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苗苗打过电话,听到她有了新的生活,有一阵儿,沈小武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可细想想,苗苗也很不容易,再说了,苗苗和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他们同病相怜过,他一直惦记着这个柔弱的女子。现在,有人喜欢上她,他应该替她高兴才是。这么一想,一份隐埋在心里难舍的惦念才释放掉。至于沈小武自己,因为独身,始终都脱离不了别人关注的目光。
这天,孙副院长打电话,叫沈小武到他办公室去一下。领导经常会打电话叫秘书到他办公室去安排工作。自叶莎莎过世后,领导就终止了打电话叫沈小武,很少给他安排工作,这下算是恢复了正常。
沈小武心里对被领导重新认可挺高兴的,他拿上记事本和笔,来到了孙副院长的办公室,看到孙副院长的老婆也在,他便礼貌地叫了声“常阿姨”,随即打开记事本,眼睛看着孙副院长,等候领导指示。
孙副院长却不像是有什么指示,他躲开沈小武的目光,用手指了指他老婆,对沈小武说:“你常阿姨找你有点事,坐下慢慢谈,我还有个会。”说完,急匆匆地走了。出门时,还把门给带上了。
沈小武在沙发上坐下,说:“常阿姨,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就行,怎么还麻烦您跑一趟。”
常阿姨微笑着说:“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你的领导,哪能打电话呢。再说了,这事在电话里也不好说。”
“您说是什么事?”沈小武立马脸上严肃了起来。
常阿姨扑哧一声又笑了:“小武,你先别紧张,其实阿姨找你,也没有啥大不了的事,你这一严肃起来,我倒不好说了……”
“您说吧。”沈小武放松了脸上的肌肉。
“是这样的,小武,阿姨想叫你上我们家坐坐,吃顿便饭,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我……”沈小武不知怎么回答了。院长的太太亲自出马,只是为了请他到她家里去吃顿便饭,这简直叫人不可思议。沈小武心想,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事,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说呀,看来他们要说的事一定很重要了。
“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吧。”沈小武想了想说,“您也挺忙的,我这个人又……”
“你又怎么了?”
沈小武躲开常阿姨探照灯似的目光,颇不好意思地说:“我又不爱说话,也不会做事,去您家里只会给您添乱……”
“看你说的,”常阿姨这才松了一口气,笑呵呵地说,“你这不就见外了嘛,小武啊,我听我家老孙说,你很有才华,是全学院的笔杆子,连院长都很欣赏你呢,你是不是在阿姨面前摆知识分子的谱呀?”
“没有没有,常阿姨,我……我……”
常阿姨笑道:“没有,那你就不要推辞了。咱这就说定了,明天是星期六,明天下午你就到家里去,咱们聊聊天,啊!”
这个周末,小苏没有来沈小武的家,沈小武在空旷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没有个着落,想了想便给小苏打电话过去,小苏说他岳父病了,他得陪着老婆去看看,抱歉不能过来了。放下电话,沈小武的心情特别烦躁,他的心就像一叶靠不到岸边的小船,在茫茫的水面上晃晃悠悠地行驶着。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什么都不想干,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孙副院长老两口到底要跟他说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不能在办公室里说,而非得要他去他们家?这样郑重其事的邀请,一定不会是常阿姨说得那样轻松随意的事情吧?
有了这个念头的困扰,沈小武在这个周末夜又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下午,沈小武还是打起精神依约来到孙副院长的家里。
孙副院长、常阿姨,还有他们的女儿孙薇薇,加上客人沈小武,一共四个人围着一桌丰盛的饭菜,竟然吃了近两个小时。沈小武陪着孙副院长还喝了大半瓶茅台酒。可是自始至终,沈小武也没有听到他们对自己要说什么事。
吃过饭后,孙副院长说是有一份材料要急着看,劝沈小武多坐一会儿,就去书房关着门看材料了。常阿姨叫女儿收拾碗筷,她则新沏了茶水,陪着沈小武在沙发上坐着,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小武聊起了天。他们聊的话题非常凌乱,有时就是电视里的内容,有时也在现实生活之中,但没有边际,一般都是常阿姨提出一个问题,沈小武非常规范地回答一句。就是从这一问一答中,沈小武隐隐感觉到,常阿姨是要给他介绍对象呢,因为她的提问,大都是冲着沈小武的个人情况来的。最后常阿姨又问了他一个很实际,意图也非常明显的问题,那就是他对以后的婚姻有什么样的设想。
沈小武对这之前的问题,都还能有一说一地应付过去,可面对常阿姨的这个问题,却犹疑了。他还不能确定常阿姨具体的想法,也不敢把自己的意思说得太透,怕说透了容易引起误解。其实叶莎莎去世后,他有时一个人在失眠的夜晚也会想到关于婚姻的事,他的感悟就是婚姻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鞋子与脚的关系,叶莎莎虽不是一双很舒适的鞋,但好歹他能穿进去。而他和妻姐叶娜娜,则明显是一双大脚一双小鞋子,绝对不合适,可当时弥留之际的妻子却要他这双大脚去穿她姐的那双小鞋子,他当时的痛苦是没法对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妻子诉说的。他想婚姻最起码是和谐的,是鞋不会挤着脚,脚不会撑着鞋的婚姻。遇到岳丽丽后,他发现岳丽丽不但是一双合脚的鞋,而且穿上了肯定会相当舒坦,可惜天不遂人意,这双鞋子穿上心里不踏实。虽说和岳丽丽分手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可他心理上依然对那鞋的舒适度有着刻骨的想念。婚姻是鞋与脚的关系,也是他对婚姻的解释和选择,可这让他怎么会轻易地去和一个并不常接触的领导夫人说呢?常阿姨似乎还在等着他确切的答复,一直微笑着,面目非常可亲地望着他。他只好含糊着,并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常阿姨从沈小武嘴里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便不好再问下去。两人盯着电视机,看着本市晚间新闻的时候,孙薇薇对她妈妈说,她该走了,不然,卡尔和比尔会等急的。
常阿姨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就惦记着他们,一点也不为我和你爸着想。”
孙薇薇不满地说:“我怎么不为你们着想了?要不是为你们着想,我今天会来?真是好心没有好报!”
这时,孙副院长从书房里走出来,他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老伴,说道:“你们俩有完没完?人家小沈在这里呢,也不顾点脸面,就知道吵,一天到晚有啥好吵的!”
孙薇薇也不还嘴,从桌子上抓过自己的包,就去穿外衣换鞋子。常阿姨则赌气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沈小武一看这家人的样子,不好意思再坐下去,赶紧站起来说:“孙副院长,常阿姨,我也该回去了。”
常阿姨屁股上像装了弹簧,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说:“小武,你坐你的,天刚黑透,还不算晚,你急着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咱俩还没有聊完呢。”
沈小武说:“我都打扰你们大半天了,走了,你们也可以歇一下。”
常阿姨还想挽留,孙副院长却说:“小沈要走,就叫他走吧,刚好他可以送送薇薇,天太晚了。现在的治安越来越差!”
沈小武看了一眼正穿鞋子的孙薇薇,回头再看孙副院长,已经拿起遥控器换电视频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沈小武只好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常阿姨突然间变得兴冲冲地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正担心薇薇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呢,有小武送当然好了。小武,就麻烦你了,你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那么多的坏人,到处都有劫财劫色的,也不知警察都躲到哪儿去了。”
沈小武一边嘴里含糊地应着,一边随着孙薇薇走出屋子。
外面已经是灯火辉煌。临近仲秋时节,已经有了秋天的寒意,但这微薄的寒意挡不住那些耐不住寂寞的人,三三两两的行人仍在户外活动着,大多不是情侣就是夫妻,偶尔会有单独的一两个人行色匆匆地走过。那些躲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正在忙乎着的男女,只要是弄不出声音的,就是一对成熟的小胖(情人)了,大凡有动静毫无顾忌的,不是还在上学的学生,就是流氓了。
沈小武跟在孙薇薇的身后,从一个又一个阴影前走过时,他的目光会溜过去,斜一眼那些紧紧搂抱着的男女,用小苏教给他的那些“经验”,在心里判断他们是属于哪一类。
走在前面的孙薇薇,已经注意到沈小武的心不在焉,她突然停住脚步,没有防备的沈小武差点撞到她身上。沈小武把身子平衡好后,孙薇薇才回过头来,不无讽刺地说道:“你要是有事,干脆回去算了,不用把送我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也不见得我就会撞上坏人。”
沈小武脸刷地红了,幸亏路灯不是太亮,看不明显,不然,够他难堪了。他躲开孙薇薇直逼过来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说:“我……没事,没事,我还是送你回去。这天晚了,路上确实也不太安全。”
孙薇薇冷冷地一笑,说:“我知道,我爸说了,你不能不送,不送,就是拂逆领导的意思,是不是?”
沈小武心说果然是领导的女儿,说话竟这么尖锐。他心里不快,却不能表现出来,低下头只顾往前走。
孙薇薇拧过身子,从他身边挤过去,“咚咚”脚步很重地往前走着说:“那就走吧,你还是个男人呢,连我都赶不上。”
沈小武紧走两步,赶上孙薇薇,和她并肩走着。
“你什么时候变成哑巴了,说话呀?”孙薇薇头都没偏,说道。
沈小武却偏着头说:“说……说什么呀?”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总比这样闷着强,”孙薇薇还是目视着前面说,“比如,你问一下你不知道的一些情况,像我的前夫,还有我离婚的原因?”
“我问这些干什么?”沈小武心说,简直是莫名其妙,什么你前夫,什么你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负责送你,哪有那个好奇心去打探你的私生活。再说了,你也没到那种私生活也被别人关注的地步啊。
“那你都知道了?”孙薇薇的脚步缓了缓,这次她偏过头来。
“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我爸妈没告诉你,我们俩是在干什么吗?”孙薇薇语气里明显不满。
沈小武也有点不高兴了,说:“告诉了呀,你不是也听到了吗?他们叫我送你回家,你不是急着要回去见你的爱人和孩子嘛!”
“哎呀,你真不知道啊!”孙薇薇叫了一声,双手把脸捂住,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随即向前跑着,伸手拦马路上的一辆出租车。正在满大街找生意的出租车司机,迅速把车开了过来,准确地停在孙薇薇身边。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沈小武急了,孙副院长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他可不能让孙薇薇一个人回去,虽说碰上坏人的概率并不高,可万一孙薇薇要遇上个什么事呢,那样的话,他可怎么向孙副院长和常阿姨交代?这念头刚一闪过,沈小武已经跟着冲到出租车跟前,他拉开后车门,也坐进去。
孙薇薇是个爱捉弄人的女人。出租车到了她家楼下,沈小武已经抢先付了车钱,正坐在车里等司机找钱呢,孙薇薇先下了车,她一直等沈小武拿上司机找的钱从车里钻出来,才说:“走吧,既然是任务,你就得送我上楼,不然,我一个人不敢上去,说不定在哪个楼道里会钻出一个色狼呢。”
沈小武只好跟着孙薇薇上楼,来到她家门口,看着她把钥匙掏出来开门,才如释重负地说:“我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你也到家了,不用再怕了吧。那我回去了。”
孙薇薇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她边开门边对沈小武说:“上都上来了,还不进去看看呀?”
“不了不了,天不早了,我不打扰,我该回去了。”沈小武赶紧摇着手,一边转身就要走。
“你这么辛苦送我回来,怎么着也得叫我‘爱人’和‘孩子’跟你打声招呼,感谢感谢你才对呀。”
沈小武嘴里的“不用”还没有说出口,就觉得眼前有个东西一晃,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打开的门里冲出来,毫不含糊地向他扑了过来。他吓得身子往后一缩,背已经抵在墙上,无处可躲了。他惊叫一声,只见一条牛犊般大的“德国黑背”刷地站立起来,把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了他的肩上,大张的狗嘴快咬到他的鼻子了。沈小武闻到了一股腥而甜的怪味,吓得冷汗都出来了。管不了那么多,他失态地喊道:“快,快把它赶走。”
孙薇薇高兴地拍掌大笑起来。沈小武越害怕,她就越高兴。可能是她觉着玩得差不多了,才一边笑着一边对“德国黑背”说:“卡尔,你好棒啊,不愧是我孙薇薇的好老公,真会保护你的好老婆,还有你,”她俯下身子,从沈小武裤腿上拉开一只小比格狗,把它抱到怀里,深深亲吻一下狗嘴,才又说道,“妈妈的好乖乖,好宝贝,你像你爸爸一样勇敢,知道在关键时候保护妈妈了。”
沈小武厌恶地皱着眉头,对孙薇薇吼道:“请你把这只……你老公叫开,我已经见识过它的威猛了。”
孙薇薇这才转过身,一把抱住大狼狗的头,就在它的嘴上亲吻起来,边亲边说道:“老公,嗯,你真的好棒啊,你想我了吗?我可想你了,半天没见,就像过了半年,你说是不是啊,老公,你说呀,我要你说你想我,想得都望眼欲穿了,还有你,妈妈的乖宝贝,你叫妈妈,叫呀,叫啊……”
沈小武在孙薇薇“一家三口”亲热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仓皇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