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鸽子飞过天空

�主任来到警卫排,对陈家明说:“陈家明,我来找你,而没有叫你到我办公室里去,我是不想让你心里紧张。现在你告诉我,你和姜丽萍到底发展到啥程度了?你要给我说实话,是咋样就是咋样,不要对组织有所隐瞒。”

�陈家明知道姜丽萍已经找过组织了,急忙解释道:“主任,我和姜丽萍以前的确谈过对象,至于订亲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也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主任打断了陈家明的话:“我明白你们的关系了,但是,陈家明,你还得告诉我,在你和姜丽萍交往期间,你们俩人有没有发生过别的事,比如,你有没有把她……那个了,就是那个……”

�“我不明白主任的意思?”

�“就是……唉,人家姜丽萍说,你把她已经那个了,她早已是你的人了!”

�陈家明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他又惊又气地说:“说啥?她说我把她……她早是我的人了?”他气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强忍着说,“主任,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没有动过姜丽萍一指头,主任,请你相信我!”

�主任说:“你别激动,我相信你没有把姜丽萍怎么样。陈家明啊,只要你没有把她怎么样,这事就好办了,婚姻感情的事强求不得,就是双方家长背着你给你们订亲了,只要你不同意,就不能成立。现在都啥年代了,婚姻法里规定,婚姻自由,你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从道德角度讲,假如你过去和姜丽萍产生过感情,你现在有了新的……选择,你和姜丽萍断交,这也是不道德的。”

�陈家明颇为激动地说:“主任,我明白你说的意思。但是,我和姜丽萍之间要是有感情的话,她就不会在我们到她家提亲遭到拒绝时,她和她父母站在一起了。另外,在得知我要提干时,她和她爹到部队找我时,她居然怀里揣了个枕头,用假怀孕来要挟我。主任,这也能算感情吗?还有,这就是道德的吗?”

�主任的感情完全倒向了陈家明,他说:“还有这种事?你没有把她怎么样?她用这种方式就不太好嘛。”

�“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是感情。所以,主任,我不愿和这种女人过一辈子!”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我也知道你目前的困境。这样吧,我们再努力做做姜丽萍同志的工作,叫她认识到你的态度,你看好不好?”

�“我听主任的,感谢主任对我的理解。”

�主任又来到招待所给姜丽萍做思想工作:“姜丽萍同志,陈家明同志的意见我都转告给你了,感情的事,强迫不得,你还是要想清楚,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果两个人各怀心思,就是结合在一起,也是不幸福的……”

�姜丽萍流着泪打断主任的话:“主任,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已经是……是他陈家明的……女人了,一个女人,都……都那样了,还有人……要吗?主任,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她大哭了起来。

�“姜丽萍同志,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已经给你说了,陈家明同志向我保证,他没有把你咋样,所以,这事你得……”

�“他说没有把我咋样,就没有咋样啊?”姜丽萍哭泣道,“主任,这种事,他会随便承认吗?这又不是可以找到证人的那种,为啥我说的你们不信,他说的你们就信了呢?我是个姑娘,我能把自己的名誉不当一回事吗?你去我们村里调查调查,陈家明在第一次探家时就曾要我……主任,我求你给我……做主……”

�姜丽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跪在了主任面前。主任虽处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却没有见过这阵势,他慌忙站了起来:“你这是干啥呢?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可以好好说嘛,这样多不好!”

�姜丽萍跪在地上,只是哭。主任没办法,只好去拉姜丽萍起来,但姜丽萍的身子直往下坠着。主任不好意思再用力拉她了,他生气地说:“你快起来,事有事在,你先起来,你们谁是谁非,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姜丽萍抹着眼泪道:“这种事……咋调查呢?主任,你不要糊弄我,我知道陈家明现在和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处着对象,你们都是帮着陈家明的。”

�主任正色道:“姜丽萍同志,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的意思不就是我不公正吗?部队是讲纪律的地方,不存在谁帮着谁,就是到那里去,都要用事实说话的。”

�姜丽萍从地上站了起来:“好,那我们就用事实来证明吧。主任,我这就去师里找政治部副主任,我要问问他,他的女儿是女儿,我姜丽萍就不是我爹的女儿了?我要副主任给我一个说法。”

�“你……你姜丽萍,咋能这样说呢?这与梁副主任和他女儿有啥关系呢?你如果要这样做,可就有点那个……那个无理取闹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找梁副主任问个明白!”

�主任无奈地说:“你别去了,好吧,我去给梁副主任汇报好了,就让梁副主任来给你们评判吧!”

�主任打电话就把情况向梁副主任作了一个汇报。梁副主任心想这种事也不是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凡事总得有个依据,可是这又不是别的啥事,还能找个人证或物证出来。鸽子飞过天空41�这天下班后,梁副主任回到家里,看到老婆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沙发上,他一边脱军装一边问老婆:“你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还不高兴。莎莎呢,她还没有回来?”

�老婆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你还问,莎莎都快气疯了,一回来就躲进她的屋子里哭,这都是啥事啊,好端端的一个家,竟让一个陈家明给闹得鸡犬不宁。真是!”

�梁副主任看了看老婆,没说话,走到女儿的屋子前,敲了敲门:“莎莎,是爸爸,你开门呀,爸爸有话对你说。”

�老婆在一旁不满地说:“哼,你就别敲了,我敲了半天,都没有敲开。我早就对你说过了,这种农村兵有心计,你偏不听,还把他一个劲地往莎莎跟前推呢,这下好了,陈家明暴露了吧,他想甩了老家农村对象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都在议论这个道德败坏的人呢,还把莎莎也卷进去了。莎莎听到了一些闲言闲语,气得连我都不理了……”

�梁副主任生气地对老婆说:“你就少阴阳怪气的说这些了,农村兵怎么了?我就是农村兵!你不要用这种眼光来看我们农村兵。陈家明暴露啥了?你能肯定那个女人就是无辜的?这事还没调查清楚之前,你最好不要发表议论,也不要打击农村兵!”

�老婆针锋相对地说:“我就说农村兵了,怎么了?他们就是农民意识,打的都是小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是有意护着陈家明,偏袒他!”

�梁副主任用手指着老婆,怒道:“你,你这是说的啥话呢?说这种话你要负责任的,我咋护陈家明了?难道我不顾事实?啥是农民意识?农民怎么了?农民勤劳辛苦,种地光荣!”

�“哼,还光荣呢,光荣你为啥要从农村跑出来?光荣还都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一旦有了提干的机会,要脱离农村了,还要甩了农村的对象,难道,这也算是光荣?”

�“你瞎说啥呢?现在没有弄清楚谁是谁非,你最好不要妄下断论。要我说,还是那个女人是想赖陈家明呢,见人家要提干了,就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人家……”

�老婆冷笑了一声,道:“你这才是瞎说呢,就冲你这种态度,你还说你没有偏袒陈家明?你简直是在胡闹……”

�梁副主任正要回击,梁莎莎突然拉开门,冲了出来,尖声喊道:“你们不要吵了,你们要吵,到别处吵去!”

�梁副主任看了一眼女儿,又瞪了一眼老婆,生气地往沙发上一坐,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碰上这事,梁副主任挺恼火的,当初,女儿和陈家明有这方面倾向时,老婆一直持反对态度的,作为父亲,他尊重女儿的选择,只要女儿认为志同道合,他就支持。可现在,事情弄成这样,他不恼火才怪呢。

�在家里坐了一阵子,梁副主任突然想到招待所里去看看。

�来到招待所,一见姜丽萍就先自报了家门。姜丽萍没想到梁副主任会来找她,她却不知说什么好了,一时哑在那里。倒是梁副主任和蔼地问道:“姜丽萍同志,你吃过晚饭了吧?”

�姜丽萍这才回过神来,斜了梁副主任一眼,气呼呼地说:“气都气饱了,哪还用吃饭啊。”

�“饭总是要吃的,不吃饭可不行,没气力,想要解决问题哪能没有气力呢。这样吧,你不是要找我吗,就到我家里去吧,我给你做些家常饭,我的手艺可是不错的呢。”

�“哼,我一个农村人,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到一个副主任家吃饭。”

�“看你这话说的,姜丽萍同志,不要赌气,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嘛,有问题咱们也可以解决,但就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梁副主任,我的问题你给解决吗?像陈家明这样道德败坏的人,他把我……把我睡了,你们做出处理了吗?你们给我答复了吗?你们没办法给我解决,我一个弱女子,除了跟自己过不去之外,还能咋样?”

�“你……姜丽萍同志,这种事,你说话可要负责任的,感情与婚姻,都是很严肃的事情,是来不得假的,得双方面同意才行。你和陈家明之间,到底是啥情况,政治部门会对此事调查清楚再下结论,不会凭你或者陈家明哪一个人的说法,就冤枉另一个,但也不容许在事实没有完全清楚之前,就随意地攻击对方!请你在我们调查清楚前,保持你正当的语言行为。”

�“调查,这种事,你咋调查?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当时就我和……陈家明两个人……他不承认,你调查谁去?”

�“当然有办法了,姜丽萍同志你做好准备,团里会带你到……医院去检查,到时,结果会出来的。在事实面前,谁对谁错,那就由不得你们自圆其说了。我们这是部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存在,也不允许无理取闹。”

�姜丽萍愣了,她没有想到这个,她当然明白一旦进了医院,她和陈家明之间,谁是清白的便是一清二楚的了。可是她的感情呢?难道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最后自取其辱?她心虚了,但她仍强词夺理地说:“无理取闹?梁副主任,你的意思是说我无理取闹,我是在冤枉陈家明了?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能妄下结论嘛,咋才一会儿工夫,我就成了无理取闹了?难道我要部队讨个公道反成了无理取闹了?噢,我算明白了,你当然要这样说了,因为你的女儿正在和陈家明处着对象,你肯定帮着陈家明了。不过,梁副主任,我想问你一下,你也是做父亲的人,如果你的女儿叫别的男人那个……那个……睡了,那个男人不要她了,你是不是也一样会说你的女儿去讨公道是无理取闹?”

�姜丽萍的话让梁副主任心里很不快,他压制住内心的不快,正色道:“姜丽萍同志,我可以严厉地告诉你,我的女儿和陈家明谈没谈对象,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我无权干涉。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帮着陈家明,如果陈家明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绝不会袒护他,会让他为他的行为后果负责的。但是,如果陈家明没有对你做什么,我们也不会冤枉他!是的,我是一个父亲,站在父亲的角度上,每个父亲都会保护自己的女儿,正确引导女儿正常地走向婚姻,不会叫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但我要用事实说话,公正地去对待,我是绝不允许我的女儿无理取闹的!”

�姜丽萍抓住梁副主任的话柄说:“你还说我无理取闹了?好,那我就无理取闹了,我这次非得和你的女儿争个高下,我……我……”姜丽萍哭了起来。

�梁副主任无奈地直摇头。

�这时,陈德根给姜丽萍端饭菜过来,看到姜丽萍正哭得伤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放下碗,过来问姜丽萍:“丽萍,你这是……怎么了?”姜丽萍哭得浑身颤抖,也不回陈德根的话。

�陈德根转身问梁副主任:“首长,你是……”

�梁副主任说:“我是梁副主任,你是姜丽萍的父亲吧?”

�陈德根脸上堆起了笑容:“噢,原来是梁副主任呀,我是陈家明的父亲,首长,你咋亲自来了,快,快请坐。”

�“我不坐了,我是来了解姜丽萍同志情况的,可是她……唉,算了,你是陈家明的父亲,我也就不跟你说了,等调查清楚了再说吧。我先走了。”说完,梁副主任转身走出了屋子。

�陈德根跟在后面说:“哎,梁首长,我还想找你呢。”梁副主任却已经离开了。陈德根转过身,对姜丽萍没好气地说:“丽萍,你这是弄啥呢?咋能对部队上的首长这样呢?”

�姜丽萍没理他,只是哭声越发地悲恸和哀伤。鸽子飞过天空42�陈家明的事在全团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团长政委都很恼火,叫政治处马上将此事处理了,别影响了正常的工作。政治处主任想尽快把姜丽萍带到医院里去检查,等检查结果一出来,再按事情的真实情况来做双方的工作。

�可是,姜丽萍坚决不去医院检查。为此,陈家明心里非常窝火,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梁莎莎却来找陈家明了。

�陈家明呆呆地望着梁莎莎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我……”

�梁莎莎说:“我啥都知道了,我爸说,你是清白的,是那个女的看你提了干,想要赖你。”

�“其实,以前我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只是她的目的性太强,太伤我的心……”

�“陈家明,你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振作起来,在我心目中你是坚强的,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挺住。你知道吗,这两天我想了好多,我在心里也恨过你,但是,我却……放不下你,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和你之间,有许多共同语言……”

�梁莎莎低声抽泣了起来。

�陈家明伸出手,感动地说:“莎莎,难得你……你有这个心,我……我知足了……”他的眼里也渗出了泪水。

�两人手拉在了一起,他们互相凝望着,彼此的心在这近距离的凝望中越来越靠近了。

�正在这时,姜丽萍突然闯了进来。一看屋子里的情景,姜丽萍心里发慌,随即两眼紧紧地盯着梁莎莎。

�陈家明挡在梁莎莎的前面,盯着姜丽萍,生气地问:“姜丽萍,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姜丽萍的眼睛还是盯在梁莎莎身上,对陈家明的问话不理不睬。看着看着,姜丽萍眼圈红了,眼泪涌了出来,她盯着梁莎莎说道:“你……你就是梁副主任的女儿?”

�陈家明厉声道:“姜丽萍,你想干什么?”

�姜丽萍哭道:“家明,请你……你原谅我,我……我不想失……失去你……你,如果我……我影响了你……你……提干,我就去找部队首长,叫他们不要惩罚你,要惩罚就……就惩罚我吧……都怪我……怪我不好……家明,你要是提不成干……干,复员回去,我还是要嫁……嫁给你……你信……信我一次吧……啊……”姜丽萍抹了把泪,走到梁莎莎面前说,“梁姑娘,我求你了,你不要和我争……争家明了……我离不开他,求你……答应我……”

�梁莎莎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她一脸的惊慌失措。

�姜丽萍步步紧逼道:“算我求你了……”

�陈家明见状,厉声大叫道:“够了,姜丽萍,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你看你像个啥样子?我再告诉你一次,你别再纠缠了,你再说啥,我也不会答应娶你的!”

�姜丽萍大哭了起来:“家明,家明,我知道我……我错了……”她忽然一个箭步又冲到了梁莎莎跟前,陈家明一个激灵,想拦住姜丽萍,姜丽萍却已经抓住了梁莎莎的胳膊,“梁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吧,他不要……要我了,我今后……今后在村里可咋……咋活……活人啊……”

�梁莎莎一脸紧张地看了看陈家明,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姜丽萍,她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轻言细语地对姜丽萍说:“这位大姐,你不要这样,感情的事,不能……不能强求的,你和陈家明的感情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东西是拉不回来的。你又何苦要强求呢,就算是得到了,也不一定会幸福的。”

�姜丽萍依旧哭泣着:“梁姑娘,你不……不答应我,我……我就给你……跪……跪下了……”就真的要往地上跪。

�梁莎莎赶紧拉住她,却拉不住,陈家明一把拉住姜丽萍,愤怒地喊着:“姜丽萍,你究竟想干啥,啊?”

�姜丽萍摇晃着身子,顺势倒在了陈家明怀里,昏死了过去。梁莎莎一看,气呼呼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跑走了。陈家明抱着瘫在怀里的姜丽萍,看着跑走的梁莎莎,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喊出声来,眼泪却像失了控一般,哗啦一下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鸽子飞过天空43�姜丽萍自杀了!

�陈德根早上来叫姜丽萍吃饭时,发现姜丽萍昏迷不醒,喊人把姜丽萍送到了卫生队。因为发现及时,姜丽萍被抢救了过来。

�陈家明在卫生队接到通知,叫他立即去见政治处主任。陈家明一口气跑到办公楼,在楼道里,已经当了团宣传股长的方指导员一把抓住了陈家明,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后才埋怨道:“你是咋弄的?一个对象的事整得全团人都知道了,这个时候咋能出这样的事呢?小陈,你别忘了,你的提干命令还没有下呢!”

�陈家明神情沮丧地说:“我,我也不想这样啊……”

�“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再有几个月,就下提干命令了,你惹她干啥呢?”

�“我没有惹她呀?我……我……唉!”他狠狠地跺了跺脚,他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把事情的原原本本告诉方股长。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苦衷,但我要告诉你,呆会儿到了主任那里,尽量少说话,不要那么冲动,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你给我憋着点吧,回头我去找你,顺便看看你爹。”

�陈家明还在傻愣着,方股长推了他一把:“快去呀,你叫主任等你多长时间呀?”

�陈家明木头似的来到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见陈家明进来,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陈家明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屁股,腰挺得笔直,目光一点也不胆怯地望着主任。

�主任叹息道:“唉,我现在也不说你了,姜丽萍把事越弄越大了。陈家明,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要看好她,一定不要再叫她出啥事了,你们的事,也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团里马上会研究处理意见的,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主任,我……”

�“啥也别说了,一切都等处理意见吧。”

�陈家明还要辩解,主任又一次用手势制止了他。鸽子飞过天空44�梁副主任和梁莎莎进行了一场艰难的谈话,梁副主任说得很艰难,可是梁莎莎却一点也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她把头别向一边坐在椅子上。梁副主任见状,只能冷着脸对她说:“莎莎,爸能这样给你说,希望你能理解爸的用心……”

�梁莎莎却不像她父亲希望的那样,她冷笑着道:“哼,你的用心我还不明白,你快提升主任了,怕我给你惹麻烦,影响你的前途……”

�“莎莎,你给我住口!”

�梁莎莎“刷”地站了起来:“怎么了?我说到你心里去了,你发怒了,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莎莎,你不要这么尖刻好不好?现在是一个父亲在给自己的女儿说话,你不要这么极端,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你们团党委已经研究处理陈家明的意见了,现在陈家明面临提干的问题,恐怕他得……得重新选择了……”

�梁莎莎一听,头“嗡”地一下大了,她紧张地盯着父亲:“你要把陈家明怎么样?”

�梁副主任厉声道:“梁莎莎同志,请你说话注意点,不是我个人要把他怎么样,而是你们团党委的意见,是组织要对他的事做出处理。”

�梁莎莎尖声喊了一句:“别说了!”就噙着泪扭身跑了。

�陈家明的态度非常坚决,他宁愿提不成干也不愿意娶姜丽萍。

�陈家明的这种态度,叫许多人吃惊。这天,方股长来找陈家明。

�方股长又说道:“小陈啊,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心里难受啊,你眼下的处境,许多农村入伍的兵,大都有过,弄得一塌糊涂的人也有,可过去多少年后,没有后悔的人却没有啊。小陈,人呀,往往对经验和教训都不太在意,只有亲身体会了,才相信经验和教训都是真理,可知道是真理的时候,人生一些重要的关口已经错过去了……我知道,我现在说啥,你都听不进去,你自己细想想吧。好了,我还上班呢,得走了。”

�陈德根送方股长出去,走到门口,方股长压低声音对陈德根说,“陈大叔,你先不要说他,叫他冷静下来再想一想,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可不要逼他啊!”鸽子飞过天空45�从卫生队出来,姜丽萍独自呆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哪儿也不去。黄昏来临,房间里光线已经灰暗了,她也不开灯,坐在灰暗的光线里默默地垂着泪。陈家明的态度她已经知道了,她此时万念俱焚,陈家明宁愿不提干,也不愿意娶她,他是铁了心了,而她已经和他订过亲了,始原所有的乡亲都知道她是陈家明的未婚妻,如果大家知道陈家明不要她,她咋有脸回始原?咋好意思在始原立足呢?还不得让村里人戳着后背看她笑话……

�想到这里,她扑到床上,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姜丽萍又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灯,她照着镜子。镜子里是一个几近枯槁的脸,除了悲伤再没有其他任何色彩了。她姜丽萍原是一个高傲的人,如今却在这里作践自己,求这个求那个,就是为了求一份别人不想赐舍的婚姻,她已经没有人格和自尊了,她这是干啥呢,这样活着又有啥意思呢?她凄苦地笑了笑。随后,她拿过自己的小包,掏出药瓶子,往手心里倒出一堆药片,摇了摇药瓶,愣了愣,把瓶子里的药全部倒在了手心里。就在她仰头要往嘴里倒药的时候,来喊她吃饭的陈德根推门进来了,发现了姜丽萍的异样,也看到她手中的药片,趁着姜丽萍有点愣神的机会,陈德根冲了过去,一把打掉了姜丽萍手里的药片。白色的药片滚了一地,在灯光下,像一只只细小的眼睛,在幽黑的地上闪动着。

�陈德根一口气跑到陈家明的宿舍,他撞开门,看到陈家明一个人在椅子上闷闷地抽着烟。陈家明看了一眼惊慌失措、脸色煞白的陈德根,没有说话。陈德根走到儿子面前,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儿子跟前。

�陈家明一惊,烟头都不知道咋扔的就慌忙站了起来,他诧异道:“爹,你这是干啥呢?”

�陈德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说:“陈家明,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的话,你就……就娶了丽萍吧!算是我……我求你了……”

�陈家明像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凉,他伸手去扶父亲:“爹,你这是说的啥话……你快起来,快起来……”却拉不动地上的父亲,他想起那个为了能让他当兵,用跪来为他争取一切的爹,如今却给他这个当儿子的跪下了,陈家明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他的膝盖一软,也跪在了他爹的对面,难受地说:“爹,你……你起来……来吧……你还叫我……活不活了……你起来,我……我……答应你……”

�陈德根眼泪也涌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着说:“家明,你……你原谅爹啊,爹怕丽萍再……出事……爹也不想叫你……毁了前程啊……”

�陈家明和姜丽萍到部队驻地民政局去领了结婚证,姜丽萍和陈德根才回家去了。

�姜丽萍走后,陈家明时常到卫生队外面转悠。他到取药的那个小窗口旁边,朝里面看看,没有梁莎莎的影子,换成了一个男兵。

�陈家明就很惆怅地走了。

�方股长看着陈家明情绪很乱,这天,就把他叫到自己家里吃饭。两人坐在客厅的饭桌前喝着酒,陈家明喝得没滋没味。

�方股长看出来了,就说:“小陈啊,其实,等你正式提干了,再过几年,把丽萍随到部队来,一样过日子,而且一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叫我说呀,还是咱农村的媳妇对男人好,你看你嫂子,自从随了军,每天忙前忙后的,还乐呵呵的,她知足啊。你再看那些娶了城里媳妇的干部,哪个不是油盐酱醋的,整天像个娘们似的,围着锅台转呢,浑身都是说不尽的油烟味,你说这过的是啥日子嘛,男人过得婆婆妈妈的……”

�陈家明没说话,端起自己的杯子,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方股长又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梁莎莎要调到军部医院去了,调令都到了……”

�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陈家明一下子呆了。鸽子飞过天空46�实习期满后,陈家明被正式任命为警卫排排长。但陈家明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毛东亮和宋红兵知道陈家明心情不好,把他叫过去聚一聚,三个人在营部文书办公室里,就着几瓶罐头,喝起了啤酒。

�陈家明喝了一大口啤酒,觉得不够劲,就对宋红兵说:“老宋,你有白酒没有?有了就来一瓶,喝这个没劲。”

�宋红兵看了一眼毛东亮,说:“我这儿没有白酒。”

�陈家明立马站了起来:“那我到服务社买去。”

�毛东亮拉住了陈家明,劝道:“家明,你坐下来,别喝了,咱们现在也难得在一起,还是好好说说话。呆会儿我还得回去开班务会呢,我们老兵快复员了,这阵子抓得紧呢。”

�陈家明说:“三个人就喝一瓶,没事。”

�宋红兵说:“啥没事呀?算了吧你,家明,咱别喝了,清醒点在一起说说话,再过阵子,我和老毛就复员回去了,以后想要有机会说也说不成了。”

�陈家明只好坐了下来,抓起啤酒瓶,又猛喝了一大口,伤感地说:“人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啥呢,又聚又散的,想聚的聚不了,想散的散不开,把这一生都瞎折腾过去了……”他的目光呆呆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毛东亮拍了拍陈家明的肩膀说:“好了,陈家明,别再想了,事已至此,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宋红兵也是泪水涟涟地说:“就是,家明,想开点吧,人啊,不想开又能咋样呢?”

�陈家明不说话了,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轻轻地哭了。鸽子飞过天空47�年底,丽萍娘催姜支书到陈德根家,去谈女儿和陈家明的婚事。姜支书斜靠在被子上,眯着眼睛说:“我咋去说呀?你没见陈家明提干后,陈德根那个熊样,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以前是缩手缩脚的,现在倒神气得不行,见人就打哈哈。那天,陈德根在家里给他儿子摆酒席,庆祝他儿子提干,你看看陈德根那个得意又傲慢的样子,好像始原从此就是他说了算似的。陈德根现在不说他儿子的婚事,我咋去说?再说了,这次丽萍到部队上去……”

�不等他往下说,丽萍娘就厉声打断了:“你别再说丽萍了,现在是叫你说他们结婚的事,你扯那么远干啥?我知道,这地要分到各家各户去了,大队也要改村了,你光想着你这个支书能不能保住,哪操心丽萍的事了?”

�姜支书生气地说:“你……你说啥呢?我咋不操心丽萍了?”

�丽萍娘说:“你抹不开面子,不去找陈德根,我去!我就不信陈德根不急着抱孙子!”

�丽萍娘来到陈家明家,陈德根和家明妈正在吃饭,见她进来,家明妈忙站起来,端着碗招呼着:“丽萍她妈,你还没吃吧,在这吃点,我这就给你盛去。”丽萍娘拉住就要往厨房走的家明妈,说:“我吃过了。我说亲家,家明……来信了吗?”

�陈德根说:“没来,这小子现在当排长了,警卫排就他一个干部,工作忙,有操不尽的心,可能没时间写信。”

�丽萍娘笑着说:“哦,是这样啊。我就说呢,他也没有给丽萍写封信过来,我就来问问。”

�家明妈埋怨道:“家明是咋弄的,再忙也得写封信啊?他不知道我这个做妈的想他呢。”

�陈德根瞪了老伴一眼,说:“你知道啥,家明现在是干部了,就得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写信啥的那都是个人的事,个人的事咋能比工作还重要呢?要有时间了不耽误工作才能写,没时间就算了。他能像你呀,总是惦记着自己的事,没觉悟。丽萍她妈,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丽萍娘脸色变了一下说:“是呀,不过,他叔,说起来,家明他妈也不是觉悟低,她想儿子也正常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啊?”

�家明妈赞同地说:“这家明啊,自从当兵走了后,我这心里一直像缺了个啥似的,这天下呀,只有做父母的才牵挂着孩子,孩子可不一定就想着父母了。”

�丽萍娘接着这话说:“你说得对,咱做父母的,都盼望着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呢。我今天来呀,就是想和你们说说孩子的事呢。你们说家明和丽萍,也老大不小了,结婚证都领了,要不,咱们选个好日子,给他们把事办了,咱们也就少了一桩心事,你们说呢?”

�家明妈正要说啥,陈德根赶紧放下碗,接上这话茬说:“这事啊,这次咱可得听听家明的意见,家明没来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咋想的。他也有一年多没探家了,到了这年跟前,他不知能不能回来呢。结婚可是人生的大事,又不是别的事,他不在咋办呢?”

�丽萍娘说:“要不,你写信给家明,问问他到底是咋想的,年底回不回来?”

�看丽萍娘一脸期待的样子,陈德根的心里感到十分舒坦,他停顿了好长时间,才很勉强地说:“那……好吧,我给他写封信问问。”

�这时候,公社改成了乡,大队改成了村,村里的干部要通过民主选举。乍一听到这消息,姜支书愣住了,这么多年,他在始原当支书,村里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以后要民主选举,他当支书这么多年,表面上大家都敬畏他,可他也知道,实际上他得罪的人多,大家早就恨死他了,谁还会投他的票继续要他当村干部呢?

�姜支书心里有气,一回到家,就把炕桌给掀了,然后跳到炕上,一头倒了下去。丽萍娘也不敢说他,沮丧地说:“这……可咋办呢?不见得大家就选你呀……你平时得罪的人可不少啊……”

�姜支书从炕上突然坐了起来,愤愤地说:“他们要是会选我才怪呢,我干了这么多年,他们都眼红得不行,早就想把我轰下台呢。这帮子人你还不知道,我辛辛苦苦为他们操了这么多年心,他们还认为我是为了自己呢。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当啥支书了,退下来,也该歇息歇息了……只是,这丽萍的事……我一下台,陈德根更把我不当一回事了,丽萍的婚事,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她爹,那可咋办啊?丽萍和家明可是把结婚证都领了的。”

�姜支书无奈地说:“唉,看来,我只好亲自出面,去……求这个陈德根了……”

�“知道你快下台了,陈德根能听你的?”

�“我不是现在还没有下台嘛,你不知道,陈德根就是等着我去求他呢,哼,现在是他儿子的情况比咱丽萍的好,我不求他都不行了,谁叫咱女儿就想嫁给人家儿子呢,谁还叫我是丽萍的爹呢。”姜支书颇为伤感地说。

�“她爹,为了丽萍,你就忍下这口气吧。”

�“不忍还能怎样。唉,没啥,谁叫我越活越背时了呢,只是,不知道丽萍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丽萍她还有啥呢?”

�“你咋糊涂了呢?陈家明那小子不是来信说,他回不来吗?他哪里是回不来?明明就是不想回来嘛。想拖着丽萍,哼,门儿都没有。我给你说吧,我想趁现在还没下台的时候,就给丽萍把婚事办了,免得过段时间,我下台了,事就难办了……我估摸着,反正丽萍到部队去过了,结婚证也领了,她和陈家明就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了。干脆,咱就和陈德根商量商量,在家里摆几桌酒席,请请客,就说丽萍他们已经在部队结过婚了……帮他们走走这个过场。”

�“这……妥不妥啊?陈德根他会同意吗?”

�“这有啥不妥的?总比这样拖着强。”

�丽萍娘想想也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她是不想让她再遭遇什么变故了。

�姜支书来到陈德根家时,陈德根正斜躺在炕上,抽着烟,看到姜支书,他微微地欠了欠身说:“来,上炕来坐吧。”姜支书也不客气,脱鞋子上了炕。陈德根这才坐直了身子,伸手给姜支书递过一支烟来。

�姜支书转着手里的烟看着,说:“我说亲家啊,你现在活得真滋润,都抽上‘红梅’了。”

�陈德根说:“没啥,这又不是啥好烟,上次到部队去,家明叫我带回来的。儿子现在拿工资,想叫当爹的抽好点的烟,这也是尽孝心呢。”

�姜支书心里暗骂他臭显摆,脸上却不得不浮现出一丝假笑来附和陈德根:“是呀,还是家明有出息,给你争脸呢!亲家,说到家明,我今天来,就是想对亲家说说家明和丽萍的事,眼看快到年底了,我想呢,家明和丽萍把结婚证都领了,在法律上也算是合法夫妻了,干脆咱把这事在年前给办了,叫人家年轻人自个过日子去?你说呢?”

�陈德根再也不敢替儿子擅自做主了,他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对姜支书说:“家明工作忙,回不来,这事年前咋办呢?”

�“我说亲家,家明和丽萍也算是自由恋爱,咱就不能也来个新事新办,反正丽萍也到部队上去了,他们又是在部队那面领的结婚证,干脆呀,咱在家里请左邻右舍吃顿饭,把结婚证给大家看看,就说他们在部队已经办过了,在家补请大家吃顿酒……”

�陈德根赶紧摇着头说:“这哪成啊?这要是叫家明知道了,他还能不生气?”

�“你就做主吧,你是他爹,爹还能做不了儿子的主?!”

�陈德根一听这话就想起在部队陈家明对他的态度,他生气地说:“算了吧你,上次给他们订亲的事,我做了主,到部队去,家明都不理我了,就差点不认我这个爹呢。这次,说啥我也不做这个主。再说这是结婚,他本人不在,我哪能做这个主呢。”

�“那可咋办呢?这样拖着总不是个事呀,丽萍从部队回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你看她瘦成啥了,我看着她……唉,反正,丽萍现在也是你们的媳妇,你就忍心看着丽萍这样下去?”

�家明妈说:“可不是嘛,我前天去大队,碰上丽萍,她那个瘦,看了都让人心疼。他爹,我看姜支书说得有道理,反正丽萍已经是咱家的媳妇,办不办的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家明妈的话让姜支书心里有了点底,他冲着家明妈笑了笑,说:“啥姜支书呀,现在咱都是亲家了,就别再叫啥支书支书的了,还是叫亲家吧,这样可不来得亲近点?”

�陈德根没有吭气,姜支书也不再催了,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陈德根的决定,他相信自己是不会输给面前这个人的。

�家明妈却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说:“他爹,家明和丽萍年龄也老大不小了……”

�这句话到底让陈德根的心动了,他叹了口气,道:“唉,这事我也急啊,可我们急有啥用?家明他……这样吧,姜支书——亲家,我给家明去封信,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同意,咱就这么办,如果他不同意,那我也就没有办法了,只好等到他有时间回家来再说。”

�年前的时候,陈家明终于来信了,他在信中说,怎么办都行,可以不征求他的意见。信上的口气冷淡得好像是别人结婚,与他没一点关系似的。但是,有了他这句话,他的婚事就在年前办了。

�酒席散了后,亲戚都走了,冷冷清清的新房里,只有姜丽萍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她的心很酸,别人结婚一待天黑大伙要闹洞房,她以前总觉得闹洞房是件很无聊的事,可是现在,她却盼望着这样的机会,这至少表明,她的婚姻是正常的,她和别人一样,拥有该有的热闹。但现在,所有的人都走了,一个没有新郎的婚礼,闹啥洞房呢?姜丽萍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不合时宜的衣服,虽然依然是簇新的,它的主人却并不愿意穿着它,就让它在寂寞的等待中逐渐灰暗和陈旧。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里,到处贴着“喜”字,大红的颜色确实衬托出了一种很浓厚的喜庆气氛,可是她没有喜庆,喜庆像是别人的,别人是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她的婚宴,却把清冷、苦闷和烦躁留给了她——一个没有新郎的新娘。

�一想到这儿,姜丽萍扑倒在床上,哭了。

�过了年,大队改成了村,姜支书果然落选。村里的代销店承包给了别人,姜丽萍失去了这份工作。

�丽萍娘一听女儿没事干了,就生气地说:“丽萍,你不要理他们,你爹刚下台,他们就想把你赶出代销店,哪有那么容易?”

�姜支书斜了一眼老婆,说:“你知道个啥呀?人家村委会要把代销店承包给个人,也没有说要把丽萍赶出来呀,只是他们的这种承包法,丽萍是没法干了,你想想,承包给江满财那样的混混子,代销店能好得了?其实要是承包给丽萍,说不定还会有些起色。”

�姜丽萍撇撇嘴说:“我才不承包呢,代销店的情况我太清楚了,要是公家办着,还可以生存下去,私人经营,非得亏本不可,你们不知道,那些人欠的账都欠老了,我才不背这个烂摊子呢。”

�丽萍娘发愁地说:“可是……丽萍,代销店承包给江满财,以后,你……你可咋办呢?”

�姜丽萍叹着气说:“哎呀,妈,我要是知道咋办,还会来给你们说吗?”

�姜支书往后面的被子上一靠,问道:“那你没有问一下陈德根,他是啥意思呢?”

�姜丽萍皱着眉头说:“我给他们说了,他们能说出个啥意见来?只是说等等再看呗。我都快愁死了。”

�丽萍娘说:“丽萍,你没有写信问一下家明呀,他在外面见多识广的,总比他爹有主见。你就问他,部队再忙他也不能不顾家不顾老婆吧。说起来我心里就难受,你说结婚不在家吧,丽萍刚去过部队,这还说得过去,可眼下自己的老婆要失业了,他连个气都不吭,他这是算啥男人呢。”

�姜支书烦躁地打断了老婆:“行了,行了,你别在这扯了,你扯这有啥用呢?要我看呀,干脆开春了,丽萍到部队去一趟,一来和家明商量一下工作的事,二来呢,你们的婚事也办了,家明工作忙不能回来可以理解,你现在可以到部队去看他呀,部队不是有规定夫妻有探亲假嘛。再说了,你们既是夫妻了,就得有个夫妻的样子。”

�丽萍娘连连赞同:“哎,这倒是个好主意,丽萍,你爹不愧当了十多年支书,还是他会看问题。我看行,就叫丽萍到部队去,这样一来,把家明逼一逼,他就得想出法子呢,说不定,家明在城里还会给丽萍找到一份工作呢。”

�姜支书白了老婆一眼:“你懂啥呀?丽萍还没随军呢,哪能找到工作?只有随军以后,人家才管家属的工作安排呢。”

�丽萍娘说:“那倒不一定,咱没有现在就要正式工作啊,有个临时的就行。听说现在啥行业都放开了,干啥挣的钱都是自己的,丽萍又这么能干,准能找到工作干,这样,他们俩也能在一起过日子。”

�姜支书打断老婆的话:“丽萍没随军以前,部队上有规定不让她常住,怕影响工作,你叫她到哪儿住去?再说,家明现在只是个排长,你叫他到哪儿给丽萍找工作去?你真以为工作很好找啊?找临时工,谁不想找个临时工?城里等着找临时工的人多着呢,凭啥还等着你去找啊?!”

�丽萍娘说:“那可咋办呢?总不能叫丽萍回家种地吧?她好歹也是个军属呢。”

�姜支书坐正了身子说:“丽萍种地也是给陈德根家种呢,你操啥心呢。”顿了顿,又说道,“要叫我说呀,陈德根在家明提干后,他开始人模狗样的,死要面子,在啥地方都想走到别人前面,想显示比别人优越呢,他呀,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媳妇回家种地的!这阵子啊,丽萍心里也烦,就按我说的,到部队去住段日子,剩下的事,叫陈德根去想法子吧。想不出法子,让他着急犯愁去!”鸽子飞过天空48�陈家明从火车站接上姜丽萍,什么话也不说,带着她就直奔招待所。姜丽萍一看又是招待所,便问道:“家明,还住招待所啊?”

�陈家明说:“不住招待所住哪儿?”

�姜丽萍吞吞吐吐地说:“就没有……别的房子住了?”

�陈家明说:“哪有房子住呀,家属院的临时房,早就叫刚随军的那些人住了,只能住招待所了。”

�姜丽萍鼓足勇气问:“那你的宿舍呢?”

�“营房里住个女的,影响多不好啊。就住招待所。”

�姜丽萍不好再说什么了。

�陈家明把姜丽萍安顿好,就到吃晚饭时间了。他从食堂打来饭和姜丽萍一起吃,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说话,姜丽萍也不说,都埋着头一心一意地吃着。姜丽萍到底沉不住气,她不时地拿眼光瞟一眼陈家明。吃完饭后,姜丽萍把碗筷收拾了,才对陈家明没话找话地说:“公社改乡了,大队也改成村了。”

�陈家明不看她,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说:“我知道。”

�姜丽萍吞咽着口水,继续说道:“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咱们家里分了五亩地,有三亩能浇上水,剩下两亩……”

�陈家明皱了皱眉,打断她说:“我知道,信上都说过了。”

�姜丽萍咬了咬嘴唇,轻声地说:“我……可能不在代销店干了,代销店承包给江满财,他可能不要我干了……”

�陈家明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他把手中的烟摁灭了,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你说,我今后该怎么办呢?家里就那点地,收种完了,剩下的时间,我就没啥事了。你说,我……”姜丽萍想让陈家明给她拿个主意。

�陈家明却站了起来:“好了,你坐了一天的车,该休息了。你睡吧,我走了。”说完,他就往门口走。

�姜丽萍猛地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他说:“你还要走啊?”

�陈家明已经走到门口,他转回头来,淡淡地说:“警卫排就我一个干部,我得回去。”就走出了门。姜丽萍愣在了那里,眼泪呼地涌了出来,她一头扑在床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姜丽萍决定回家。走的时候,姜丽萍坚决不让陈家明送她。陈家明就派了一个战士去送。一到火车站,她便把那个战士打发回去了,她自己在车站附近的商场转了一圈,买了许多东西,把一个瘪瘪的包撑得满满的。回到家,她从包里给陈德根和家明妈各掏出一件衣服,递给他们,强装出一副笑容说:“爹,妈,这是给你们的,是我和家明两人给你们二老买的,穿上试试合身不合身。”

�陈德根高兴地接过来,在身上比划着:“合身,合身,一看就合身。丽萍呀,你在部队咋不多呆几天呢?去一趟不容易呢。”

�“爹,家明太忙了,我怕给他添麻烦,还是早点回来。再说,我还操心着代销店的事,现在也不知道咋样了呢。”

�家明妈接过话来说:“我听说呀,那个江满财他不要外人。丽萍啊,那个江满财是糊弄呢,咱也不和他掺和,回头,再想法子吧。”

�姜丽萍焉焉地说:“可想啥法子呢?”

�陈德根问:“这事,家明是咋说的?”

�“他还能咋说呢?说是看情况再说吧。”

�陈德根挠着头,不满地嘟囔着:“看啥情况呢?不就这么个情况吗。”

�回过了自己的家,跟爹妈见了个面,姜丽萍在家没怎么耽搁,就来到了赵家原刘晓丽的家里。刘晓丽在姜丽萍和陈家明结婚之前,也与本村的一个小伙子结了婚。刘晓丽抱着她,笑嘻嘻地说:“是军官太太回来了!咦,这才去了几天哪,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姜丽萍叹了口气道:“唉,一言难尽哪,哎,你家男人不在啊?”

�刘晓丽白了姜丽萍一眼:“丽萍,你看你都嫁给军官了,咋说话这么不雅呢,啥男人呀,应该叫爱人才对。”

�“看美得你,结婚没几天,就想着学城里人玩雅的了。”

�“这有啥呀,谁说兴城里人可以叫爱人,我们农村人就不能叫了?”

�姜丽萍一看刘晓丽认真起来,赶紧说:“好了,好了,能叫,能叫,你当着他的面都能叫,成了吧。说正经的,他在不在呀?”

�“不在,一大早就去乡上信用社了,想贷点钱,买个拖拉机跑运输……”

�“哎哟晓丽,几天不见,你们两口子倒把事弄大了,眼看着要发家致富了。”

�“不弄咋办呢,我又不像你,嫁了个军官,迟早是要随军去城里生活的,而我们,也只有在农村想法子了。”

�一听这话,姜丽萍的眼圈就红了:“晓丽,别提啥随军的了,就算能随军又能怎样?唉,往好里说,我这是嫁了个军官,往不好里说,我这嫁的人……”

�姜丽萍这几天来找不着一个人可以倾诉,把所有的委屈全都憋在心里头,她的心就像有一只越来越鼓胀的气球,要不把里面的气往外撒一撒,她担心自己在某一时刻会爆炸。现在刘晓丽就是那个给她依靠的人,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越想越伤心,大声哭了起来。

�刘晓丽有些不知所措,等她的哭声渐小了时,才把她按坐在床上,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劝说道:“丽萍,你别哭了,我对你说啊,夫妻之间闹点矛盾是很正常的,你别往心里去,过几天就好了。”

�姜丽萍低声地抽泣着说:“我们……就没有闹……矛盾……”

�“没闹矛盾,那你是怎么了?哭得这般伤心……”

�姜丽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他不……不原谅我,根本就……不和我……在一起住……”

�“啊,你说啥?他不和你住?这陈家明咋能这样呢?他到底想干啥呢?丽萍,你没有当面质问一下他?”

�“问了,可他不正面回答,我一看他躲躲闪闪的,干脆不和他说了,我就回来了。”

�“这结了婚反倒不如没结婚。丽萍,那你今后可咋办呀?”

�姜丽萍凄凉地说:“还能咋办?就这样呗。人家不把我当老婆,我能咋办?晓丽,我把你当最要好的姐妹,你可不要给别人说我的事呀!”

�刘晓丽抱住姜丽萍说:“丽萍,你放心,我不会的。”

�“我现在心里乱死了,代销店叫人承包了,我也没地方去了。工作没了,有个丈夫跟没有一样,今后,我可咋办呢?”姜丽萍又泪水涟涟的。

�刘晓丽说:“丽萍,你别发愁,代销店去不成,咱去别的地方啊。”她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这地分到各户后,各行各业都在搞改革呢,我还听说,乡卫生院也在改革,要从外面招聘一批人进去。要不,你到乡卫生院去试试。”

�“这行吗?”

�“不试,你咋知道行不行呢?丽萍,鼓起勇气来,干出点名堂给陈家明看看,离开他,你也能干成事!”

�姜丽萍听了刘晓丽的话,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陈家明不是看不上她吗?她就做出来让他瞧瞧,她姜丽萍并不依赖他,他不是不愿意给她一份支撑吗?她就靠自己来寻找一片天地。她来到了乡卫生院里一打听,人家是要招一批合同工,可没有一点关系,就不可能招上。姜丽萍只好来找她爹姜支书,希望她爹能够去帮她想想办法,虽然她爹已经不是始原的支书了,但好歹也跟乡上的干部要熟悉一些。

�姜支书听了女儿的情况,说:“丽萍,这事我出面不太好,我现在啥也不是了,人家肯定不会理我的茬儿,这年头,人都势利得很。要我说呀,你应该去问陈德根,如今呀,你是他家的人,应该由他来想法子才对。我看,就叫他陈德根出面才对,他既是你的公公,又是军属,分量可比我足。另外,现在有个贾副乡长,他是从部队下来的,分管文教卫生,叫陈德根去找贾乡长,说不定还能把事儿给办成呢。”

�姜丽萍一看连她爹也不怎么管她了,心里有些凄凉,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幽幽地说:“那就等等再说吧。”

�丽萍娘是最看不得女儿不开心的,她着急地催道:“你还等啥呀?等你看够了,人家卫生院早招够人了。事儿成与不成,早说早完,总比坐等着让机会跑了要强。叫我说,丽萍,你爹这话也有道理,这个时候,他陈德根不出面,谁出面呀。丽萍,你抓紧点吧。”

�姜丽萍回到婆家,把情况跟公公婆婆一说,陈德根二话没说,带上姜丽萍就到乡政府找到了贾副乡长的办公室。当陈德根磕磕巴巴地把情况一说,没想到贾副乡长连个嗝儿都没打,立马就同意了推荐姜丽萍到乡卫生院的事。

�姜丽萍和陈德根反倒愣了一下,事情顺利得让他们想都想不到。陈德根满脸堆笑地对贾副乡长说:“贾乡长,这让我们可咋谢你呢。”

�贾乡长爽快地一笑,朗声道:“谢啥,军属优先,这是国家的政策。不优先考虑她,也说不过去呀。”

�陈德根夸耀道:“贾乡长,说来说去,还是你人好啊,从部队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这儿媳妇呀,心眼好,脑瓜子灵,学啥会啥,她肯定能干好的。”

�两天后,乡卫生院来通知,让姜丽萍第二天就去上班。听到这个消息,陈德根一家都兴奋得不行。家明妈双手合掌,不停朝空中拜着:“老天有眼啊,到底没有亏待我们家丽萍。”

�陈德根瞪了老婆一眼,不满地说:“啥老天啊?老天哪有闲心情管你这档子事。还不是人家贾乡长给帮的忙,当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素质高啊。”

�“哎呀,他爹,这家明在部队,咱们这个军属,还真跟上沾光了。”家明妈喜滋滋地道。

�“可不是吗,这次丽萍的事,要不是咱是军属,等着去吧,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有消息呢,而且还不定是啥样的消息。现在就不同了,这不,前天才去找的贾乡长,今儿个就回话,明天就叫上班呢,这还真是有点部队作风呢。”陈德根一脸的满足和自得。

�家明妈心里高兴,跑进厨房往外推正忙乎着的姜丽萍:“丽萍,你别做饭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就要上班呢。咱这次是到乡上卫生院上班,可比在始原那个巴掌大的代销店要强多了。得好好准备一下,赶明儿个呀,我和你爹送你去,我呀,也想跟着你去乡卫生院看看,听说那里变化可大呢。”

�姜丽萍就笑了:“妈,也没啥准备的,我做完饭收拾也不迟。”

�“看你说的,咋能没啥准备呢,换洗的衣服,吃饭的碗筷,要带的米面,杂七杂八的,你可得准备妥了,别到时抓瞎。哎,丽萍呀,到时呀,你要是缺个啥的,你就别跑了,免得耽搁工作,你就捎个话回来,我叫你爹给你送过去,反正现在地分到家里了,也没啥活,你爹也是闲着。”

�“妈……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丽萍心里一热。

�陈德根走进厨房,大声说道:“丽萍,你别这样说,你进了陈家的门,就是陈家的人,咱是一家人啊,不对你好对谁好去?再说了,你到乡卫生院去上班,也是我和你妈的荣耀啊,我和你妈都高兴呢。”其实,陈德根对姜丽萍逼迫儿子的事已经看得淡了,尤其是姜丽萍过门后,又懂事又孝顺,他才觉得姜丽萍也是个不错的儿媳妇,心里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他还是把姜丽萍当作自家孩子看待的。

�“是呀是呀,丽萍,你爹说得对,你赶紧去收拾吧,等会儿吃完饭了,你也去你父母那里告诉他们这事,他们一直都很操心呢,这消息他们听到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家明妈说。

�姜丽萍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她感动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