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鸽子飞过天空

�大队代销店在村子西头,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平房,因了有了些年头,给人一种沧桑感,但却不是太破败。远远看去,房子和大队部的办公室像是跟村子脱离了似的,有些孤单的感觉。代销店比普通的民房要大一些,大门上挂着一块厚厚的棉帘子。门的左边挂着一块“始原大队代销店”的牌子。

�陈家明对大队代销店是熟悉的。他在村子里转了转,自从见到姜丽萍后,他的心里乱哄哄的,转到哪里都没有心思,后来,干脆就转悠到代销店来了。他正欲掀开棉帘子进屋,听到从里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他愣了一下,径自走了进来,道:“哟,姜丽萍,有啥好笑的事把你们乐成这样?”

�姜丽萍止住笑,站起身来,惊喜地看着陈家明说:“陈家明,你来了。”

�刘晓丽跟着姜丽萍站起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陈家明:“陈家明?你是和我们同班的那个陈家明吗?”

�陈家明说:“是刘晓丽呀,你怎么看我像看怪物一样。你不认识我这个老同学了?”

�“哟,陈家明,看你说的。早听说你去当兵了,没想到今儿个碰上你了,还穿着军装。你穿着军装的样子可真是英武极了。”

�刘晓丽这一夸,倒弄得陈家明不好意思起来:“可真巧,我这两天才到家的。在家也没有啥事,就过来找老同学聊聊天,想不到你也在这里。咱们可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刘晓丽笑着说:“可不是,几年没见面了。”

�姜丽萍说:“还是让陈家明说吧,人家是从部队回来的,见过世面,就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事。”

�陈家明说:“要我说呀,咱们同学当中,还就数你姜丽萍有出息,这不,有工作了。”

�姜丽萍止住笑,叹了一口气说:“这算个什么工作呀,还不是窝在这个小小的始原!”

�这时,被冷落了的刘晓丽,看看姜丽萍,又看看陈家明,感觉到了什么,她冲着陈家明来了一句:“哎,陈家明,你谈对象了没有?”

�陈家明摇摇头说:“在部队哪有机会?”

�刘晓丽说:“你现在不是不在部队嘛,看一看啊,有合适的就赶紧找一个。你长得有模有样,又会写诗啥的,肯定能找个好姑娘。”

�陈家明说:“这事我还没考虑过呢。不过,你要是觉着有合适的,就替我介绍一个吧。”

�姜丽萍推了刘晓丽一把:“你看看,人家陈家明就真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让陈家明失望啊!”

�陈家明看着姜丽萍,脸红了,笑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刘晓丽嘻嘻笑着看着姜丽萍说:“丽萍,我倒真的想说,我发现你和陈家明蛮般配的。”

�一句话出口,姜丽萍立马跳了起来,举手就要打刘晓丽。刘晓丽咯咯笑着跑开,站到陈家明的后面,得意地看着对她翻白眼的姜丽萍,理直气壮地说:“是你让我给陈家明找的。我就觉得你们合适嘛。陈家明有才有貌,人也好,说不定将来在部队还有大出息呢。”

�陈家明脸红红的,却并不阻止。姜丽萍也红着脸,冲嬉皮笑脸的刘晓丽使劲地跺着脚,却并不追过去,只是时不时地还拿眼瞟瞟陈家明。

�刘晓丽还真是个很有眼色的姑娘,她知道陈家明是奔着姜丽萍来的,她坐在这里就像个电灯泡一样,让他们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便找了个理由,告辞走了。

�刘晓丽人走了,她说过的话却留了下来。陈家明和姜丽萍两个人因了这挑明的话,彼此尴尬了起来,反倒没有话说了。

�倒是陈家明,心里感激刘晓丽替他说了一些他想说的话,便跟姜丽萍聊开了刘晓丽:“刘晓丽也没见变化,性格还是那样活泼开朗。”

�姜丽萍却没有再说什么。

�冬天里,代销店几乎没有人来买东西,两人在一起没有话说,天色也不早了,陈家明只好告辞回家。鸽子飞过天空12�过了一天,高世才还没有来回话。陈德根心里明白这事儿一定是在姜支书那里卡了壳。这都在陈德根的预料之中。可是陈家明就不这么想了,自从他知道高世才给他拉亲后,心里就一直盼望着有个好结果。高世才没来回话,陈家明心里就明白八九分了。他想肯定是姜支书不同意,他的心里像被什么利器狠狠地割了一下一般,那痛是冰凉的,锐利的。看到自己的爹妈还是抱着极大的期望傻傻地等待高世才的回话,他忍不住了,决定自己去找姜丽萍,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于是,陈家明来到了代销店。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姜丽萍一个人坐在桌子旁看着什么书。他掩饰住心里的不快,故作轻松地说道:“丽萍,好用功啊!”

�姜丽萍抬起头来,见是陈家明,忙把书反扣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是家明啊,来,快坐!看,我这儿也没啥招待你的。”

�陈家明瞅了瞅桌上的书,就说:“都老同学了,你客气啥呀。”

�姜丽萍一笑:“那倒是,客气就显生分了。”

�一时间却都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陈家明觉着这样沉默着太尴尬,就鼓足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丽萍,你知不知道,前天……前天高世才到你家……提亲去了。”

�姜丽萍不敢抬头,手里胡乱翻着那本书,声音低低地说:“我听我妈说过了……”

�“你爹没同意。”

�“这……我也知道。”

�陈家明单刀直入:“那——你呢?你的意思是不是跟你爹一样?”

�姜丽萍依旧低着头:“我……我不知道……”

�“丽萍,你是不是嫌我没出息?”见姜丽萍并不正面回答他,陈家明就有些急躁了。

�“我嫌你啥了?我……”

�“丽萍,你能不能不避开我,跟我好好说说你的想法?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我对你的……这种……感情吗?我从部队回来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心里就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当时你伸出手来跟我握时,我内心的震动真的就跟一场地震似的。我很欢喜地对自己说,我拉过你的手,拉过我喜欢的姑娘的手……”

�姜丽萍慢慢抬起头,看着陈家明说:“家明,你真的很让我……感动。说句心里话,你的谈吐和风度都是咱村里那些年轻人没法比的。但是你应该知道,我爹也是为我好,他不甘心我在始原呆上一辈子。你说我爹太现实也好,说我爹虚荣瞧不起农村也罢,总之他要我一定要离开始原,一定要离开农村。可你现在只是……战士,一旦当满三年兵后,复员回来了,那时候你别无选择还是回到始原,耕作始原的土地。这样的话,我爹他……我……我也不甘心!我更不会安下心来,所以,我可能并不适合你……”

�姜丽萍的一席话,说得陈家明从头到脚整个儿透心凉,他怔怔地盯着姜丽萍,半晌没有说话,他以为姜丽萍是个很有思想的姑娘,她会和自己一样,对爱情有独特的追求,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屈服于她那个当支书的爹的看法和想法。许久,他才挣扎地说了一句:“丽萍,难道你……就不能说服自己?”

�姜丽萍苦笑了一下:“家明,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我的心太高了,我已经无法让自己接受成为农村人的事实了。”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一群低矮的房屋,这么多年来,这些房屋从来没有改变过它们的面貌。

�姜丽萍的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决地说道:“我爹一心期望我能嫁个有出息的吃公家饭的男人,能把我带到城里去。而这,也是我的梦想……”

�“当城里人真的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以后会咋样,但现在我和所有的农村人一样,还是喜欢离开土地……”

�陈家明不甘心,他不愿意就这样认输,他要争取,他要让自己做到最好。他很真诚地对姜丽萍说:“丽萍,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昨晚一夜没睡着,老想着你。我明白我配不上你,你爹是大队的支书,我爹娘都是农民。而我,前途未卜。但是丽萍,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的,一定会努力使你幸福,使你快乐。也许我以后依然不能让你成为城市人,可是人生的幸福不一定是在城市啊,只有快乐才是人一生希望真正拥有的。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这番表白,确实叫姜丽萍有些感动:“家明,我相信你的真诚,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让我离开农村,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我一定会努力的!”陈家明冲动地上前握住姜丽萍的双手,双目深情地注视着姜丽萍。姜丽萍没能从陈家明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便叫陈家明就那样握着,头却羞涩地低下了。

�陈家明一下子来了胆子,一把将姜丽萍拉进了怀里。但是他的内心却依旧波澜难平,他无法预料自己的将来,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给姜丽萍一个灿烂的前程,他的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声音:姜丽萍,我一定要得到你!鸽子飞过天空13�一心想要给陈家明介绍个对象的高世才,又给陈家明介绍了一个姑娘。

�陈家明从代销店回到家时,他妈很高兴地告诉他,高世才来给他提亲的事,在她看来,儿子一定也会和他一样很高兴这门亲事的,这次介绍的张明娟,不说长相不比姜丽萍差,而且也能干,还和陈家明同过学。

�没想到陈家明一听高世才介绍的是张明娟,并没放在心上。他对喜滋滋的爹妈说:“不,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的心里只有丽萍。”

�陈德根生气了:“丽萍好,可是人家姜支书不同意呀,人家不同意,难不成你去抢婚去?”

�家明妈也劝道:“家明,丽萍那是支书家的闺女,跟别人家的闺女不一样的,咱没有娶她的那个命,咱就找个命里注定的姑娘好了。不是我们不愿意帮你说,是她爹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呀。”

�陈家明道:“那你们就别管我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说完,一扭头走了。

�家明妈追到门口:“哎哎,家明……唉,这明娟姑娘有啥不好呢!”鸽子飞过天空14�陈家明又来到了供销店。从一进代销店,陈家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姜丽萍。其间唯一有过的动作就是拿出来一支烟,但他没点燃,只是看了看,便一直夹在手指中。

�姜丽萍觉得很奇怪,陈家明这几天每天都来代销店,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神情古怪的呀。她把手在陈家明的面前晃了晃说:“家明,你这是怎么了,从一进来就一直这样盯着我,我脸上放电影呢还是开着花啊?你这样一会儿要来了人,还不得让人把你当成神经病给吓跑了?”

�陈家明动也没动:“吓跑就吓跑,我也不希望有人来。”

�姜丽萍的脸一下子红了说:“你说啥呀?”

�陈家明一把拉住她的手说:“丽萍,跟你说个事儿。”

�姜丽萍没有抽出她的手,却说:“说呗,嘴在你那里,你说啥话我就听啥话。”

�陈家明说:“我家里要给我说赵家原的张明娟呢。我不要,我跟我爹妈说我就喜欢你。”

�姜丽萍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那……张明娟也挺好的,她人长得漂亮。”

�陈家明很真诚地说:“不管别人咋样,丽萍,我就喜欢你,真的,人善良,又漂亮。我就是要你……”说着,他冲动地站了起来,一把把姜丽萍抱在怀里,“丽萍,我不能没有你。”

�陈家明话音未落,就低下头,将嘴唇贴在了姜丽萍的唇上。

�姜丽萍奋力挣扎着:“啊……不要……来人了……”

�陈家明喘息着,他咬着姜丽萍的耳朵说:“丽萍,你嫁给我吧!”他腾出一只手在姜丽萍的身上摸索寻找着。

�姜丽萍浑身颤抖着说:“不要……”

�但陈家明把她抱得更紧了。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姜支书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代销店。他看到陈家明已把女儿抱住了。他大喊了一声,就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陈家明。鸽子飞过天空15�高世才一直在为陈家明的亲事奔波着,他想这次两家都同意了这门亲,他终于为陈家明解决了他人生中的大事了。他又一次来到了陈家明家里,和陈德根商量订亲的事。

�高世才说:“我呢,把你们的意思带给明娟的爹妈了,他们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先把日子定下,让家明和明娟两个人见个面。虽说他们都认识,可这个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你们看呢?”

�陈德根毫不犹豫地说:“行行行,咱就定个日子让他们相亲。”

�家明妈担忧地说:“要不再问一问家明的意思?这总归是给他说对象,是他要去相亲的。”

�高世才一听,很惊讶:“怎么了?都过多少日子了,你们还没跟家明说呀?”

�陈德根说:“看你说的,咋能不说呢,是给他说亲,不给他说能成吗?明娟他爹娘的意思,哪天见面比较合适?”

�高世才问:“人家都等你们的呢,你们说呢?”

�陈德根想了想说:“要不,咱们就放在大后天?咱早点办,早办早安心。”

�高世才爽快地答应了:“成!我下午就给他们回话去。没事我就走了。”也不等陈德根夫妻说话,就兴冲冲地走了。

�家明妈担忧地看着陈德根。陈德根冲着老婆瞪了一眼:“看啥呀,还不赶快去准备一下?你这是在找儿媳妇,空着手能成?”

�家明妈心里还是担心儿子:“他爹,这事能不能等家明回来再定?”

�陈德根气恼地说:“等他?你不知道他这时正被姜丽萍迷得晕头转向呢,你不是听到他说他心里只有姜丽萍吗?他这会儿真要犟起来,就连明娟也会失去的,那他这次不就白回来了?只有先让他们见面,见了面家明就会知道明娟姑娘并不比丽萍差。这叫那个——哦,戏里不是说嘛,叫先斩后奏。”

�“那万一家明不同意呢……这不是把人家明娟姑娘也……”

�陈德根不耐烦地打断了说:“你真是个娘们,咋这样婆婆妈妈呢。儿子不同意,我们做父母的给他定了,他还能怎样?能由得了他!”鸽子飞过天空16�下雪了,铺天盖地的雪把大地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整个世界就变得洁白晶莹起来,好像天地之间除了雪白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了。

�陈家明和衣靠在炕头卷着的被子上,一手枕在头下,正目光散淡地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茫茫雪夜,一支已燃了一半的香烟夹在他的右手中。地上到处扔满了或长或短的烟头。陈家明和父母闹僵了,他已经是当了两年兵的军人了,他忍受不了父母在订亲这件事上的自作主张,他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雪花还在飞舞。风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雪片也就不时地贴到窗玻璃上,又耐不住窗子里面的热度,很快便在外面化成水,轻轻地在玻璃上留下一溜水迹,像冬天的泪水,无奈而伤感。

�就在燃尽的烟灰将落未落时,陈家明收回茫然的目光,猛地将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从炕上坐了起来,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经历了长途的跋涉一样,一脸的疲惫和憔悴不堪。他跳下炕,整了整衣装,就要往外面走。这时,他妈端着一碗面进来了,看到儿子要出去,赶紧问:“哎,家明,你这是又准备去哪儿呀?”

�陈家明看都不看他妈一眼,自顾自地低着头往外走。

�“你是不是又要去丽萍那里呀?外面那么大的雪,你就别去了,啊?”

�陈家明却已经出门了。

�雪快有半尺多厚了,陈家明丝毫没有受到飘舞的雪花的影响,踏着雪很迅疾地向代销店方向走去,很快,大雪落满了他的一身,在同样雪白的世界里,他成了一个行动着的雪人。

�陈家明来到了代销店门外,门外的雪洁净平滑,没有一点痕迹。难道姜丽萍没有来?他向四周看了看,周围寂寂无人,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除了他,谁还会有闲情雅致跑到户外来呢。他挑开厚厚的棉门帘,门果然上了锁。

�为了不让姜丽萍和陈家明再见面,姜支书不再让姜丽萍去代销店上班了,他把姜丽萍锁在屋里,想等陈家明回部队后,再放女儿出来。

�陈家明每天都去姜丽萍的家外面候着,他不相信,姜支书能将姜丽萍一直这么锁着,只要能看到姜丽萍,他的希望就存在着。只是现在,他的固执更多的是想要打败姜支书。

�这天,姜支书怒气冲冲走进了陈家明家的院子,站在门口吼道:“陈德根,你给我出来!”

�听到声音,屋里的陈德根夫妇赶紧出来,一看是姜支书,慌了,陈德根使劲地让脸上堆满笑道:“哟,是支书啊,您咋来了,快进屋坐!”

�姜支书紧绷着脸说:“你们儿子呢?”

�陈德根莫名其妙地说:“他……刚出去了。我们家明咋了,支书?”

�姜支书说:“出去了?哼,他是去代销店了,还是又到我们家门口转悠去了?”

�陈德根整天坐在家里,很少出门,陈家明又没把自己的事情告诉过他,所以听了姜支书的话,陈德根是一头的雾水:“他去你家门口干啥?”

�姜支书冷笑着道:“干啥?你倒会装糊涂了,他干啥你能不知道啊?这始原的人都知道了,你儿子那天跑到代销店去,差点要把我们家丽萍给欺负了。哼,要不是我去得及时,他可就犯罪了,你们知道不?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就不让丽萍去代销店了,现在倒好,你儿子每天都跑到我家去砸门,要见我家丽萍。每天都有人在那里看热闹,我们正常的生活都让你儿子给搅乱了。”

�陈德根惊讶道:“啥?家明他……他在代销店差点儿把丽萍给……给欺负了?这不可能吧?这几天他还老在代销店和你家门口转悠……这……”

�家明妈也大惊道:“家明咋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呢?”

�姜支书说:“你们也知道,我们家丽萍虽不是啥金枝玉叶,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啥人都可以嫁的。她嫁的男人一定要是吃公家粮的,能把她带到城里,能让她过上幸福日子的!”

�陈德根羞愧难当,也不敢多语,只好唯唯诺诺道:“那是那是,丽萍那哪是我们家明能高攀的,等家明回来,我们一定好好说说他。”

�姜支书从鼻子哼出一口气说:“说说他?哼,我看你们还要好好看紧他,他现在可是解放军战士,不要再乱转了,最好是不要再出现在我家门口,不要影响我的生活。要不,我可就要让村子里的民兵把他当作危害安定团结的嫌疑人抓起来了,还要写信向他的部队控告他的行为。到时,你们就别怪我这个当支书的太不近人情了。”

�家明妈大惊:“姜支书,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家明年轻还不懂事的分上,您就原谅他吧。我们以后一定看紧他,一定不让他出去到你家门口乱转了……”

�陈德根也害怕地说:“是呀,支书,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家明,您就原谅他一回,再给他个机会。”

�姜支书说:“我要是不给他机会,我就不会来给你们说了,我直接叫民兵连把他抓起来,干脆利落,还省心。”

�陈德根讨好地说:“谢谢支书,谢谢支书,我就说嘛,支书是个好心肠的人,是不会和我们家明一般见识的。”

�警告了陈德根夫妇,姜支书连日来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才算撒了出来,他料定陈德根夫妇一定会被他的话吓住的,陈家明现在靠的不就是穿了一身军装嘛,他们自然会为维护儿子的这一身军装而竭尽全力的。只要他们把陈家明绊住,他女儿姜丽萍也就安全了。

�晚上,陈德根老两口从一吃过晚饭就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地劝说陈家明放弃姜丽萍。陈家明心里很窝火,嘴上却一句话都不说。

�陈德根见儿子始终不说一句话,终于失去了那份耐心而生起气来:“不是告诉过你了,姜丽萍不是咱们能娶得上的,你偏不听,现在人家丽萍被他爹关起来了,你还不死心?还跑到代销店和人家门口转悠个啥呢?再转悠也不会有结果。你恁大个人了,咋就不用脑子想事情,你在部队锻炼了两年,咋把脑子给锻炼坏了呢?”

�陈家明终于说话了,不服气地说道:“我脑子没坏,我知道我在干啥!”

�陈德根更加生气,几乎吼了起来:“知道干啥?那你知道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你以为姜支书是吃干饭的?他真要动起民兵连来,他真要写信到部队,你这一辈子还有的混呀?”

�家明妈还在劝慰儿子:“家明,听爹娘的话,以后别再去找丽萍了,你命里是娶不到她的。我看明娟姑娘也不错,你就收了心,好好地去和明娟相亲,把亲事定下来,这一生的大事也就有了个结果了……”

�“我说了,我不去和张明娟相亲!”

�陈德根大怒,一巴掌拍在炕上:“还真长能耐了,啊?错过了这个时机,你以后恐怕连个媳妇都找不着。”

�陈家明突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他妈紧张地问了句:“家明,你要干啥去?”

�陈家明硬硬地抛下两个字:“睡觉!”鸽子飞过天空17�夜幕降临,没有月光和星星的夜是幽暗的,却也因为这份幽暗而平添了一份鬼魅。

�在村头的一角,幽黑的夜色中,陈家明不停走来走去,并不停地向一个地方张望着,他在焦急地等待姜丽萍的到来。他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里,姜丽萍能不能顺利地逃脱出来,或者说,姜丽萍会不会来赴他的约。虽然刘晓丽告诉他,姜丽萍已经答应了,但他不敢肯定,姜丽萍是否真的会喜欢他。现在,他更不敢肯定了。他在黑暗中来回地走动着,他的心因为焦虑而烦躁不安。

�他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他从幽暗的夜色里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猜想那一定是姜丽萍,但他不敢贸然喊她的名字,于是就咳嗽了一声。

�姜丽萍远远地立住,轻轻地问了一声:“是家明吗?”

�果然是姜丽萍,陈家明好一阵惊喜:“丽萍,你真的来了?我等了好长时间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姜丽萍却说:“晓丽说你有话跟我说,你快说吧。”

�陈家明奔过去,却又站住:“丽萍,对不起,上次我太冲动了,我并不是有意要冒犯你,我……”

�“我明白,我也没有怪你。”

�陈家明走近姜丽萍说:“丽萍,只要你还能理解我,我这心里就踏实了。这几天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你,见不到你,我的魂都像是不在身上了。如果不是这次从部队回来,我都不知道我对你原来已用情这么深了。可是我也明白,你有你的人生目标,不管这目标对我而言是否沉重,我都能理解。谁不想有一个人生的好去处呢。”

�姜丽萍说:“家明,我……”

�猛地,姜支书一声吼叫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陈家明,你好大胆,竟敢勾引良家妇女!”

�姜丽萍一惊:“爹,你咋过来了?”鸽子飞过天空18�姜支书怒气冲冲地吼道:“我咋过来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倒会给你爹娘演戏了,把我们都哄得团团转,自己偷出来跟这小子鬼混!幸亏我发现得早。”

�姜丽萍气愤地说:“爹,你咋说话呢,谁鬼混了?我只不过是来和陈家明说几句话。”

�姜支书说:“我不让你和他来往,你不听,却嫌我说话难听了?嫌难听你早干啥去了?”

�姜丽萍一跺脚说:“我没做错!”

�姜支书更加生气:“你还嘴硬!这样黑咕隆咚的晚上偷偷跑出来跟男人幽会,还说没错?”

�姜丽萍倔强地说:“就没错!”

�姜支书指着黑暗中陈家明的身影说:“好好,陈家明,我不管你用了啥办法让我们家丽萍不听我的话,不过你别得意,我不会放过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丽萍嫁给你!”

�陈家明说:“我们是自由恋爱,你没有干涉的权利!”

�姜支书恼羞成怒地说:“我没有干涉的权利?哼,我是不能干涉你,可是我有权利帮我闺女选择一个合适的、能给她幸福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勾引良家妇女的人。丽萍,跟我回去!”姜支书一把扯住姜丽萍往回走。

�姜丽萍被姜支书拉走了,黑暗里又剩下陈家明一个人,呆呆地愣立了许久。鸽子飞过天空19�一回到部队,陈家明就来找炊事班林班长,想说说自己的烦心事。

�林班长一看陈家明的表情,就说:“家明,看你一脸的阶级斗争,我就知道,你这次回去没有弄成事。”

�陈家明给林班长递上去一支烟说:“唉,这次回去一点都不顺,我喜欢的姑娘是一点戏都没有……”他把回家后遇见姜丽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那最后咋弄的?是人家姜丽萍没看上你,还是你心气太高了?”

�陈家明痛苦地说:“哪是我心气太高了?我觉得姜丽萍也是喜欢我的,关键是她那个当支书的爹,自认为官大权重,比我们要高出一等来,又见我在部队也没有啥发展前途,压根儿就不让姜丽萍和我接近,处处刁难我……”

�林班长松了一口气:“那怕啥呀,你又不找她爹,她爹的阻拦那只是外围情况,好对付。重要的是姜丽萍对你要有意思,她要是不理你的茬儿,那就绝对没戏了。哎,你咋不趁这次机会,把她‘办’了,看她爹还能有啥话说?”

�陈家明摇了摇头,羞愧地说:“办个啥呀,差点都弄出事来了,她爹把闺女都锁在家里了,还扬言要往部队告我呢,把我爹妈都吓得不行,不停地劝我死了那条心,他们还看着我不让我出去。你不知道,我这次回部队,是偷偷离开家的……”

�林班长埋怨道:“有这么严重吗?你咋这么窝囊呢?”

�陈家明叹了口气,说:“唉,我爹妈看人家丽萍爹不同意我们的事,怕真的让人家给告到部队,为了让我对丽萍死心,还怕我失去了这次机会,以后找不着好的姑娘了,就又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姑娘,逼着我去相亲。我对丽萍哪就能死心呢,就趁夜逃出来了……”

�林班长挠了挠头:“看这事弄的,咋叫你碰上这种事了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咋不去看看那姑娘呢,说不定会比姜丽萍强,这样的话,你也不用为这事痛苦不堪了。”

�陈家明说:“班长,你知道感情的事不是这么容易就变的。没有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样的姑娘,只要对眼了就可以了。但是一旦拥有过了,那感觉绝对不一般,不是我想换一个就能换一个的。”

�林班长说:“这话说的是。感情这玩意儿太折磨人了。”

�陈家明狠狠地抽着烟,不说话了,林班长也不说话。两人默默地在小树林里走着。

�陈家明突然说道:“班长,呆会儿我给营部的宋班长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空,叫他过来,还有毛东亮班长,咱们几个聚聚,我回来时,带了两瓶酒……”

�林班长想了想说:“酒咱就别喝了,要叫干部们逮住了,可就麻烦了。咱们还是商量一下你的事咋弄吧。家明,毛东亮你就别叫了,你也不要对他说你找对象的事,他是城市兵,和咱们的想法不一样,给他说了,他也不会理解,还会说你是农民意识呢。”

�陈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陈家明趴在连部的桌子上,给姜丽萍写信,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这封信上。宋红兵和林班长给他出主意,叫他给姜丽萍写信,叫她到部队来看他,现在只有叫姜丽萍到部队来这一招可使了,他边写边想,姜丽萍能被这封信打动吗?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鸽子飞过天空20�陈家明写给姜丽萍的信,不能直接寄到始原大队代销店,怕姜支书给扣下,就寄给了刘晓丽,叫她转交给姜丽萍。

�这天,刘晓丽来给姜丽萍送信。刘晓丽叹息道:“唉,我就是弄不明白,你爹这是怎么了,好像前世和陈家明家有仇似的,咋就看不上人家呢?我看陈家明这人挺好的,人长得俊,又有文化,还会写诗啥的,那身军装穿在身上,连我看着都动心了,你爹咋就看不上呢?”

�姜丽萍垂下头说:“我爹就是势利眼,他看到陈家明在部队上还没有出息,就看不上人家,上次陈家明回来,他叫我不要和人家来往,处处阻拦我,我……我都气死了……”

�刘晓丽见姜丽萍难过的样子,赶快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丽萍,你快看看陈家明的这封信,是不是人家提干了?陈家明要是出息了,你爹不就没话说了?”

�姜丽萍这才拿起信,撕开看了起来,慢慢地锁紧了眉头。

�刘晓丽一直观察着姜丽萍脸上的变化:“怎么啦?丽萍,陈家明在信上都说了些啥呀,他快提干了吧?”

�姜丽萍把信合了起来说:“提啥干呀,他叫我到部队上去玩呢……晓丽,你说,我爹能叫我去吗?再说了,我和他现在啥关系都没有确定,我咋能去呢?”

�刘晓丽说:“咋不能去呢?丽萍,人家陈家明能叫你去,肯定是有把握提干,才叫你去的,要不,他也不敢叫你去呀,部队那面还不好交代呢。丽萍,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可是,我爹的脾气……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去部队的。”

�“嗨,到底以后是你和陈家明过日子,还是你爹跟他过?谈恋爱的是你,腿可长在你自己的身上,你爹能拴住你的腿?我看你呀,就是太软弱了,一点也不懂得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要是换了你这种性格,听家里的话,去嫁个傻子,这一辈子还不亏死我了!”

�姜丽萍没有说话,她的眼神里满是忧伤和无措。

�这天,毛东亮来找陈家明。对陈家明说:“家明,我的一个同学大学中文系毕业了,他平时也爱写点这啥玩意儿的,这回,被分在省报当了编辑,你今后写的诗呀啥的,我寄给他,叫他给你推荐推荐,看能不能发表发表。你呀,有一年我没见你写啥正经东西了,业余时间你都干什么呢?”

�“班长,我……这不是刚交掉通信员的工作干上文书,通信员哪有业余时间?”

�“不会吧,我咋经常看到你和炊事班长搅和在一起,是不是还在一起说对象的事呢?”

�陈家明说:“找对象怎么了?班长,我都二十二岁了,也不小了,再不找对象,可就成老大难了……你不希望我以后打光棍吧?”

�“二十二岁怎么了?我还二十三了呢,我都不着急,你急啥呀?”

�“班长,我可和你不一样,你年龄大一岁,可你是城里人,现在又是代理排长,离正式的就差一小步了,到时提了干,人家姑娘都会主动找上门来,最不济,也是复员了回去,在城市里安排个工作,不愁找不到媳妇。我可就惨了,回去还是修理地球的,谁家姑娘愿嫁给我?”

�“就你的理由多,不说这些了,你抓紧时间写点诗歌啥的,我已经给我的那个同学说了,回头给他寄过去。”

�陈家明心里也很感激毛东亮对他的无私帮助,但他应承毛东亮的话却多少有些无奈的感觉:“好吧,忙过这阵子,我就写。”

�陈家明给姜丽萍写的信如石沉大海,一点音讯也没有。陈家明也猜不透姜丽萍的意思,心里烦躁,跑到炊事班里又找林班长诉说内心的苦闷。林班长让他给家里写封信打听一下姜丽萍的情况。陈家明说:“算了吧,我爹妈对我上次偷偷逃走,不和赵家原的那个张明娟相亲,一直窝着一肚子火呢,要他们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了,我爹那人胆小怕事,自从上次姜支书吓唬他后,他看到姜支书就赔着小心,他哪还敢告诉我姜丽萍的情况呢?”

�林班长也犯了愁:“那可咋办呢?总不能这么等吧,眼看着又快到夏天了,这一年过得快呢,年底说不定就会复员呢……哎,你不是把写给姜丽萍的信都是寄给你的同学转的吗?给你那个同学写封信,问问她不就成了,她肯定知道姜丽萍是咋想的。”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那个同学是个女的,我……”

�“你呀你,我看你当了几年兵都当傻了,你怕什么呢?赶紧给那个女同学写信,让她帮你问问姜丽萍的情况,了解一下人家姜丽萍到底是咋想的?”

�“好吧,我这就去给刘晓丽写信。”

�陈家明一点都不知道,姜丽萍之所以没有给他回信,是因为她爹姜支书给她找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对象。这人是公社财政所的助理,姓崔,结过婚,他老婆得病死了,想续个弦。

�丽萍娘一得知这个情况,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丽萍可是黄花大闺女,绝不能去给人家填房!你这个当爹的,咋就不用脑子呢,这种事你还有脸说出来!”

�姜支书摇着头说:“你看看,老娘们就是见识短,啥填房不填房的,人家崔助理结婚才三年,老婆得病死了,年龄又不大,二十八九,凭他吃公家粮的条件,手里又有权,啥媳妇找不上呀?人家公社的白主任还不是看在我是支书的面子上,才给我提这事呢,要不,咋能轮上咱闺女呢……”

�丽萍娘抽泣道:“就让他找别人去好了,咱家丽萍,不去给他填房……”

�正说着,姜丽萍回来了,她看到爹妈的脸色都不好,就问:“你们在说啥呢?是不是又吵架了?”

�姜支书让老婆搅得心烦意乱,见女儿回来得晚,就把气撒在姜丽萍的身上了,他生气地冲着姜丽萍道:“你问啥呀?我还没有问你干啥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姜丽萍也不跟她爹辩解什么,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第二天早上,就在姜支书披着衣服要出门的时候,老婆拉住了他的袖子。姜支书知道老婆有话要跟他说,就立下了。等女儿一走,丽萍娘对姜支书就说:“昨晚你说的那个事,我想了一宿……我寻思着,你说的那个啥崔助理,他看上去面相老不老?”

�姜支书明白老婆的意思,他缓和了脸色:“不老,一点都不老,看上去像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你想想,人家是干啥的,整天坐办公室,咋会老呢?”

�“那丽萍要是跟了他,他啥时候能让丽萍吃上商品粮呢?”

�“你真的想通了?我就说嘛,这样的好事,你咋会放弃呢。我估摸着,这解决商品粮的事,很快就会解决,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丽萍娘想了想,很果断地说:“那你去给人家回话吧!”

�姜支书担心女儿不同意,丽萍娘说她去给女儿做工作。

�丽萍娘找了个机会,来探姜丽萍的口气:“丽萍,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寻个婆家了吧?告诉妈,你心里想要找个啥样的人啊?”

�姜丽萍很奇怪今天她娘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的脑海里闪过陈家明的影子,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转过身很羞涩地问她娘:“妈,你说啥呀……”

�“每个闺女都会有这一天的,你还害啥羞呀……丽萍,爹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爹好歹是个支书,你和别的闺女可不一样。”

�“妈,你到底要说啥呀?”

�“爹妈都想把你嫁个好人家,吃个公家粮什么的,你就算半个公家人了。你爹啊,他在外面能说上话,他在公社给你找了一个吃公家粮的。”

�农村姑娘找个吃公家粮的,姜丽萍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总不是那么容易。她警惕地问道:“妈,该不会是个神经病,或者腿有啥毛病吧……”

�“这孩子,看你说的啥话呀?你爹能给你找这样的人家吗?他给你找的这个男人,是公社财政所里的助理,姓崔……”

�姜丽萍还是很疑惑:“这不可能,人家既然没毛病,又有好工作,咋会跑到农村来找我这样的农民呢?他图咱啥啊?”

�“人家崔助理啥毛病都没有,就是……就是……”

�姜丽萍紧张地看着她娘:“就是怎么了?”

�“就是……他以前的老婆死了……”

�姜丽萍瞪大了眼睛,愤怒到了极点:“妈,你们这都弄的啥事呀?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你们叫我去给人家当二婚头?怪不得呢,我就说那吃公家粮的人脑子没有毛病,好好的条件,咋会找咱乡下人呢。你女儿还不贱,我不干!”说完,拧身气呼呼地跑出了厨房。

�“人家可是吃公家粮的,听你爹说,想嫁他的人可多了……”

�丽萍头也不回,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谁想嫁他谁嫁去,反正我不嫁!”

�丽萍娘把饭做好去叫丽萍,可丽萍把自己关在屋里,理也不理她。丽萍娘再敲门,姜丽萍在屋子里放开嗓门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在外面的老娘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抹起了眼泪。

�丽萍娘一边哭着,一边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两手拍着大腿道:“我就知道,这事不成,一个大闺女给别人去做填房,我这个做娘的,都干的啥事呀?”

�姜丽萍的情绪不好,代销店里也没有人来买东西,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一个坐在那里发着呆。她想起娘跟她说过的话心里就有莫名的愁绪,她是个农村人,可是她不缺胳膊不少腿,人也长得标致,她爹就那么糟践她,要把她说给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却要去当别人的填房,说出去,村里人还不把她笑话死?这时,她想到了陈家明,不管咋样,陈家明和她的年龄相仿,人长得也精干,为什么她爹宁愿让她去给别人填房,也不中意陈家明呢?都是身在农村,却要这样歧视他呢?姜丽萍不想当农村人,不想让人瞧不起,可是她无力改变自己的现状,她唯一的希望是通过婚姻走出去,可是,陈家明能吗?她想得头痛欲裂,眼泪就在种种想法之中像村沟里的小溪似的,不停地淅淅流淌着,也流淌着伤心、悲哀和无助。

�天色将晚的时候,刘晓丽来了,她看到姜丽萍一个人很孤独很落寞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眼神之中满是惶然,就说:“丽萍,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干啥呀?我刚去你家里了,你娘说你还没回去,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脸色这么难看?”

�姜丽萍愣愣地看着刘晓丽,内心的孤寂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她突然扑到刘晓丽的怀里哭开了:“晓丽,我爹妈他们……”伤心使得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只是哭,也只有哭才能让她心里的苦涩发泄出来。

�刘晓丽听姜丽萍说清是怎么回事,吃了一惊:“做填房?这哪成呀?你一个大闺女家,哪方面的条件都不比别人差,怎么……唉,丽萍,你别伤心了,你不答应,不就完事了吗?”

�姜丽萍止住哭泣:“我是生气呀,他们就光想着给我找个吃公家粮的,咋就不想想我的感受,还能给我说出口呢。”

�“算了算了,你不同意,你爹妈也没办法。哎,丽萍,你猜我来找你干啥来了?”

�姜丽萍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我是来告诉你,陈家明给我写信了,他在信中问我,你这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究竟是啥态度。说恁长时间,也不给他回信,他每天都想呀盼呀的,都要急死了。”

�姜丽萍怏怏地说:“我还能是啥态度?我咋去呢?我又不是他的啥人!”

�刘晓丽抱着她的肩,诡秘地说:“咋不是他啥人,是陈家明的未婚妻啊……”

�“唉,晓丽,我现在烦都烦死了,你还拿我开涮呀?”

�“那你说咋办呢?我看陈家明在部队里也真的是快急死了,要不,他也不会想这招,给我写信问你的情况啊!”

�“晓丽,你说去年陈家明回来,和我爹闹成那样,我要不管不顾地去部队,会咋样呢?”

�“丽萍,我不是说你,你自己的事,自己要有个主意,以后后悔了,可就来不及了……”

�“我可咋办呢?”姜丽萍茫然地看着窗外。天早已经黑透了。

�姜丽萍一回家就一头扎进屋里,不肯出来。她娘站在女儿的屋子门外面,轻轻地敲着门:“丽萍,你打开门,妈有话跟你说。”

�姜丽萍在屋子里没有答应。

�“丽萍,妈求你了,你打开门,听妈说呀……妈也是一时犯糊涂,本来妈也是不答应的,还不是想那人是吃公家粮的,将来可以把你的户口也转成商品粮嘛……”

�丽萍娘站在门外就嘤嘤地哭开了。

�姜支书在里屋的炕上正吃着饭,听到丽萍娘一哭,“啪”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冲老婆断喝道:“嚎啥嚎?我死了吗?”

�丽萍娘止住哭,冲到里屋炕跟前,看着丈夫,气冲冲地吼道:“你喊啥喊?都是你干的好事,给闺女找的啥对象,找的是啥玩意儿啊。”

�“你这个老娘们,我找的啥玩意儿?你不是同意了?你要是不同意,我还去说啥呀?你倒怪到我头上来了?明明是你自己不会教女儿,却偏要说我找的人不好,你说,咋不好?不是二婚,人家能到农村来找?”

�丽萍娘无话可说,又哭了起来。鸽子飞过天空21�这天,方指导员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走进连部文书办公室,说道:“陈家明,你的诗歌上省报了,你看看。”

�陈家明忙从指导员手里接过报纸,顺着指导员的手指的地方,找到了自己发表的一首诗歌。

�“好好写,小陈,上省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迄今为止,咱们团里还没有人上过呢。”

�“指导员,这都是毛东亮排长帮我寄的,他的一个同学在省报……”

�“可东西是你写的呀,你不写,他发表啥去呀?好好写,你今年给咱们连写的稿子也不少了,可就是没有上过省报呀……”

�“指导员,这连队的事……”

�“我知道,已经很不错了,咱比别的连上稿子多啊。你努力写吧。”说完,兴冲冲地走了。

�陈家明对发表诗歌兴趣不是太大,收不到姜丽萍的信,刘晓丽又没有给他答复,他整天心烦意乱,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就是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拼命地抽着烟。许是烟抽得太多了,他的嗓子也被烟熏得嘶嘶哑哑的,火烧火燎的。

�这天,陈家明到团部卫生队看嗓子。看完嗓子,他到药房的窗口旁边,他瞅了瞅拉着窗帘的取药处,把处方递进取药的小窗口,站在外面无精打采地等着。

�药房取药的是女卫生员梁莎莎。梁莎莎接过处方,看着处方上面的药名,准备去取药,突然发现了什么,仔细地瞅着处方:“陈——家——明,这名字好眼熟呀……”她从药架上的瓶子里取好药,把药递到小窗口,问道:“你叫陈家明呀?”

�“对呀。”

�“哪个连的?”

�“八连。”

�“你是不是那个陈家明呀?”

�“哪个陈家明?”

�“算了,同名同姓的多了。”

�陈家明接过药,低下身子,想往小窗口里瞅瞅,却没勇气,直起身子,一边回着头一边往外走。

�陈家明顺道去了趟营部找宋红兵,见没有他的信,就无精打采地回来了。刚回到连部时间不长,林班长就来了,他关切地问道:“咋样了,丽萍那面?”

�陈家明摇摇头,神情十分萧索地说:“还没有来信,我刚去了团部。”

�“到底那边是出啥事了呢?来与不来,好歹给个信说上一声,别让人老这么挂念着啊。那……宋红兵是啥看法呀?”

�“他说再等等……”

�“再等啥呀,都几月份了?唉,我对象和我吹那次,也没有这么难弄啊。我说家明呀,要不,给姜丽萍发封电报,就说你……训练时……受伤了……”

�陈家明大吃一惊:“这哪成呀?这不是欺骗组织也欺骗人家姜丽萍嘛,可别事儿不成,倒弄巧成拙了。我看……还是再等等吧……”

�过了几天,宋红兵突然打电话告诉陈家明,有他的一封信。陈家明骑上车子风风火火地就赶到了营部。宋红兵把信递给陈家明的时候,很仔细地看了看信封:“这好像不是姜丽萍写来的,你看……”

�陈家明没来得及回答,一把接过信,撕开来看着。

�“这是同学写来的。她说,姜丽萍她爹妈要把她嫁给公社的财政助理,给人家当填房……”

�宋红兵骂了一声“扯淡!那姜丽萍——同意了?”

�“没有。丽萍不同意,和她爹妈闹起来了,现在心情很不好呢……”

�宋红兵这才放下心来:“这还差不多,哎,家明,看来,这个姜丽萍还是对你有意思的,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做的。”

�“可她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几个月了。”

�“我看你还有戏,你赶紧给姜丽萍再写封信,鼓励她做得对,要声援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咋能给人家做填房呢,再劝她到部队来——散散心,她现在正烦着呢。你可得抓紧,这是个好机会,形势对我方有利……”

�陈家明迟疑地说:“我……试试吧。”

�这天,陈家明又到团部卫生队取药,取上药后,刚骑上车子,宋红兵从后面追了过来。

�陈家明停住从车子上下来。宋红兵气喘喘地跑了过来:“家明,你干什么呀,咋又到卫生队来了?”

�陈家明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来——取点药。”

�宋红兵奇怪地看了看陈家明:“都多长时间了,你感冒还没好啊?”

�“不是,上次的……好了,不小心……又感冒了……”

�宋红兵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卫生队方向,凑近陈家明,很诡秘地笑着说:“我知道你小子是来干什么的。你可别在卫生队这里乱窜了,那个梁莎莎呀,可有来头呢……”

�“谁是梁莎莎?”

�宋红兵用手指了指卫生队方向,说:“就是那个药房里取药的女兵梁莎莎,她可是师政治部梁副主任的女儿呢,你可别乱打主意……”

�陈家明瞪了他一眼:“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取笑我。”

�回到连队,陈家明手里捏着拿回来的几袋子药,自言自语道:“梁莎莎……她问我叫陈家明干啥呢?她认识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陈家明的?这个梁莎莎,真的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吗……”

�正因为这个梁莎莎,陈家明的命运又一次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