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鸽子飞过天空

�姜丽萍到乡卫生院上班了,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闻着卫生院里到处散发出来的来苏水味儿,心里很满足。从村里的代销店走到乡里的卫生院,这一步在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今却居然实现了,这种身份的提升使她对自己这一段时间来的反差有了莫大的感慨。她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绝对不能叫别人小看了她,尤其是不能叫陈家明小看了她。

�姜丽萍的工作是护理,这些活没几天就学会了。姜丽萍不满足于只干护理,她想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医疗知识,她拜了老中医顾医生为师,开始学习中医。顾医生见姜丽萍勤奋好学,就把自己能传授的经验都给她传授着,并且借给她好多中医书籍,叫姜丽萍加强理论学习。

�在卫生院后面的一排平房里,姜丽萍分到了一间宿舍,只要不值班,她就呆在宿舍里,把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看中医书里,她从中汲取了大量的中医知识,又从顾医生那里得到不少的真传。

�姜丽萍在卫生院勤奋好学,得到了领导和周围人的称赞,陈德根老两口听到了满心欢喜,觉得能娶上这样一个媳妇也是一种福气。家明妈喜滋滋地对陈德根说:“丽萍在乡卫生院里干得不赖,她对我们又孝顺,唉,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吧。”

�“说得也是,丽萍还真是给咱家争气呢。我陈德根活了大半辈子,这两年才真正知道做人是啥滋味了。”

�“你知足了,我可没有知足!要是咱再有一个孙子,在身边跑来跑去的,那时,叫我去死,我都愿意了。前两天,家明他姐还来给我说呢,她把婴儿的衣服都做好了,可丽萍……唉。他爹,要不,给丽萍说说,叫她请上假,再到部队去一趟?”

�“去啥呀?丽萍上班才多长时间就让她请假?家明就不能回来?他这个兔崽子,一提干就把他爹妈给忘了,他这是干啥呢,跟咱们赌气!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家明还记着,这真不应该是一个部队干部的样子。不行,我得叫家明回来一次。”

�“你咋叫他回来呢?”

�陈德根想了想说:“我看呀,给家明写封信,不,发封电报过去,就说我病了,往狠里说,看他回不回来!”

�“这……成吗?”

�“成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你就试试吧,不过,你也没有啥病,这样对家明说,好不好?”

�“哎呀,这有啥呀,咱不是为了叫儿子回趟家吗。他就是知道了,心里还能不明白我们的苦心?”

�“那倒也是。咱也别耽误时间了,你就发电报吧。”

�这天,姜丽萍正在护理室里收拾物品,忽然就看到一身军装的陈家明提着包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一下凝滞了,赶紧站了起来,惊喜地问道:“家明,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家明顾不得答话,紧张地问她:“我爹呢?他在哪儿住着?你快带我过去。”

�姜丽萍低下头,喃喃道:“爹在家里呀,我这就去请个假,陪你一起回去。”

�陈家明奇怪了:“你说啥?我爹他在家里,他不是病重了吗?你咋不让他住院?”

�“爹其实没病,他就是……想叫你回来一趟。”

�“他没病?你们这是想弄啥呢?骗我回来,这又是你的主意吧!”陈家明气愤地说。

�“我……我也不知道。是爹……爹的意……意思……”姜丽萍的脸涨得通红。

�“我爹他能想出这样的歪主意来?他哪有你聪明啊,你要不在一旁给他出主意,我料他想都不敢想!”陈家明又气又急,连嘲带讽。

�姜丽萍备感委屈,泪眼莹莹地看着陈家明,说:“我没有!”

�陈家明冷笑道:“有没有,你心里明白!”说完,再也不看姜丽萍,怒气冲冲地提起包,走了。

�一见儿子突然就出现在家门口了,家明妈赶紧迎过去,高兴地说:“哎,家明,你可回来了……”

�陈德根坐着没动,他的眼睛虽然在回避着儿子直直射过来的目光,嘴却硬着:“你还知道回来,还当我是你爹啊?”

�陈家明放下包,生气地说:“你们瞎折腾啥呢?想要我回家,好好说不行吗?干吗要用这种方式来骗我,不知道我心里多焦急?”

�家明妈见儿子是真的生气了,就赔着小心:“家明,爹妈还不是想你……丽萍也……”

�不说丽萍还好,一说,陈家明更加生气了,他几近粗暴地打断了他妈的话,气咻咻地说:“别提她,我就知道这主意是她出的,你们肯定是想不出来这种馊主意的。好了,我这么远跑回来,我也看到你们身体安康,就放心了。你们也见到我了,我明天立马就走!”

�家明妈没想到盼来盼去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了,却最终是这样的结果,而且还把儿媳给拖进去了,她的心里一酸,一下子哭了起来:“家明,你……你这是干啥呢?你快两年没回来了,爹妈确实想你了,为了见你才这样的……这事与你媳妇没关系,你别赌这个气……”

�“谁赌气了?我确实忙,说啥,我明天也得走。”陈家明一点也不为他妈的话所动。

�陈德根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从炕上跳下来,怒吼道:“你……你……你现在就可以走!”

�姜丽萍无缘无故地受了陈家明一顿气,她伤心欲绝,怎么也想不通,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且不说他对她应有一丝夫妻情分,就是最起码的那丁点儿信任他都不愿给她。

�陈家明在家里只住了一夜,谁劝他都没有用,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鸽子飞过天空50�陈家明当了三年排长,有一天,方股长把他叫到办公室里,给他谈话。

�三年的时光,方股长的变化并不大,而陈家明却觉得这三年,自己的心在慢慢变老。方股长很随意地问他:“小陈,警卫排把你拴住快三年了吧,哪都去不成,你上次急匆匆回了一趟家,又快两年没探家了吧?”陈家明没说话,这两年多来,一想起家来,他的心就烦乱不堪。姜丽萍按例每年都来一次部队,就像完成一桩任务似的。可是每一次来,他都很冷淡,他也明白过去的是过去了,可是他心里就是不能接纳姜丽萍,那一层隔阂他无法揭掉。

�方股长又说:“夫妻分居两地,你不管不顾,本来就够苦你媳妇的了。她每年来一次部队,你对人家又不冷不热的,这样下去可不行。不是我说你,你碰上的是姜丽萍这样的女人,要是别的女人,早就和你闹翻天了。当个军人家属,不容易啊。”

�陈家明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方股长见状,只好转换话题:“你看,我给你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你能写文章,工作又认真,我考虑着给主任建议一下,趁你到了调副连的时候,把你要到宣传股来,把咱们团的新闻好好抓一抓,也好发挥你的特长,不然,你再这样呆下去,就把爱好全丢了。”

�陈家明这才兴奋了起来,他说:“股长,这可太好了!”

�“你先别高兴,我只能给主任建议,能不能把你调过来,还要看领导们的意思呢。”

�“谢谢股长,我心里已经很高兴了……你对我……”陈家明激动得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方股长说:“你别说这些话,我想把你调到机关,是你有写文章的专长,也是你有这个能力,才这么做的。可不是为了啥个人的交情。”

�“我明白。”

�谈过话时间不长,团里很快研究通过了陈家明到团部的宣传股工作。陈家明在宣传股主要负责新闻报道工作,刚一上班,方股长要给陈家明介绍一些新闻方面的朋友。

�陈家明跟着方股长来到市报社。方股长带着陈家明来到一间办公室,一个穿着浅红色毛衣的女孩趴在桌子旁,侧对着门,正在一心一意地看稿子。她身上的浅红使这间感觉有些暗淡和压抑的屋子有了一丝亮丽的色彩。

�方股长朗声喊道:“哟,岳编辑,正忙着呢?”

�穿浅红色毛衣的女孩抬起头,侧过脸来,陈家明立马觉得这堆满了报纸和稿件的屋子一下变得明亮起来。女孩站起身来,脸上展出一片灿烂的微笑:“是方股长呀,好久不见了。”

�方股长笑道:“是呀,这阵子忙,没和你联系,今天我带了个人来给你认识认识。”他指着陈家明说,“这是我们新调来的干事陈家明,他可是个秀才,还能写诗歌呢,曾经在省报上发表过,今后,他少不了向你请教呢。”

�岳编辑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听方股长这样说,她笑着伸出手来,与陈家明握了一下:“向我请教?方股长你可别再说笑了。我得向陈干事请教才是,能上省报,又是文学作品,那可了不得呢。”

�陈家明不好意思地说:“哪儿呀,让岳编辑见笑了。”

�“啥岳编辑?叫我岳紫月好了,我也叫你陈家明,这样更真实些。陈家明,啥时候叫我拜读拜读你的大作呀。其实,我在大学时,也瞎写过一些小散文,可都太浅薄,在你面前不敢提,今后,还得向你讨教呢。”

�“这下好了,你们俩有了共同语言,今后,要多来往。岳编辑,有空到我们部队走走,看看我们部队的情况,得多宣传宣传我们啊。”方股长打趣道。

�岳紫月很爽快地应承着:“一定,一定,我分管部队口,宣传部队就是我的工作啊。方股长,有陈家明这个大诗人在,你们部队的宣传工作肯定没问题。”

�方股长说:“陈家明聪明又能干,今后有了你的帮助,宣传工作肯定会有起色的。”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尤其方股长,第一次与岳紫月见面的陈家明捧得很高,弄得陈家明脸都红了。鸽子飞过天空51�第二天是星期天,岳紫月打电话约陈家明出去玩。陈家明看看屋外,天上像水一样安静地流动着太阳,温暖的、明媚的、灿烂的太阳。陈家明心里一动,这样好的天气,不出去感受一下真是有点亏。想想自己确实也没有啥事,他就答应了岳紫月的邀请,两人约好第二天在广场见面,不见不散。

�已经是春天了,春天是个让人心动的季节。广场上的游人很多,人们的服装也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灿烂地盛开在广场上。整个广场被游人被鲜花装点得花团锦簇,格外妖娆。

�陈家明来到广场边上与岳紫月约好的地方,抬腕看了看表,四处张望着。岳紫月悄悄地走到陈家明后面,俏皮地冲着陈家明的耳边猛的一声大喊:“嗨,陈家明!”

�陈家明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岳紫月时,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讷讷地说:“你来了。”

�岳紫月说:“咦,吓住你了?看你脸红的。”她抬腕看了看表,吐了吐舌头,“实在对不起,刚要出门时,我妈叫我给她带封信到邮局,所以来晚一会儿,你早就到了吧?”

�“没有,我是按时到的。”

�“你们军人就是这样,时间观念特别强,我就是愿意和时间观念强的人打交道。嘻嘻,其实我也是个时间观念比较强的人,今天只是个例外,对不起,第一次和你约好的,就迟到了,下次肯定不会这样。”

�“没啥,谁还没有一点事呢。何况,也没晚几分钟。”

�“你还真理解人,看来你们当兵的人,就是和地方的人不一样。今后呀,你给我多说说部队上的事,我从小就对军人很崇敬,梦想着长大了也当兵呢,可等长大才知道,要当个女兵非常难,除非有个当大官的父亲,可我爸只是个大学教授。所以,我的梦想就实现不了。”

�“你现在干的工作也很好啊,其实上个大学,能多学点知识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国家改革开放,到处都需要有知识的人才呢。”

�“可我不算个人才呀,我大学里的很多同学,有好多都放弃了进事业单位的机会,到一些新型的外资企业去谋求发展,他们干得都挺好的……你看,我们光顾说话了,站在这儿干啥呢,咱们边走边说。”

�陈家明和岳紫月并肩走着。他们穿梭在人群里,阳光温温和和地照在他们身上,他们感觉着春天的美好。岳紫月是个活泼的女孩,她的开朗让陈家明的心里也盛满了快乐,虽然和她在一起,大多时候是岳紫月在说,他在听。

�不知不觉他们早已走出了广场,在一条并不繁华的街道上,来到一家小餐馆跟前,岳紫月停下来说:“时间过得真快,我们都走了两个多小时,这样吧,快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咱们就到这家饭馆里吃中午饭吧。”

�吃罢饭,岳紫月又缠着陈家明,说要去看他写的诗,陈家明没法,只好和岳紫月回到部队自己的宿舍里,拿出一些诗稿,递给岳紫月。

�岳紫月翻开一篇轻声念着:“当你回头/那曾熟悉的一切/已不再拥有/连那道清晰的痕迹/也只剩下一个回忆的轮廓……”

�陈家明静声坐在岳紫月对面,凝望着专心读诗的岳紫月,他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当年梁莎莎在他对面读诗的情景。

�岳紫月仍然读着:“当你停留/你会诧异身旁所有的不同/那令你驻步的微笑/也被标上了古旧/当你发现/你拥有的美好迹象/早已毁坏/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魅力……哎,陈家明,你咋写得这么伤感,叫我读着,心里怪难受的……”岳紫月抬起头,发现陈家明近于痴呆的表情。

�“陈家明,你怎么了?”

�陈家明回过神,惊慌失措道:“啊……啊,我……我没什么。”

�“那你慌啥呢?我朗读了半天你的诗歌,我都受感染了,原来你没有在听啊?”

�“没有,我一直在听,只是,我自己写的这玩意儿,没啥新鲜感……”

�“你还别说,你的诗真有味呢,我只看这么一首,心里就感动,我喜欢你的诗,我要把这些带回去,好好品味一下。”说着,就要把诗稿往自己的小包里装。

�陈家明急了:“你千万别,这都是瞎写的……”伸手要去抢,岳紫月躲开,抓住了陈家明的手,大笑了起来:“我就要带回去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抓着陈家明的手,脸一红,两人都停下了争抢,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陈家明和岳紫月的关系发展得越来越亲近了,两个人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一起出去逛街,上公园,谈诗歌、论人生。终于有一天,陈家明接受了岳紫月的邀请,来到她家里。岳紫月的父母对陈家明也很友好,看得出,他们是有文化修养的父母。

�岳紫月把陈家明带到自己的房间里,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做工很精致的西装递给陈家明:“给,你穿上试试。”

�陈家明看看西装,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军装,不好意思地说:“我穿这干啥?”

�“给你买的,休息时可以穿,总穿着军装你不腻啊?你穿上看合身不合身?”

�陈家明很意外,在他的心目中,能穿这样精致西装的人应该是那些很有身份和地位的人,而他,只是一个才从农村出来不过几年的兵。但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怕岳紫月笑话他。愣了半天,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你……给我……买的?”

�岳紫月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家明脸憋得通红:“我穿……这……像个啥呀。”他的心里其实是盈满了感动。鸽子飞过天空52�姜丽萍带着公公婆婆的希望,满怀着信心又来到了部队。陈家明这次接上她以后,把她带到了团部家属区临时来队的一套房子里。姜丽萍打量着这间房,挺宽畅的一套房,有卧室,有厨房。姜丽萍说:“家明,这里还真像一个家呢。”

�陈家明不看她,只是“嗯”了一声。

�姜丽萍在屋子里转着看了看,显得很兴奋:“这还有厨房,锅碗都齐全,我等会儿去外面买点东西,晚上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了。家明,我给你烙你最爱吃的香葱大饼吧。”

�陈家明把东西都放好了,才冷冷地回了姜丽萍一句:“算了吧,费那劲干啥,我从食堂打点饭不就成了。”

�姜丽萍的兴奋像风吹过的树林,风一走,树林里立马显出一种纷乱的寂静来。她愣在了那里,讷讷地说:“我……我反正也没啥事……”

�陈家明转过身去说:“你休息吧,我得去办公室,晚上我把饭打回来。”说完,就走了。

�姜丽萍的目光一直追着陈家明那快速离开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她的目光才怔怔地落在屋外那宁静的阳光里。

�到了晚上,陈家明端着从食堂打来的饭菜走进屋来,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摆着几张黄灿灿的烙大饼,还有两小盘小炒。他愣了一下,把手里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冲着满脸笑意的姜丽萍说:“不是不叫你做吗?”

�“我想,你可能吃食堂的饭吃腻了,想给你换换口味。”

�陈家明没说话,他在凳子上坐下来,也不招呼一声,埋着头开始吃自己打来的饭菜。

�姜丽萍脸上的笑凝住了,她没感觉到自己的眼泪竟涌了出来。

�陈家明抬起头,看到了流泪的姜丽萍,他的心抽动了一下,停了停,伸手拿起一张大饼,卷了一些小菜,吃了起来。姜丽萍这才含着泪笑了,她抬手擦了把泪,坐了下来,端起陈家明打来的饭,却不吃,看着陈家明吃饼。

�“家明,怎么样?”

�“还成。”

�陈家明几口吃完饭,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站了起来说:“明天晚上,方副主任,噢,就是原来的方股长,他已经当副主任了,叫我们去他家吃饭。”

�姜丽萍紧张地看着陈家明。

�陈家明平静地说:“我走了。你也累了,早点睡吧。”就走了。

�姜丽萍张了张嘴,想要喊住陈家明,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嗓子眼里打着转转,就是不愿冲出她的喉咙。她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都没有感觉到。

�第二天晚上从方副主任家吃完饭出来,夜已经很深了。姜丽萍扶着喝多了酒的陈家明回来,把他扶到床边。

�陈家明躺下了,嘴里却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有……喝多……”

�姜丽萍蹲下,给陈家明脱掉鞋子,脱掉外衣,把他的双腿放到床上。陈家明很沉静地睡着,对姜丽萍的动作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丽萍站在床边,出神地看着陈家明睡着的样子,她想起刘晓丽跟她说过的要主动的话。她咬了咬唇,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然后上到床上,躺在了陈家明的身边。

�第二天早上,陈家明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和姜丽萍睡在了一起,大吃一惊,慌忙穿上衣服,就跑到办公室里。这天,陈家明的心里乱急了,阴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前,一动也不动,和他一个办公室的关干事进来,他也没感觉到。

�关干事走到陈家明跟前,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陈干事,想啥呢?看你这样子,魂魄都出窍了吧。老婆来了应该高兴啊,你咋阴个脸呢,是不是有啥事啊?有事你吱一声。”

�陈家明强笑了一声:“没有啊,我正在为一篇新闻稿发愁呢。”

�“我就说呢,老婆来了,你就停停,多陪陪她吧,稿子啥时候都能写。”

�这时,电话铃响了。

�陈家明一反刚才的木讷,闪电式地拿起话筒,一听是岳紫月打来的,就小声说:“这个星期天……不行,你也别来,我真有事呢,回头我给你联系,好吗?哎,好好好……再见。”

�陈家明放下电话,对关干事说:“看看,人家报社都催稿子呢,我哪敢停呢?”

�这天晚上,陈家明过来和姜丽萍坐在桌子边吃饭,陈家明吃得很快,像有人催他似的,很快碗就见底了。他放下碗筷,姜丽萍拿过他的碗说:“我再给你盛点粥吧?”

�“不用,我吃饱了。”陈家明掏出烟来,点上一支抽着。

�“明儿个,我给你再烙大饼吧,我看你还爱吃我烙的饼呢。”

�“算了,麻烦死了。”

�“这有啥麻烦的,就和点面嘛,没啥。”

�陈家明不吭气了。

�姜丽萍收拾完了碗筷,擦着手说:“家明,我给你冲杯茶吧。”

�陈家明扔掉烟头,站起来说:“算了,我得走了。”

�姜丽萍的脸色变了:“你……你到哪里去啊?”

�“我回宿舍!”

�姜丽萍再也没话说,眼睁睁地看着陈家明走进黑暗之中。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地从希望的峰巅滑下来,落进了绝望之中。

�第二天,姜丽萍走了。鸽子飞过天空53�姜丽萍一走,陈家明就急不可待地给岳紫月打电话,岳紫月正要找他,并且叫他明天务必去她家里。第二天,陈家明就来到了岳紫月家里。她家里静悄悄的,陈家明四下看了看,也没见她的父母,就问:“你爸妈呢?”

�“我把他们支到哥哥家去了,这个家今天属于我们两人。你跟我来。”岳紫月拉着陈家明来到她的房间门口。“你把眼睛闭上。”她命令道。

�“干啥呢?这么神秘。”

�岳紫月伸出手捂着他的眼睛说:“马上你就知道了,你先把眼睛闭上,不能睁开啊。”陈家明只好把眼睛闭上。

�岳紫月先进屋子里,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精美的蛋糕,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她用打火机把蛋糕上的蜡烛全点燃上,然后才转过身来对陈家明喊道:“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陈家明睁开眼睛,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

�岳紫月兴奋地拍着双手,唱了起来:“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陈家明惊奇地说:“紫月,你这是干啥呢?”

�“给你过生日啊,大笨蛋,连你的生日都不知道。”

�“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当然啦,要不,我咋非要你今天来我家里呢。我还要送你一个生日礼物呢。”岳紫月蹦蹦跳跳地绕过他,从床上拿起一个手提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件暗红色毛衣,递给陈家明说:“祝你生日快乐,请接受生日礼物。”

�陈家明感觉像在梦里一样,他手足无措起来:“这……你弄的是啥呀?”

�岳紫月说:“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一件毛衣,只可惜,我不会织毛衣,是我买的。”

�“紫月,你……我……”备受感动的陈家明语无伦次了。

�岳紫月捅捅他说:“我啥呀,快吹灭生日蜡烛,吹完了,你就二十六岁啦。”

�陈家明笑着点了点头,他抱着毛衣,俯下身去吹蛋糕上的蜡烛,他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他的心里此刻像着了火似的滚烫。

�岳紫月的脸红红的,她拍着手大声唱着:“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陈家明看着岳紫月兴奋的样子,他的心颤抖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人为他这样过生日,可岳紫月记着他的生日,给他过了这么一个别开生面的生日,他的心里除过感动外,生出了许多别的想法。那一刻,陈家明的心里翻腾得很厉害。晚上回来后,他就急不可待地给姜丽萍写了封信,主要问她怀孕了没有。

�时间不长,姜丽萍就回信了。收到姜丽萍的信,陈家明说不出有多紧张,他慢慢地撕开信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神色慌乱地看着。当他看到回信,知道姜丽萍没有怀孕时,他的心平静了,嘴里还轻轻地哼起了歌。

�下过几场雪之后,地上的积雪就成了这冬天轻易不愿改变的风景。街上的人明显稀少了,也许是惧怕这样的寒冷。又一年的年关到了,虽然来来往往的人少,但许多店铺的门口已经开始挂上大红灯笼,有的还贴上对联,年的气息并不因室外稀少的人群而淡薄,那临近春节的喜庆就像这冬天的寒冷一样,真真切切地被每一个人感受到了。

�陈家明冒着寒风站在报社门口,脸被冻得通红,他不停地把双手放在唇边哈着热气。他是在等岳紫月。

�过了好久,岳紫月才从里面跑出来,她穿着一件大红的羽绒服,在清冷而肃穆的冬日里,和那提前挂出的灯笼、贴出的对联一样,显得十分鲜艳、俏丽而动人。

�岳紫月问:“你过年真不回老家了?”

�“不回了,这么冷的天,不想来来回回折腾。”

�“那我也就不出去,在家老老实实过年了。”

�“你准备去哪呢?”

�“也没有想好要去哪儿,只是过年放假,没地方去。你不走了,到时你可以来我们家,我们可以在一起过年。”

�“这些年,我都是在部队上过的年,以前都是和战士们一起过的,调到机关后,我还真得一个人过年。”

�“那不正好,我们一起过吧。”鸽子飞过天空54�卫生院放了假,姜丽萍不想回家,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宿舍中间烧了一个炉子,姜丽萍就坐在炉子跟前,腿上摊着一本书,神情呆滞地看着炉子发呆。这时,刘晓丽推开门走了进来,带了一身的寒气,惊得姜丽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刘晓丽一脚把门踹上,搓着手说道:“这天气真冷,鼻子都快冻掉了啊!我就知道你还没回家,人家都放假了,你一个人还呆在这儿干啥?”

�“我……想安静一下,想趁着没啥事的时候多看看书,过完年,省中医学院要考试了。”

�“考什么呀,你不是已经拿上他们的大专文凭了吗?还折腾个啥。走,回家去吧,我们家拖拉机在外面等着你呢,快收拾一下东西,咱们一起回。”

�“我……我想明天再回家……”

�“你等啥明天?明天预报有大雪呢,现在走吧,你一个人呆在这算啥事呢,走吧。”

�刘晓丽说着提起地上的水壶,就往炉子上浇水,一团灰白灰白的雾气,从炉子中蹿起来,立马,一股呛人的炉灰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炉火在吱吱啦啦的惨叫声中熄灭了。

�大年三十晚上,到处都是鞭炮的声音,似乎那鞭炮声是一条长长的溪流,里面总有流不尽的溪水。偶尔还有带着尖啸声的烟花在空中燃烧出炫目的光彩穿透夜空,闪耀在人们期盼的目光之中。

�陈德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他和老伴一样,关注着姜丽萍屋里的动静。

�“丽萍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干啥呢?她也不出来看看电视,看这电视里多热闹。”

�家明妈叹息说:“唉,这家明真是的,出去这么多年,也不回家过个年,这个家好像不是他的?他连爹妈、老婆都不要了……”

�“别提这个兔崽子,大过年的,一提他我就想骂人。”陈德根心里有气,过了会儿又说,“唉,你也别怪这个兔崽子,部队上的事,是大事啊,只是苦了丽萍。你去看看丽萍,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呆在屋里,要不,叫她回她爹妈那里去散散心?”

�“这合适吗?人家都是大年初二才回去呢。”

�“有啥不合适的?人还能敌不过规矩呀?咱们家的情况不是和别人家不一样吗。”

�“那倒也是,丽萍呆在咱家里,也冷清呢。回家好歹能和她娘说个体己话。我说他爹,这丽萍要有个孩子,这日子就不会过得冷清,你看丽萍整天闷着个头,也没几句话,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

�陈德根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咋想的?丽萍她能咋想?都是你儿子这头犟驴,他一直不原谅丽萍,叫丽萍受罪呢。丽萍这媳妇怎么了?知书达理,又给咱争气,我敢说在始原,不,在全乡里,再没有丽萍这样的好媳妇了,家明这个兔崽子不知是咋想的,把丽萍一直这样冷着。你咋瞧不出来,丽萍这孩子她心里苦啊……”

�“这女人啊,要有个孩子,就把男人的心拴住了,你不知道,这村里人都咋说咱丽萍的?”

�“你不要听村里的那些人瞎嚼舌头,他们这是嫉妒咱们,看咱们儿子媳妇都出息了,心里不平衡呗。这些人啊,现在敢嚼丽萍的舌头了,要是以前啊,丽萍她爹当支书的时候,他们谁敢呀。丽萍没生孩子怎么了?不生孩子影响他们啥呀?”陈德根生气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有个孩子好啊,有了孩子,咱不就当爷爷奶奶了。”

�“你以为我不想抱孙子啊,可这事……我说,这过了年,也没啥事,家明那兔崽子要再不想着回来,就叫丽萍再到部队探亲去。”

�陈家明和岳紫月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陈家明的心思全变了。过完年后,陈家明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激烈,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岳紫月。岳紫月给他买西装;岳紫月给他过生日,给他唱生日歌,给他买生日礼物;在岳紫月家过春节,他们在一起欢快地吃饭、唱歌……

�可是他有妻子,是已经结婚的男人,虽然这场婚姻在他的眼里是一场不幸,但却是事实。他毫不否认岳紫月对自己的感情,但是他用什么来回报她的这份感情呢?陈家明在烟灰缸里拧灭烟头,又重新点燃了一支烟。他想到了姜丽萍怀里揣着枕头的情景,姜丽萍哭闹着给主任下跪的情景……他也想到了梁莎莎对他的深情,对他的信任,和她的不辞而别……如果不是那个不择手段要成为他妻子的姜丽萍,梁莎莎又怎会弃他而去呢?

�陈家明把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睛中渗了出来。最后,陈家明痛下决心,他要和姜丽萍离婚。他找到政治处干部股股长,他把写好的离婚申请书递给股长,要股长给他开证明。干部股长告诉他,这种事他得找主任或者副主任签过字以后,他才能给他开证明。一想还要找领导签字,陈家明就怵了,他可不愿再为这样的事找领导。他好说歹说,干部股长才答应帮他去找领导签字,陈家明很庆幸自己躲过面对领导的机会。

�但是这份庆幸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方副主任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让陈家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陈家明慢慢地放下电话,愣怔了一阵,才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进方副主任的办公室里。

�方副主任没等他说出来,就劈头盖脸地说:“我叫你来是为你提出离婚的事!刚才主任和我商量,叫我给你谈话。你说说,姜丽萍哪点不好了,你有啥理由和她离婚?”

�“我……我不都在申请上写了嘛……”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陈家明,啥叫没有感情?啥叫生活不到一起?我问你,你给姜丽萍真感情了?你和人家在一起生活多长时间了,你根本不给人家机会,你有权利说生活不到一起?”

�陈家明不服气,还要辩解,方副主任根本不给他机会:“你这样对待人家你有理了是吧?”也许是发现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了,方副主任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我说小陈啊,你是我接来的兵,我还不知道你想啥呀,我一直劝你,叫你不要再记着前几年的事了,做人要讲此一时,彼一时,我知道你的婚姻是你不情愿的,你喜欢别人,事实上你也受了委屈,可事到如今,你已经和人家结了婚,总不能就一直记恨着,你不愉快,也不给人家痛快吧?我叫你心放宽点,把过去的忘掉,和姜丽萍好好过日子,你口头上答应着,可你听进去了吗?你是咋对待人家姜丽萍的呢?”

�“方副主任,我……我……咋和她好好过日子呢?她……我……”

�“你啥呀?你好好地和姜丽萍在一起过日子了吗?这几年,你用各种事务推托着不探家,人家姜丽萍到部队来了几次,你不冷不热的,像个啥?你以为就你委屈,她心里就不委屈?还男人呢,你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姜丽萍一个女人家,除了她自己的工作,还要在家替你尽孝道,她容易吗?她这是为了啥,不会是为了让你最后说上一声和她过不到一块,闹个离婚的结局吧?你一心想要离婚,也成,你把人家姜丽萍耽搁的这几年还给人家,再离婚!”方副主任说到激动处,拍了一下桌子。

�“方副主任,我……当时和她结婚,情况你是知道的……”

�“正因为我知道,我才对你这么说,当年,我是劝你和姜丽萍结婚的,可我没有想到你竟这么自私,这么不负责任!你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小肚鸡肠,一点不像个大老爷们!我也算是把人家姜丽萍给坑了!”

�“方副主任,你说我是啥都成,可我这婚……非离不可!”

�“你……你……”方副主任指着陈家明,气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感情,你叫我咋和她一起生活?她啥时候对我动过真感情?哼,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一心就只想着随军、进城,解决城市户口!”

�方副主任摇了摇头,说:“陈家明,她没有对你动过真感情,你咋知道人家没对你动真感情?你有没有一回要试着去了解一下她的内心?还有,你有没有给过她一份真感情?你就不能找找自己的原因?”

�“你是领导,咋说都成,可我……就是要离婚!我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陈家明态度很坚决。鸽子飞过天空55�姜丽萍又来部队探亲了,她这次来部队,陈家明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她把情况说清楚的,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段没有感情、味同嚼蜡的婚姻。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到车站去接姜丽萍,而是叫一个战士去把姜丽萍接过来,并带到临时来队家属房里,连饭也是由战士替代他从食堂打回来送过去的。他想他这样做,姜丽萍肯定会有所警觉,他就是为了让她警觉起来,给她一段思考的时间,免得到时一下接纳不了又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吃过晚饭后,陈家明才来到临时来队家属房里。这时,姜丽萍已经吃过饭,正在收拾碗筷,见他进来,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哎,家明,你吃过了吗?要是没吃,我这就给你做?听说你忙呢,你忙完了吧?”

�陈家明坐下来,冰冷着脸说:“你这次来得也正是时候,我刚好有话要给你说呢。”

�姜丽萍以为他是要说上次没怀孕的事,她羞涩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要说啥,家明,没关系,上次……没……怀上……这次肯定……能怀……怀上……你不知道,咱爹妈他们整天都在盼望着我们有……有孩子呢。咱们结婚也四年多了,没……没孩子,也不好啊……”

�“你真想要个孩子?”

�姜丽萍点点头说:“当然,哪个女人不想要个孩子呢?我做梦都想孩子呢,可……,家明,你好像瘦了,食堂的伙食不好吧,我刚吃了小林打来的,觉得一般,我给你顿顿做饭,做你最爱吃的,给你补补,你工作忙,写东西又是费脑子的事,不吃好哪行啊……”

�陈家明断然地打断说:“算了吧。姜丽萍,我想要跟你说的话是:咱们——离婚吧!”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一下子把姜丽萍打晕了,她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陈家明,手里的碗“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碎了。她强忍着眼泪,可是眼泪还是如同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家明,你……你说啥?”

�“我们离婚!与其这样有名无实地过着,还不如离婚算了,这样也可以解脱你,你再重新找个能疼你的男人,又耽搁不了你生孩子,这样不是比我们现在这样子要好吗?”

�姜丽萍哭出了声来,她抽抽搭搭地说:“家明,为……为啥呢?好好的,你咋……咋要提……提这事呢……啊?”

�陈家明凄凉地一笑:“好好的?你觉得我俩是好好的吗?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坚持到现在,也错到了现在,有啥意思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思,反正我觉得没啥意思。我也不想再把这错误延续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既耽误了我,也连累了你,咱们这都是何苦呢?”

�姜丽萍却不听陈家明的话,她用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家明说:“家明,以前,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那样做,我以为……你……你对我是有……有感情的,是吗?我……是……喜欢你的……”她大哭了起来。

�姜丽萍默默地流了一阵泪,才下床穿上鞋子,到桌子前照了照镜子,镜子里是一个眼圈浮肿、头发凌乱、憔悴不堪的姜丽萍。她抬手理了理头发,很惨淡地冲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晦暗的女人笑了笑,可她看到,那哪是笑呀,凄楚得让她自己都无法看下去。

�姜丽萍把自己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她提着包慢慢地挪到门口,拉开门,屋外的阳光白得刺眼,她眯上眼,再睁开眼睛后,她回头又看了看屋子,转身走出了门。她回家了。鸽子飞过天空56�虽然没有和姜丽萍离成婚,但只要她走了,陈家明一下子就觉得轻松了些。他给岳紫月打电话,约她一起出去吃饭。

�他们来到一家餐厅。陈家明有心事,他目光散散地看一会儿岳紫月,然后又遮掩似的低着头喝茶,和岳紫月也没说上几句话。

�岳紫月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来,就问:“家明,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你是不是遇上啥不顺心的事了?”

�“哦,没啥事,只不过是一些小事。”

�“小事?咱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还是了解的,觉得你是个很有个性也很有才华的人,而且性格也还开朗。我从来没见你这样闷着头的时候,每次你给我的印象都是很阳光的。我才不相信你会为一点小事,就这样郁郁寡欢的呢。”

�“是吗?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么好的一个形象啊。”

�“当然了!首先,你是一个让我心里产生崇敬之情的诗人;其次,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军人;再次,你是个有内涵、不俗的男人。所以我才喜欢和你交往。”

�这下,把陈家明感动坏了:“紫月,你……你真的喜欢和我在一起?”

�“看你说的,不喜欢,我还能经常约你?你为人真诚,和你在一起,我很放心,没有一点与有些人交往的那种戒备。何况你喜欢诗歌,我们有可以交流的东西,嗨,也就是有共同的语言呀。这样的朋友不好找啊。我就想和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家明打断了,他兴奋地说:“我愿意!只是我……”

�岳紫月爽快地端起酒杯说:“既然愿意,还只是个啥呀。来,今儿个咱们就以茶代酒,感情深,一口闷!我可闷了!”

�陈家明也将茶水一饮而尽。

�岳紫月拍手笑道:“好了,咱都闷了,感情可就比以前深多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啥事叫你不开心了吧?你要再不说,我都要替你难受了。”

�陈家明放下茶杯,看着岳紫月,欲言又止,他低下头,又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岳紫月看了看陈家明脸上的变化,说:“哎,你看咱们坐这儿时间长了,这菜也凉了。你吃饱没有?吃饱了陪我逛逛商场去?”

�两人起身各自拿上外套,走出了餐厅。

�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岳紫月十分顽皮地用脚踢起地上的积雪,雪飞起来,又落下来,飞溅起一片浓密的雾,她有意地将雪往陈家明身上踢,雪一团一团地落在陈家明的身上。陈家明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看着岳紫月,脸上全是笑容。

�岳紫月站住,冲着陈家明说:“你笑啥?”

�“我笑你真像个孩子。”

�岳紫月大大方方地上前挽住陈家明的胳膊说:“好,那你就把我当个孩子吧。只要能给你带来欢乐——这是我对你这个好朋友最大的心愿。”

�陈家明突然怔了:“紫……紫月,我很幸运有你这样一位——朋友……”

�岳紫月松开手,笑着跑到陈家明的前面,倒着往前走着,脸冲着陈家明,喊道:“家明,这话你早就应该说了。”

�“其实,我……你……我们……”

�岳紫月看着陈家明的样子,笑了:“陈家明,你什么呀,该说什么就说吧。你是不是终于愿意把你紧闭的心扉向我打开了?走,前边有个茶苑,现在的时间应该很清静的,咱们去那儿坐坐。”

�这是一间装修得比较雅致的茶苑,因为大雪纷飞,许多人都不愿在这样的气候里出门,茶苑于是显出一份优雅的宁静。�陈家明的目光正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听到岳紫月的话,他半晌没有说话。岳紫月笑着又推了他一下:“嗨,在想啥呢?失魂落魄的样子。”

�陈家明这才吞吞吐吐地说:“紫……紫月,我要……要离婚!”

�岳紫月猝不及防地将一口热茶猛地咽进口中,烫得直用手扇着。她等到那股烫劲过去,才十分惊讶地问道:“陈家明,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哈,你的保密工作可做得真是到家啊,我们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你都不告诉我。可是,你好端端的为啥要离婚呢?”

�“我不爱她!我和她之间没有一点感情。当初是她到部队来用卑鄙的手段逼着要我和她结婚的。我……”陈家明痛苦地低下头,过了会儿,他把自己和姜丽萍,还有和梁莎莎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岳紫月。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岳紫月透过窗户,看到了迷迷蒙蒙的一片。

�听完故事,岳紫月颇为他不平地说:“你就这样屈服了,和梁莎莎分开?”

�情绪处在激动之中的陈家明脸色已经趋于了平静,他淡淡地说:“不分开还能怎么样?我爹都给我跪下了,我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啊。”

�“那你和姜丽萍这样没有感情的婚姻,不是害你也害了她吗?”

�“所以我要离婚,解脱她也解脱我。我不想让这无爱的婚姻套进去一生。”

�“可是,你以前也是喜欢过姜丽萍的,咋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以前,我以为姜丽萍是真心喜欢我的,后来才知道她只是把我当成她跳出农村的跳板。如果我没有提干,就这样退伍回家了,她一定是不会嫁给我的。”

�“陈家明,我觉得你也许并没有真正了解姜丽萍,女人,如果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她是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人的,而且这几年你这么冷淡她,她也没有怨言。我想她是真心爱你的。”

�“啥呀?紫月,那是因为你太善良,你才这么想,你并不清楚有些人为了离开农村是啥招都能使出来的。”

�岳紫月叹了一口气,道:“唉,也许我真的不懂你们之间的事……”

�陈家明鼓足勇气,冲动地说:“紫月,我们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我……我觉得你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热情善良,又对我那么好,那样关心我,我真的很……很感动……我发觉,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刚开始咱们交往时那种纯同志式的了,我……我很喜欢你,是那种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喜欢。紫月,你……我希望能听到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像你曾经说过的,很……喜欢和我在一起?”

�岳紫月听着陈家明的话,惊呆了:“陈家明……你……你咋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知道,论条件我……我肯定配不上你。我是个结过婚的男人,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你,会用心对你的!”

�岳紫月说:“陈家明,我很感激你能以这样的感情对我,但是我从来都是把你当作一个可以用心交往的好朋友和一个很宽厚的兄长。在你的率直和真诚面前,我很放松,一点也不用费尽心思地粉饰自己,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我最真的一面释放在你面前。但是,我真的是把你当作我最要好的异性朋友了……”

�“你……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结过婚的男人?”

�“不是。只要是我真心去爱的人,就算结过婚,我也不会在乎的。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啥事。我早就有男朋友了,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一毕业,他就去了西安,几年下来,他现在混得还算不错。我们已经说好,再过一年,他在西安买上房子,我们就结婚,然后我也要去西安。”

�“可是……这,你……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你给我买西装、毛衣,我,我以为……对不起,我……”

�“对不起,陈家明,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彼此坦诚地交往下去,我不知道事情最后会弄成这样。是我给了你误导。但我真的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你就像我的兄长一样,宽容我,呵护我……我常常不自觉地就会把你当成哥哥……”岳紫月有些歉意地说。

�陈家明更是羞愧万分,他坦诚地说:“紫月,对不起,你就把我当成哥哥吧!”说完,他站起来就走。

�岳紫月跟着陈家明走出茶苑,说:“家明,我觉得最苦的还是姜丽萍,也许当初她是真的有目的,其实这也是很正常的,一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家谁还没个心愿呀?我真心地祝福你们!”

�陈家明看着岳紫月紫红的大衣逐渐淹没在飞雪中,他痛苦的眼神中迷漫着大片大片狂舞的雪花。鸽子飞过天空57�姜丽萍从部队回来后,她的情绪一直沉浸在陈家明要和她离婚的悲愤和痛苦之中。公公和婆婆见她刚去了部队就回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啥事,问她,她也不说,只道一句“没啥事”。再问,便死活不再言语了。

�家明妈见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心里着急,对陈德根说:“这丽萍到底是怎么了,去部队没两天就回来了,回来也不去上班,光在家里躺着。问她也不说话。有啥事说出来不好吗?”

�“你瞎唠叨个啥呀?丽萍可不比你明事理呀?她刚回来,还就不能歇会儿?你说咋能没啥事呢,没啥事她能那么快就从部队回来?她不说是怕咱们心里难受。唉,这闺女,就是懂事。她是个心高气傲的闺女,硬是叫家明那个没良心的把这孩子给坑了。你这个当婆婆的也真是,不好好去关心关心一下媳妇,还净在这儿瞎掰乎人家。”

�“我咋的了?我不也没说丽萍不好嘛,你咋又怪我呢?”

�“那你还坐这儿干啥呀?还不再到丽萍房里去看看?问问她究竟是咋回事?”

�家明妈一边下炕一边冲着陈德根说:“你光知道说我,你还木头一样着干啥呀?还不一块去看看丽萍?”

�陈德根赶紧下了炕。

�老两口在丽萍的门外喊了一声“丽萍”,就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姜丽萍正坐在被子里靠在炕墙上,手里托着一本翻开的书。她眼睛红肿着,神色忧戚,听到公公婆婆的声音,她赶紧坐直了身子,用手在眼睛上压了压,重新拿起书来,强笑着冲走进来的公公婆婆说:“爹妈,你们咋还不睡啊?”说着,就要下炕,陈德根止住了:“丽萍,别下来,也没啥,就是我和你妈两人嫌清静,过来看看你……”

�姜丽萍把书合了起来。

�陈德根说:“丽萍,你也就别瞒着我们了,看你眼睛都肿成啥了。你这次去部队是不是家明那兔崽子又给你气受了?是啥事,你说出来,凡事有爹妈给你做主呢。”

�姜丽萍低下头,咬着嘴唇,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她手里的书上。

�家明妈慌了:“丽萍,快跟爹妈说说,究竟你和家明这次出啥事了?”

�姜丽萍抬起泪眼,哀怨地说:“爹、妈!家明他……他要和我离婚!”

�老两口大吃一惊。

�这阵子,陈家明心里难受极了。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宿舍里,疯了似的抽烟、喝酒。他半趴在桌子上,一只手上夹着已熄灭了火的烟头,撑着头,另一手上握着半瓶子酒。喝了一阵,他睁开微醉着的双眼自嘲地给自己说道:“我真他妈自作多情,人家岳紫月年轻又漂亮,家庭条件又好,咋会看上我呢?她不喜欢我,又为啥要给我买毛衣买西装?这女人,唉,女人,真他妈弄不明白。哈,陈家明,你……认命吧。梁莎莎不是你的,岳紫月也不是。她们都不是!”他撑着头的手摇晃了,他沉重的头从手掌上滑了下来,脸重重地摔在桌子上,一声很沉闷的声音,陈家明感觉到那钝钝的痛在由小到大地扩散着,最后到了他的心脏。他捂着脸继续痛苦地说道:“她们都不是啊,不是!!只有姜丽萍,姜丽萍是你命中注定的,你逃不掉……逃不掉!

�陈德根要去部队找儿子算账,他还去找了姜支书,准备两人一起到部队与陈家明理论。但还没等到他们动身,陈家明却回来了。看到儿子突然站在了门口,老两口都吓了一跳,静静地看着儿子,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到儿子回家的那一份欣喜。

�陈家明奇怪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咋都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回来探家,你们不高兴呀?”

�陈德根却冷冷地说:“你这次回来也好,你要不回来,我还正打算和你岳父到部队上去和你说事呢。这下,我们也不用去了。”

�陈家明说:“说啥事?我这不是回来让你们训来了吗。丽萍不在家啊?她不知道我今天回来?我在信上都给她说了。”

�“知道又怎样?知道你还不是一样要和她离婚?你这兔崽子……”陈德根恨恨地说。

�家明妈担心父子俩吵起来,忙对儿子说:“丽萍可能知道你这几天要回来,只是她这段时间在卫生院里也忙,难得回趟家。”

�陈德根白了家明妈一眼,道:“也不知道你啥脑筋,一个乡卫生院,病人再多,那医生也还有个歇的时候,丽萍哪能忙到连家都回不来的地步?那是她回来觉着寒碜,她在这个家任劳任怨的,可没落下个好,还要让人把她给离了,她心里能痛快能自在地呆在这个家里?换了谁也不愿往这个家里来。那都是让人给逼的……”

�陈家明打断他爹的话:“爹,妈,我有事儿先出去一下。”就没进屋子,又匆匆地走了。

�家明妈跟着出来追问:“家明,你到底要去哪儿呀?”

�陈家明骑上院子里的自行车,回过头说:“到乡卫生院,去接丽萍回来。”

�陈家明来到乡卫生院,径直去了姜丽萍的办公室。姜丽萍看到陈家明,脸色一变,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说:“你……你回来了。”

�陈家明一脸风平浪静地说:“你啥时候下班?我等你!”

�等姜丽萍下了班,陈家明就叫姜丽萍和他一起回家。姜丽萍瞪了陈家明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不回家!”

�陈家明也不强迫,就跟着姜丽萍来到了她的宿舍里。两人默默地坐了一阵,姜丽萍只好起身做饭。做好饭两人吃过后,姜丽萍收拾完锅灶,冷冷地对陈家明说:“你还不走,我可要休息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陈家明却挠着头说:“我走哪去?你要回家,我就和你一起回家去。你要不回,我就在这——住了!”

�“陈家明,你要干啥?”

�“我能干啥?怎么了?我不能在这里睡?”

�“你到底啥意思,你不是来和我离婚的吗?既然要和我离婚,干吗还要睡到这里来?”

�陈家明叹了口气,却说:“丽萍,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你有个孩子的。你不让我在这里睡,哪里会有孩子?”

�姜丽萍疑惑地看着陈家明说:“我是想有个孩子,可我还想有个稳定的家,我不会生一个一出世就没有爸爸的孩子。”

�“谁说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爸爸了?我就是孩子的爸爸呀!难道我自己的孩子我还能不认?”

�姜丽萍愣了半天,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你是说,你……不跟我离婚了?”

�“我……以前……唉,不离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姜丽萍却发狠地说:“你想通了?哼,是不是在部队遇到啥不如意的事,跑回来找个安慰吧?”

�“怎么了?我想和你过日子了,你也不愿意?”

�“我只是想弄明白,我去部队的时候你连看都不看我,还闹着和我离婚,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你就变得这样快?”

�陈家明吸了一口气,说:“哎呀,这女人我还真搞不懂,不愿和你过吧,你哭你闹;想安心地和你过日子了吧,你又怀疑来怀疑去的。你不就是想弄明白吗?好吧,我再说一遍,我啥事没有,我就是想通了,想明白了,我想过日子了,想和一个要和我过日子的女人过日子!没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不再说了。”

�姜丽萍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家明,忽然捂着嘴狠狠地哭了起来。陈家明不说话,也不劝她,只是伸出手去搂住了她。

�一年后,姜丽萍生了个女儿,按陈家明的意思,取名叫陈忻。鸽子飞过天空58�女儿三岁的时候,陈家明被提升为三营的副营长。副营职家属可以随军。年底,陈家明分到了一套住房。姜丽萍和女儿随军,来到了部队。

�随军后,姜丽萍除过每天送女儿上幼儿园后,只能在家做饭洗衣,没啥事干,她憋得难受。这天,姜丽萍提着菜往回走,灼热的太阳下面,她满头满脸的汗水。路过一家小餐馆时,姜丽萍无意间看到餐馆的窗玻璃上贴着一张招服务员的启事。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一动,想着自己随军一年多了,整天在家除了做饭外也没啥别的事,家里靠陈家明一个人的工资也紧巴,自己倒不如找份事做,也好贴补家用。

�姜丽萍把菜放在门外,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进餐馆。一个女服务员走过来问姜丽萍要些什么。

�姜丽萍问:“姑娘,你们这里是不是在招服务员?”

�服务员回头看了看,笑了:“是呀,不过那都是几天前的启事了,我们这里早就招满了。而且……招的是二十岁以下的……”

�姜丽萍很惆怅地走了出来。

�晚上,一家人都吃过了饭,姜丽萍就把自己想要找份工作的事跟陈家明说了。陈家明说:“在家呆不住了?我早说过,你过来了是不会安排工作的,地方现在对部队随军家属没法安排。”

�“我也没想要他们安排呀,我自己找。”

�“你说得容易,工作哪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就你在乡卫生院的那点经历,还能找得到啥工作呀?”

�姜丽萍不服气地说:“乡卫生院咋了?这几年我学中医,在咱乡上,谁不知道我姜丽萍的医术好?”

�陈家明很不屑地说:“你以为这里是乡下?”

�“你瞧不起我?”姜丽萍愤愤地说。

�“我不是瞧不起你,我是提醒你,这工作可不好找。”

�“如今不是改革开放了嘛,也有好多私人办的公司和诊所,他们要人总不会是分配安排的吧?他们也是要向社会上招人的。”

�“城市里多少人揣着文凭在找工作你知不知道?咱远的不说,你就看看咱这幢楼里有多少个家属,又有几个人不是呆在家里的?”

�姜丽萍怅怅地说:“依你的意思,我只能一个人整天地闷在屋里,那我以前学的那些不都没用了吗?难道我真的只能当个家庭妇女了?”

�“看看,这才来了没几天,你就不习惯了。好了,丽萍,你也别瞎想了,平时没事也去串串门,能找着人说说话,兴许就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闷了。”

�姜丽萍倔强地说:“我才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样扎堆呢,我一定要出去找份事干!”鸽子飞过天空59�姜丽萍在市里的一个劳务市场里,她找到了一份家庭看护的工作,具体就是替主家看护、侍候一个瘫痪的老头。

�姜丽萍来到这家。屋子里靠窗户的地方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床旁边的桌上放着两个馒头。老头侧着头,正目光炯炯地看着门口。

�男主人对老头说:“爸,这是我们给你请的看护。”姜丽萍冲老头微微一笑。

�老头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姜丽萍,看罢,从鼻子里很轻蔑地“哼”了一声。

�男人似乎为老头的无礼有些过意不去,他对姜丽萍解释道:“我父亲脾气有点怪,也许老是一个人呆在屋里,觉得孤单,心里不痛快,你以后要多和他说说话,逗他高兴一些。你是当过医生的,你知道这样对他的身体健康有好处。”

�正式上班后,第一次姜丽萍来得比较早,这家人还正在吃饭,等男主人和姜丽萍从老头的屋里出来时,外屋的女人已经吃完了早餐,餐桌上凌乱不堪。女人已经换了一套裙子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对姜丽萍说:“我们要上班去了,一会儿你先把这房间帮我们整理一下。以后除了侍候好老爷子,洗衣做饭整理屋子也都是你的事。”

�姜丽萍说:“可是……昨天我们说的时候,你们只是说来看护老人,没有说还要干家务。”

�女人说:“说看护只是好听一些,其实我们找的就是保姆。”

�男人见姜丽萍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赶忙又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在原有的工钱上再加上一百块钱,现在的市场行情也就是这样,你看哪家找保姆不是要带小孩子或者照顾老人呢?我呢,当时也是考虑到你曾经当过医生,才出这么高的价钱。”

�姜丽萍只好干了。

�老头不好侍候,男女主人刚走,他就开始在里屋拍着床喊叫:“新来的,我要喝水,快给我倒水过来。”姜丽萍把水壶和杯子给他端进去了,他就抱怨起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咋会请你这样的人,倒一杯水都要这么长时间。”

�姜丽萍赔笑说:“不好意思,我刚来,还没熟悉你家里东西放在哪儿。”

�老头指着桌上说:“你把这两个馒头端走吧,我不吃。”

�姜丽萍劝道:“您还没吃早饭吧?还是吃点,早餐是很重要的……”

�老头生气地打断她说:“你咋这么啰嗦?我说端走就端走,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还要你来跟我说那么多。”

�姜丽萍忍了忍,过来把馒头端了出去。才走出门,老头就嘟囔着:“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反应迟钝,做事磨蹭。”

�姜丽萍的脸色沉了一下。她把餐桌收拾干净,擦洗好了碗筷,她正要整理打扫屋子,老头在里屋又开始拍床了:“人呢?干啥去了?请你是来做事的,不是来享福的。还不进来,我要尿尿。”

�姜丽萍进来把便盆给老头放好,扭过头去。

�老头却对她的这个动作十分不满:“怎么了,连你也嫌弃我?”

�“我……不是……”

�“不是,那你扭过脸干啥?”

�姜丽萍真不知道说啥好了。

�姜丽萍做好了饭,侍候着老头吃饭。老头吃了一口菜,吐了出来:“呸,这菜这么淡,咋能吃得下去?你尝尝这菜有没有盐?还有啊,这菜里面光是肉末。你以为我是个病人,就可以随便把我糊弄一下?”

�姜丽萍耐心地说:“你应该吃清淡点的,如果你觉得太淡,明天我稍微加重一点口味,但你的饮食必须是以清淡的为主。因为你不能活动,所以肠胃的消化功能比平常人要弱一些,肉末可以让你的肠胃能更好地消化掉。”

�“你终于说出来了,你还是嫌弃我是个瘫子吧。”

�“我来就是做看护的,我咋能嫌弃你呢?我看你经常在家闷着也不好,明天我推你到外面去走走吧。”鸽子飞过天空60�“咋,你把我推到外面去,是想叫别人都来参观我这个瘫子?”

�姜丽萍仍是耐心地说:“外面的空气比屋里的好,出去看看,对你的康复会有帮助,而且多与外界接触一下,你的心情也会好一些的。”

�老头却吼道:“我心情本来好得很,都是你搅得我心烦。”他指着已回到家的儿子说,“你看你请的啥看护?还说是个啥医生,我看啥也不懂,做事不勤快,做的饭也难吃死了。而且她居然还说要我出去走走。我这个样子,让别人参观……”

�男主人没有理他父亲,示意姜丽萍出去,他才对姜丽萍说:“我爸就这样,他很要面子,你最好不要提带他出去走一走的话。”

�姜丽萍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为了他的健康着想。”

�女主人这时坐在餐桌旁招呼男人:“快吃饭吧,一会儿饭要凉了。”男人到餐桌旁坐下,姜丽萍也正要跟着坐下时,女人瞄了她一眼,耷着眼皮说,“我们是从来不允许保姆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

�姜丽萍正往下坐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她难堪地站起来从桌子旁退了出来。

�“还有啊,我们希望你,在我们吃完之后,再来吃。”女人面无表情地说。

第二天早上,姜丽萍急匆匆进门时,男人和女人已准备上班。女人不满地冲着姜丽萍说道:“你以后应该早点过来,我们都要上班的,你来晚了,我们总不能老等你啊。”

�姜丽萍说:“我已经很早了,我总得料理一下我自己的家吧。”

�女人说:“那是你的事,我们可管不了,但是你必须得早点过来。”

�“当时你们说让我在七点钟之前赶到,我也没耽误呀。”

�“啥事总得根据实际情况来吧,这家里要没人,老爷子出了事谁负责?那麻烦可就大了!再说了,我们可是出大价钱请的你。我们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难道花钱请你是为了让你料理你自己的家务?”

�姜丽萍很委屈,但她忍耐着说:“好吧,太太,我以后早些过来就是。”

�姜丽萍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把老头的话当真了,她就很认真地对男人说:“秦先生,你是觉得我在偷懒是吧?我没有偷懒过。我从早上一来一直到晚上离开,从来就没有真正歇息过。我每天去买菜,从来没有一次出去超过半个小时的,老爷子说我逛商场、超市就更是不可能了。虽然我从来没有专门护理过病人,但我是尽了心的。”

�“我们出的那一份工资总是不能白出的。”男人说。

�姜丽萍冷笑道:“秦先生,我凭着我的职责和良心在做事,从到你们家这半个多月来,我女儿就没见过我的面,我走时她还不醒,我回到家时,她已经睡觉了。弄得一家人都没法在一起。我都做到这样了,仍不能让你们满意,说我没有尽心,认为我奸滑,我也没办法。”

�老头在里屋听到了,拍床喊道:“别听她胡说,这样把主家不当一回事的保姆还能留吗?”

�姜丽萍冷笑道:“我在你们家是啥待遇我都忍了,你们一口一个乡下人,我也把这些话都吞进肚子了,但是,我还不能让你们满意,你们老爷子还这样损我……”

�男人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姜丽萍,还真是给你把梯子,你就要上天了?”

�老头骂道:“反了,反了,简直是反了,一个下贱的保姆,哪有这样对待主家的?”

�姜丽萍气愤地道:“哼,保姆咋了?保姆也是有尊严的!凭啥我就得这样让你们一家人糟践着?我凭的是劳动赚钱,一点也不下贱!秦先生,到今天我在你们家刚好半个月,你现在给我算工钱吧,我不干了!”鸽子飞过天空61�姜丽萍的第二份工作又没了,这让陈家明心里很不舒服,他就不明白,怎么别的女人找份工作好歹能干上一段时间,姜丽萍却连一个月也做不到呢?他问姜丽萍到底不干的理由是什么,姜丽萍却倔强地说:“不干了就不干了,没什么理由!”

�于是,陈家明就更认为这问题一定是出在姜丽萍身上,他一副洞悉一切的姿态提醒着她说:“丽萍,你要清楚,这里不是始原,不要以为干啥事都像你在始原似的,大家看你都带着笑脸。在这里凡事都得靠自己。”

�姜丽萍的脸就冷了:“陈家明,你啥意思?难道我在外面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尊严了?”

�“啥尊严?还不是你自己做事不专心,这山望着那山高,是啥也干不成,还偏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姜丽萍生气地盯着陈家明说:“我给自己找理由?我……陈家明,你这样看我?这么多年,我姜丽萍在你眼里竟然是这样?”

�陈家明不语,埋着头狠劲地抽着烟。

�姜丽萍颤抖着双唇,神色哀怨地看着陈家明,她的心里难受极了。同时,她在心里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自食其力,不能叫陈家明小看了她。

�姜丽萍是无意间干上这个活的。那天,她带着女儿上街,女儿发现一个推着小车卖熟苞米的,就嚷着要吃。姜丽萍给女儿钱叫她自己去买,她在一旁看着,发现卖苞米的人生意还挺好的,一会儿的时间,就卖出去七八个。姜丽萍看着想着,忽然眼神一亮:她也要卖苞米!

�说干就干,姜丽萍回到家里就去了农贸市场,批发来苞米,煮熟,装在筐里,用自行车推着到街上去卖。没想到才第一天就很不错,把所有的苞米都卖出去了。姜丽萍把零钱数了一遍,最后算出赚了七块五毛钱。她高兴极了。

�可姜丽萍怎么也没有想到,卖苞米也有不顺心的事。那天在她的自行车旁,围了几个人同时买苞米,远远地过来几个城管队员,她没注意到附近的小贩们都在奔跑,一个已经跑远的小贩回过头冲着姜丽萍喊了一声:“卖苞米的,城管来了,还不快跑!”

�姜丽萍心里一紧,也不管旁边的人,推着车子就要跑,这时,城管队员已经追了上来,猛地将她的车子拽住往后一拖。自行车翻在地上,筐里的苞米掉在了地上,一个城管队员上去还用脚踢了一下她的自行车。

�但什么也阻挡不了姜丽萍出去卖苞米,虽然城管就像一片时时都会降临的阴影,但她仍然固执地推着那些熟的苞米在街头叫卖。陈家明也不在意,在没有找到一份合适工作时,姜丽萍卖苞米也不失为一条好的谋生手段,说它好,就因为姜丽萍在这一行中不用受什么气,也不会有太多的委屈。

�有一天,陈家明坐公共汽车去办事。汽车停站的时候,他看着窗外,忽然就看到卖苞米的姜丽萍。姜丽萍的车子刚好被城管推倒在地上,筐子连带苞米让城管一起扔到了一辆车上。姜丽萍沮丧地站在旁边看着。

�陈家明的心里就忽然抽动了起来,他的眼眶里似有东西要喷涌而出。他冲动地站起身来,想下去安慰自己的老婆,可是,汽车开动了。

�陈家明回过头,看着站在街头的姜丽萍越来越远了,他的心里酸酸的。晚上回到家里,陈家明对姜丽萍说:“我看要不你就别去卖了,也赚不了几个钱,还得受……受风吹日晒……”

�“不卖苞米,那我干啥呀?好歹卖苞米每天还能挣几块钱呢。咱不贪,有几块钱的收入就很满足了。再说了,卖苞米也要不了多少成本,相对来说利润还是很高的。”

�“可是,你受得了吗?”

�姜丽萍说:“这有啥受不了的,我卖苞米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也算是个体户,做生意的呢。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机会做大了呢。比以前帮别人打工自在。”

�陈家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挺委屈你的。”

�姜丽萍一愣,脸上有些不自然起来,过了一会儿,强装笑颜地说:“委屈啥呢?不就是在街上站着嘛,没啥大不了的,大街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站着。”

�陈家明看了姜丽萍一眼,说:“我今天坐在车上,看到你被城管追赶……”

�姜丽萍眼中慢慢地涌出了泪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甩甩头,笑着说:“唉,城管嘛,哪天不得和他们碰个照面。再说,这满街上那么多摆摊的人,追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我有啥好委屈的,我哪有那么矫情!”

�“可这样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事呀,何况大白天的,大家都看着,让城管追得满街乱跑……也不好,要被追上,你的苞米也要被没收,反而不合算。要不,你如果坚持要卖,就不要在正常上班的时间去卖了,人也多,城管也多,实际上你也卖不出几个苞米,还不如你下班后再出去,那时候城管也下班了,而街上的人群却并不会少。这样,就少了许多的风险。”

�“这样也好。”

�可是,越是下班的时候,城管就越多。姜丽萍试了几次,下班后根本就卖不成苞米。最后,还是恢复以前上班时去卖。但这,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着城管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