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上礼拜我建立防卫机制,心情仍感到迷失。此时昔日的好友从美国回来度假,晚上和我约在西华。
“晚上一起吃饭!”张宝打电话来。
“我的好友从美国回来,我要和她见面。”
“男的还女的?”
“女的。”
“难怪你这么急,小别胜新婚,今晚台北一定地震。”
“我们是朋友,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当然不是……”张宝讪笑着。
你摇头,不想跟张宝追究。
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小学时你坐在她背后。上课时你拔她头发,在她头上抹西门子地板蜡。射橡皮筋时你把她当靶,下课时偷她的橡皮擦。楼梯上你抬头看她内裤上的小花,向全班宣传她的屁股很大。她把你推在地上打,你一拳挥掉她的门牙。她回家告诉爸爸,她爸爸打电话给你妈。为了让你们和好,双方家长带你们去看《大白鲨》。你记得最后大白鲨把嘴张大,男主角丢入炸弹让它脑袋开花。
那天过后她不再找碴,你不再在她背上贴“母夜叉”。晨间检查她借你手帕,班会时提名你当纠察。午睡起来练习书法,你写得很快她一直叫你等她。放学后你们交换漫画,你常到她家看《科学小飞侠》。她笑你没有铁雄潇洒,你说她的胸部没有珍珍大。看完卡通看综艺节目,她喜欢站在桌上学包娜娜。她的麦克风是一支扫把,唱《午夜香吻》时咬着一朵玫瑰花。
国中时她开始学琵琶,你坐在音乐教室外听得发傻。练完琴后你替她拿谱架,两个人一起坐公车回家。她替你扶正风吹乱的头发,你幸福地说不出一句话。第二天早饭你为她买蛋塔,午餐她为你准备了西瓜。补习后你们去吃宵夜,叫牛肉面时记得她不加辣。你本是一支癞蛤蟆,在她身边变成了蝙蝠侠。你穿着盔甲骑着白马,她是沉睡的公主等你亲吻她的脸颊。
高中时她开始留长发,每天上学被教官抓。你被选入乐队,吹比你还重的大喇叭。校庆园游会你们班上玩十八拿,她来捧场赢走所有的甜不辣。放学后你们去植物园背北洋军阀,她永远记不得盐的学名是氯化钠。忘记时她眼睛不停地眨,你的幻想快乐得不想回家。
高中毕业你们上同一所大学,你念外文她读司法。你开始迷上莎士比亚,买了一顶中世纪的假发。她开始信仰喇嘛,每餐只吃青菜和苦瓜。她参加学生运动,推动修改大学法。你爱上奥菲莉亚,背熟整本希腊神话。法学院很多男生追她,她渐渐没时间回你电话。你在追中文系一个女生,只因为她长得像她。
大四那年一个男的把她肚子搞大,她半夜跑来问你能不能帮她。你跑到宿舍给那男的一顿毒打,临走时还大声痛骂。他倒在地上问外文系怎么会教这种文法,你补踢一脚说你专心流血少废话。你带她去圆环一家诊所,挂号时说你是孩子的爸爸。护士说你长得跟我们院长很像,给你八折算四千八。
然后你们长大,开始在不同角落挣扎。大学时意兴风发,如今天天被老板臭骂。同事间只能谈八卦,爸妈每天催你成家。生活变得很复杂,快乐飘渺得像掌中的沙。你开始常讲“算了吧”,年少的理想一一作罢。别人问你“快乐吗”,你总是久久不回答。别人问你的生涯规划,你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梦中醒来你常会害怕,感觉天花板突然倒塌。你的生活中人马杂沓,夜阑人静时却感到如此贫乏。
你们偶尔见面,每次都是很短的时间。她的委屈你耐心倾听,让她在你怀中哭个不停。你追的女人她都批评,骂你为何眼高手低。你曾代她和男友谈判,激动时推倒桌上的餐盘。她曾代你向女友求情,说你为了她得了心脏病。她教你如何取悦女性的身体,你才了解其实不一定要那么用力。但她同时给你打击,承认尺寸大小的确有关系。你告诉她当男人和你谈人生道理,心里想的是如何脱你的内衣。男人一再地拖延婚期,真正的原因是他根本不想娶你。
时间过去,你们开始为彼此着急。她很热心为你相亲,你给她面子勉强出席。你回来说那女生条件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若要娶她还不如娶你。她表情非常甜蜜,一点都不像快接近更年期。
几年后她移民到温哥华,嫁的医生可以当她爸爸。你留在台北工作,忙得有了高血压。每年一张圣诞卡,她告诉你最近开始练瑜珈。周一周四学书法,周二周五上插花。她说别笑我附庸风雅,我家墙上也挂起名画。最后说四月要回台北度假,想约你到饭店饮茶。
“好极了,”听到这里张宝大叫,“她还是有夫之妇!你们忍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火山爆发。”
“我们是朋友,这份友情得来不易,我不会用性破坏了它!”
“你等着瞧,你完璧归赵我不叫张宝!”
我笑一笑,心想明天就可以给他另一个称号。我坐上计程车,想起就要见到好友,我的心开始兴奋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