出了露儿明显的不耐烦。这在母亲看来是不正常的。露儿从小受着两个姨妈的疼爱。两个姨妈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对待露儿。露儿也对每次回到甘露川的姨妈们是敬爱有加。但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母亲当着二姨的面拿出了二姨给露儿的那一套化妆品。露儿竟然把化妆品抓在手里,翻模时显得极其心不在焉。几个长辈都没有说话。露儿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抓紧时间把碗刷了再出门。而是放下化妆品盒后,抓起那几本资料就出了门。走在院中,一阵寒风过来后,她觉得自己有些清醒。恍然中觉出了刚才对二姨妈有些不敬。但转头要去补救,又害怕越抹越黑。只好低头往值班室走去。

她知道,让自己情绪如此反常的是席良。尽管席良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她觉得在席良的身上天生就有一个为自己设置的信息接受频道。因为她感到,席良看她的眼神是非常通透的,好像席良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一样。露儿觉得自己的感应也是如此。

还有早晨看到的那一幕,该不该给爷讲?要讲的话,又该怎么讲?讲了以后,爷要去找席良扒拉着看怎么办?知道了后爷要有了心事怎么办?爷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这两天,看到席良与自己故去的独生子有些相似,使精神得像个孩子。如果知道了“耳痣”后,不定会怎么联想呢?露儿决定不把这件事情给爷讲,也不给自己的父母讲。姑娘大了,心窝子里得有一块地方是专门放自己“悄悄话”的。

周露智从今天开始拆洗家中的被子。准备用两天的时间把屋里的卫生全部清理完。后面的时间要用来做过年期间的各类食品。自从十多年前有了洗衣机,县城里的自来水又入了户。这家庭主妇的洗衣负担就算是彻底减下来了。现在洗被子也不用动针线了。每个被子上都有被套。洗被子时,只要把被套解下来洗净,等干了后再套上去就行。手脚利索的人,边洗被套还可以边干其它的活呢。一个上午,周露智洗完了十多个被套,还把中午饭也做好了。院子里的那根大绳子上就搭满了各种颜色的被套。

小城的人准备迎大年的步骤差不多是同步的。这几天城里走进谁家的院子,院子里的绳子上都挂得粉红蓝绿。在这些老百姓的生活中,没有一个节日能像春节这样整齐地调动着人们的生活节奏。

雪智没有忘记自己早晨对谭菲菲的承诺,她去了西街上一位奶奶是九十多岁的一户人家。她也打算把那家人的家谱和家族史了解并记录下来。

周老爸就在大屋里歇着。他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合一次眼了。他在迷迷糊糊中休息着,他也知道大白天的时候他是根本睡不着的。

这几天旅店里的客人是来得少走得多,大部分走的人都是在早晨赶班车的时候结账。因此到了上午,值班室几乎没有人来。

电热器中的水也没有人来打。但是露儿不敢把里面的水减少。她觉得席良他们回来会用开水的。露儿就这样胡思乱想地在值班室坐了大半天,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

“喂,你好!是东风旅店。”露儿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挺热情的。

“露儿,我是齐伟。”

“噢,是齐伟呀。”露儿觉得半天没有人与自己说话,好像有点委曲似的。觉得齐伟早就应该打过来一个电话了。

“欧戈走了吗?”因为经常打电话,齐伟也没有那么多的客套,没有问什么爷的身体怎么样,问自己母亲和小姨怎么样。

“今天早上我把他送走的。”

“唉——”齐伟长出了一口气。“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还只有告诉你。你知道吗?露儿,我现在有一些话是只想给你讲。”

“那以前只想给谁讲呢?”和齐伟一对话,露儿活泼从容的性情又回来了。

“实话给你说,大姨今天早晨又给我妈打电话。我告诉她我妈去你们那里了。她显得好像有些伤感。最后一句话的尾音里明显有哭腔。我想又是和大姨夫吵架了。”

“……”露儿什么也没有说。她感到自己没有能力去评说这样的事情。

“等过年回去后,看她怎么给我妈和你妈讲吧。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再过两三天,我们报社有一个在甘露川的采访活动。

内容是采访一组跨过三个世纪的几位一百零三岁以上的老人。我要争取把这个任务接到手,这样在年前我还可以过去看你们。你的论文做得怎么样了?一定要抓紧时间哟。按照惯例,一到年跟前,做什么就都没有太高的效率了。除了玩,做什么事都不能指望过年放假休息的时间。“

齐伟的电话对露儿是一个敲打。放下电话后,她马上摆开稿纸并启笔整理资料。

半个多小时后,露儿整理出了第一篇:

烽燧城——古丝路写在太地上的标点符号

甘露川境内有28座烽火台,其中有4座是唐代建立的,其余的都是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期间所建。这些烽馆线的走向是:从汉城向东延伸。每10里地有1座,一直延伸向伊吾河谷至甘肃境内。向西烽键线一路折向西南至七角井,另一路折向西北至木垒县。此外三海塘乡向东北蒙古国的沿途,也有5座烽迷。这些烽燧是全新疆保存最为完好的烽燧线群。部分较完好的烽燧上,仍然保存有当年放火和举烟用过的木炭及残存的麦草灰等物。历代中原王朝为确保边疆安定和丝路畅通,往往会在交通要冲筑兵镇,在主要交通干线沿途修烽燧,并设卡伦。甘露川境内纵横交错的烽送和保存较为完整的古城墙向人们展现了一部古丝路文明的兴衰史。

写完这一段后,露儿的情绪镇静了好多。她把这一段文字认真地读了两遍。她感觉到自从通过这两天的消化材料,自己正在慢慢找到写好这篇论文的信心和感觉。她想:今明两天先把几个重要的章节写出一部分。从后天开始整理照片并去城外的郑三爷家看那几个已经有了线索的石雕佛像头。原来她是想让父亲去帮她看的。但是现在父亲在帮席良他们去西海子实地考察卤虫。这两天中,她从席良和谭菲菲身上看到了更开放地区当代大学生的精神品貌。尤其是谭菲菲和自己算是同龄人,但是谭菲菲比自己要独立和勇敢。这给露儿带来了很多的思考和启发。

她又开始写第二部分:

甘露川的碑碣——无言的史书

全新疆日前共发现了四块汉碑,甘露川就有两块。

分属汉唐两代。还有用满文撰写的古清代碑5块。甘露川的碑碣多是为平叛记功碑。著名的有裴岑碑,任尚碑,富宁安碑,田竣碑,保安碑。

就在露儿正倾心写论文的时候,从平房方向传来了唤她吃饭的声音:“露儿——露儿——吃中午饭了。”露儿一听是二姨的声音。其实二姨和母亲的声音是很像的,尤其在唤“露儿”的时候。只是母亲把午饭叫“晌午饭”,而二姨把午饭叫做“中午饭。”这就是甘露川与山外人在、些说话细节上的差异。

露儿本想再写上几百字。但是一想起早饭后对二姨的不恭,她就赶快把材料收起来,抓起外衣起身出门。边穿外衣边连连应答着:“听见了,二姨妈——”甜脆的回音显得露儿特别的乖巧。

午饭时,露儿又像平时一样,显得非常华骚。“华骚丫头”是当地人对最出色最优秀最贤慧的姑娘的评价。它指的是那种性情柔顺心灵手巧美丽大方本色高贵而又懂规矩又有眼色的姑娘。

露儿在亲戚朋友中就有这种口碑。

吃饭时,她一会儿给二姨添筷子菜,一会给母亲递杯茶。自己还没有吃上两口,又发觉周老爸吃得很慢,好像食欲没有前两天好,兴致也不高。吃上两口就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停上一会儿,才又拿起筷子。

露儿把爷的这些举止都看在了眼里。“爷一一今天的饭不合你的口吗?”露儿关切地问。

“我啥事都没有,你赶快吃你自己的饭。”周老爸也察觉到了自己吃饭时有些走神。他直了直腰,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在了自己的碗中。

“露儿,现在几点了?”爷的心事还在。

“快两点了。爷一一你今天下午有事吗?”露儿觉得爷平时在吃饭的时候对时间是从不过问的。

“你平时注意过没有,从西海子开到城里的最后一班车一般是后晌几点钟到?”

露智、雪智和露儿这都才明白了周老爸一个上午不言一声的原因。

“就是六七点吧。”露智说,“爸——你是想李然他们啥时候回来是不是?”

“我顺口问一问。”周老爸又开始用筷子夹菜。

露儿知道爷想去车站接席良他们。她想这么冷的天气,在那里站上十几分钟就会受不了的。她决定吃完饭后到车站去问个较为准确的末班车到站时间。她知道,要想阻拦爷不去车站接人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时间间准确一些,减少爷在外面等候的时间。

露儿又口气乖乖地问二姨:“二姨妈,你上午出去有收获吗?”她是想用自己轻言细语的样子弥补上午自己的不周到。其实雪智早把上午的事情扔到脑后勺去了。“大人哪记小孩子的过。”这是当地的一句名谚俚语。但露儿依旧再问雪智在那位长寿老人家了解到的情节。

“这个老奶奶家的长寿情况很不一般。据她回忆她奶奶讲,她们家的长寿不是辈辈人中都有,而是隔代有百岁长寿人,且都出的是女寿星。”雪智对自己的独到发现还是挺开心的。

“哎,你们还别说,现在在甘露川存在的寿星,绝大部分都是女的,不信,你们自己算,差不多都是老太太。”雪智好像觉得自己又有了新发现。在高声大嚷的时候,却发现露智给自己使眼色。她悄悄侧头一看,周老爸正低着个头。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偏了,赶忙伸了一下舌头,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爷——甘露川的男寿星可就指望您了。”还是露儿反应快,她把双手扑打在周老爸的双膝上,一副撒娇的样子。周老爸也笑了。

三点半,露儿就又开始做自己的论文。她已经抽空去了离自家旅店不远的中巴车站问过。最后一班车的到站时间大概在7点左右。露儿悄悄地告诉了爷,让爷不要出门大早了。爷也在值班室坐了坐,就回大屋了。

露儿开始把上午的思路又接上了。她准备把这几块重要的碑全在论文中做一介绍。其中第一块是裴岑碑,第二是任尚碑,第三是富宁安碑,第四是田竣碑,第五是保安碑。她把材料按这些思路归顺好以后,就开始动笔写了起来。

(一)海碑亭——裴岑碑

裴岑碑是永和二年(公元137年)八月,敦煌太守裴岑诛匈奴呼行三年立记功碑。这块碑高1.4米,宽0.6米,碑文为东汉隶书却带有秦篆的风格。碑文雄健老辣,上面书写有“惟汉水和二年八月,敦煌太守云中裴岑将君兵三千人诛呼行王等斩裁部众。克敌全师,除西域之灾,调四郡之害,边境艾安,振威到此,立海词以表万世。”

这块碑在清雍正七年,陕川总督岳钟淇屯兵甘露川平息准噶尔叛乱时,兵士于耕垦中发现。因它是汉代真迹,岳大将军将其移至内幕府,后又迁置甘露川西海子湖东面十公里处的关帝庙中供奉。1931年,西北流匪马仲英领兵围困甘露川。守军怕供奉镇海碑的关帝庙被匪军据为匪所,便放火烧毁了关帝庙。镇海碑也被烧出了数道裂痕。匪捐之后,甘露川县民教馆为保护文物将其移至城内。后因甘露川连年大旱,城乡的人都认为是移碑所致,便群起将碑石移回烧毁的关帝庙。终因碑身在几经移动折腾的过程中断裂成几段。50年代初,镇海碑被确定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后加以珍藏。

镇海碑自身经历比较曲折,可关于它的传说却更为美丽动人。相传甘露川之所以冬季奇特地寒冷,是因为一条冷龙卧在西海子湖所致。过去这里的人们在春节期间不能放鞭炮,如果有鞭炮声,那条潜伏于湖底的冷力就会被惊醒,来年必交严寒。人们为了能在春节期间放鞭炮驱邪,故供奉裴岑碑于西海子湖畔以镇慑冷龙。清代才子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中曾记载:“巴尔库勒(甘露川)有汉顺帝时裴岑呼衍王碑,在城西十公里的海上,惟云海子为冷龙所居,城中不得鸣夜炮。鸣夜炮则凉龙惊动,天必奇寒。”

同时还有一种传说,清乾隆二十三年,户部传郎裘文达途经甘露川,拜谒了镇海碑,并带走了许多拓本,从此镇海碑拓本流传于书林。后来,又有人传说,一些带有镇海碑拓文的湖南人乘舟过洞庭湖时风浪大作,湖中舟船相继倾覆,而独有这携带碑拓文的船平安过湖。

自此,镇海碑拓文便天下闻名。相求者亦随之而众。

据权威的史学家认定:汉顺帝时,敦煌太守裴岑率部诛匈奴呼行王,克敌制胜,安定边境的史话在《后汉书》中并无记载。在甘露川发现的这块裴岑碑无疑填补了这一历史空白,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以及对后人的教育价值。

露儿用心投入地在写论文,等她把第一篇写完后,她抬起头来伸了一下腰。当她把写好的部分又顺了一下时,回头望了望天色,她觉得太阳快要下山了。按照时间,她还可以写一段落。她把用过的材料顺手摆在一边,又开始整理第二块任尚碑的资料。并把材料中翻拍的那几张不太清楚的黑白照片按顺序排好,相关的资料也都归类放在了一起。

(二)迄今为止新疆最早的碑文——任尚碑

1980年,甘露川县的几个牧民在天山北坡带发现了一块古碑。县文管局的同志立刻将其运回并加以了保护。后经专家辨认,碑头刻有“汉平夷碑”,碑文中有“叮铃——”一阵电话铃声把露儿的文思全部打断了。她抬头一着墙上的石英钟,已经五点四十了。屋子里的光线其实已经暗了下来,只是露儿刚才大专心的缘故,所以她才没有发现屋里的光线的暗淡。

“喂——你好。我是东风……”

“是露儿吧?”对方问得很急切。露儿听出是父亲的声音。

“爸——你这是在哪里打电话?”露儿一听是父亲,心里就有些不安。因为按照时间,他和席良他们现在应该在返程的路上才对。

“露儿,我现在在西海子乡打电话。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具体原因席良他们回去后会给你爷你们讲。我给你们打电话是要说,席良今天在湖边上出了点事……“一听席良出了点事,露儿的心怦怦地开始狂跳。

“出……出……出了什么事?”口齿伶俐的露儿都有些语无论次。

“出的事倒是不大要紧,他把一只脚连着鞋掉进湖冰里去了。现在他还是穿着一只湿鞋往回走,你和你妈一定在七点左右的时候去车站接一下席良,给他带上一双干鞋,听到了吗?”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些无名的杂音。露儿还想问点什么,但是杂音依然“嘶啦啦——”地在响。她知道是电话附近太嘈杂的原因。她只好把电话放下了。

论文再往下写是写不下去了。露儿想,好在今天有了一个好开头,明天一定要接着把后续的部分都做完。她现在脑子里都是父亲刚才的声音。席良掉进湖冰里去了。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下车一定会去乡政府请民工的。再说自己的父亲也在旁边。怎么席良自己会离湖冰最近呢?露儿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怎么说,既然父亲打来了电话,交待了这件事情,就说明这个事是不能耽误的。露儿快步地出了值班室。在往大屋走的路上,她也感到了自己刚才听到电话以后,对席良的牵挂与担心又潮水般地袭来,内心中还有一种莫明的心疼。她知道自己再也抵挡不住了,早晨的心事又以更迅猛的态势回到了她的心上。

“什么?把人丢进了冰窟隆?”还没听露儿讲完,周老爸就从炕上一骨碌翻了起来。他好像不相信露儿的叙说。

“爸——露儿没说席良掉进冰窟隆。李然打电话说的是他的一只脚掉进了冰湖中。”露智惟恐父亲着急。

“你说的这跟掉进冰窟隆又有什么两样。”周老爸此时显得很犟。

“人是没有什么危险。现在已经坐在回城的车上了。李然只是让我们去接一下席良,并拿上一双干鞋。是不是这样,露儿?”

露智也是在给父亲的重复过程中慢慢地理解这件事。

“那为什么李然不回来,却要留在西海子呢?”雪智提出的问题谁也解答不了。

“说起是不关人命的事,但是这样的三九天,穿着一只冻透的鞋回来,那脚那腿咋能受得了。”周老爸长叹短吁的。

“席良受罪是肯定的了,那咱们就赶快备鞋,再想想其它的办法呀。”雪智提醒着。

露智让露儿在最里面的那个柜里翻上面的一个包袱。说那里有前几年给李然做好的一双条绒布面的黑棉鞋,只是这几年李然到了冬天出门时大都穿的是脚上的那双皮鞋。那双布鞋只穿过一两次,现在这双鞋可以派用场了。拿出来后,焐在热炕上,等一会儿,掖在怀里就能去车站接人。

露儿起身跑到最靠墙的那个柜跟前,掀起了厚重的柜盖后,就把手伸了进去。她看到满柜里的包袱都包得严严实实。知道这两天母亲已经把一年一次的收拾柜的活都干完了。只是每个包袱都扎得严。从外面看不出来哪个里面是鞋,哪个里面是抹,哪个里面又是衣和裤。她就用手挨着模。隔着包袱皮,她摸到了一块好像手感不平的东西。刚她听母亲说,这双鞋是条绒面子。那条绒不就是这种坑坑均得的感觉吗?她把手顺着包袱扎口的缝伸了进去,用力一抽。当抽出来一大半的时候,她才感到被抽的东西是有点长度的。墙角的灯光有点暗,她把用力抽出来的那块同样模上去是不平的东西拿到了刚刚打开的电灯下。

她怔住了。

她抽出的正是那天让露智愁肠百结的一条旧紫色人工手织的围巾。

“这是什么?妈——”露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或姨妈们围过这条围巾。家中像这么旧的衣物早些年就没有了。怎么刚刚被母亲收拾过的柜里还有这条下围巾,好像还是半条。

“露儿——”露智在听到露儿问话的同时,就看到了露儿手中的围巾。她先是变腔地喊了一声,然后几乎是扑过来的架势,把那条围巾快速从女儿手中夺回,双手急忙地一抓一揉,旧围巾就被揉成了一团。露智的手脚之快,以致雪智都没有看得清楚是件什么东西,留下的印象就是一团紫。

先吃惊地是露儿,听母亲的那声变调,好像女儿闯了什么弥天大祸。

周老爸也觉得露智有些反常。不就是露儿找鞋抽错了东西,犯得上那么大吼大叫的。

雪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天在门口听到的那些断断续续难观全貌的话语。她知道这肯定就是那件事关小妹全家头等大事的那个物件。

露智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赶忙调整了一下心绪:“不是让你去找鞋么?你看你都找出来了些啥?你过来吧,我自己去找。”她把露儿扒了一下。自己过去后,翻了两下,就从一个包袱里拿出了那双黑面的有着九成新的布鞋。随后,把那个旧围巾揉成小小的一团,塞到了木柜的最下面。

布鞋被悟在了热炕头。

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周老爸说:“这脚要是被冰水这么一泡,那肯定轻重是要生冻疮的。家里有烧酒,到时要找个人用火点着白烧酒,然后酿着火中的白酒去搓洗受过冻的创面,轻微的冻疮一夜就能缓过来。”

露智说:“早先,在乡下的时候。”她说这话的时候着了一眼露儿,露儿听这话有些茫然。但是露智还是接着说,“把干红辣皮子和生姜放在一起熬,那熬出来的汁子洗手脚也能防治冻疮。”

雪智说她也听过这种办法。

大家在一起合计着,眼看着接人的时间都快到了。大家就商议:雪智做后晌饭。露智去找好干辣皮和生姜后,把旁边的另一个铁皮炉子点着,然后把洗脚的汁子熬上,再把烧酒也找好。露儿和周老爸去车站接人。

外面的天色在他们说话间都已经黑下来了。露儿过去打开了彩电,中央一套的“新闻联播”刚刚开始。露儿在没有出门前,先帮着二姨摘莱切肉,又抽空跑到值班室把值班室的电灯打开,这是一个旅店不成文的规矩。灯亮着,屋顶的霓虹灯闪着,那才表明这家的旅店在开张在营业,才显得有人气呀。

七点一过,周老爸和露儿出的门。不到二十分钟,就把席良和谭菲菲接了回来。席良比想象的要精神,两个人看上去都比早晨出门的时候显得有些疲劳,谭菲菲的头发也有些凌乱。但两个人的状态都似还没有受挫。

周老爸非要让席良把两只鞋都脱了,上去坐在热炕头。席良说穿上新棉鞋觉得很暖脚。他自己把那双大头鞋放在了炉坑下火炭烘力最大的地方。估计一个晚上,烘干那只湿鞋子没有问题。

露儿忙着倒了一大盆热水,拧出毛巾让席良和谭菲菲擦脸。

周老爸说:“先洗洗手吃饭,先吃饭。”

热腾腾的羊肉汤面“炮仗子”端上了桌。露儿在忙前忙后的过程中,时不时都拿眼看一看席良的那只冻脚。她注意到,下车的时候,尽管谭菲菲扶着席良,但是席良的脚和腿一点也不破。

这让露儿觉得特宽心。席良下车后,换上了露儿掖在怀里还带着露儿体香的黑棉鞋。他还是没有说谢,好像他们是老熟人一般。

从车站往回走的时候,虽然席良在和问这问那的周老爸说话,但他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露儿半步。

用热水洗完脸的谭菲菲悄声对露儿说了声:“我回宿舍方便一下。”露儿说:“赶快回来吃饭。”谭菲菲说:“最多5分钟。”

说罢就出了门。

谭菲菲用最快的速度进了一趟宿舍的卫生间后,就飞速地接上手机打开了手提电脑上自己的“电子邮箱。”果真有七八个回信,其中有五份信都对谭菲菲进新疆做资源调研的打算和计划感兴趣。他们都向谭菲菲索要信息或资料。其中有一家欧洲的跨国公司是前两天谭菲菲在国外一位读研究生的同学引荐的。这个公司对谭菲菲提到家族长寿人的信息非常有想法。并约好在今天晚上北京时间二十一点与谭菲菲进行网上交谈。希望她能按时打开她的“伊妹儿”。另有一家公司则对谭菲菲提到的西域文物有进一步交谈的愿望,让她在近两天内尽快把相关更翔实的信息传递过来,以便进一步商谈交易的价格。谭菲菲快速地读完这些关键的“电子信件”后,就出门往大屋跑去。

席良正在给周老爸一家讲李然留在西海子乡过夜的原因。说着说着,他还一个劲地道歉,说是自己的事拖累了李然。要不是的话,怎么能在年关腊月里还要在外面过夜呢?

周老爸从席良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已经知道了今天他们的工作开展并不顺利。

“你李叔叔的决定是对的。他可能也已经告诉了你们,他在那里有一批老乡。他如果和你们一起回来,明天的工作仍然不会有太快的进度。”露智听着也在点头。

雪智听到了谭菲菲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她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大家开始吃饭了。吃饭中,周老爸依然在问席良一些细细碎碎的问题。席良耐心地听着答着。

“席良,要不你们明天歇上一天。你看你今天掉进了冰窟隆里,还是要抓紧把脚养一养,可不要落下一个风湿腿或者冻疮根。”周老爸向席良建议说。

“周爷爷,你也看到了,我就是挨了点冻,其实是一点事也没有。冻过的脚面上可能有些红肿,但是我想依我的身体素质,我是一定可以抗过去的。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如果再耽搁下去,恐怕就会错过最冷的季节。”

“也就是考虑到你们的时间紧啊。要不然怎么也得让你休息一下。”露智也是这么说。露儿给席良又盛了一大碗饭。席良大口地往嘴里扒着饭,吃得很香。

雪智则和谭菲菲围着土炉子坐在地上的小马扎上。两个人边吃也在边窈窈私语。是雪智在给谭菲菲讲今天的长寿人调查收获。

金黄色的大猩猫已经不惧怕席良他们了。蹲卧在炕沿上吃着露智给它盛到小盘里的羊肉和面。

“席良,你的脚受了冻伤。我们这儿有一些土方子对防治冻疮是有效果的。祖祖辈辈的人都用过。你二姨和露儿已经把辣皮子和姜水熬了一个多小时了。你要不嫌弃,就在我这个屋子里洗。你要觉得回你屋洗方便,就让露儿待会儿给你端过去。用这个洗过之后,再把那二两烧酒用火点着搓洗脚面和小腿面。有冻疮的能治疮,没冻疮的能舒筋活骨。你就试一试。”周老爸替席良想得可真是周到。

席良和谭菲菲出门的时候是带了一些常备的药,可就是因为经验不足没带防治冻疮的药。从下午离开湖面到现在,也快三个小时了,因为一路上脚都放在谭菲菲的皮袄里,他感到脚的伤情比他自己想象的要轻要浅。此时此刻就是脚趾和脚面有些发痒。

他知道这是正常的。因为在前两天的帕米尔高原,他有过这种感觉。

“还是端到我的宿舍洗吧。这样也不影响你们的休息。只是可能露儿要受点累。”他把眼光从周老爸的身上移到了露儿的脸上。露儿好像没有什么目的地嫣然笑了一下。她读出了席良刚才目光中的体贴和关心。

“周爷爷,你光心疼席良,你也不关心关心我的手。”谭菲菲把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下伸了出来。果真手背上娇嫩的皮肤有点发亮,这是在严寒中骤然受冻的现象。现在进到热屋里,再用火一烤,就觉得手背有一些烧有一些痒。她想用手抓一抓,又找不到具体发痒的位置。就只好这么两手交错着搓一搓。一路上走下来,谭菲菲对席良的腿脚基本上是放心了。她觉得按照刚才周爷爷说的几种方法再洗一下,会对席良的腿脚恢复有帮助。

“哎哟,这么嫩的肉皮子被冻得有些肿了。”周雪智也真是心疼谭菲菲的手,“爸——附近有没有三五岁的小男孩子?用青石烧‘童子尿’可是治手上冻疮的秘方。”经周雪智这么一提醒。

周露智想起了隔壁的王老爸家有个五岁多的孕男娃子。

露智一说出来。周老爸就说:“给我准备个尕盆盆,我去接一泡五龄童的童子尿。”周老爸也是个利索的人。说完他下炕披上了那件蓝色羽绒服,并让露智把院子墙旮旯子里的一块青石烧在炉膛里,待会用来烫尿。

谭菲菲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让周老爸为自己去找“童子尿”。“周爷爷,别去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且,今天我们没有经验,等明天我们就会保护自己了。再说这么晚了,那个小孩子哪能说尿就能尿出来呢?”

露智也觉得谭菲菲说得有道理。要是哪个小孩子一时半刻尿不出来怎么办。

“那我就等一等呗。半个小时不尿,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不尿,等一个小时。他还能憋到天亮。要不就进门后,先让他爷给孩子灌点糖水水。”周老爸觉得自己蛮有信心的。

“现在的孩子谁喝糖水。你这句话提醒了我。隔壁屋里还有几罐前些天齐伟从开会的地方拿回来的‘椰奶’和‘红牛’饮料。咱们家都是大人,平时谁去喝那个玩艺。爷——我给你取过来,你把它带上。你到他们屋里,要是小孩不尿,你可一定给人家烤热了再喝。要是尿了,就留下让孩子明天再喝。”大家都说露儿想得周到。

周老爸端着一个小搪瓷盆,怀里揣了几罐饮料,走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说:“今天李然不在,我睡在值班室里。”

“周爷爷,等会我可能要到值班室里用长途电话。”谭菲菲看到屋里的表已经快八点半了。她想接国际长途在网上交谈还是在电话上接受信号更合适一些。

“让露儿给你开门。”周老爸说完就出门了。

露儿在忙着收拾晚饭后的家务。露智又从隔壁屋里取来了一团驻毛烤在火炉边上。她拿手仔细地撕着,这种驼毛要是不用手撕开,看起来就和一块毡子是一样的。席良知道这又是给自己明天垫鞋用的。今天的脚受了点轻伤。席良就一直处在周老爸一家无微不至的关怀中。他总觉得就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才扰乱了这家人原本平静而温馨的日子。

谭菲菲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她在努力控制和掌握着时间。

八点半整,雪智打开了每天都雷打不动坚持看的做票信创电视节目。屏幕上不停地滚动着红红绿绿的名称和数字。对于不懂股票的人来说,看这个节目真是一种受罪。但是对于雪智这样的股民来说,那是一天不看都无法人睡的。周老爸就曾经说过:“一到这个时间,这些红一道绿一道的玩艺比你先人还重要。”雪智是笑着无言地认账。数字不停地在往上翻,但是却是红多绿少。有的一整页都是红色,看上去就像在读一页警事报告。过一两分钟就能听到雪智嘴里不断发出的“啧——啧啧——”惋惜声。

“不看了,不看了,血压住上在走,心脏都有点受不了了。已经割了肉了,这才两天,又赔进去了两千多。这个股票市场咋能熊成这个样子。真成了六十岁男人的鸡巴……”雪智真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平时是李然在,她有些不好说。今天看得父亲和李然不在,脱口说了一句,却又忘了还有三个晚辈人,她伸了伸舌头。

露智白了她一眼,但也知道二姐确实是被股票的下跌挫伤得有些急了。

席良是个男人,当然也看出雪智率性后的难堪。他说了一句话:“二姨,要是我们不来的时候,你们一家现在都应该在干什么呢?”他想用这话冲淡刚才的尴尬气氛。

“要是你们不来的话,我爷和我爸就在看电视。”露儿待席良的话音一落,就回答了这么一句。她从席良的这句话语上就看出了席良的心地真是很善良。因为他不仅能担待别人的失误,也能替别人圆场,让脸上挂不住的人有个体面的下台阶机会。要不是席良的这一句问话,那二姨还不定要难堪上好一阵子呢。她作会到了席良的一片苦心,所以紧忙接了席良的话茬。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这样说,一来表明自己一直在注意席良说话的动向,二来也是对席良扭转话题的一个响应。

“那你在干啥?”谭菲菲喝着热茶问。

“露儿一定在灯下刻苦地读书。”席良说得特刻板特认真。并自己阅着眼睛把头晃了几晃,像是在学露儿是“书呆子”时候的样子。

“才不是呢。”露儿粉腮含嗔地白了席良一眼,“我在和我妈说悄悄话。对不对,妈——”

在谭菲菲看来,露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娇情了。但是在席良看来,却觉得是一种任情任性的古典女儿态。

“有时候要赶上她二姨二姨夫来。我们一家就坐在一起打打麻将,玩玩牌。”露智补充地说。

“那都是股票行情好的时候。手里能拿出个几块钱放在桌子上刺激一下大家玩牌的积极性。眼下是不能玩了,一是李然不在,‘三缺一’;二是眼下的股票行情一落千丈,谁还有心思玩,一遇熊市,股民们想死的心都有。好在我炒了几年股,也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熊市,也算是久经沙场了吧。”雪智说得有些戚戚惨惨,满屋的人都善意地笑了。

“二姨,我说你时来运转的机会来了。一个人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呢?要玩股票赚大钱,那要有大本钱才行。像你们这些小民散户,只能是那些大户的零钱袋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二姨。”谭菲菲的话让雪智听起来像是灵丹妙药。

“菲菲姑娘,二姨我在新世纪的开元之年能不能一举扭转晦涩气,这就要全靠你的指教了,我总觉得咱娘俩是有些缘分的。”

谭菲菲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了雪智的身边。她们俩用比电视里的声音还低一些的音调开始交谈。谭菲菲讲得认真,雪智也听得认真。两人还时不时的用手在比划着。

“二姨,不瞒你说,我有好些同学和朋友在国外念书或做生意,他们的实力都是很强的。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用手提电脑和他们保持联系。他们对你们这儿的文物资源和长寿人基因资源非常地感兴趣。因为大家都清楚,没有资源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的。你也看到了。我白天要用很多的精力去做卤虫的调查研究,回来后还要与学校保持联系。所以,有些事情你就要多费心了。这两天内,你要特别注意那幅国画文物的信息和那些明清年代几件小型闺房家具的情况。至于长寿老人,你还要继续索要家谱和家族史料。”

“我一定会尽心的。”谭菲菲的这些话对雪智来说,无异于是久旱的甘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有的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啊。咱们做这些事,也是为了获取经济效益。”

谭菲菲在帮雪智下决心鼓勇气。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么。谁能不爱钱。”听了谭菲菲的话,雪智对这个比她小一辈的姑娘真是从心底里佩服。

“收购文物和提取长寿人的血液是肯定可以有赚头的。我在这里可以这么给你说,赚钱后,我和你七三开,你觉得如何?”

雪智点点头,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