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伪生活

沈小武是个脆弱的男人,经受了这次打击,他的心再一次坠入无底的深渊,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心仪的女人从身边走开,他有点万念俱灰,心里想着再也不考虑婚姻问题了。

小苏并不气馁,又叫老婆继续帮沈小武寻找合适的人选,但他们的热心并没有使沈小武打起精神来。不管是谁,不管小苏怎么劝,沈小武死活都不肯再去相亲。与岳丽丽的擦肩而过,叫他元气大伤,搬到新房子去住的想法也暂时搁下了。

好久,沈小武也无法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

就在沈小武又恢复了朝九晚五单一的生活轨迹时,保险公司忽然给他来电话,说是叶莎莎的保险赔偿费已经落实下来,叫他什么时候过去办手续。沈小武几乎忘记了这茬事,叶莎莎去世快一年了,这近一年中,他除了悲哀,根本就记不起还有保险费这一档子事。叶莎莎还在病榻上时,他因为负一身的债,加上在单位借钱,越来越难,最后岳母和叶娜娜都把自己的积蓄拿了出来替他填补了进去,才算结了叶莎莎的医药费。叶莎莎一去世,他借单位的钱,财务上按揭似的每月从他的工资里直接扣掉。他对保险的赔偿费不是没抱过希望,是希望抱得太急切,却又遥遥无期,他竟然忘记还有这档子事呢。

这应该算个好消息,沈小武怅惘郁闷了数日的心,乌云散开了一些,像有缕阳光直通通地照射进他的屋子里,他感觉到阳光的明媚。

沈小武给小苏打电话,告诉这件事,小苏也替他高兴,说这样一来,他的负担就轻了许多,拿上钱,也可以把岳母和叶娜娜垫付的医药费还了。沈小武想想是这个理,就给岳母打电话,说了这事。岳母自从小女儿死后,性情大变,一个骄横的女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身上所有的棱棱角角,变得温温吞吞起来,偶尔也会打个电话,语气亲切地叫沈小武上家里去吃饭,说自己闲来无事,做了不少菜,老夫妻俩也吃不动,叫两个年轻人都去。两个年轻人,自然另一个就是叶娜娜了。叶娜娜现在也不经常住在娘家。听岳母说,她在别人的介绍下,去一家小公司当了出纳,总算找了个事做。

新房子里和叶娜娜的事发生后,沈小武一想起来就脸发烫,懊悔得很,好在事情还没有按叶娜娜的设想发展下去,否则,他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真的被毁掉了。一听又要和叶娜娜见面,他首先就很警惕,怕又是岳母他们不死心,还在把他和叶娜娜往一块儿撮合。他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便推说自己要加班写文件,不能去。岳母听了,只说要他自己多保重的话,没有以前言语犀利的多余话,倒让沈小武拒绝得有些不忍。

这回,岳母听到保险金落实了,果然高兴了些,对沈小武说:“小武啊,你去把钱拿回来,赶紧还了单位的钱吧,这样,你以后的负担就少一些。”这番关切是从未有过的,沈小武不免感叹人经事后的变化,他心里还是很感动岳母这样为他着想,便说:“妈,我想先把你和大姐的钱还上,单位的钱先还一部分,剩下的慢慢还好了,反正这样对我的损伤也不是太大。”

岳母伤感地说:“拖累了你,妈也过意不去,我和你爸也老了,没什么地方需要钱,也不能把钱带进棺材里去。要还,你就把娜娜的钱还上吧,她一个人也不容易。至于我们的,就算了!”

沈小武坚决不同意,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岳母的真诚已是让他心生感动,他怎能不还两个老人的养老钱呢。

打完电话,沈小武的情绪还是不能平缓下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在坎坷曲折的路上跋涉了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那沟沟,习惯了那坎坎,习惯了隐匿在路两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蹿出来的各种突发灾难,但忽然间,他面前一下子一马平川起来,极目远眺,没有一点阴霾,所有的景色都是秀美的,这却叫沈小武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了一阵。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开阔多了。

静坐了一会儿,沈小武想着还要给谁打个电话,犹豫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他想给苗苗打个电话,苗苗在他最艰难最灰暗的时候主动向他伸出过手,她不顾自己处境的尴尬,帮他打电话找人托关系,陪着他东奔西颠,跟人打嘴皮官司,在争取妻子保险赔偿金方面,可以说苗苗是功不可没。现在,终于有了结果,不管这结果来得多么的晚,他也应该让苗苗知道,毕竟这件事曾经把他们的关系拉得非常近。

这样一想,沈小武果断地拨通苗苗的电话。苗苗一听是他,果然很高兴。沈小武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她在假期里带了几个学生,帮他们补习功课,刚刚结束课程。

苗苗从叶家正式搬出去后,和葛老师住了一段时间,有时还得带着美美,住在别人家里总是不太方便,于是狠狠心,到外面租了套一居室,她们娘儿俩住着也不算太拥挤。只是经济上有些紧张,就在周六、周日到外面做兼职家教,放暑假时,她又带了几个学生挣补课费,这样,也就是累一些,但生活却宽松多了。

苗苗问沈小武,怎么想起给她打电话?他们之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联系过。沈小武于是就把叶莎莎的保险赔偿金已经下来的事告诉了她。苗苗一听,显得比沈小武还开心,她说这样一来,就可以减轻姐夫你的一部分负担了。

苗苗还是叫他“姐夫”,叫得熟络而亲切,“小武”这个叫法已经离她很远了,像一个梦境,早已消失,了无痕迹,甚至仿佛不曾从她的口中叫过似的。沈小武的情绪被“姐夫”喊得有些惆怅起来,那隐含在心灵深处的花苞儿,终于不会再开放了。

沈小武的心情也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很快他就能够接受这个称呼了。他本来就是苗苗的“姐夫”啊,就算随着叶莎莎的离去,维系他和她之间的那一缕似有似无的亲情关系已经彻底地断了,但在心里,那亲情的轨迹还在,而且是很清晰地存在着,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

苗苗很自然地问起沈小武的近况,沈小武一点也不避讳地跟她说起和岳丽丽的事,当然他隐去了让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这不是一个可以对女人说出口的原因,尤其是对一个单身女人。他只说自己觉得配不上岳丽丽,负了一身的债,他不想让人家嫁过来替他还债。

苗苗听了,替他遗憾半天,说:“姐夫真是一个好男人,其实只要是真正想要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是不会轻易放弃你的。姐夫,你要看准了,是自己喜欢的就不要犹豫,这好女人和好男人一样难寻呢。”

沈小武听了不免苦笑道:“我哪里称得上是一个好男人,其实也就是一个很庸俗的男人,浑身生活味太浓,哪个女人跟上我也就是跟上了平凡普通的日子。”

苗苗可比以前能说多了,说出来的话也一句句地进了沈小武的心,她说,生活本来就是平凡普通的,充满了油盐酱醋的味道,没有味道的生活,那才是寡淡呢。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说了好长时间,说的都是沈小武的事。说完沈小武,接着又说苗苗自己。沈小武问她怎么样,有没有自己看中的男人?苗苗叹了一口气,说她这一段时间也没有心思,介绍的人不少,她都回绝了。沈小武说:“为什么要回绝,看看也好,总有些机会的,你不去找,是一点都没有。现在美美还小,你早点成个家美美还能接受,等她越来越大,她有自己思考的方式了,就不好办了,或者就不太好让别人接受了呢。”

苗苗说:“你说的也是,不过人有时候说不来,你一门心想的东西不一定能寻到,说不定你不在意的时候,倒自己跑过来了呢?”

沈小武一听就觉得她话里有话,忙问道:“是不是有跑过来的?”

苗苗就笑:“哪有啊,姐夫你可真敏感。”

沈小武不信,说:“要有你就说出来,姐夫是男人,多少还懂一点男人的心理,可以帮你分析分析,供你参考呀。”

苗苗犹豫了一下,才说,她现在带的几个学生中,有个家长隔三差五就要出差,每次出差,就给他的孩子几百块钱,让他过来跟着她,那家长每次还都给她写张字条,让她帮着照看他的孩子,满纸都是感谢之词。苗苗一直都没有见过那个家长,后来有一回,那家长出差回来专程来感谢苗苗,并带来很多礼物。那个家长和她聊了很长时间,她知道孩子的母亲去了美国后就不愿再回来,而那孩子平时又不愿意跟着保姆,没办法,那个家长只好想出让他跟着苗苗老师了。同样的境遇让苗苗的心里充满同情,她跟那个家长说,以后他要出差,尽管把孩子放在她这里,但不要再带什么钱了,这样会让她心里很不安。也奇怪,自此以后,那个家长出差似乎更频繁,而且出差的天数也在减少,回来就到苗苗这里来一趟,请她一起吃饭、聊天。直到有一次,还是孩子跟她聊天时露了底,说是他爸爸并没有出差,而是让他找出差的借口住到苗苗老师家里,然后他可以借机到这里来。孩子还说爸爸问过他,如果让苗苗当他妈妈好不好。男人还没有向苗苗表示过什么,连点暗示都没有,但是最近他来得很勤,给美美还买了不少东西,还常常带着美美和他的孩子一起出去玩。苗苗很惶恐,她问沈小武,她该怎么办?

沈小武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一个真心喜欢孩子的男人应该是个好男人。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够接纳他的话,有机会就不要犹豫。”说完这话,他的心里就像他说的话一样空洞。

“我不明白,他家庭条件那么好,看上去又年轻,一定会有很多女人追他,可他……为什么会看上我?我带着个孩子,生活又是这样寒酸,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

沈小武想到自己,连他这样一个既没有什么地位又没有多少金钱的男人都如此红火,就别说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了。

“相信自己!”沈小武安慰苗苗,“你有你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