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鸽子飞过天空

�这天开饭前,政委站在队列前面脸色凝重地看着队列,语气很严肃地说:“我现在宣布《关于取消毛东亮同志培训资格的处分决定》……”

�队列里的陈家明鼻子翕动着,政委的声音在他耳边成了一片嗡嗡声,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紧闭着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很快便将他的脸浸得湿湿的。

�一解散,陈家明没进食堂,一个人来到操场,不停地用手擂着头,他无法释放他内心的痛苦,他的心备受煎熬。他摔掉手中的烟头,毅然决然地反转身,向集训队保卫处走去。他决定要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不能让毛东亮替他背这个黑锅。哪怕事情无法改变,他也宁愿不要这个提干的机会。

�半路上,毛东亮突然从树后面冲出来,一把抓住了陈家明的胳膊,厉声道:“陈家明,你这要干啥去?”

�陈家明别开脸掩饰地说:“我……我到那面去走走……你怎么在这呢?”

�毛东亮看穿了陈家明的心思,他冷笑道:“你甭打掩饰了,我到处找你找不到,我就知道你想不通,要去承认错误呢。陈家明,你这是弄啥事呢?现在处分我也背上了,就算你去说,也不可能让集训队撤销我的处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多事?是嫌一个处分还不够,要再搭上一个呀?”

�陈家明痛苦地说:“班长,我不能啊……”

�毛东亮淡淡地笑了笑,说:“陈家明,你别傻了。我复员了还有工作,你能说我到了地方就不如在部队过得如意吗?凭我的能力,说不定还可以混个一官半职呢,你信不信?”

�陈家明别过脸,不让毛东亮看到他的眼泪:“老班长,是我害了你……”

�毛东亮说:“看看,又来了不是?家明,这事已经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别把这个包袱放不下,一直压在心上了,这样会影响你,也会影响我的,听我的话,跟我回去,帮我整理整理东西,我明天早晨就要走了……”

�陈家明有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他哽咽道:“再有三天,集训就结束了,班长,你……”

�毛东亮泰然自若地说:“我从服务社已经把明天早晨的火车票都买上了。”鸽子飞过天空37�集训结束后,陈家明被任命为团部警卫排副排长,先实习六个月,实习期满后,才能正式任命为干部。

�陈家明到警卫排报了个到,就急急地回八连来了。

�方指导员一见是陈家明回来,他高兴地抓着陈家明的手说:“小陈,听说你分到团部警卫排,我替你高兴。”

�陈家明由衷地说:“是啊,指导员,我还真想回咱们八连工作呢……”

�“我也想让你回咱们八连呢,可上面把你分到了警卫排,看来还是你的面子大啊,警卫排在团机关,位置重要些。”陈家明要说什么,方指导员赶紧又说:“你不用说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能到警卫排,我真的替你高兴呢,那里对你今后的成长更好些,你要好好珍惜啊,别像毛东亮那样,把那么好的机会给浪费掉了。”

�陈家明愧疚地说:“指导员,不是这样,毛班长他……”

�“他只好年底复员了,其实,他还真是个好苗子,各个方面都不错的,可惜了,如果他再争气一点的话……”

�陈家明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替毛东亮辩护道:“指导员,毛班长他没有……”

�“算了,咱们不说他了。陈家明,看到你有今天,我心里高兴啊,晚上别走了,我叫炊事班加几个菜,咱们给你庆贺庆贺。”

�陈家明连忙阻止道:“不用了,指导员,以后还有机会的。今天,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还有,我想去看看毛东亮班长。”

�“连长带着他们去劳动了,可能快回来了。说好了,今晚别走了,再吃吃咱八连的饭啊。”方指导员说完走了出去。

�陈家明没有坐在连部等毛东亮回来,他想上菜地去找他。跟指导员打了一声招呼,就径自来到了菜地。菜地里很安静,连长他们都已经回去了,只有毛东亮那绿色的身影在空旷的菜地晃动着。陈家明轻轻地走到毛东亮的旁边,才几天不见,手里拿着铁锹,正在菜地里卖力翻着地的毛东亮,就变得瘦了,也黑了。陈家明心里一阵悸动,一股酸涩冲上了他的眼中,他冲着那沉默的身影很动情地喊道:“老班长……”

�毛东亮回过头,一看是陈家明,满脸的兴奋:“家明,你回来了!”

�陈家明上前去拉住了毛东亮的手,难过地说:“班长,别人都回去了,你咋一个人还在这里干活呢?”

�毛东亮笑着说:“我是想把剩下的这点地翻完再回去,再不多干点,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陈家明心里一颤,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掏出烟来,给毛东亮递过去一支烟,低着眼睑说了一句:“老班长,都是我……”

�毛东亮接过烟打断他的话:“陈家明,再别这样说了,这事已经过去了,千万不要让这事对你造成心理压力。听说把你分到警卫排了,这挺好的,比回咱们连要好,警卫排也算是团机关,你现在也是机关的人了,也是咱的上级领导了。”

�“老班长……”

�毛东亮拿拳头砸了陈家明一下说:“开玩笑呢,你别当真。听说你分在了机关,我替你高兴呢,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能分在警卫排?”

�“我想,是不是梁莎莎的父亲梁副主任,在里面起了作用?”

�“你这次脑子算是开窍了,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呢?”

�“我这次是铁了心,她姜丽萍不和我正面交锋,她以为这样可以拖着我。因为这事,还让我把你给连累成这样,说啥,我非得和她断了不可!”

�“我倒赞成你和姜丽萍断,但不是因为我的现在,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缺少了某种能让你们连在一起的东西。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你从农村当兵出来不易,能提干更是不易,你的未来应该有更好的发展,你要有一个更适应你展翅高飞的环境,而这些,姜丽萍是没有办法做到的。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比我更适合也更应该留在部队里发展……”

�陈家明已是满眼泪水:“老班长,你不要再说了……”

�“陈家明,我还要告诉你,目前的情况看上去对你非常有利,梁莎莎有个当副主任的父亲可以帮你一把,但你脑子也要清醒,凡事都得靠自己,自身一定要过硬。就像你们写诗歌的一样,你说你的诗歌由我推荐到省报同学那里发表了,这本来是你的东西写到了发表水准,我的那位同学只是引引路,如果你的东西写得不过硬,他也没法给你发出来。我说的意思就是,今后你还得努力工作,给梁莎莎争口气。”

�陈家明点着头。

�梁莎莎一回来,就到警卫排来看陈家明了。

�看到梁莎莎,陈家明心里一下子泛起莫名的喜悦,他惊喜地说:“我想着你这几天回来,却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

�“我今天刚到,听说你分在了警卫排,离得也近,就过来看看。看你都当上排长了,多神气啊。这下可好了,你在警卫排,我们离得近了,每天都可以见面,今后我们在一起谈论诗歌就方便多了。我在卫生学校最后那几天里,还写了一些诗,哪天你给我看看。这样吧,干脆这个星期天你到我家里去吧,反正团部离师部又不太远。”

�陈家明一听要去梁莎莎家里,为难了:“去你家里?不太方便吧,要不你还是拿过来吧,在这里也可以说呀……”

�“怎么了?上我们家有啥不方便的?我还有好多好玩的事要给你说呢,在你们这里咋说?办公室的气氛太严肃,笑笑闹闹的,叫别人看见也不好。”

�陈家明不吭声了。

�梁莎莎打量着陈家明,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噢,陈家明,你是不是怕我爸爸呀?他有什么可怕的?其实呀,在我家里,他也就不是什么副主任了。你呀,还是不了解我爸,他这个人没啥脾气,对人挺温和的。你要怕他,我们就说我们的,不要管他就是了。好了,就这么定了,星期天上午到我家去。”

�陈家明只好点了点头。

�星期天很快就到了,陈家明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梁莎莎的家,梁莎莎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陈家明,你干啥呢?咋还没有过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不要变卦啊,快来吧,我爸说了,叫你过来吃中午饭呢。”

�陈家明一听梁莎莎又把她爸爸给惊动了,心里不由得有些胆怯,他跟梁副主任只是去年演讲时见过一面,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么大的首长,还没有见,心里就先憷了。他吞吞吐吐地对梁莎莎说他下午再过去好了,他是想下午去至少不用和梁副主任坐在一个饭桌上。梁莎莎却不依:“你说啥?下午来,我爸都准备好了,别犹豫了,没人会吃了你……你是不是要我爸亲自给你说,你才听呀,快点,我等着你。”

�陈家明慢慢地放下电话,站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出办公室,给警卫排胡排长请了个假,就到师部家属院,去梁莎莎家。

�一进梁莎莎家门,陈家明就紧张,见人就敬礼。

�梁副主任把他的手拿下来:“快来坐,就等你了。”

�莎莎妈不紧不缓地从里间屋子走了出来。陈家明又准备敬礼,梁莎莎白了他一眼:“你省点吧,哪有这么多礼数?”

�陈家明不好意思地把举了一半的手放下来,羞怯地喊了一句:“阿姨,你好!”

�几个人依次坐了下来。梁副主任看了看桌上,想起什么,说:“小陈,你来了,咱们就喝几杯酒吧。”起身就要去拿酒。陈家明赶紧起身推让着。

�莎莎妈瞪了梁副主任一眼:“你就知道喝酒!”

�梁莎莎笑道:“这是爸找借口呢,不然,陈家明不来,他哪敢说喝酒呢。”

�莎莎妈又瞪了女儿一眼:“你这么说,好像我把你爸管得多严似的,他啥时候听过我的话了?”

�梁莎莎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妈,这话可有点不公平,我爸啥时候没听过你的话了?”

�梁副主任见老婆反对,只好坐下,自嘲地说:“老婆关心,我也还是小心。小陈不想喝,我也就不喝了。”他一边夹菜一边问陈家明,“来,小陈,吃菜,别拘谨。常听莎莎说到你,说你会写诗,莎莎也喜欢诗,可她就是写得不好,你今后可要多教教她。怎么样,你到警卫排工作还适应吧?”

�陈家明挺直腰身答道:“还适应。”

�梁副主任说:“警卫排比连队里的排要难干一些,机关人多嘴杂,给机关搞警卫服务,没有在连队那么简单。不过,警卫排更能锻炼人,你在这里锻炼锻炼也好。”

�梁莎莎说:“爸,你叫人家吃菜吧,这可是家里的餐桌,要谈这些,回头让陈家明到你办公室谈去。”

�梁副主任只好打住:“好好好,饭桌上不谈工作,吃菜。小陈,吃这个,大盘鸡,这是我的拿手好菜,你尝尝,别客气。”

�梁莎莎也往陈家明的碗里夹菜:“陈家明,快吃,吃完了还要帮我看诗稿呢。”

�陈家明平时是吃的食堂,早就练就了吃饭迅速的本领,但让他在副主任和副主任夫人面前大吃大嚼的,他还放不开,看梁莎莎吃得挺快,早早地就放下了饭碗,他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了,吃了个半饱也就跟着放下了碗筷。梁莎莎一见陈家明吃好了,就叫陈家明到她房间去看她的诗稿。陈家明跟着梁莎莎进了她的房间。

�梁莎莎把门关上,调皮地冲陈家明挤了挤眼睛:“我看你坐在那里一点也不自在。叫他们慢慢吃去,我们说我们的,你坐啊。”

�放松下来的陈家明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很由衷地说:“你爸脾气真好。”

�梁莎莎说:“要说呀,我爸在家里可真是个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呢,他当新兵时做过饭,练了一手做饭的手艺,直到现在,我们家的饭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我妈和我爸结婚那阵,我妈说她不会做饭,我爸就说有他呢,他就喜欢做饭。所以我妈到现在也不会做饭,她只帮着洗洗菜,有时候我爸下部队了,我和我妈可就惨了,两个人凑合着做的饭难吃死了,天天盼着我爸回来呢。我爸一回到家,总是说,你们盼望着我回来,是不是盼望着吃可口的饭菜呢。”

�陈家明说:“你爸真有意思。”

�梁莎莎撇了撇嘴说:“啥呀?我爸也有没意思的时候,他烦躁的时候,也发火呢,有时候和我妈吵嘴了,也憋气呢。有一次,我爸感冒了,挺严重的,他坚持到下班后,回到家里就躺下了,我和我妈回来后,都不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妈不说啥,我一个劲地说饿,最后我爸躺不住了,爬起来气呼呼地去做饭了,做好饭后又气呼呼地回房子里躺下,他以为我们看着他带病做饭,会不好意思吃,没想到我和我妈都去吃了,只是我妈去叫他一起吃时,他连个气都不吭,躺在床上像小孩子一样生闷气呢……”

�陈家明听得入了迷,这个看上去很威严的副主任的另一面,原来是有着这样有趣和可爱的一面,他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主任还有这出戏呀。”

�梁莎莎笑着说:“我爸的戏多了,别看他当个副主任,整天在办公室里神气地批评这个,说那个的,在家里,他没有一点地位,除了能给我哥发几句脾气外,他拿我妈和我没有一点办法,我哥又成家了在外面住呢,很少回来,没有人听我爸发脾气,有时候他气极了,反而会叫我们把他逗笑,他那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是一个很可怜很可爱的小孩子。”

�陈家明羡慕地说:“你们一家人真有意思。”

�宋红兵自从集训队回来之后,心情一直就不好,眼看着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可是却叫那个女人给毁了。宋红兵只有等着年底复员,重新回到农村去了。他在营部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诉说衷肠,便常常一个人闷闷地抽着烟,茫然地打发着越来越临近离开部队的日子。

�陈家明来的时候,宋红兵正坐在桌子跟前,看着窗外,心情很郁闷。看到陈家明进来,宋红兵一个激灵,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家明,是你啊。”

�陈家明冲了过去,抱住了宋红兵,颇为激动地说:“老宋,你还好吧?”

�宋红兵拍着陈家明的肩膀,高兴地说:“好好好,我本来今天想去看你呢,打电话到警卫排,说你不在,没想到你这时候却来了……”

�陈家明松开了拥抱,迟疑地说:“我……去梁莎莎家了……所以……”

�宋红兵给陈家明倒了杯水:“家明,怎么样?梁副主任这个人不严肃吧。家明,你这一步路算是走对了,你老实交代,你和梁莎莎到底发展到啥程度了?”

�陈家明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梁莎莎亲过的脸颊,那甜丝丝的感觉又爬上了他的心,他的脸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关系……还是老样子,不过……她对我挺好的……”

�宋红兵说:“你可要主动点,你是大老爷们,不能等着人家大闺女对你怎么样,男的一定要主动才行……噢,对了,你和那个姜丽萍断干净了吗?”

�一说起姜丽萍,陈家明的心就像从云端坠入了地下,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也发愁这个事呢,我早就给她写了断交信,可她一直回避着,不给我答复,她想就这样拖着我,你说,我跟她咋办呢?”

�“这要拖到啥时候去啊?家明,当断则断,这个关节眼上,你必须和姜丽萍断交,不能叫她拖着你了,你还要和梁莎莎发展呢。”

�“可我给她写的信,她当作没有收到,一如既往地给我写信。这可怎么办呢?”

�“哼,这就是农村女人的小心计,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坏在这种女人的小心计上了,你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因为你和她没有发生啥事,尽管和她断。她装作收不到你的信,不接你的招,干脆你把信写给她爹,你不是说她爹是大队支书吗,叫她爹转告给她,看她还能拖得下去?”

�“可我怀疑这招就是她爹出的。”

�“你给她爹一直没有写过信吧?”

�“没有。”

�“那这次就给她爹写一封,并且申明,从此以后与他家闺女没有一点关系,他爹一定会把话说给他女儿听的。以后的事,你也就甭管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去。”

�陈家明想想也没有别的招可使了,就只好用宋红兵的这个方法吧,反正,他和姜丽萍的事情总得有个了结。鸽子飞过天空38�姜支书接到陈家明的信,还没看完,就勃然大怒,他“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信摔在桌子上,愤怒地骂道:“呸,跟我来这一套,也不看看我是谁!”

�丽萍娘听说了这件事后,又气又急,不停地催丈夫想个法子,不能让陈家明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姜支书一听老伴的话,就恨恨地说道:“妈的,这小子也太欺负人了,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当年他当兵的时候,要不是我,他能当上兵吗?现在有能耐了,给我来这一手呢。我早就说过了,这小子不是个东西,你们谁听过我的?现在看看,叫我说中了不是?我还想啥法子呢?丽萍都不叫我管她的事了,她没有把我这个爹当一回事,我管她干啥呢。”

�丽萍娘眼泪汪汪地说:“都这时候了,你还生那气干啥呢,丽萍不是还小吗,不懂事,她回来了,我再说她,你现在快想法子吧。”

�姜支书赌气地说:“要我管这事,那得看看丽萍的态度,她要是还那样跟我犟,我才懒得管她的事呢,免得里外不是人。”

�丽萍娘看了看天快黑了,女儿还没回来,便擦了擦眼睛,说了一声“我去找丽萍回来”,就走了。

�丽萍娘来到代销店,见了女儿就说:“你还不回家,你爹找你有事说呢……”

�姜丽萍一听爹找她,就想着肯定又是给她出一些馊主意,她没好气地说:“他找我能有啥事呢,我不想现在就回去。”

�丽萍娘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女儿的手说:“丽萍,你都多大了,还使性子啊?”她放低声音说,“丽萍,你得答应我,这次不能再和你爹闹别扭了,他最近心情不好,听说,公社要改乡,大队也要改村了,你爹他担心这一改,会没有他的事干了,再说,你和家明的事又闹得他……”

�姜丽萍停了下来,她紧张地盯着她妈:“我和陈家明的事怎么了?妈,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

�丽萍娘叹声说:“唉,那个没良心的,他给你爹写来信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叫你爹给你想想法子吧。”

�姜丽萍心里咯噔了一下,傻了似的站了一会儿,随即关门,拉上她妈就往家走。那架势,就像后面有人在追赶她似的,一点也不见刚才的懒散和勉强。

�一进家门,姜丽萍就急急地问躺在炕上的姜支书:“爹,陈家明信里给你说啥了?”

�“你自己看。”

�姜丽萍扑过去抓起炕桌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看完,泪水就跟泉涌似的奔了出来,她把信甩回炕桌上,咬牙切齿地说:“陈家明,真有你的,玩起了阴的……”

�姜支书坐了起来,也不看姜丽萍的脸,没好气地说:“你现在才知道他玩阴的?我早就给你说了,你啥时候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了?”

�丽萍娘看不得女儿的眼泪,见女儿哭得稀里哗啦的,丈夫却还说这样的风凉话,怕越发地伤了女儿,她阻止丈夫:“她爹,你就别再……”

�姜支书生气地打断她说:“别再啥呀?我不说,你来说呀?叫人家当傻瓜耍了,我还不能说了?你看你们都干的啥事,别人不要了,还往部队跑呢,连丢人都不知道,我的这张老脸都叫你们给丢尽了!”

�姜丽萍含着泪水捂住了耳朵,冲着她爹怒吼道:“你嫌我丢你的人了,好,我走,我去死成了吧!死了总不会再丢你的人了吧。”她大哭着扭头要冲出屋子。她娘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女儿,也跟着哭道:“丽萍……你别走……妈求你了……”

�姜支书看这娘俩都泪水淋漓,一个还闹着要死要活,更是心烦,他从炕上跳了下来,手指着女儿说:“看看,你看看,都成啥样子了,嗯,我都说不成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这样子能解决问题?啊?”

�姜丽萍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对她爹的话想反驳都无力反驳,她娘只有把女儿推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姜支书站在屋子中央,气得直转圈,他伸手从炕桌上抓起陈家明写来的信,揉了揉,想一把撕碎,却停下没撕,又把信封拿过来几下撕碎,狠劲地扔在了地上,还踩上几脚,从炕上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走。

�丽萍娘问:“她爹,你要干啥去?”

�姜支书:“我去找陈德根,今天他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跑到部队上去,非得把他儿子告倒不可!”

�姜支书来到陈德根家,直接说了陈家明写信的事。

�陈德根惊恐地说:“姜支书,你别再往下说了,这事,我要想法子解决呢,咋能叫这个小兔崽子糊弄。”

�姜支书咄咄逼人:“你能有啥法子?”见陈德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陈德根,这次,你也不要给我玩可怜了,我不会再吃你这一套了,老子非得到部队去把陈家明弄臭不可!否则,我以后还咋在始原立足。”

�陈德根惊慌失措地说:“姜支书,你别急呀,我给你立下保证,我不叫我儿子回头,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姜支书瞪了陈德根一眼:“死啥呀死,你死了我有啥好处?再给我来个逼死你的罪名?你要有本事,就叫你儿子回头!”

�陈德根拍着胸脯说:“我去部队找他,非叫这小子回心转意不可!”

�姜支书说:“陈德根,你别给我玩这一套了,上次,我和丽萍到部队去,就叫你儿子用了缓兵之计,把我们给骗回来了。这次,你还想和你儿子合伙来骗我呀?算了吧你,以为我还会上一次当啊?不过,要我信你,除非……我们一起去部队,找部队领导……”

�陈德根一听,紧张了:“别别别,姜支书,哪敢劳烦您呢,我去就行,我去一定能把他说服了,要是说不服,我就……就……”

�“行了行了,你就别再给我演戏了。这样吧,陈德根,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到部队去之前,咱先把你儿子和丽萍的亲事订了,咋样?”

�陈德根看了一眼老婆:“这……行啊!家明不在,这个主我和他妈可以做。姜支书,你说吧,啥时候订亲?”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就定在明天吧,明天就把这事办了!”

�家明妈为难地说:“明天?是不是太……快了点,家里啥都没有准备呢。”

�姜支书脸上晴转多云了:“准备啥呀?我家里酒菜都有,明天一早给你拿过来,早上我再叫人去割点肉就成。”

�陈德根见姜支书脸上有了笑意,他心里也放松了,搓着手,眉眼里都是笑:“这……这咋好叫你张罗呢?”

�姜支书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那么讲究,只要把订亲的礼数做到,就成。”

�第二天,就在姜支书的张罗下,陈德根老两口给陈家明和姜丽萍订了亲。订亲宴虽然办得很仓促,但有了能量非凡的姜支书,再仓促和简单的事,也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甚至声势浩大。始原人都知道了姜丽萍和陈家明订亲了,在始原人的眼里,姜丽萍从此就是陈家明未过门的媳妇了。

�陈德根给儿子和姜丽萍订了亲后,就准备去部队说服儿子。

�姜支书向女儿招了招手说:“丽萍,你过来,爹给你说……”姜丽萍没有丝毫犹豫,向她爹走了过去,姜支书附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起来。鸽子飞过天空39�陈家明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爹会到部队来,当陈德根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时,他脑子像灌了糨糊似的,晕乎乎的,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实在不明白他爹这个时候会来,而且来之前连封信也没有,唐突得他没有一点准备。他看着父亲,惊讶道:“爹,你怎么来了?”

�陈德根生气道:“哼,我就不能来了。你是巴不得我不要来,是吧?”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姜丽萍说,“丽萍,你过来。”姜丽萍低着头,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陈家明这下更加吃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在他写过信之后,姜丽萍居然还会堂而皇之地再次到部队来。他手指着姜丽萍:“你……你咋……也来了……”

�姜丽萍抬起头来,一脸愤恨地瞪着陈家明:“我咋就不能来?”

�陈德根理直气壮地回头对姜丽萍说:“丽萍,别怕,进来,有我呢。”

�陈家明心里急,埋怨陈德根:“爹,你们事先咋不吭个气就来了呢?这是部队,有规定的,你们这样随随便便地就跑来,对我的影响多不好……”

�陈德根说:“我们咋不先吭个声?这话我要问你呢,小兔崽子,刚当了个啥副排长,就尥蹶子了,要是叫你当个连长,你还不翻天了?我问你,你凭啥要甩了丽萍呢,丽萍有哪点不好?”

�陈家明说:“我没有说她不好呀……”

�陈德根说:“这不就妥了,你也承认丽萍没啥不好,可你凭啥要甩了她呢?家明,你别忘了,前年你回家时,可是到处追着丽萍的。我告诉你吧,这次来之前,我在家里给你和丽萍把亲都订了,丽萍以后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看你还有啥话好说的。”

�陈家明一听,浑身都凉了,他又气又急,又不便发作,他生气地说:“你……你们咋能这样呢?没征得我的同意,你们太那个……那个啥了。就算你们替我订了亲,又怎么样?我没同意呢,我不承认这门亲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丽萍说:“陈家明……你也太欺负人了……”话音未落,眼泪流了下来。

�陈家明说:“我咋太欺负人了?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更何况,感情的事是双方自愿的事情,你们这样做算啥呀?”

�姜丽萍厉声道:“陈家明,你住嘴!想想当初你是咋说的?我没有想到你的身份变了,人也会变成这样……”

�陈家明冷笑一声:“我怎么了?你不提当初还好,说到当初,我还一肚子气呢,你爹是咋样子对待我的?大冬天把我堵在你家门外,还骂我是……流氓,口口声声要给部队写信告我,我怎么了?我和你谈对象,是正常行为,你爹不是看我在部队没啥出息,才这样的吗?而你姜丽萍不也一样躲避着我,直到听说我立功了有可能要提干时,才对我突然热乎起来,你把我当成啥了?当成你可以脱离农村的跳板了!你当我是傻子呀?你对我的感情不是因为对我这个人有感情,而是对我现在的提干有感情。”

�陈德根生气地阻止住儿子:“家明,你不要胡搅蛮缠!”

�陈家明说:“我胡搅蛮缠啥了?你叫她姜丽萍自己说说,她是不是这个心思?”

�姜丽萍的眼泪就像线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她看着陈家明说:“我是有这个心思,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可是……你当初对我信誓旦旦,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否则……”

�陈家明冷笑道:“感情?你也谈感情?你对我有感情,你就不会在我提干培训的时候,怀里揣着个枕头,假装怀孕,到集训队去找我来要挟我了。你要不说感情,我还不太生气,你要说到感情,我还真得和你论一下咱们之间的感情了。在我最不如意时,我想得到你的支持时,你担心我在部队不会有出息,不能把你带出农村,你对我是啥态度?你爹逼着我爹妈,叫我不要去找你,否则要叫民兵把我抓起来,你听你爹的话,不与我见面,我为了躲避我爹妈给我安排订亲的事,半夜出走。你知道我临走时是怎样走的?我到你家外面转悠了好长时间,最后流着眼泪离开了始原。我在临近复员的时候,是多么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那个时候,你是我的希望,我想只要有你,哪怕复员回去我也是幸福的。可是你根本就不理会我,你甚至连信都不愿意给我写。你说,我……真的得到过你的感情吗?”

�姜丽萍哭着,却把陈家明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心里,她知道陈家明说的都没有错,可陈家明不知道她的难处,他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一点都不理解她的处境。她心里委屈,却又不知怎样来为自己辩解,只好用更伤心的哭声来宣泄她内心的委屈、伤心和痛苦。她用手捂着嘴,摇着头,哭声从她的手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像一段一段被撕裂的布帛,带着被撕毁的痕迹,轻飘飘地掉在地上,没有一点声息。

�陈德根才知道原来儿子也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不再吭声了,只是叹息着不停地摇着头。

�陈家明想要姜丽萍彻底死心,索性心一横,把话说得更加绝情了,甚至把梁莎莎也抬了出来:“姜丽萍,你说不出话来了吧?你还敢再说你对我有感情吗?不敢说了是吧?我告诉你,姜丽萍,现在咱们把话说在当面,你在老家和我订的亲,我不知道,也没参与,我是绝不会承认的!谁帮你订的你找谁去。反正从此以后,咱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还有,我也不再瞒你,现在就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处对象了,她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我们很谈得来,她对我很好,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姜丽萍听了这话,猛地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陈家明道:“陈家明,你……你……你原来是……”悲愤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德根感到十分意外,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颇有些惊喜地说:“家明,咋没听你说起过呢,政治部副主任是多大的官儿,你和他的女儿……”

�陈家明别开脸去,对他爹说道:“哼,我就是给你说了,你也不会高兴的。你们啥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呢?你们只会自私地为自己考虑,只想着不要得罪支书,哪会管我怎样呢!”

�陈德根脸色不自然地说道:“你……你说啥话呢……”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招待所里,姜丽萍辗转难眠,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以前她和陈家明在一起的情景,姜丽萍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感觉自己屈辱,她的心里裹满了对陈家明的恨,但她又无法让这恨发泄出来,她只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咬着被子,痛苦地呜呜哭着。

�陈德根一夜也睡不着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和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处对象,他的世界一直是在始原,他的想法是姜支书就是始原的天,但现在他走出始原,他看到了比始原更大的天,他一听师政治部副主任是比县长还要大的官,他坐在黑暗中的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他的想法在黑暗里迷漫着的烟雾中变得模糊起来。

第二天一早,陈德根来叫姜丽萍起去吃早饭。姜丽萍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上发着呆。见陈德根来了,她神情黯淡地说:“大叔,我不想吃早饭,没有一点胃口,你去吃好了。”

�陈德根劝道:“丽萍,事有事在,饭还是要吃的。”见姜丽萍还是一脸索然的样子,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丽萍,其实我也没有胃口吃饭,也没有那个心思吃呀。昨个夜里,我一宿没睡踏实,我寻思着……咱们这次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姜丽萍一听,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她神色紧张地盯着陈德根,声音喑哑地说:“大叔,你到底想说啥呢?”

�陈德根吞吞吐吐地说:“丽萍呀,给你们订亲的事,事先没有给家明打招呼,是不是有点……那个啥了……我想,家明这个兔崽子是真气极了,他现在连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理,你说,这事可咋办呢?”

�姜丽萍终于明白了陈德根也要像他儿子一样变卦了,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像掉进冰窖一样,整个儿都被冰冻起来了,她一脸惊慌地看着陈德根,等待他把话说完。

�陈德根无可奈何地说:“你昨儿个也听到了,家明和那个副主任的闺女处上了对象,他生那么大的气,把咱扔到招待所里,你说这可咋办呢?我说丽萍呀,要不,咱先回去……”

�姜丽萍打断了他:“大叔,亏得你还说得出口,你来的时候,是咋样跟我爹保证的?现在,你却要变卦。要回,你一个人回去吧,我不走!我……我得叫他给我一个说法不可……”说着,她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陈德根为难地看着哭泣的姜丽萍支支吾吾道:“这……这可咋办呢?”

�陈家明没去招待所看他爹和姜丽萍,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抽着烟。此时,他的身心都很疲惫。

�这时,陈德根却来了。陈家明抬眼一看,没理会他爹,又低下头,仍自顾抽自己的烟。

�陈德根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靠近儿子,很小心地问道:“家明,爹问你一句话,你真和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了?”

�陈家明抬起头,淡淡地说:“那又怎样?”

�陈德根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活泛了起来,但他很快收起脸上的笑意,装作恼怒地说:“你这是干啥呢,有你这样对爹说话的吗?我说家明啊,爹的意思是,如果你真和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了,爹这心里想啊,咱陈家从来还没有和这么大的官有过瓜葛呢,你可是……可是给咱陈家争了光呢……”

�陈家明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爹的态度居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说道:“你……咋变得这么快呢,爹,昨天你不是还为姜丽萍来质问我呢?现在咋又……”

�陈德根笑了:“昨天是昨天,我不是不知道你和副主任闺女的事嘛。我寻思了一夜,你要是和副主任的闺女成了,那咱陈家在始原,不,在整个公社不就受人敬重了?”他又说起姜丽萍,语气变成了恼怒,“丽萍她算个啥呀,你看她爹,仗着是大队破支书,就以为很了不起了,从来没正眼看过我。听说你要提干了,为了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你,就逼我给你们订亲,这不是逼亲吗?当初干啥去了,高世才去提亲时,你看姜支书那个熊样,根本就看不起咱。现在倒好,叫我来给他闺女当说客。家明,爹犯傻呀,爹再不能帮着他了,爹支持你跟副主任的闺女处对象!能和副主任的闺女处上对象,你以后的前程不就更大了吗?”

�“爹,你别……”陈家明想辩白。

�陈德根用手势打断了儿子:“你啥也别说了,爹都明白你心里的想法,我早上已经给丽萍说了,我要带她回去呢,我不想叫她在部队给你添乱,会影响你的。不过她没有答应,光知道哭,不说话。没事,待会儿吃午饭的时候,我再劝说劝说她,我就不信,在部队上,她姜丽萍还能像她爹在始原一样,不讲道理!”

�陈家明摇着头说:“爹,你真是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陈德根想再劝劝姜丽萍,但姜丽萍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直接去找团长了。

�团长把姜丽萍带到了政治处。政治处主任听了姜丽萍的哭诉后,问道:“你说你是陈家明的未婚妻,有啥凭据呢?”

�姜丽萍说:“我们都已经订过亲了?双方父母和村里的人,就是凭据。”

�主任说:“你们是啥时候订的亲?是不是你到部队来之前才订的亲,当时陈家明并不知道这事?”

�姜丽萍瞪大眼睛:“主任,你怎么知道?”

�主任笑了笑,说:“我咋不知道?这样的事每年在我们部队有好多起,我都见的多了。姜丽萍同志,我给你说呀,婚姻这种事得靠感情的,没有感情的婚姻是痛苦的,我们部队的好多干部都处在没有婚姻的生活中,他们得不到关爱,没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你说他们哪有心思工作,为部队做贡献呢,姜丽萍同志……”

�姜丽萍听明白了,她断然地打断了主任的话说:“主任,你想错了,我不是……那种想赖陈家明的人,我确实是他的未婚妻啊,虽然我们刚订亲,但是他早已……早已……”

�主任警惕了:“早已怎么了?”

�“他早已把我……把我……那个了……我……我已经是他的人……”

�主任皱着眉头说:“啊……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呀?”

�姜丽萍红着脸,只是哭。

�主任为难地说:“你别哭了,姜丽萍同志,你先回招待所去,这事我得调查清楚了再说。如果真有你说的那样,我们绝对不会让陈家明同志这么做的,组织上也一定会给你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