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甘露川

2001年1月3日发自中国新疆甘露川的信息:

今日获取的文物信息有:1.清代闺房小型穿衣镜。木质轮廓,呈褐色,镜体是非水银镶制的,高约40公分,宽约50公分。看上去十分玲珑。2.三个无头石雕像,纹理清楚,有大唐的遗风。3.九件明清的红木家具。4.一幅年代不详的国画。这幅画的名字叫《五品武宫肖像》,这幅画长90公分,宽66公分。画面上是一位长着花白胡须,年纪应该超过60的官员。他头戴深色官帽,身穿蓝色官服,颈挂朝珠,神态安详。据持有者介绍,这幅画经省级的文物部门鉴定过,其文物价值很高。

有关长寿基因的信息有:

已搜集到一名92岁王氏(其母亲现健在,已108岁)全家的简单族谱并做了记录。据老人回忆,她们家族里从她往上数至少已经有六代人中辈辈都有百岁以上的人。从眼下的家族谱上看,他们的血统是比较纯的。

还有几家长寿人的情况,随后将会逐一摸清。

有关以上信息都做了数码拍摄。图片也会尽快传送到。

阅读以上信息后,请尽快反馈意见。

谭菲菲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机传送电子邮件。她和露儿是晚上十一点多才进的门。正如她所愿,在王老太家,她设计的两个任务都很理想地完成了。回到旅店后,因为值班室里是李然在值班。再说谭菲菲也不想把发这些电子邮件的事情搞得让其他更多的人知道。于是她就采用了在宿舍使用手机的方法。十二个电子邮件在手提电脑里,经谭菲菲王指轻轻地点拨,瞬间就传向了所有的目的地。

此时,已是午夜12点。她从窗户望出去,才发现甘露川晴日的夜空中,繁星真是出奇的难探。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在夜空中看到过这么稠的星星密度。星星在空中仿佛是有层次似的。有的显得特别地亮,有的则次白一些,还有一疙瘩一疙瘩的星四星云。她也知道,这是因为能见度特别好的原因。

甘露川,在谭菲菲的眼中,真是一片信息社会的处女地。

屋外还是一片漆黑。周老爸的大屋中就已经有人在忙活了。

因为今天早晨有人要赶路,所以头一天晚上就没有让火熄灭。只要在临睡前住炉膛里添上细细碎碎的焦炭末,就能把火一直延续到清晨。最早起来的人把炉子中的败炭灰用“铁炉条”捅干净,再放人大块的炭块,十分钟后就能从炉面的隙缝中看到长舌般的火苗了。这么多年来,周家已经很少在冬天这么早的清晨一家人都起来忙碌着。原本平静而规律的日子有些“提速”了。但是周家的祖孙三代,从周老爸开始,谁都没有怨言。周老爸表现得最兴奋。露儿则是比平时干活更勤快更麻利了。

雪智在忙着叠被子收拾炕上。露智把炸油饼的面都已经和好。清炖的羊骨头汤昨天一宿就在炭末的微火上炖着。当露智顺手往羊肉汤里扔了两根葱和一块干姜后,不一会儿,肉汤的清香就在屋内四溢了。

露儿一直都没有说话,她蹲在门口的墙角,正在朝下使着力。看起来,用左手压压又用右手拍拍。

“咯咯一一咯一一”不远处传来了公鸡司晨的鸣叫。晨成正在被鸡鸣撕破,东方已在显出鱼肚白。启明星在高悬处已没有刚才闪烁了。

“露儿,你在干什么?”周老爸正在用热水洗脸。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露儿有些响动。炉面上,露智已经开始往锅里放前些天炼好的猪油。等油化开烧热就可以炸喷喷香的油饼了。

“爷——我昨晚回来进屋的时候,从隔壁大屋中拿了一些驼毛暖在了这屋。”

“驼毛”是指骆驼的毛,这种浅咖啡色的毛有着极强的防寒效果。在甘露川就有人专用驼毛做成高腰的毡鞋穿。

“我想把这些驼毛垫在他们三个去西海子人的大头鞋中。我注意了,今天的气温是零下三十二度,西海子搞不好比县城还要冷一些,把脚下垫暖和些,人就不怎么感到冻了。爷——你不是说‘脚下不冻就全身不冻么’。”露儿已经快把一团驼毛铺垫完了。

“你想得周到,给他们垫得厚实些。你说这两个从大地方来的娃,脚上就穿着轻轻薄薄的旅游鞋,鞋面连脚面都遮不住。他们哪里知道甘露川‘九天’里的风是刮骨的冷啊。”

最先进门的是欧戈。因为他今天出行的时间要早一些。他是搭着便车直接去目的地,到达后也没有太多的户外活动,所以他穿来的衣服就足以御寒了。可他手里提的包却有三个,其中有两个包是县教委的小干事带给他一个亲戚的东西。欧戈走到门口时,自己在外面已经腾不出手来开门。“大舅妈——爷爷——”

听到声音,站得最近的周老爸赶紧过去打开了门。欧戈没有像头一天那样抽身就能进来。而是先塞进了两个包,自己才又拖着另一个包进来。昨天晚上,他住在旅店的二楼。他想等会儿出发的时候就不上楼了,因此,他把东西都拿下来了。让露儿感到意外地是,手里已经有三个包了,但欧戈还把一个昨天没露出来的相机单挎在肩上。露儿觉得应该把相机塞进那个大包里,上路的时候,少一件东西,就少一个麻烦。

欧戈进屋因为手里的东西多就大概用了半分钟。屋里的热气冲天般地出门就向上翻,而屋外的冷气也浓烟般地铺陈了一地。

就连柜边本来搂着小猫熟睡的母猫都被惊得站了起来。

“屋外真是好冷好冷,屋里真是好香好香。大家早晨好!爷爷早晨好!露儿早晨好!”欧戈拖着包走到了炕沿跟前。

“咯咯一一咯一一”雄鸡的鸡啼已不是一两声了,而几乎在十几秒钟内是此起彼伏。就如同它们相互约好在同一个时间搞比赛似的。

“今天早晨,不到5点我就被一声鸡叫给唤醒了。我真是感到新鲜,因为我在乌鲁木齐那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对我来说,我是从来没有听到过清晨报晓的鸡鸣。今天听到了鸡鸣,也感受了什么叫‘一唱雄鸡天下白。”’欧戈觉得小城里的什么都新鲜。

“欧戈,现在吃饭不耽误你出发的时间吧?”露儿也已经站起身来,洗洗手后,开始摆炕桌拾掇吃早饭的家什。

“离昨天约好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来得及。等席良他们来了一起吃吧。”欧戈想帮帮露儿做点什么,但又一下子找不到插手干的活。就把露儿递过来的一大把筷子分成一双一双地摆在炕桌上。喧腾腾黄澄澄的大油饼被盛在一个大搪瓷盆中,就放在土炉旁的炕沿上。

周老爸把放在炕左边的三件翻毛大皮袄往里堆了堆,旁边还放着三顶皮帽子。

畜牧业在甘露川是个传统的产业。县上有五六个以畜牧业为主的乡。因此这里的皮革初级加工业很普遍。男人们为了冬季御寒,都备有一件长及膝盖下的大皮袄。

这种皮袄的里面就是带毛的羊皮一侧,而外面则是有钱的人家就挂上一个面子,通常是黑或是蓝色的‘华达呢’布,两条件差的人家就索性用羊皮的光白面做面子。

这时候,从袖口到领口都可以看到翻出来的羊毛。加工略细致一点的人家,会注意把有可能翻出来毛的地方,都放成白色羊毛。周老爸家的三件皮袄都有些年代了。

有一件是羊皮光面的,有两件是挂蓝布面的。穿上这种皮袄,即使是在零下三四十度,人也能在室外做自己的事。这三件被祆昨天就被李然拿了过来,在暖屋里搁了一夜,用手摸上去,皮毛里就显得热呼呼的。刚才周老爸把几件皮袄的温度都用手试了试。

李然和席良谭菲菲是一齐进门的。一拉一合门,里外的冷热气一交换,从外进来看里面的人都像在蒸汽中。谭菲菲已经把自巴的一肩秀发扎成了一束“马尾巴”,明亮元纹的额头加上她那张洁白清俊的脸,看起来特别的有明星气质。席良则把带的两件羊毛衫都套在了身上。

在席良问候周爷爷的时候,谭菲菲看见了炕上的皮袄和皮帽子。她兴冲冲地走过去,拿起那件白皮光面的皮袄就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很想找个镜子看一看效果,猛地一转身,屋子里干活不干活的人都被她的装扮震住了。

高挑的身段,清丽的脸盘,纤细的腰身,一幅见多识广的神情,浅黄色的皮帽被她一戴就有了那么一种英气,白面皮袄着身,下摆和袖口领口都有白色的羊毛探出。

“哎呀——”从不高声说话的李然脱口说了一句:“这不简直就是《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宝么?”周老爸和雪智露智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小常宝’?小常宝是谁?是港台大陆的明星?还是日本、韩国的艺人?”看到几个长辈都在应和的点头,就知道他们都认同这个人。不仅谭菲菲觉得奇怪,连席良、露儿和欧戈都不知道这个“小常宝”是谁。

前一代人非常熟悉的事物仅仅只隔了一代人,居然竟让后辈们一无所知,这是李然始料不及的。李然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小常宝”了。

“你李叔叔说的是一个样板戏里的女英雄,不是什么明星?”

露智是一个在别人慌乱时能显出镇静的人。

“样板戏里的女英雄?我们怎么没有听说。”谭菲菲觉得不像明星那就不是什么大值得在乎的事了。她把身上的皮袄皮帽都摘脱了下来。

“不要以为自己事事都知道。入乡随俗,我们要了解的东西还有很多。”席良也已经开始接过露儿盛好的肉汤,开始往桌上放。

一个直径有四十公分的瓦盆上桌了,里面的羊肉骨头堆得窜了尖。吃的人拿过一块带肉的骨头,在上面抹上细盐末就可以手持骨头撕着吃了。

屋外黎明前的黑暗正在渐渐退成灰蓝色。

“欧戈,你要先走,你就抓紧多吃。席良他们坐最早的那班车也要到9点了。”

李然提醒着欧戈。欧戈的双手和嘴角上都是油。本来低头吃着并没有人注意他,但是一听这话,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他的这里。他想着由于自己吃这种饭不熟练,肯定显得有些狼狈。他就把舌头伸出来朝嘴的四周围一扫,样子显得有些滑稽。大家都笑了,他回头一侧,连露儿都笑了。他着急着去抓炕桌下的那块毛巾,没想到一把抓在了呆在那里正啃骨头的大母猫。“妙噢——”母猪“嗖”地溜了出来。谭菲菲正在啃一块羊排骨,一口羊肉就在喉咙口,见到欧戈的无措,笑得背过了身。

露儿此时赶快把欧戈前面的肉汤给他递在手里,示意他喝口汤。

靠着周爷爷坐的席良也把放在炕沿上的另一块毛巾塞到了欧戈的手中。

坐在炕桌上吃饭是要盘腿坐的。就是那种把两条腿交错地放在自己双股下的姿势。欧戈最多也就能盘腿坐五分钟,继而他就跪在那里吃了。跪着比坐着当然要显得高。

“欧戈,你昨晚吃饭是享受特殊待遇,今天早上吃饭又是居高临下。你怎么总是那么特殊。”自从有了这样难得的大家庭式就餐,谭菲菲就特愿意让吃饭的气氛热闹一些。

“那还不是因为在坐的有一位大家阎秀,还有一位小家碧玉,我也必须得吸引点你们的眼光啊。人家席良是站着高,那我就只有坐着高了,要不然,我是连一点先机都没有了。”欧戈很幽默地说着,大口地撕吃着猪油油饼。

“欧戈,你是新疆人,你对新疆的情况应该比我们了解,你现在政的又是石油化工。不知你是不是注意最近有关新疆又有几个大型稀缺性资源被发现的信息。”

席良也爱说笑,但更爱与说话投缘的人探讨问题。通过这几天的相识相知,他觉得欧戈是个很有天分和很善思考的人。

“你是在说新疆发现了一个全国特大型的铜矿?我告诉你们,这个铜矿的资源地就在从甘露川出山后的不远处。”欧戈已经在喝第二碗肉汤了。

“不,我说的不是铜资源,有关钢资源的信息,在前几个月我就听说了。”

“那你是不是说塔里木天然气的‘西气东输’?”欧戈又问。

“你都知道哪些关干‘西气东输’的信息?”席良很感兴趣。

“我知道的信息也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这个项目作为国家西部大开发的‘开幕’工程,应该是在今年二三季度动工,从新疆的轮南地区输出,途经十一个省区最后到达上海。投资应该大于‘三峡工程’。”有关与石油天然气相关的信息,欧戈历来都是很看重的。

“我昨天用半导你听午夜新闻的时候,有一个西方媒介正在讲新疆的‘钾盐资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矿原来席良关心的是‘钾盐’的话题。”

欧戈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早饭。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边从炕上往下退边说:“有关钾盐的信息我可能知道得比天然气还要多一些。如果长话短说的话,那就是我们国家现在是非常需要钾制品的。近半个世纪来,国家的钾盐资源主要依赖于青海省。但是现在在新疆的罗布泊已经发现了品位比青海省钾盐资源一点都不逊色的大型钾盐矿。从直线距离上看,这个资源地离甘露川也就不到三百公里。”

欧戈已经把出门的行头都搞好了。在他穿衣戴帽整理行包的时候,露儿也已经吃完了饭,她见欧戈又把相机挎在肩上时,就上前提醒说:“欧戈,你这个书包还有空,为什么不把相机装在包里。装在包里既安全也省事呀。”在欧戈听来,露儿说什么着显得既有诚意又有善意。

“这……”欧戈话还没完,就听到席良的一句话。“从你同才说钾盐的熟悉程度来看,你对这个资源的了解是比较详细的这些信息不会全是从报纸上读来的吧?”

席良觉得欧戈马上就要走,他依稀地觉得还应该有一个让他更明白的答案。

“席良,你真是火眼金睛哪。什么也别想瞒过你,实话告计你,我父亲就是新疆研究钾盐的专家。他研究罗布泊的钾盐巴多快有二十年了。”

“看来你真是虎门大子。你这个信息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席良显得也很兴奋。

离欧戈刚进门说的约定时间还十几分钟,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欧戈显得有些着急。他把所有的包都抓在手里,一副马上就只出门的样子。因为大家都知道欧戈出行的时间,所以当他要提前出走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有从饭桌上退下来。在甘露川的冬天哪怕就是在外很短的时间,也要穿戴好了才能出门。

“不是还有十几分钟时间吗?怎么这就急着走。”席良从炕沿上站了起来。

欧戈朝露儿看了一眼,露儿明白这是欧戈让她送他出门的示意。露儿抓起了炕边上自己的皮衣。

“你们就都不要起来了。席良谭菲菲和李叔你们不是再过河到一个小时也要出发吗?你们就吃你们的饭,准备你们的东西周爷爷大舅妈和阿姨,你们也不要起来了,最多三四天我就从三海塘回来了,我们还要见面。等我再来时,我查看了是星期六我一定想办法通知齐伟,让他也过这边来热闹。”谁都听出来了他没有对露儿告别。欧戈转过身来说:“不知露儿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包提到门口?”他好像很慎重地在征询露儿。对一个姑娘来说,最难以接受的就是一个出色男子对她的尊重。

“这么小的事。何必这么客气。你把一个举手之劳的事情给我做,就等于给我送了一份大人情,这是你看得起我呀。”露儿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从见了欧戈就很轻松,一点儿也不像她见了席良那么局促那么不安那么心跳。她步履轻盈地提起了欧戈指定给她的那个小包。

两人出门了。从周老爸起,大家都把欧戈送到了大屋门口看着他俩出了一楼的双扇铁门。天色已经蒙亮了。七八个人进进出出地开了两三分钟门,把屋里的热气可是放出来了不少。门多顶上方的冰柱都显得明晃晃的,这是受了热气表层在融化的原因。

气温真是低。走出街门,露儿和欧戈都明显感到了。看上去空气中是一丝风都没有,但那看不见的冷风就从你那领口袖口和裤子的腿管角处往里钻,直钻到你的裤腰处都是凉飓飓的。从热屋里出来的人,几分钟后,面部的肤色就被冻得发红。

他们站在“东风旅店”招牌的马路边,晨成中,路上的行人非常少。

“欧戈,你在乌鲁木齐长大,没有受过这么冷的罪吧?”露儿在乌鲁木齐已经读了三年书,她知道那里冬天的气温比甘露川要暖和一些。离车过来的时间还有七八分钟,她在找话题与欧戈叙。

“这算啥?要是有机会,我还去南极呢。好男儿志在四方嘛。”露儿可以听出来,欧戈的话意不在此处。

欧戈的眼光正朝着东方。东部雪山的顶部已经被朝霞染成了金红色。看样子再有十分钟,太阳就要出来了。面对喷薄欲出的朝阳,欧戈年轻的胸膛里充沛着一股无名的激情,也回荡着一种无畏的勇气。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露儿。

露儿感到了他眼神是灼人的。就在这零下三十度的气温下,也是灼人的。露儿没有回避欧戈的目光,她是一脸的嫣然。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把相机放进这个背包吗?我就是想在今天早晨给你照几张晨成朝霞中的倩影。

希望你不要拒绝我。“距昨天约定时间的还有六七分钟了,欧戈神情认真地对露儿说。

这是露儿没有料到的。她没有料到欧戈在一昼夜之间对她产生的这种注视和凝神,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欧戈礼貌而得体的邀请说明他是个极富涵养的人。露儿想:他的款款举止时时都在关照和抬举着自己,邀她出来独处的目的就是想拍摄下她的身影。露儿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她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地眨了两下柔长的睫毛。

欧戈知道露儿已经接纳了他的提议。他从内心把这种接纳看成了是一种鞭策和鼓励。他在为自己刚才面对朝阳顿生的激情和勇气而叫好。他回味自己第一次体验了一种情绪在瞬间成熟的美妙感觉。当然他也第一次领略了人生的感情河流在某一段河床中陡然心潮逐浪时,自己难以控制和驾驭的无助。

“你看这洁白的雪,你再看这灿烂的霞,你再感受这清新的风。露儿,你就站在这里,心里想着你就是雪,你就是霞,你就是风。就这样,对对……”欧戈端起相机凝神地对着露儿。

露儿极自然的神态都被摄进了欧戈的镜头。

“席良,笔记本和钢笔还有相机我都带上了。你看还要带什么吗?”一楼的标准间里,谭菲菲和席良正在准备出行的用品。

“不要带钢笔,天气寒冷,笔管中的墨水会冻住的。把两支圆珠笔都带在你贴身的衣袋里。”席良提醒后。谭菲菲赶快把笔换了。

“提取样品的工具和盛放样品的袋子都在我的包里,有三套调查方案放在我的衣袋里,上了车你把它阅读一下,也提提意见,主要是完善我们的调查程序。我们这次来,最主要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搞清楚卤虫在高度寒冷时的状态,还有西海子湖泊环境中的各种成分。现在这样寒冷的气候对调查研究虽然是有一些难度,但对调查结果的准确性却是有着难得的帮助。什么事情都不能两全呀,人要舒服,就取不到真经,而要取到真经,就要承受艰难险阻。”席良把手头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看看到底少没少带东西。

席良的持重和内敛都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中不多见的。谭菲菲知道这是成大气候的人所必备的品性。她感到只要和席良在一起进行认真的交谈,她自己就在不停地提升。她特别地希望这种感觉能长久地延续。席良像一个大天平,在他面前,谭菲菲就能知道自己的分量还轻。

谭菲菲的无声使席又觉得,这次卤虫的现场调查研究所遇到的恶劣天气对谭菲菲这样一个花容月貌又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来说是有点残酷了。

“谭菲菲,你不会因为这次来实地做考察吃了这么多的苦,且有些我们想不到的苦可能还在后面而后悔和打退堂鼓吧?”席良表情的温和让谭菲菲看起来是一种深情。

“席良,和你在一起吃再大的苦,我都愿意。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席良能听得出谭菲菲说这句话时的由衷。

“那就好。这几天出去调查时,你要承担记录和整理资料的任务,还要及时和学校保持联系,是很辛苦的。你要注意多休息。每天回来后的样品观测记录由我来做。还有一部分样品的测试要留到有条件的地方去做。”席良低头看了看手表。

“搭车的时间到了。咱们去找李叔叔。再把周爷爷给我们找的皮袄和皮帽穿戴上。”说着把自己的背包挎在了肩上。

“席良,”谭菲菲也提起了背包,但是她没有往门外走,而是走了两小步靠近在席良的身旁。她其实不准备做什么,她只是想离席良再近一些,嗅嗅他的气味,感应感应他的磁场。谭菲菲知道一个少女初开的情怀是庄重和神圣的。而且这种庄重和神圣对一个人来说只有一次。所以,她愿意慢慢地体会和享受这种神圣和庄重。

“谭菲菲,李叔叔一家还等着你装扮小常宝呢。”面对谭菲菲潮水般的情感,席良知道控制这股潮水的开关不在自己手里。但是自己却不能做这种潮水的容器。

他能做到的就是在远处成为一道理性的堤坝,不要让这种潮水成为荒野上漫流的液体无端地挥发,而是让它进入一个缓冲的水库静待着下一次的开闸。这是席良仁义的品性决定的。他知道女孩子的真情是敏感而脆弱的。有德性的男人是不能欺瞒和伤害这种情感的。在没有完全燃烧起来之前,要慢慢给它降温。如果它执意要燃烧,那就给它祈祷。让这种情感在燃烧中再轮回一次。

席良的理性是谭菲菲预料到的。闲下来静思时,她其实非常欣赏这种理性。但是面对面相处时,她又憎恶这种理性。

她就在这种既欣赏又憎恶的情绪中走出了宿舍的门。

进了周爷爷的大屋。露儿还没有回来。露智和雪智已经把早饭后的大屋里收拾得整整洁清。席良和谭菲菲进屋时,听到她们姐妹俩在说准备年货的计划。李然已经把大头鞋都穿在了脚上。

席良也拿过来一双较大的开始换鞋。谭菲菲看着这双自己从未穿过的如此笨重的鞋,先拿在手里左右看了看,然后解开了鞋带。

“姑娘,不要看穿着难看,没有它,你是根本不可能走出十公里地的。”周老爸在一旁鼓励谭菲菲。谭菲菲转过身来说:“周爷爷,这双鞋就是十斤八斤重我也要穿。我要让你这几天每天都能看到李叔叔昨天说的小常宝。”谭菲菲把手先伸进了鞋里。

“哇,这鞋怎么这么硬的外壳却有这么柔软的内里。”席良也感到了大头鞋穿在脚步上的舒意。

“这是露儿昨天晚上就给你们塞进去的骆驼毛。这样就等于你们一人又穿了一双毛线袜子。只是每天晚上回来后,都要把这些毛拿出来放在火炉前或者暖气上。最好是焐在火炕的毡下面”

雪智在一旁解释道。

席良知道自己正在从点点滴滴中感受周家一家人的无微不至。

谭菲菲也挺感谢雪智的解释和提醒。“阿姨,你可要记住咱们俩昨天的约定哟!”

雪智知道露智指的是什么:“菲菲姑娘,我会把你的事当成我分内的事的。从今天起,你白天去西海子,我就每天都愿意为咱们的事投入半个工作日,只要能有效益我就愿意效劳。另外半个工作日要用在备过年的年货和给你们做饭的事情上。

你看我今天是做点什么好?请董事长明示。“雪智说得坦率开朗。谭菲菲则非常喜欢这种性格。”阿姨,如果你今天真有时间,就可以查一查县城里还有哪些家中有长寿老人或者有长寿亲戚的人家。“

这些话,谭菲菲虽然是笑着说,但是语气却是蛮认真的。

雪智心领神会。她觉得自己和谭菲菲大有缘分了。就像有缘的人牵缘不怕距离远一样,相投的人把气味投在一处也是不怕相识时间短的。

8点45分了。大家准备出门。周老爸把门打开,站在门的一边。他知道三个人都比平时穿得肥硕,他们是要一个一个地往外出。

旅店一楼的双扇门响了。只见露儿捂着冻红的脸庞小步快跑地往回走。欧戈约定的车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一会儿。露儿看他上车坐好,才转身四院。进院后,她也看到了正在出大屋门的父亲,比平时要捂得厚得多。屋里的热气一如既往地冲向门头。席良也出来了,但只走了半步,又回过头去招呼还没出门的谭菲菲。谭菲菲在出门之前,正习惯性地对着方桌上的穿衣镜整理自己的衣帽呢。她也知道席良在外面招呼她。嘴里说着:“就来,就来”。手还是把帽子往低压了压又往上抬了抬。屋里的热气已经放了小半会了。

席良始终站在离门半步处耐心地又唤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对已经走到近处的露儿说:“欧戈送走了。把你冻坏了吧。赶快进屋暖和暖和。”露儿没有进屋,把脚步就停在了门口。就在此时,一根门头上方的比较细的冰柱因为从昨天到今天早晨不停地受热突然断了。“喀嚷!”就顺着席良的后脑勺,直溜溜地插落在了摔不及防的序良的脖子里。席良只觉得脖子里一种惊凉,本能地把脖子往后一靠。尺把长的冰柱有三分之二断在了外面后掉在了地下。而有三分之一就深入到脖子里的内衣中去了。

“唉——唉——”席又无意识地哼着,但他知道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冰溜子往下滑。大家都听到了席良的声音,但独有李然和露儿看到了全过程。谭菲菲也是在转身的时候看到了那大半根掉在地上的冰柱子已经破碎。李然和谭菲菲的手中都拿着包,一下子腾不出手来。周老爸和雪智露智都离得好几步远,席良自己由于穿着厚笨而无法抬手够着自己的后脖子。唯有近在飓尺的露儿能尽快地取出这个小冰溜。

反应极快的席良半屈着身子,几乎是快蹲在地上的姿势,他把后脑勺都转到了露儿跟前,头顶部位只到露儿的胸前。此时的露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席良头顶上帽子的每一个细节。小冰溜正掉在席良的右耳下方,挨着身体的部分已经化出了一摊水。

但仍有十公分长比大拇指还要粗一些的一块仍插在领子的右侧。她用左手轻轻地挑起席良头戴那顶皮帽子的毛和帽子下面的头发。然后用右手快速去找这个冰柱。

这时,映入她眼帘的一个情景让她几乎惊出声来。她的手停在席良的头顶的有三秒钟。

露儿看到:在席良的右耳处,有一块与自己爷右耳上一模一样的一片耳痣。几乎是相同的位置相同的颜色相同的形状。

“露儿,你……”谭菲菲发现了露儿的停顿,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便脱口唤出了露儿的名字。

露儿一惊,快速拿出了冰柱扔在地上。左手一松就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席良站起来了,他边晃动着脖子以快速散开留在衣内的冰凉,边对着露儿小声说:“这比那天晚上你那一头湿发还凉呢。”

露儿满脸歉疚地说:“真对不起。”她注意到,席良一站起来,那片耳朵后面的痣就看不见了,并非仅仅是因为他戴了一顶皮帽子,而是由于一来他的个子高,二来他的头发也比较长。

意外的小插曲只停顿了不到两分钟。露儿和周老爸送席良他们三人来到离旅店不到一百米处的中巴车始发站,直到目送他们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