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甘露川

午日的太阳也是明耀的。冬天的白昼短,太阳从东方升起时好像是在顺着南山的外轮廓往西走。北京时间三点半了,正是甘露川人刚开始上下午班的时候。欧戈去了县石油公司联系明天去三海塘乡石油基地的便车。李然要去刘爸家再商议找他儿子当向导的事。

席良要回住宿的房间看资料。他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露儿说:“你注意看今天我给你找回的资料中,有两处提到了甘露川可能有明清两代的书画文物。”

“席良,我觉得你是看文物比看卤虫还尽心。既然领导如此,那我也就当一会‘文物迷’了。我现在向你请假,下午我要和李露儿去原来古庙旁边的几家看一看文物。我也想和你一样,长点文物方面的知识。“谭菲菲有些俏皮地说。她知道今天下午肯定是不能出行了,就是出发也要等到明天一早。

“在没有去西海子之前,你是自由的。只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让人家把你当成‘洋媳妇’给别人拐跑了。”席良已经走到了大屋的门口,朝着谭菲菲和露儿笑笑,然后对周老爸一家说了声“再见”就出门了。

谭菲菲和露儿试好各自手中照相机的光圈和速度,穿好外套也一前一后出了大院。

“爸——雪智刚到,我和她说会话,你如果觉得不犯困,你就去值班室坐会行不行?等一会李然就能回来把你换回屋。”周露智准备下午边和二姐说话边把大屋里的箱箱柜柜清扫整洁。

周老爸推开了门,停了两秒又转过身:“露智,我看这屋檐下的冰柱子有点挂得长了。你看这一排排,挂了多少。”寒冷的地方,一到冬天便是雪季。屋顶上的雪是每下一场就要清扫一次,但清理不干净的雪,在屋顶上会缓缓有些融化。这些慢慢化了的冰水顺着屋顶的一些缝就一滴滴往下淌。但是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这一滴滴水都很快又被冻得凝固在先前淌下来的冰柱体上。这样几个月过去后,每家每户屋门前的屋檐上都有尺把长的锥形冰柱倒悬在那里。一般是不清理的,到了天气稍微转暖,这些冰柱就会自动掉下来。如果家中有十来岁的小男孩子,根本等不到冰柱融化,就会被顽皮的孩子用木棍捅下来,或拿着玩或拿到嘴里吃了。

“爸——这挂在房顶上的冰往关什么事,每年不是都不用敲它,到春天就自己化了吗?”周露智觉得周老爸怎么一下变得爱操心了。

“你没注意席良这孩子的个子特别高吗?他进屋的时候要是撞上这些冰柱怎么办。”周老爸还是把头伸出去,仰起脖子朝上看着那些冰柱。

“爸——这才‘二九’天,‘三九’‘四九’天气更冷,如果不像你现在这样把门敞开漏热气,那些冰柱是不会掉下来的。你就放心吧。席良的个子再高,不也和齐伟差不多嘛,年年也没有看见齐伟把冰柱给撞上。”周露智终于说服了周老爸。

周老爸出门向值班室走去。

周雪智拿出来了从家中带给周老爸和周露智一家的东西。她给周老爸带了一套防寒内衣,是那种浅灰色的。“穿上这真的能防冻?”周露智把防寒内衣摸在手里觉得与普通内衣设有什么区别。

“你不看电视上天天在做广告吗?说是穿上这种防寒内衣就是到了北极都不怕。”周雪智用广告来做解释。

“电视上的广告你也全信。我上次听了广告后,花了二百多块钱,这我都没有给李然说。去买了两盒减肥饼干,吃了两个星期,一斤也没有减下去。我现在是不信广告了。”周露智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不管怎么说,做内衣穿,这套衣服还是挺软活的。

“你就留给爸穿吧。这在市面上要卖一套二百多块钱呢。但这套不是我买的,是齐伟他爸开会发的。一个冬天开了几个会,光防寒内衣就领回来了三套。”

“去年年底,齐伟还把他在这儿开会的一件羊毛外套给了露儿。”露智的话中有明显的感激之意。

“晦,以前还只是齐伟他爸一个人往家里领礼品,现在又把齐伟接上了。父子俩一个夏天的衬衣是根本不用买的。我看齐伟挺亲露儿的。你说咱们俩要不是姐妹,这两个孩子不就挺合适的吗?送件毛衣算个啥。”雪智说得轻轻松松,可以看得出她并没有把一件羊毛衫送出去当成一个什么事。

周露智听了这话没有吱声。可脸上呈现出的表情好像不仅仅是因为说了羊毛衫的事。

“这是给李然和爸的六瓶‘伊犁特酒’。”‘职犁特酒“是新疆的地方名酒,在新疆俗称”新疆茅台酒“。六瓶”伊犁特酒“装在一个非常精致的礼品盒中。盒上面还有两根既结实又好看的用来提携的带子。”这是给你的一套套装。过了年到春天就能穿。

不知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这是给露儿的一整套化妆品。是齐伟他爸厂里的一个出差的人从深圳带回来的。“雪智把带回来的东西摆了小半炕。

每到姐妹们相逢的时候,最高兴的事情之一就是谈带来的外地货。“你看你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回来给咱爸买点东西就行了,何必这么破费。”周露智觉得这些东西怎么也得花个七八百块钱。

“你看你说到那里去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就算是带回来的年货行不行。我和大姐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家里的事和照顾咱爸还不全靠的你们一家。这快过年了,我们都回来,苦的还是你们一家。你可再也不要说见外的话了。再说,这内衣和这些酒都还是会议上发的和别人送的呢。你何必跟我客气呢。”周雪智说得大大咧咧。其实她不知后面的话恰恰触动了周露智的一个敏感情绪。

“还是你们吃公家饭的好。你看你和大姐都是过着有人巴结有人送礼的日子。”周露智未必眼热这种日子,但她觉得二姐的话里有些显摆的意思。

“有啥好的。我现在才48不也退休了。大姐的退休也不会超过今年下半年的。你不要光看着收上这么点小礼品,操的心可大着呢。别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我们是‘受人钱财,给人消灾。’有时还得去为别人的事情再去求人。这些礼也不是好收的。那像你们,安安稳稳消消停停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有一挣一,有十花十。不用求人也不用化缘,活得多自在。尤其是现在,我们都退休呆在家里了,而你还可以尽心尽意地经营自己的一份产业。你知足吧,我们是羡慕你还都来不及的呢。”雪智说这话是一点虚假都没有。周露智也知道自己二姐的品性,她说这话是绝对没有恭维之意的。她觉得自己心里宽展多了。

“尤其是我和大姐都是一个儿子。我们都还要给自己的儿子准备一份房产。要给他们娶媳妇用呀。现在谁家姑娘没有房子肯嫁过去。而你是又生了露儿这么一个伶俐惹人爱的姑娘。孩子将来结婚,你们也是又省精力又省钱。要再碰上个好女婿,那你后半辈子就等着享清福吧。”雪智说得真有些让周露智觉得自己的这半辈子算是没白活。

“要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露儿这么好的姑娘,不知要落在谁家。要不是近亲,真给我的齐伟算了。”雪智这是在开玩笑。

她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说也怪,齐伟有七八个女同学和女同事迫他,他好像没啥意思。这一年嘴里老给我叨唠地就是你们家的露儿。”

“那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情分。”周露智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有很重的心事。但是性格外向的雪智并没有能察觉到。

周露智把二姐带来的东西—一都收好放在一起。姐妹俩商量着动手收拾屋子里的柜子。屋子里地下有四个大柜,炕上有两个大箱子。炕上的十多床被子就是叠成坚条后整整齐齐码在箱子上。经露儿叠的被子再遮上一个鲜亮的布单子,那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煞是好看。

先从炕上的箱子开始收拾。所谓收拾,也就是把一年来随便往里放的东西归类效好。棉的和棉的放在一起,单的和单的归成一堆。再把夏秋两季中要淘汰的衣物拿出来,该送人的送人,该做拖把的做拖把。姐妹俩记得她们小得时候,旧衣服都被母亲用来做“布被”纳了每个人脚上布鞋的鞋底。近几年,没有破衣服了,稍微旧一点的衣服就拿去换塑料盆。现在要淘汰的衣服也都是八成新的衣服。

周露智在炕上先捣腾箱子,翻箱子有一个人就够了。雪智就在地下给母猫喂水喂一块羊肝子。母猫吃得“嘎吱嘎吱”地香。

“露智,我这次回来看到咱爸挺精神的嘛。都快80的人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雪智用手抚摸索着母猫身上的毛。这只母猫也挺怪,雪智也是半年才回一次家,但是它就一点儿也不觉得雪智陌生。它吃得很安详,嘴里嚼着,肚子里还发出“噜噜”的声音,像是对雪智的关照表示欢迎。

“就这还是昨天一宿没有睡觉呢?”露智干着手里的活,若有所思地说着。

“一宿没睡?为什么?”雪智觉得很奇怪。她看到的周老爸是红光满面鹤发童颜。

“我也还没有搞清楚是为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和来的这两个南方学生有关。”

“两个南方学生?你说的是席良和谭菲菲?人家不远万里到这里来搞研究,住在这里是你们的客人,跟咱爸有什么关系。”

“你进门都看见了,他跟在席良后面颠颠的,又跟人家有说有笑的。好些年不见他这种情景了。”

“你说得也是。你看刚才,非要敲屋檐上的冰柱子。说是席良的个子高要碰着头。这么几年了,他也没担心过这些冰柱要碰着齐伟的头。”

“爸对你们齐伟是疼着呢。这个你可说不出什么。我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有,这个席良有点像一个人。”

“像谁?”雪智的心可没有露智那么细。

“你看席良的眉眼,是不是浓眉大眼?你看席良的脸庞,是不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你再看他的嘴角是不是方方正正?还有他的个头和身子骨架……”露智自己都深思到自己的描述中去了。

“你说的到底像谁?”雪智还是一头雾水。也许是她的思路压根就没有往露智指出的那个方向去搜索。

“我说的是咱弟雨智。”露智觉得不说出来都有点憋得慌。今天上午她抽空给李然讲的时候,李然觉得他没法比较。因为虽然年轻的时候见过几面,但是等周露智和李然结婚时候,雨智已经不在世了。

“雨智?”雪智把自己的眼睛睁得圆圆大大。她想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露智说:“爸的‘老衣’在哪里?”她们从地下的柜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绸子包袱。打开后,从中拿出了一个镜框。两个人对着镜框都愣住了。

如果说她们的弟弟去世已经二十多年,那时她们也都二十出头,对当时的印象有些记忆久远的话,那现在对着镜框中的照片她们是一点话都说不出来的了。

席良的模样与镜框中雨智的模样几乎一样。只是镜框中的雨智质朴些,而现实的席良时尚些。

“这天底下竟然就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呀。”雪智笑声朗朗地嚷了一句。周露智也觉得长得这般相像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巧遇。她算是明白这一天多周老爸为什么那么情绪高昂地愿意围着席良转。

“等会儿,爸回来后,我们跟他聊聊这件事。爸也是见个孩子像自己的孩子,连神情都变了。”雪智想把这种相似与爸捅破,“早晨不是因为露儿与欧戈是一个生日,我看爸知道了这件事情不也笑得眉眼都在动么。”

“我和李然的意思是不要和爸说了,我看你也别和爸提这件事情了。这毕竟和两个孩子是一天的生日不是一回事。你想雨智现在已经不在了,给爸提这件事,万一爸不是这么想的。那我们不是给他找抓心的事吗?这些年来他对雨智是忘都忘不掉。这快过年了,给雨智烧纸,爸还不得掉点泪。李然也说了,就算是我们猜得对,席良跟雨智相像就相像呗。爸也难得碰上个高兴的事,就让他高兴上这几天吧。等人家南方的学生一走,他也不就自己该安自己的心了。”看来露智是认真思量过这件事情的。她觉得与其节外生枝,莫如视而不见。

雪智也同意了妹妹的看法,连说:“我也不提,我也不提。这都快正月了。家里还要图个喜庆呢。”

姐妹两个一个箱子一个柜子的收拾。清理完炕上的柜子该清地下的柜了。平时也没觉得家里有多少物件,但是要收拾起箱柜来,真料不到还是一包一包。两个人整理着,还在说着一些买衣服的典故。

“真是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总觉得平时柜子里塞得满满的。不知道有这些个看着新穿着旧的衣服。你说现在也没有人收破烂了,这些衣服收拾起来卖给谁呢?”露智看着一包一包的旧衣服,至少得有五分之一要淘汰掉。

“你说到旧衣服想卖钱了,我觉得要和你商量个事。你看我现在已经退休了,当然日常生活没问题。至少每个月还有800多块钱的退休费么。但是你看我才48岁,身体也比较好。更重要的是家里花钱的大头还没有完。我在股市上又套了三万多元。我想找个嫌钱的营生做一做。”

露智看了看二姐,她想:“莫非她要与我们一起来经营这个旅店。当初,二姐大姐结婚十周年的时候,父亲已经就这家旅店的资产进行了分配。每个姐姐给了四万元的现金,就算她们不拥有这个旅店的任何资产了。父亲自己的那份还在,但是他已经说了要将自己的这一份给露儿做嫁妆用一半,给大姐和二姐的儿子分配另一半。这些是大姐和二姐一家早都是同意的。况且,李然进家门的时候,还往旅店里投入了三万五千元。二姐总不是来谋父亲的这些资产吧。”

其实,周露智是完全猜错自己的二姐了。

雪智本来这次回家是来看父亲,并准备在父亲这里过年的。

但是一个中午听了大家的对话,尤其是听了谭菲菲关于甘露川的有些资源能卖钱的话。一下子把她的想法给激活了。

“你看我和谭菲菲合作做点什么行不行?我看那个姑娘挺有能耐的。”雪智一点也没有隐瞒的就谈出了自己的想法。

周露智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怎么能有误解二姐的想法感到有些内疚。“你们合作能做什么?”周露智认为只要真有能赚上钱的机会,试一试也是无妨的事。

“就倒卖一些东西么。至于倒卖啥,我也还没有想好。”雪智坦白地说。

“真要有那种能倒卖的赚上钱又不犯法的事情那当然好了。”

露智也感到自己很释然。

一楼的双扇门响了。露智隔着窗户朝外望去。是李然进了院子。

“吱———”李然进来了。“呵,你们这是要逃难呢?还是要搬家呢?”看着半个炕面上都排着的衣裤,李然说笑着走到了土炉跟前把手心向下地放在了炉火上方。

“去了刘爸家了,情况怎么样?”露智手脚不停地忙着抬起头来问李然。

“这次刘爸的儿子是说什么也不让刘爸参与意见他说他的事情由他自已决定,他提出了每天的向导费用三百无。还要管吃管车鼓票。”李然先把结果讲了出来,他知道周露智的性子有点急。

“他们真把人家两个学生娃娃当‘大款’了。再说不就是去带个路么,怎以能提出这么高的价格。给人家带十天的路,就想着赚人家的三千元钱。他怎么能想得出来?”

“软环说的是正话,他还甩了一些二话,才叫难听呢。”

“什么二话?”当地人把风凉话叫“二话”。雪智有些沉不月气地问。

“他说你们把住旅店新标准问的钱赚了,总得让他们喝点汤吧。连去三海塘乡考察的大学生也住在你们‘东风旅店’,你们大冬天的生意红火得很么。你们家又有女婿做专员,又有女婿做厂长,给小百姓还能找上啥好活。”李然自己说着这些话,情绪倒显得不急不躁。“这些话就咱们几个在这里说,可谁都不要告诉爸。爸是一片好心想帮他们的。”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周露智也觉得没什么气好生的了。

“我说李然,西海子乡你不是也很熟悉吗?为啥非要去求他们刘家做向导呢?”雪智就觉得很奇怪,周家一家和李然一家都与西海子有着很深的缘分,“有这样赚钱的机会为什么非要给别人呢?”

“这个主意是爸的。咱爸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就这么个脾性。”露智解释着说。

“那如今怎么办?两个学生都住下了。这个向导又没有给人家找到。”雪智自言自语。但很快她就又开口说话了。“‘离了拉拉牯还不种地了?’我看和爸商量一下,李然你就去当这个向导。

钱也别多收人家的。不就十几天么。旅店的事情和过年的活由我搭手帮着做,还不行么?“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李然,你去我们那个大屋,把那三双大头皮鞋拿到这个屋里暖上。还有三件大皮袄也拿过来。现在是‘九天’里,天气不比寻常。多穿件总能挡住风寒。我今天上午已经把皮袄和大头鞋都翻出来放在了那个屋子的炕前。”周露智其实也是早做准备了。

“我吃过晚饭就把东西拿到这屋里来。”李然应声道。

“妙——妙——”金黄色狸猫懒洋洋地立起身来,从筐子里跳出来,朝门外走去。几个失去母亲温暖身子的小猫在筐子里跌来倒去,“吱——吱”,微弱地叫了几声。

“这猫是出去拉屎尿去了。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没有挪窝。”

露智已经收拾完了炕上,又走到柜前把包袱按顺序往里装。

“哎呀,这是说起出恭了,我也得去方便一下。”雪智也出了门。

“我刚和二姐看了雨智的照片,席良真的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露智又和李然说起了刚才的事。

“我看爸也是觉得像。不过席良这个小伙子真是不错,人家是一个博士研究生,可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对我们也挺和蔼客气。做的事情又都是堂堂正正的事情,像一条好汉子。这样的后生,让人帮忙,帮得人心里也很痛快。”李然还说,昨天晚上他值班的时候,席良房子的灯是很晚才灭的。他过去到席良的门口看了,席良还在查看材料。

“你把炉子里再添上些炭,把水壶也坐在炉子上。又快做后晌饭了。”周露智对李然吩咐着。她自己又把一个最大的包袱从最后一个清理的柜中拽了出来。翻着翻着,她突然站在那里不动了。

李然添好炭坐好壶,发现周露智怎么不出声了。他走到炕跟前一看,周露智手中正拿着一段羊毛围巾暗自伤神呢。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长羊毛围巾的一半。是一种用自纺的羊毛毛线染成紫红色后,又自己用针织成的羊毛围巾。宽约四十公分,半截围巾的长度有一米多一些,看上去有些年岁了。羊毛围巾上的颜色都是深一块浅一块的。周露智用两手把围巾抓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前,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微闭,若有所思。

“你怎么又把它拿出来了。”李然把露智的手轻轻掰开,把那段围巾缓缓放下,“这么些年都没有动了,你就把它忘不掉吗?”

“怎么能把它忘了?你能把它忘记了吗?”周露智的声音有些高,情绪有些激动。

刚走到门口的雪智正要拉开门,猛然听到了“你能把它忘记了吗?”声音的怪异使人一听就知道他们在说一件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雪智判断,原来小妹一家也有隐私。在三姐妹中,就数小妹的家庭生活幸福了。两个姐夫都没有李然那么疼爱自己的妻子,也没有李然那么有情有义。两个姐姐前些年还经常开玩笑:“早知这样,当初也应该嫁一个江苏人。这些南方的男人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女人啊。像我们这样嫁个本地郎,他们只是五大三粗,从不表现得知冷知热。”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雪智本想拉门就进。但她又听到了露智夫妻俩的对话。

“事情过去都二十年了。我们不提这件事,谁也不会提这件事。”李然劝着妻子。

“不。我的直觉是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完。”露智显得非常伤感。

“你再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李然把双手搭在露智的肩膀上,他想替妻子分走点眼前的不安。

“这件事在我心中从来都没有走掉过。”露智的左手又去碰这块旧紫色的围巾。

“那就把它扔了算了?眼不见心就净了。你说好吗?”李然用手阻止露智再去碰这块惹得刚才还心情舒畅瞬间就被搞得失了魂似的那片围巾。

“不,不能扔。扔了也没有用。留着有时摸摸心里还踏实些。”但露智最终还是在丈夫的关怀中渐渐完全恢复了理智。

雪智觉得现在不能进去。尽管她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明白是一件什么事情,但是这件事肯定是与小妹一家性命相关的事情。她转过身,用轻轻的脚步向一楼的值班室走去,她想和父亲说会话去。

快下午七点了,天色正在暗下来。大屋里已经被李然和露智收拾的整洁干净。大彩电是刚刚打开。炉子上一大铁锅小米稀饭正在激情地翻着波浪。几十个花卷在炉面的外围烤得喧喧腾腾。

猪肉炖白菜粉条也已经炖好,正盛在一个半大小盆里,放在离火头远的炉面上。菜盆上还扣着一个大蓝瓷花的碗。

七点过了十几分钟,出门的人都陆续进了门。露儿推门而入,带进来了一阵冷风。她连蹦带跳地走到了炉子前,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太香了。”说着抓起一个花卷掰了一个角就塞在了嘴里。

“露儿,你爷和二姨妈都还没进屋呢。你不是和谭菲菲一块儿出去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周露智用眼神点了一下露儿,李然端过来一盆热水放在脸盆架上,示意让露儿过来洗过手再吃。

“谭菲菲回她的宿舍了,说是查查今天的电子邮件。刚过来时看到席良的房间亮着灯,我让她十五分钟后,把席良带过来吃饭。妈——那我爷和我二姨妈呢?”露儿四周望了望。

“你怎么不问还有欧戈呢?”欧戈拉开门旋进来时,这句话也同时出了口。

“欧戈,你也是才回来呀?”露儿笑着问欧戈。

“哪又这么巧呢?你刚进门我也刚进门?你以为世界上的事情都像咱们的生日那么巧合吗?我半个小时前就回来了。在值班室里与爷爷说了几句话,他说你和谭菲菲还没有回来。我就在宿舍等你们。一直在窗前也没有看到你们,就去了房间的洗手间。

嗨,就这么两分钟,就把你们给错失了。看来要抓住一个机遇,不仅需要锲而不舍,还更需要持之以恒。“欧戈说得是真是很认真。

李然和周露智都笑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回来了?”露儿也被逗乐了。

“我听到了谭菲菲在过道里大呼‘席良,今天的收获真不小。’露儿,你们今天是抱了什么金娃娃了?”

听了欧戈的话,李然和周露智也表现出想知道露儿今天下午收获的表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哪像欧戈刚学的谭菲菲的口气。”露儿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我们下午就去了北街的几家原来在庙旁住过的老户人家。说起来,也真是仗着谭菲菲了,她见多识广的样子和伶牙俐齿的口才,那真是让那些人惊诧了。我都在想,今天下午要是光我去,人家最多是给我倒杯水,然后再客套上几句。”

“为什么?”欧戈有些不明白。

“我们都是街里街坊的。稍微有些年纪的人都是我的长辈。在他们眼里,我哪里懂什么文物呀。倒是谭菲菲一出场就艳压群芳。哎呀,走了几家都拍照到了意想不到的图片。”露儿说着把手中的“傻瓜相机”晃了晃。

“人家到底是大地方来的人就是不一样。露儿你真是机会好,要多向人家谭菲菲学习。”李然在一旁提醒着自己的女儿。

“李叔,其实谭菲菲和露儿是各有所长。露儿,你讲了半天,我都没有听出来你们到底见到了什么?”欧戈有些耐不住了。

“洗出图片来你再看吧。”露儿对欧戈俏丽地点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壳。

“哎一一不许卖关子。”欧戈把自己的两手一背,“你想不想知道我带回来的是什么?你要是不说,你可也就看不到了。”欧戈的模样蛮神秘的。他旁边的背包确实比他早晨出去的时候要鼓得多。

“要跟我有关我就想知道,要与我无关,你就把它锁起来吧。”露儿知道欧戈提到的东西一定是自己很需要的。

“我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但它一定与甘露川的古庙文物有重大关系。”欧戈见露儿出现了这大半天他没有见到过的兴奋情绪,自己内心的感受也如沐春风。

“欧戈,咱们两个可是‘同类项’噢。”露儿乖巧地站了起来,朝着欧戈绽开了雪莲花般的脸。

“这个孩子怎么说话,什么‘同类项’?”只有初中二年级文化水平的周露智只是在三十多年前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摸过几天课本。她是怕露儿把话说岔了,让外来的大学生笑话。

“他们说的‘同类项’就是数学上相同的符号。”虽然李然和周露智同龄,但是他后来还读过一段时间的“电视大学”,只是“电大”的文凭一直都没有能派上什么用场。

“这些孩子。”周露智悻悻地转过身去拾授吃饭的家什了。她觉得与这些后辈说话间有许多的“盲区”,听不懂就不听也罢,反正孩子们也是在开玩笑。

“既然你有‘同类项’的概念,为什么还不把下午所见如实招来。”欧戈看着露儿涨红的小脸,就像在阅读一本新鲜的的教科书一样,他还觉得从那里寻找到了他成年以后一直梦寐以求的纯真与纯洁。

“那我们两个换吧。你把你手中的包给我,我把手里的相机给你。”露儿真是个一点心机都没有的姑娘。她真的把手中的相机托了出来。

“真的?给你。”欧戈拿过了相机,递过去了自己身旁的背包。转过身去他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内心翻滚的情绪。他知道他被眼前的这位姑娘深深地吸引了。他问自己什么原因?内心的回答是没有原因。他问自己是什么理由?内心的回答是没有理由。他也知道不需要理由和原因。他刚才近距离直视露儿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身心就像一个刚开发的磁场,感受到了从对方身上穿过来的磁力。他觉得这种磁力正在撞开他从未打开过的情窦。从上午见面到现在,还不超过十个小时,结果,自己下午到了县石油公司联系了一辆明早去三海塘乡的车以后。他就鬼使神差地跑到县教委去了。因为他们的实习项目是通过县教委联系的,所以教委的一个年轻干事通过电话与他认识。见了面没说上几句话,欧戈就开始门县上修复古庙和古庙文物的事。小干事特别认真地把去年自治区文物研究所有关甘露川文物普查的一份给县教委的复印件拿出来让欧戈看。上面记载了从自治区到地区再到县文物普查时,甘露川县已查到的文物和通过专家访查一些上了年纪的文化人有关当地文物的记录。就是说,这些文物也有可能存在,也有可能不存在或者已经散失。欧戈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资料,竟如获至宝。下午出去一共三个小时,他几乎把一个半小时用在了复印这些资料上。小干事说,这些资料在一定的范围是保密的,主要是怕被一些不法的文物贩子获取。但欧戈说他只是拿去看一看。他想:索要这些资料是给露儿做论文的。不会有什么其它差错。

露儿从那个黑色牛津布的包里拿出来了一摞资料。这些资料与齐伟和席良提供的都不一样。齐伟提供的是档案性质的,也就是说那是在档案馆中查到的历史记载。这种资料对掌握文物的范围和界定特别地有帮助。席良带回来的是已经收藏在室的文物图片和文字。这些资料能丰富自己对现存文物的意义判定。但是欧戈带回来是新近普查的信息。这中间有一些是极有可能通过努力就可以获取的“抢救性文物”。

露儿靠着右边的炕沿,把那些用雪白的复印纸复印出来的资料棒在手中,近乎于贪婪地在阅读着。吸吮着字里行间的信息,她感到自己正在饱满起来。她做这篇论文已经有快两个月了。认识的层面和论文的立意一直没有很好地到位。但就从收到齐伟的资料算起,也就四五天时间,她感到她正在接近这篇论文的核。

她感到了信息资料的重要,感到了正确的做学问方法的关键,感到了有高人指点的质的飞跃,更感到了自己对做好这篇论文的自信。她还感创了一种冥冥之中命运之神对自己的青睐。

“真是太好了。欧戈——”露儿笑吟吟地面对着就在她身旁不到两尺的欧戈。

“你是想说‘谢谢’是不是。你要说‘谢’,你可就把我酸到家了。你看你不是也把相机给我了吗,我是不是也要对你说声‘谢’?”面对灵灵盈盈的女儿态,欧戈还真有些手足无措。他在想:“学校里常常有些女生,对自己说做这干那,但是自己从来做得不主动甚至不那么情愿,但是,露儿却对自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求,但自己却愿意鞍前马后甚至赴汤蹈火。”看着露儿浅浅的一笑,自己觉得什么都如愿了。

“不让言谢也罢,你的资料我就笑纳了。只是相机你还是得给我,我可不能让你复印了资料再去付钱给我冲洗这些照片。为了犒劳你,你今天可以和我爷一起坐在炕当间,由我来给你端碗递筷,你看怎么样?”

露儿的话刚落音,门就大开了。屋内大股的热量在寒冷的空气中就像刚揭锅的蒸笼,悠悠地窜向了门头顶的一排排冰柱。楼里的人都相互叫着进来了。欧戈无声地把相机交给了露儿。

“爷——二姨妈,谭菲菲,”露儿挨个儿地称呼进来的人。席良是最后一个进屋的。露儿没有唤他的名字,而是和他对视地笑了笑。就像心有灵犀地那般笑了笑。

“菲菲姑娘,你说的是真的?你们下午真的看到了像你描述得那么珍贵的文物。我们都在这生活了快一辈子了,也没有听说过你说的这些文物呀。”周雪智看来已经与谭菲菲聊了好一阵天了。这从她们说话内容的深度上可以听出来。

“阿姨,”谭菲菲用左手按了按雪智的手臂,示意她待会儿再说,她对着周露智甜甜地唤了一声,“你们把香喷喷的饭都做好了,我们又要吃现成的了。”谭菲菲可不是在众人场合只和一个人窃窃私语的人,除非是恋语情话。她是一个能非常得体兼顾大家的人,这是她的天性,是她挥之不去的本能。这种能力使她从小到大都能在各种场合如鱼得水。

她走到炉前用鼻子闻了闻:“猪肉炖粉条是我最爱吃的家常菜了。席良,这顿饭你可不能像前两顿饭那样大碗大盘的了。这一段时间我要不控制好你的饭量,等到十几天后你回到北京过年的时候,你可壮得会把你们家的沙发压个大坑呢。”地上的人盛饭的盛饭,扒菜的扒莱,听了谭菲菲的话,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在场的除了周老爸以外,都没有经历过一个家里在非年节非访客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围着一个饭桌吃饭的情景,暖暖融融,笑声连连的让每个人都能增加饭量。

露儿先给已坐在炕中间的周老爸双手递上了一瓷碗稠稠的小米稀饭。黄澄澄的小米稀饭在灯光下显得很诱人。露儿动手给其他的人都盛上了稀饭。回过头一看,欧戈的面前还没有小米稀饭碗。她拿来一个红花瓷碗,也给欧戈结结实实地盛好双手递上了一碗,欧戈会意地笑笑。此时的露儿已忙了几圈,脸上稀稀沁出点汗珠,她也开始自己盛了饭。

看着欧戈在认真地吃粉条,谭菲菲觉得欧戈有些自得,她喝了一口稀饭说:“我看今天的饭桌上除了周爷爷,就数欧戈的待遇高,只是不知这么好的待遇是怎么得到的。欧戈,你可不可以给我们介绍介绍经验。”

“你在喝粥,我也在喝粥;你在吃肉,我也在吃肉,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受压迫的。”欧戈反唇相讥。

“你看你高高坐在炕上,还有人给你举案齐眉地捧上粥,这个待遇我们可没有哇。是吧,席良。”谭菲菲想让席良也注意露儿对欧戈的特殊。

“欧戈今天下午肯定有劳苦功高的事,不信你现场调查一下。”席良一点也没有动声色。

露儿对席良的聪明真是佩服到家了。倒是欧戈成了赢家,他大模大样的又把喝空了的红花瓷碗递给了露儿。

“都是粗茶淡饭,比不得大城市的鸡鸭鱼肉,但是你们一定要吃饱。明天,你们就要去三海塘的去三海塘,去西海子的去西海子。这六九天的,一般人没有事都是不愿意出远门的。但你们都是有工作的人,手中的事都是耽误不得的事。一定要吃饱才有气力。”周老爸招呼着给席良夹菜,给欧戈和谭菲菲递花卷。就像对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地尽心。

“你们可能不能理解哇,我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真是过一天少一天呀,你要叫我说,什么是我现在最大的满足,每天能和儿孙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地围着桌子吃三顿饭,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周老爸端详的神态叫人看上去有一种感动。

“李然,下午去你刘爸家商量的事情是个啥结果?”周老爸又转身不慌不忙地问李然。

席良和谭菲菲也停下来手中的筷子,侧身看着李然。

“这个刘爸的儿子真是个顺杆爬的猴,觉得自己爬起来就没有顶了。他竟然提出了每天要给三百元的向导费。”雪智没等李然说话就快人快语地把结果说了出来,但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刘爸儿子说的“二话”讲出来。

席良和谭菲菲都把饭碗放在了桌上,朝着周老爷这边看过来。他们知道,如果按这个要求付向导费,那他们就会把其它的经费都挤挪得难以承受。

周老爸的脸部表情像石佛一样,只是从下巴壳的轻缓蠕动上可以看出来他在用牙磨嘴里的小米粒。他的神色一点都不慌忙。

“席良,你给周爷爷老实说,在来这里做论文之前,想到过要碰到这样的事情没有?”周老爸用指头轻叩着桌子问席良。

“周爷爷,我们知道会遇到很多的困难,但是确实没有想到付钱还请不上向导。”席良懂周爷爷的意思,知道带着书生气是很难应对社会上各种始料不及的事情的。

“后面的困难还会多,而且可能是你们不大容易想到的。做大事哪能不遇坑坑洼洼呢。一些看起来很难的事情,掰开看不就是一个‘利’字么,说白了不就是一个‘钱’字么。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怎么了,让钱一途上心窍,就轻重不分六亲不认了。席良,你和谭菲菲不要着急,你周爷爷不还有一副老骨头呢么?”

周老爸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对事情的处理是有准备的。

“爸——我们都商量好了,你不要着急得让火攻了心。就让李然带他们去。不就每天在门口就能坐上中巴车么,一个单趟也就不到二十公里。每天早去晚归,也就十几天。这再苦,还能比得上二十几年前广周露智说出了他们的想法。

周老爸对女儿女婚的安排非常满意,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问:“防寒的皮袄都备好没有户李然说吃过饭就从隔壁房子里拿过来。

“把过年的牛羊肉都拿出来,每天炒菜多放些肉。明天早上就吃煮羊骨头和用猪油烙油饼子。”周老爸的气势像出征前的将军。

“不用了,这样的饭菜就很好了。”席良和谭菲菲听了周家一家人的对话和安排,已经很感激了。

“你们不操这个心。当地人说是‘好钢要使在刀刃上。’肉吃完了怕啥,上街再买么。现在吃肉方便得很。”周老爸的乐观心态让席良感到他是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

“欧戈,你呢?下午去联系到三海涛乡的车联系上了吗?要是事情急没有便车也可以坐去三海清的中巴车嘛。每天也都有三四趟,就从我们旅店门口过。”周老爸看着有滋有味吃饭的欧戈说。

“爷爷,车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天麻亮差不多六点钟的时候,县石油天然气公司的一辆客货两用车去三海塘石油基地进材料,车路过旅店门口时会来拉上我。我已经和他们约好了。我估计有个三四天就能返回。”

“你们去西海子的三个人也要赶最早的那班车走,冬天的日头短,要早去早回。”

大家见明天的事情都有着落了,吃饭的气氛又开始活跃起来。

“露儿,咱们上午说好晚上要去那个长寿的王老太家,你看还能去吗?”谭菲菲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她还惦念着晚上对这家长寿人的访问。她已经在刚才查了自己的电子邮件。有两家经同学推荐接上头的国外基因研究所都希望谭菲菲能搞清楚甘露川那几家辈辈出长寿老人的家族家谱,这样他们才好确定这些家族的基因有没有研究的价值。他们还提醒谭菲菲,在中国西部这样偏僻的封闭环境中,若真得能得到纯粹的长寿家族血清,那是非常有研究价值和商业价值的。他们说如果谭菲菲给他们做这方面的工作,他们开出的报酬超过谭菲菲心理预期值的十倍。谭菲看了真是又惊又喜。她打算今天晚上去的目的,一是用数码相机拍下长寿老人的镜头,以便尽快“伊妹尔”给那两家公司。二是去记载王老太的家族谱,看看能不能记下王老太上下各五代的长寿人情况。

“当然要去了。”露儿是含蓄的但露儿也是古道热肠的。她觉得大家对她的论文无怨无悔地提供了那么多无私的帮助。她也应该给谭菲菲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方便。在她眼里帮谭菲菲就是帮席良。露儿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和爷有点像,就是愿意给席良他们做点什么。

“我中午就给王老大家打了一个电话。说了我们晚上要去看看王老太和她的几位长寿亲戚。王老太的重孙子今年都三十岁了,他在电话中说已经问了王老太,她很愿意见一见你这个大城市里来的‘洋丫头’。”“丫头”在当地的口语中等同于“姑娘”的含义。

“那咱们吃完饭就走。哎呀,都快八点半了,不会太晚吧。”

谭菲菲看到中央电视台的一套节目中,电视连续剧都已经演过一半了。常看电视的人知道,这就是快八点半的时段。

“不算晚,这里是新疆呀,这里的时差与你们那里相差两个半小时。只是我在想,我们这些晚辈人去看望她老人家,应该提点什么东西,才算不失礼呢?”

谭菲菲也觉得露儿考虑得周到。她想了想:“这样吧,我的这个数码相机有一次性成像的功能,相纸我也有。就在现场给她拍两张长寿相怎么样?”谭菲菲的聪慧在应对小事情上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那当然好。反正现在是不缺吃穿,王老太又刚过完大寿,送吃送穿的人肯定不少。用给她赠送长寿相片的方法,真是太妙了。”其实,露儿的心中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这些长寿照片要是拍照成功,搞不好齐伟还可以当新闻图片用呢。

谭菲菲的数码相机是国外的亲戚送给她的。这一次在西行的过程中大派了用场。

谭菲菲把相机拿出来,对着大屋旋转了几个半圈,然后把相机上的视窗格对着让周老爸看。周老爸没有见过这种玩艺,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让几个孩子调动着,他眯着眼睛按着谭菲菲给他摆的角度对着相机看过去。

“这简直就是一个小电视么。屋子里连人带物都在里面。”周老爸眼睛定定地看着相机上一个三四公分见方的小屏幕。之后,周老爸招呼着也让李然和雪智露智她们过来看看。

谭菲菲还给周爸爸许愿,要把数码相机中周爷爷的图像扫到电脑上。“你说的就是你们那个有声音有彩图的小匣子?”周老爸很新奇地问谭菲菲。

“是呀,把你的图片扫描到上面,就可以把你传遍全世界了。”谭菲菲说的是一点儿也不夸张。从席良、欧戈和露儿都在点头的模样上,周老爸还是将信将疑。“你的那个小匣匣的功夫有那么唠刀?”“唠刀”在当地人的话中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爷——人家席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那叫‘手提电脑’嘛。”露儿给爷纠正了一句。

“露儿,你就别难为你爷了,你不知道七老八十的人是‘躺着睡不着,坐着醒不来’么?”露智替周老爸圆了一下场。

“谁说我七老八十万?我还想过几天挑个时间和席良他们一起去西海子呢。”一见周老爸不服老的劲上来了,大家都笑了。

“周爷爷,这些都是当代很先进的技术。这些技术都是可以学习和可以掌握的,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这些都是基本的工具。”席良一说,周老爸就听得入情入理顺心顺耳。

“露儿,我还需要从宿舍拿一个胶卷,下午拍文物把胶卷用了一个半,我怕剩下的不太够。席良,好像数码相机的胶卷在你那个包里放着。能不能拜托你给我们去取一下?因为你去取,速度肯定会快,这样我和露此很快就可以出发去拍‘老寿星’了”。

在众人面前,谭菲菲对席良总有一种要指挥指挥的念头。当然她会选择很小很小的事情。因为只有小事席良才会很温顺地言听计从。她需要在人多的时候席良对她表现出的乖巧和听话。

席良一副遵命的样子出去了。

谭菲菲则露出了一种非常满意这种“护花使者”的样子。

“你们一个下午居然拍掉了一个半胶卷的文物图片?都拍了些什么呀?要知道是拍文物而不是拍街景。究竟是什么让你们这么舍得去闪灯。”欧戈是学校校报摄影组的成员,拍照片的历史也有五六年了。他一听谭菲菲用成本较高的数码相机拍了一卷多的文物图片,他就知道,她们一定碰上了在她们看来有价值的文物。

雪智听到这个话题也停下了手里正在擦桌子的活,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转过了身。

“露儿,你赐才没有告诉他们我们今天下午的收获呀?那我告诉你们,我和露儿并不是盲目去随便走走的。我们是根据露儿手中已有的资料有针对性地走了几家。其实,这些人家有文物的事情相关部门都知道。只是一直都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收购。这儿的人真是特老实,政府不让他们卖,他们居然就留在手里不去卖,而是在家里等着政府来收购。说得更透彻一点,他们也不会给文物估价。也不知能卖多少才是一个合适的价格。说来说去还是这里封闭,缺乏文物市场的介入。说来珍贵的文物是无价的,但是这必须是建立在有文物市场的前提下。”其实谭菲菲的这些文物知识都是最近通过与外界的‘伊妹尔“信息交流获取的。谭菲菲就有这种智商和能力,即能在自己最需要某种学问的时候,即使在这之前她是一点都不懂一点基础知识都没有,但是她都能通过一阵”恶补“而尽快获取自己的所需。这不就几天时间,她临时抱佛脚得来的这些知识还就能让她应对现在的局面。她相信,随着每天的信息交换和交流,她还会不断提高,从一个外行渐渐入内的。

谭菲菲看在场的人都听得入了神,连刚才看电视剧的李然都把头偏到了她这边。她就接着说:“我们今天下午看到了两块明代的碑,九件清代初年的红木家具。其中有两个闺房用的穿衣镜和照壁镜好像年代更久远一些,因为那镜子都不是用水银镀的。

最让人感到收获大的是一幅明代的国画。在这幅画上……

“吱——哐。”席良在一团开门的雾哈气中进来了。他手里抓着两个彩色小盒,走到了谭菲菲跟前,“又在说那幅画呢?”聪明的席良一看谭菲菲的兴致和周围人的神情就知道又是谭菲菲在主说一件事。

“刚把好听的故事都一次讲完了。”在席良看来,谭菲菲只是通过文物在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因为他清楚谭菲菲的人微细致的观察能力和鞭辟入里的表达水平。

周围的人都有些失望。但在欧戈看来他是已经知道最主要的信息了。他对这个信息的边缘部分不感兴趣。但是周雪智就不一样了。“露儿,等晚上回来后,一定要给二姨妈讲全了。不然我今天晚上睡不着觉。还有谭菲菲。”她先扯了一下露儿,露儿正在穿出门的皮衣,又转身扳往也在扣羽绒服扣子谭菲菲的肩膀,“菲菲姑娘,阿姨给你说噢,我今天很认真地想过了,你要做的这些事中,阿姨都能帮上忙。因为我对这里熟悉啊。你没有这个优势吧?”

雪智的话给了谭菲菲一个启发。她若有所思了一下。很快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好,我们很快注册一个‘资源开发公司’,我任董事长,你任总经理怎么样?”

雪智还要说什么,被周老爸打断了:“雪智,你再不要打岔,快快让露儿她们出门,孩子们还都有事。”雪智不说话了,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数。

“露儿,你们赶快去吧。等明后天抽个时间我给你讲讲怎么把你手头的这些资料在电脑上编排整理一下,将会形成一个很好的资料新文本。”席良边催着她们出门,又见缝插针地说了两句。

一个下午,他不仅把有关卤虫的资料全部熟悉了一遍,做了三套调查方案,并且在去值班室打开水的时候,还把放在那里的庙宇和文物的资料也看了一遍。

穿戴得严严实实的两个姑娘向大家招了招戴着手套的右手就一溜身出了门。从屋里带出来了的又是一大团升腾起来冲向那些冰柱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