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鸽子飞过天空

�一到秋天,陈家明的心里又翻腾开了。秋天是每年一度征兵的季节,对陈家明来说,当兵可以改变他的命运,也是他唯一的出路。可一想起去年报名当兵的情景,陈家明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去年,他报名参加了体检,身体条件都合格,可到了定兵的时候,却叫别人给挤掉了,等他知道事情真相时,别人都收到入伍通知书了。这个打击对陈家明太大了,使他在后来的日子里,心里一直很灰暗。

�今年,陈家明说什么也得走,他的年龄已经到了当兵的最后底线,错过了这次,他就再没有机会了。

�征兵工作的标语刚打出来,陈家明就走进了大队部去报名了。

�大队部里静悄悄的,只有会计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翻着一沓纸,右手在算盘上劈里啪啦地拨着,正在算账。

�陈家明走上前去,期期艾艾地问道:“会计叔,我想报个名,参军。”

�“姜支书去检查秋收工作了。”

�陈家明讨好地说:“我知道姜支书不在,我先来你这儿报个名。”

�会计这才停了手,抬头很认真地看了陈家明一眼:“是家明呀,去年你不是报名了吗。”

�“去年不是没去成吗,这不,今年又来了,为保卫祖国嘛。会计叔,我想问一下,今年报名的人多吗?”

�会计拉长了声调说:“嗯,已经有五六个了,想当兵的人多呀。”

�“会计叔,今年还这么多呀?”

�会计瞪了陈家明一眼:“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出息呀?说保卫祖国不假,可那是官话,说白了,谁不拿当兵做走出农村的跳板?”

�“那……会计叔,你看我今年有希望吗?”

�“我一个会计哪知道呀?具体的事,你去问姜支书吧。”

�会计不再搭理陈家明,又开始埋头算账了。

�陈家明愣愣地站了一阵子,屋里寂静得都听到彼此的气息声了。陈家明觉得无趣,自知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好满心惆怅地走出了大队部。

�太阳这时已变得毫无热度了,只是象征性地挂在天际,像一个硕大的蛋黄,美丽而诱人。陈家明站在秋阳里,似迷路的孩子,四顾茫然。秋风也极尽温柔,悄没声息地抚摸着陈家明的脸庞,有点冷,还有点硬。

�天快黑的时候,陈家明回到了家里。

�陈家明的父亲陈德根靠在炕上的被垛上,嘴里不知哼哼什么,摇头晃脑的,偶尔睁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又抚着肚子嘟囔着:“怎么饭还没好?”

�看到陈家明走了进来,陈德根也不说什么,只是把身子往炕里挪了挪,示意陈家明也坐到炕上来。

�陈家明上到炕上,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爹,今年征兵工作又开始了。我后晌到大队去报名了。”

�陈德根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咋样?今年报名的人多吗?”

�“和去年差不多,有五六个呢,我……”

�陈德根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他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儿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啥,却没有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家明妈端着饭进来,见炕上的父子俩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瞧你们爷俩这样子,焉不拉唧的,怎么了,有啥想不开的事?”

�陈家明瞅了瞅桌上的饭,又瞧了瞧自己的父母,没有吭气。

�家明妈诧异地问道:“家明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一进门就苦着个脸。有啥事你说呀。”

�陈德根白了老婆一眼:“你瞎嚷嚷个啥呀,没瞧见他心里不高兴呀?你说怎么了?这外面满世界的标语,你就瞧不见?”

�家明妈被抢白了一顿,还是没有清楚事情的原委,她讪讪地说:“我咋知道这大红标语跟咱家有啥关系呢。”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今年征兵工作又开始了,家明后晌到大队报上名了。”

�家明妈一下子眉开眼笑:“这是好事啊,你们爷俩还苦着脸做啥呀,今年报名的人多吗?”

�陈德根没好气地说:“和去年差不多,有五六个呢,你说人多不多?”

�家明妈的一张笑脸立马和陈德根一样晴转多云,她不再说话,挨着炕沿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德根撩起眼皮瞅了家明妈一眼:“你叹啥气呢,叹气就能叫家明当上兵啊?”

�家明妈瞪了陈德根一眼:“我叹气怎么了?你不叹气,光会吊个驴脸,有本事,你去找姜支书去说说,叫咱家明当上兵呀。”

�“你……”陈德根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家明看着自己的父母,烦躁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吵了,吵有啥用?我都快急死了。”

�家明妈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们爷俩去找找姜支书,今年他不会再有侄子要当兵了吧?去年把家明顶了,兴许这次他心虚,让咱家明去呢。”

�陈德根瞪了老婆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呀,是姜支书他姨呀,人家顶掉你了又怎样?他还能觉着欠你人情?别做梦了你,姜支书要能理那茬儿他就不是姜支书了。”

�“那……要不,咱们赶紧给人家姜支书送点礼吧,到时也好说话。”

�陈德根沉思了一下:“这也是个法子。我琢磨着,咱是得送点东西过去,凭我这张老脸,姜支书说不定还……”

�陈家明却挥手打断了他父亲的话:“好了好了,爹、妈,你们先别急着给姜支书送礼,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呢。”

�陈家明说的这个办法也是他情急之中想出来的。

�姜支书有个女儿叫姜丽萍,和陈家明是同学,只是姜丽萍长得漂亮,自己的爹又是村里的支书,平时傲气十足,对陈家明压根儿就不理不睬。但陈家明知道,姜丽萍只是傲,心地却不坏,更没有她爹那样的霸道和蛮横,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姑娘。

�陈家明也不知道自己找姜丽萍能有几分把握,可是不找,那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他陈家明也不比别人差,为什么就不能有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姜丽萍是姜支书的宝贝女儿,很多事她爹都是依着她的。只要姜丽萍能看在同学一场的分上,给她爹说句话,陈家明至少也有一线希望的吧?

�陈家明决定不放弃这最后的一线希望。第二天临近黄昏的时候,在地里劳动的村民收了工都往家里走着。陈家明的眼睛到处梭巡着,他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知道,姜丽萍会在这群人之中。

�果然,他发现那个婀娜的身影,在人群的边缘慢慢地行走着,并不追随着人群。姜丽萍尽管穿着并不耐看的衣服,但陈家明还是觉着那苗条的身材,在夕阳之中,有一种恬淡宁静的美丽。陈家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身影,他不愿在众人面前喊住姜丽萍,那样的话,会叫人一眼就看清他的目的。他等大伙走到了村街口,村民们都各自往自家方向走时,才小跑了几下,追上了前面的姜丽萍。

�“丽萍,丽萍,你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姜丽萍听到喊声,扭过头来,见是平时并不怎么说话的陈家明,也不显出惊讶,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陈家明,你有事吗?”

�陈家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走得真快。”

�姜丽萍笑笑,她知道这是陈家明的借口,自己的速度并不快。但她并不说什么,依旧望着陈家明。

�尽管陈家明已经在心里打好了底稿,可是面对姜丽萍的恬淡,他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他用目光打量了一下姜丽萍,很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丽萍,你比在学校时要漂亮多了。”

�姜丽萍却并不因为这句话而喜形于色,她淡淡地说:“你喊住我,不会就为了要对我说这句话吧?我没闲心听你说这些废话。”说完,转身就走。

�陈家明急了,冲到姜丽萍的前面:“丽萍,你先别走,我有正经事跟你说呢。”

�姜丽萍停住了,却没有问他是什么事。

�“你知道的,今年的征兵工作又开始了,我昨天去报上名了。”

�姜丽萍的嘴角微微翘起:“报了就报了呗,那是你的事情。”

�“可今年想当兵的人还是那么多,有五六个呢。我怕我像去年一样没希望啊。所以,我想……”

�“当兵的人多关我啥事呀?”

�陈家明被姜丽萍的这句话呛住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想我要不说出来,希望就是零!去年错过了,今年再错过,也许这一生就再没机会了。他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把话吐了出来:“我想……请你……帮个忙。你爹是大队支书,你能不能……帮我给……你爹说说……”

�姜丽萍把头一扭:“我爹是支书,我又不是支书,你找我没有用。”

�陈家明的心像坠了铅块似的直往下沉,他不甘心,鼓起勇气说:“我们同学一场,你就给你爹说说,看……”

�“我爹咋会听我的?要找你去找我爹吧。公家的事,我是从来不掺和的。对不起!”说完,她绕开陈家明,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丽萍……”

�姜丽萍却再没停下,她的脚步匆匆忙忙的,与刚收工时的那份从容截然不同,就好像陈家明一直跟在她后面追着她,她要尽快躲开他似的。看着姜丽萍疾速远离的背影,陈家明愣了好长时间,连这个他抱以最大希望的希望就这样还没升起来就破灭了,而且破灭得连碎片都没有。唉,原本就是连希望的影子都没有的,他却偏要以为是希望。现在,他只是真实地看到了那份虚空,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希望的碎片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他的意识才恢复过来,夜幕已经降临了。

�到底是秋天的夜晚了,有了凉意。衣着单薄的陈德根和陈家明从家里出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夜空很亮,几颗清冷的星星寂寞地闪烁着。陈德根和陈家明手里提着两只鸡和两瓶酒,向支书家走去。

�到了支书家门口,陈家明就觉得脚下铅重一般,突然停下不走了。

�陈德根推了儿子一把:“别愣着,进去呀。”

�陈家明有些气短地说:“爹……我……”

�陈德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不想见到姜支书家的……丽萍。”

�陈德根想到儿子遭到姜丽萍拒绝的事,知道儿子是抹不开这个脸了,压低了嗓门说:“你怕啥呀,这就是求人的事。丽萍她拒绝了你,咱这次来求她爹的,她还能把你吃了?”

�陈家明把手里的东西往父亲手里塞,人却直往后缩:“爹,她是吃不了我,可我……不想再见到她,我不想让她再看我的笑话。爹,你还是一个人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陈德根向四周看了看,黝黑的四周没有一个人,他抖抖身子,把一身的寒气抖落在地上,顿了顿才说:“没出息的货,好,你就在这里等着爹好了。”

�陈德根把装酒的网兜接过来,跨进了姜支书家的屋子。

�一进门,姜支书正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听到陈德根进来,姜支书抬了抬眼皮,没理会陈德根。

�姜支书老婆赶紧过来接过陈德根手里的鸡,一边往屋子里让,一边说:“乡里乡亲的,来就来了,你看你还带这玩意儿干啥呀?”

�陈德根弯着腰:“也没啥好东西,家里养的几只老母鸡,杀了给支书补补身子,支书为大家操心,费身子呢。”看支书老婆出去了,他才转过来身子,讨好地说:“姜支书,你忙着哪?”

�他说时把手里的两瓶子酒重重地放在姜支书面前的炕桌上。姜支书这才转过脸来,很认真地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瓶酒,又瞟了陈德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啥事呀?”

�陈德根紧张起来,脸上的笑就十分不自然起来,肌肉抖得跟风吹的树叶一样摇晃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支……书,今年征兵工作又……开始了……支书,今年我家家明又报名了。”

�姜支书用不屑的目光看着陈德根。

�陈德根不接姜支书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只要一看姜支书的眼睛,肯定又不能流利地说话了,他垂下头紧抿着的厚厚的嘴唇迅速地说:“家明只有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过了今年,他的年龄就过了。我是想求你……”

�姜支书还没听完陈德根的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事我这知道了,今年报名的也不少,你叫你家家明一起去公社体检,到时再说吧。”

�陈德根一听这话,心里的慌乱一下子消失了,脸上绽开了笑容,他也顾不得胆怯,欣喜地去看姜支书,但这时姜支书的目光已经从他脸上挪移开了。

�陈德根脸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往前走了一步,也许是心急的缘故,他的脚步重得他自己都感觉不到,但姜支书却感觉到了,陈德根的脸就十分近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炕里挪了一下。

�陈德根也被姜支书吓了一跳,他把头向后一仰,愣了一下,才颤声地说:“支书,你就帮帮俺们家吧,家明这孩子和你家丽萍一起上过高中,有文化,他想到外面去闯……”

�“我知道,谁不想当兵去出息呀。大家都来求情,你说我帮谁?乡里乡亲的,不帮谁也说不过去呀。”

�陈德根哀求道:“支书,求求你帮帮我这个儿子吧,这孩子心气儿高,好歹也上过高中,让他窝在农村屈得慌,不管怎么说,让他出去见识见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这辈子都忘不了。我这里先谢你了……”

�陈德根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他抹了一把泪,见支书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就狠了狠心,扶着炕沿就要往地上跪。

�姜支书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陈德根的胳膊:“你这是干啥,要折我的寿呀。”

�陈德根偷眼看姜支书:“支书,家明的事……”

�姜支书皱了皱眉:“行了,只要他体检没问题,人家部队要他,今年让他去就是了。”

�陈德根抹着眼泪说:“支书果真是好人啊,有支书这句话,我这心里就有底了。支书,你可是我们李家的恩人啊。”

�姜支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行了行了,走吧走吧,我该睡觉了。”鸽子飞过天空2�公社医院难得这么热闹,从各个大队来体检的小伙子个个脸上都挂着微笑,好像只要来参加体检,就是一桩喜事,至于能不能当上兵,倒在其次了。在一个贴有“体检登记处”的门前面,体检的青年,从屋内排到了走廊上,队列像一条弯曲爬行的蛇一般。陈家明站在队列里,他没有像别人那样脸上露着笑,他的脸是严肃的,他的内心相当紧张,盯着那扇不停进出人的门,焦急地等待着。有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时,排在外面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扯住他,急急地问一些话,出来的人很神秘的样子,摇着头,摆着手,昂首挺胸地走了。外面的人就耐不住了,很多人就不知不觉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挂了一脸的急躁,伸长脖子往里面看。里面当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于是失望地和旁人嘀咕着什么,然后再瞪大了眼睛往里张望着。

�蛇形的队伍在缩短,体检室的门吞吞吐吐的人却不见少。终于,轮到陈家明了,他用手按了按胸口,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装得很轻松的样子,走了进去。

�白衣白帽的医生坐在桌子前,面无表情,对进来的人眼皮都不撩一下。

�陈家明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白衣白帽的医生,而是坐在医生旁边的一个军人,这个人三十岁出头,穿着军装,一脸的和蔼,让他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了一种亲近。见陈家明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帽徽和红领章上,穿军装的人不禁笑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方指导员,后来在陈家明的人生道路中,起着重要作用的一个人物。

�陈家明坐到医生面前,方指导员坐在一边,打量着陈家明。

�医生问陈家明:“姓名?”

�“陈家明。”

�“多大了?”

�陈家明略微迟疑了一下:“十……九岁了。”

�“哪个大队的?”

�“始原。”

�“文化程度?”

�“高中……没有毕业。”

�医生把头抬了起来,笑了:“高中没有毕业,就只能算初中文化程度了,这孩子挺老实的,你说高中毕业不就成了?又不会去查。”

�这时,方指导员脸上的神色动了一下。他问陈家明:“你上到高几了?”

�“高二才上了一学期。”

�“你咋不把高中读完呢?说不定会考上大学呢。”

�“我偏科,文科还可以,理科不行,觉得将来也是考不上大学,就……下学了。”

�医生说:“能上到高中,已经不错了。陈家明,你有什么爱好?”

�陈家明像个害羞的姑娘似的低下头:“我……喜欢文学。”

�方指导员惊喜地看着他,道:“你爱好文学?能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吗?”

�陈家明点了点头。

�方指导员站了起来,从医生那里拿了张处方笺,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拔出笔来,递给了陈家明。

�陈家明趴在医生的桌子上,略微想了想,就写了范仲淹《渔家傲》里面的前两句,递给方指导员。

�方指导员一看,只见两行笔力遒劲的隶书在小小的处方笺上展示着别具一格的风貌,他很细致地看着,赞叹道:“一支普通的笔能让你写出这么漂亮的字来,倒真可见你不一般的才能了。嗯,不错。‘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这是谁写的?”

�陈家明没想到这是方指导员在考他,便说:“是宋朝范仲淹《渔家傲》里的头两句。”

�方指导员点着头说:“记得这么清楚,小伙子可以。”

�“要不是平时就爱这些,就不会偏科,所以数理化成绩不好,也没劲再把高中念下去了。”

�方指导员说:“哦,你这么说,是不是你自己也能写几句呀?要不,你现场写几句给我看看。”

�陈家明瞪大眼睛说:“就现在啊?”

�“当然是现在喽。”

�“可是……我还要接着体检呢。”

�方指导员说:“你边体检,边写呀,我要现在看到你的真实水平,才能信。这纸和笔你先拿着,到外面找个地方去写吧。”

�陈家明拿着纸和笔,从登记处走出来,他不理会别人探询的目光,走到走廊上,到内科去排队体检,一边趴在走廊边上的窗台上,思考着,然后在纸上奋笔写着。

�过了一会儿,陈家明拿着纸和笔,又回到了登记处,把手中的纸和笔交到了方指导员手里。

�方指导员接过来,惊讶道:“嗯,这么快就写完了?”随即就念了起来:“‘雨季过去,用不着再一遍遍地说,没有伞的日子难耐,尔后,你可以在赤裸裸的阳光下,编五彩的歌,续缤纷的诗,然后,去做天高水阔的梦想……’我弄不懂是啥意思,但看起来挺深刻的。你叫——陈家明,对吧?”

�陈家明点了点头。

�“你为啥要当兵呢?”

�陈家明一挺胸:“保卫祖国!”

�方指导员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真心话。”

�陈家明端详着他,见他脸上并没有促狭的意味,这才小声地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想出去闯闯,出息了,也好给爹妈脸上争个光。”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的想法也没有错,今天来参加体检的这些人,又有几个人会没有这种想法呢?好好去参加体检吧。如果身体没有问题,你这个兵,我要了。”

�陈家明高兴极了,他兴奋地望着方指导员:“真的?你真的愿意要我这个兵?”

�“前提是你的身体能过关。要是有问题,那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去年体检就过关了,身体没啥问题。”

�方指导员说:“去年是去年,今年得看今年体检的结果,才能定。”

�“那个接兵首长真是这么说的?”陈德根听了儿子的述说,不相信地问道。

�“他真是这么说的,爹!甭说你不信,连我自己当时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现在只要再等两天,我的体检结果如果没有问题,我这兵今年就当定了。”陈家明很骄傲地说。

�家明妈欢喜得直抹眼泪:“咱们家是碰上好人了,家明时运来了。”

�陈德根感叹地说:“哎,看来还是人家部队的首长厉害,一下子就看上家明有文化,真是好人啊,咱们啥东西都没有给人家送,人家首长就一口咬定要家明了,不像姜支书,我送了两瓶子酒呢,他连个正眼都不看,差点叫我给他跪下了,才答应让家明去体检呢。”

�家明妈白了陈德根一眼说:“都是你的馊主意,浪费了两瓶酒。还有我的两只老母鸡,都下着蛋呢,隔一天下一只蛋,有两只老母鸡在,我天天可以收一只蛋……真是可惜了……”

�陈德根叹了口气,十分遗憾地说:“唉,早知部队接兵的首长人这么好,还不如把酒和老母鸡送给人家首长,以后家明到了部队上,人家首长也给个照应呢。”

�陈家明劝道:“算了,爹,咱不给姜支书送,他能叫我去当兵吗?始原今年想当兵的人这么多,姜支书还不是看你给他送了东西,才答应叫我去体检了?算了算了,反正姜支书不会阻拦我了。再说,人家部队接兵的首长哪能收东西呢?听说部队上都是好人呢,从不要群众的一针一线。”

�陈德根意犹未尽地说:“我知道,要不,大家伙咋都挤破脑袋要到部队上当兵呢,还不是部队上的人和地方的人不一样,地方上凡是有点权的,尽是些姜支书这种德性,现在想想,我还一肚子气呢,那夜我去求姜支书时,看他那个谱摆的,我真想上去给他一拳,打得他满脸开花……”

�家明妈撇撇嘴道:“就你这样子,借给你个胆,在人家姜支书面前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还给人家老拳呢。”

�这话刺到了陈德根的痛处,他一下从炕上坐直了身子,对家明妈生气地挥挥手:“去去去,你就会跟我抬杠。”转过身来,换了副口气对陈家明说,“我说家明啊,你今年也是快二十岁的大老爷们了,爹说句掏心的话,咱们家今后就靠你了,爹没有本事,你妈更没有,如今你能当上兵了,到部队上可要好好干,一定要出息了,将来,我和你妈都跟着你沾光呢。还有嫁到陈村的你姐,命苦啊,你姐夫像爹一样没本事,在土里刨食,差点连那几个娃娃都养活不下去了,开学的时候,你姐夫都不想叫大小子上学了,是我和你妈给掏的学费,硬叫上了,你说说,就那么大点娃娃,不上学,今后可咋办呢?家明,你要是在部队上干成了,你姐和那几个娃娃不就也跟着你沾光了?”

�这一番话,把家明妈的眼圈说红了:“家明啊,你爹说的都是掏心的话呀,我和你爹都盼着你出息呢,为了你,你爹差点给姜支书下跪,你可要争口气啊。前两天,你姐还捎话过来,问你当兵的事呢,你姐还说,要不她把她家的那几只老母鸡抓过来,给你办当兵的事呢……”

�陈家明的心一阵阵刺痛,他叹了口气,对爹妈说:“爹,妈,你们别说了,这我都知道,如果这次能当上兵,我一定会好好干的。可万一要当不上,说什么就都白搭。”鸽子飞过天空3�可是,村里应征入伍名单公布的时候,陈家明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陈德根一听名单上没有儿子的名字,急了,知道这事又叫别人做了手脚,陈德根这次变聪明了,他没有去找武装部,而是直接去找接兵的干部。

�父子俩来到公社招待所找方指导员。方指导员一听这个情况,也愣了:“不会呀,我看过你的体检表,身体没问题呀,榜上咋会没有你的名字呢?”

�陈德根一听更加着急了:“你看你看,连首长都不知是咋回事,这下可咋办呢。家明体检都合格呢,咋会没有他的名字呢?”

�方指导员说:“先别着急,你们去找公社武装部问过没有啊?”

�陈德根说:“还没有。武装部那门槛可高,我们不敢随便去问呀。万一人家随便找个啥借口把我们打发了,我们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可不就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吗?这不就把我儿子的前途给耽搁了嘛。所以我们就直接来找部队的首长问问情况,首长你是个好人,应该不会骗我们的。”

�方指导员说:“这样吧,我也不知道武装部那里是咋弄的?明天我去公社武装部,帮你们问问情况。”

�陈家明和陈德根互相看了一眼,陈德根小心翼翼地问:“方指导员,你看我们家明还能当上兵吗?”没等方指导员说话,他就又自顾说了下去,“方首长,你不知道情况,我们家明去年就验上兵了,可始原就一个名额,支书硬把名额给了他一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侄子,家明就没有去成,他今年已经十九岁,错过了今年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俺们庄稼人,没有别的出路,家明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他上过高中,也算是有文化吧,听他说,那天体检时,方首长你都看上他写的啥歌了。首长,我求求你,你就帮帮我家家明吧,这孩子到部队上一定会听首长的话,当个好兵的……”

�陈德根说得很动情,几乎都要声泪俱下了。方指导员听了很感动,他说:“大叔,你别说了,我也是庄稼人出身,知道庄稼人的心思。陈家明我是看上了,至于公社武装部为什么要卡住他,我也不知道是啥情况,不过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去问明原因,一定把他争取上。”

�第二天中午,一直守在公社等候消息的陈家明,终于等到了好消息。方指导员找了公社武装部,查出了原委,原来是武装部长的一个亲戚顶掉了陈家明。方指导员与武装部长交涉,取掉了那个身体不合格的亲戚,补上了陈家明。

�陈德根这下放心了,儿子这兵算是当定了。鸽子飞过天空4�始原大队部的办公室里,烟雾迷漫。武装部长正和始原的姜支书、会计等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武装部长猛抽了一口烟,愤愤地说:“姜支书,想不到你们村的陈家明还挺厉害的。”

�姜支书一愣,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了?”

�武装部长生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说:“今年我们把他给刷下来了,可想不到他还挺有能耐的,居然做通了部队接兵的方指导员的工作,方指导员坚决要接陈家明走,还当场给我个下不了台……”

�姜支书吃惊地说:“是吗?这陈德根还有这本事?我倒是没看出来。”

�“可不是吗,那天方指导员就带着那小子一起去质问我,叫我很难堪啊。这不,人家要当上兵了,我只好亲自来搞他的政审了。”

�姜支书听懂了武装部长话里的意思,他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一个劲地抽烟。

�武装部长见姜支书沉默不语,有些不满:“老姜啊,我和你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哪一年弄的人,我没有给你弄上啊?”

�姜支书笑着说:“我咋能不知道呢,你一直够兄弟。”

�“陈家明这小子可把我的那个人给顶了……”

�姜支书摊开一只手,为难地说:“现在都政审了……”

�武装部长说:“我就不信,这陈德根家就没有点别的啥事了?”

�姜支书想都没想就说:“人家可是世代贫农呀。这咋办呢?”见武装部长怒容满面,姜支书眨巴着眼睛又想了半天,也没找到陈家有什么瑕疵。他挠挠头,对一旁的会计说,“你也好好想想,陈德根就没有一点政治问题?”

�会计放下了翻了半天的账本,沉思着。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来:“我记起来了,八年前,陈德根的老婆参与过偷窃生产队的苞米棒子,可这……算啥事呢?那时候,大家都饿得撑不住了,哪家哪户的人没有偷过呢……”

�武装部长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陈德根的老婆可被当场抓住过?”

�姜支书不紧不慢地说:“抓是抓住过,可抓住的人多了。”

�武装部长并不在意别人的被抓,他现在要的只是跟陈德根有关系的人:“当时,有没有记下他们的名字?”

�会计说:“有啊,只是不知放到哪里了。”

�武装部长兴奋得两眼放着光,在光线幽暗的大队部就像两盏灯似的,他说:“这不就成了,快快,你赶快找找。不管放在哪里,都要把它找出来。”转过脸来对姜支书拉着腔调说,“姜支书,咱们可不能把这样家庭有问题的人送到部队上去啊,这不是给部队抹黑吗,送出去,人家还不说咱们始原的干部把关不严,这也对你们造成不利的影响嘛。”

�姜支书对陈德根有了部队的关系心里本来也很不舒服,此刻听了武装部长的话,也来劲了:“对对对,违反原则的事,我可是从来不做的,我可是个老党员呢。”

�两个人如释重负地笑了。

�陈家明当兵的事,又叫政审关给卡住了。陈德根得知了这个消息,一脸怒气地进了家门。

�正在院子里一心拾掇菜的家明妈背对着他们,也不知道父子俩进了门。陈德根奔过去,飞起一脚把老婆旁边收拾好了的菜篮子踢翻了,里面的菜被踢飞了,落得满地都是。

�家明妈站起了身子,又惊又气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了?好端端地把菜篮踢翻了干啥?”

�陈德根抬手一个巴掌打在老婆的脸上:“踢翻菜篮子怎么了?我还要打你呢,都是你弄下的好事,硬是把家明当兵的事给弄泡汤了。你现在还装没事人一样呢。”

�家明妈被陈德根一个巴掌打得刚要骂,听到他说的这番话,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一把拽住老头子,一脸恐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家明当兵的事咋又有变化了?部队首长不是给他定好了吗?你咋说叫我弄没了呢?我今儿个都呆在家,哪儿也没去,啥话也没说,咋就叫我给弄没了呢……”

�陈德根一把甩开她的手,狠狠地跺了跺脚,指着她,流着泪吼道:“都是你这个老娘们干的好事!你……你八年前偷了生产队的苞米,人家政审时,把你儿子给刷下来了!”

�家明妈一听,惊呆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半天才惊叫了一声:“天哪!这……是啥事啊……我……”她号啕大哭起来。

�像受了启发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似的,陈德根向前跨过去,一把把老婆推倒在地,照着她就打,边打边哭,连哭带喊道:“我叫你偷,我打断你的手……”

�这时,跑回家来的陈家明见此情景,冲上去抱住了他爹的身子,陈德根的一个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痛得他龇牙咧嘴的,却仍不放开:“爹,你干啥呀?你不要打我妈,你打我妈有啥用?这能怪我妈吗?”

�陈德根狠狠地推开儿子:“不怪她?不怪她怪谁?她要不偷苞米你能被刷下来?我……”他猛地往地上一蹲,抱着头呜咽着。

�陈家明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几下他爹,拉不动,又受不了这种凄凉的场景,抹了一把泪,干脆拉开门,跑出了家门。

�家明妈还在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我——偷苞米——还不是为了不饿死你们——爷几个……那年月,有几个人不偷……”

�陈德根听得更加烦乱,见儿子跑了出去,就又跳起来往老婆身上挥着拳头:“你还嘴硬,我叫你嘴硬!”陈德根打得更厉害了。家明妈却止住了哭,不躲也不还手,任陈德根打着。

�陈德根打累了,坐在地上,更加伤心地大哭起来。

�家明妈一声不吭,躺卧在地上,悄悄地抹着泪。

�天黑了。陈家明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不知道老天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去年他体检合格,名额让人顶了,今年体检合格了,却又叫人做了手脚,好不容易让部队首长争取来了,可在这节骨眼上,却又来了个政治上有问题。究竟什么是政治啊?难道几个苞米就足以改变他的人生?他仰望夜空,浩瀚的夜空宽广无边,却寂寞得没有一颗星星,只有无言的沉默伴着他,感受着他内心的痛苦和焦虑不安。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想停下来,也不愿意停下来,他希望面前有一条通往遥远的路,能够让他一直地,一直地就这么走下去,直到把他所有的记忆都走成虚无。

�在方指导员的努力下,陈家明终于拿到了入伍通知书。陈家明穿上了军装,像一只从乡村放飞的鸽子,飞上了天空。

�这是一片广阔的天空。鸽子飞过天空6雪飘落到四场的时候,紧张的新兵训练结束了。分兵时,方指导员把陈家明要到了自己的八连。新兵下连后,连部开会研究,陈家明因为文学功底好,被分到连部当了通信员,可以发挥他的特长。

�通信员是在连长指导员的眼皮子底下的人,工作很琐碎,领导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你在干什么。陈家明有点怯。当通信员的第一天早晨,他到食堂给连部领导打好饭,等他们一一坐到饭桌前,他却悄悄地溜回了连部,慢慢地捅着火炉子。

�过了一会儿,方指导员端着饭菜,走进了连部,说:“陈家明,你咋弄的?要吃饭了,咋找不到你的影呢?”

�陈家明慌忙站起来:“报告指导员,我想把炉子清理完了——再吃……”

�方指导员把手里的饭菜往桌子上一放说:“清理啥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敢和我们干部坐在一起吃是不是?这有啥呀,你现在是连部的人,不和我们坐在一起吃,还给你单另弄桌饭呀?”

�陈家明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指导员缓和了口气说:“快洗洗手,来吃吧,呆会儿都凉了。”

�陈家明一个挺胸立正,道:“是!”

�“平时别这样,该正规的时候再正规。”

�陈家明洗了手,局促不安地来到桌子边吃饭。

�方指导员坐在陈家明的旁边,看着他说:“你坐下来吃,别傻站着了。我说陈家明呀,你都当兵三个多月了,咋还没从老百姓脱胎成军人呢,你性子里的急躁和大胆哪去了呢?军人了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不好意思,那也不好意思,当通信员了,就不要缩手缩脚,大胆地干吧,只要把工作干好了,就能进步,你父母都盼望着你早日进步呢。”

�陈家明边吃边点着头。

�“给你家里去信了吧,告诉你下连当通信员了,让你爹妈放心,他们肯定天天都惦记着你呢,也代我问老人家们好,他们不容易呀。”

�陈家明停下了吃饭,很真挚地对方指导员说:“指导员,要不是你……我……”他的眼圈就有些潮湿。

�方指导员摆了摆手说:“你不要说了,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陈家明呀,你这个兵当得不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在新兵连各个方面都表现不错,我心里很高兴。连部的工作很琐碎,平时也不是太忙,所以你一定要利用空余时间,抓紧学习,绝对不要放弃你的爱好,平时多写写东西,除写诗歌外,还可以写写新闻稿,多多发现咱连队的好人好事,帮着文书出出黑板报啥的。我和连长商量把你放在连部当通信员,就是想叫你发挥特长,给连队做出新的贡献,你明白我们的这一番苦心吗?”

�陈家明点着头说:“我知道,指导员,我向你保证,一定听你和连长的话,把工作干好,业余时间坚持写稿子……”

�“有这决心就好,咱们八连就缺你这样能写的人,今后就看你的了。”

�已经是春天了。积雪虽然还没有完全融化掉,但树枝上已经有了嫩黄的叶芽儿在料峭的春风中抖索着。大地上角角落落里,也能看见一些翠绿的草芽散散地从土地钻出来,有些就是推开了残雪,从残雪的身旁挺起身来的,看上去,总有一种让人感动这些小草不畏寒冷的精神。

�陈家明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注意着这些星星点点的绿色生命就到了营部的院子,停好车后,他对着书记员的屋子打了声报告,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一个战士坐在那里看着报纸。

�陈家明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问:“请问这位班长,宋班长不在啊?”

�战士看着陈家明说:“他不在,你有啥事?”

�“我是八连的通信员,是来找宋班长取报纸信件的。”

�战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看说:“你是八连的陈家明了?取报纸信件找我就行了。”

�陈家明想了想,还是迟疑地问了一声:“那宋班长干啥去了?”

�“宋红兵今天早上回老家去了。”

�“他家里出啥事了,这么急?”

�战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狐疑道:“没出啥事呀?他就是回家找对象去了。”

�陈家明“哦”了一声说:“这么大的事,咋没听他说起过呢?”

�战士分着报纸,看了陈家明一眼说:“你是新兵吧,生瓜蛋子一个,他宋红兵咋会对你说呢?等你当够两年兵就明白了,趁现在穿着军装,赶紧回家找对象去,别到时复员了,回家种地,那些长得好看些的大姑娘全变成人家的媳妇,屁股后面都跟着几个孩子了,可就来不及了。”

�陈家明翻着报纸信件,不以为然地说:“咋会呢?能有这么严重吗?”

�战士一听陈家明不在意的口气,倒是有些着急了:“你家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

�陈家明挠了挠头说:“是农村的。”

�战士一下子就笑开了:“你是农村的,农村的事你还不明白?现在农村的姑娘可邪了门了,找对象的标准是:一军二工三教师,剩下没人要的,就是在土疙瘩里刨食的人了。你想想,剩下的姑娘能是个啥呀,不都是废料吗,你说是不是?”

�陈家明不知说啥好,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只好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陈家明的脑子里一直都萦绕着营部那个战士说的话,他的心里翻腾开了,想到自己的家庭情况,还有自身的条件,陈家明认为,那个战士说的不无道理。对从农村入伍的他来说,在婚姻大事上,这或许真是个机会。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对别人说,怕人家说他思想不纯洁,就把这些想法憋在心里,该干啥干啥。

�这天,陈家明来炊事班给林班长送信。推开门进到炊事班宿舍,陈家明发现营部的书记员宋红兵也在这里。

�“哎,宋班长,你咋在这呢?你啥时候回来的?我上午去营部咋没看到你呢?”

�陈家明先把一封信交给了炊事班长。林班长捏着信,看着信封上的字,脸上喜滋滋的。

�宋红兵已经站起身来,和陈家明握了个手说:“我昨天晚上刚回来,今天休息,明天才上班呢,这不就过来看看老乡。”他望了望林班长,见他还是那样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便笑了,“是如月给你来的信吧,看你那个傻样,没见过媳妇?来,家明,抽支烟。”

�陈家明摆摆手说:“我不会抽。”

�宋红兵不由分说,把烟往陈家明手上一递:“这有啥会不会的,只要会吃饭就会抽,来吧,抽一支。”

�林班长正抽出信要看,偏过头来望了望两个人,说:“家明啊,抽一支吧,这是宋班长的喜烟,可是我们老家的好烟呢。”

�陈家明只好接住,宋红兵给点上火,陈家明猛抽了一口,呛了,咳嗽了起来,满脸涨红。

�陈家明边咳边说:“这烟还挺冲的,我还是不抽了吧。”就要把烟摁灭。

�林班长赶紧收起了信:“别,别,家明啊,这第一口肯定冲,第二口就好了,慢慢地就离不开了,你个大老爷们,不学会抽烟咋行呢?”

�陈家明看着林班长和宋红兵,又瞅了瞅手头上的烟,不好意思摁灭烟了,只好又接着抽了一口,这一口抽下去,果然没有第一口时那样呛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细细地进入了他的肺部,他有一种全身都很放松的感觉。他吐尽了鼻腔里的烟,学着别人的样子弹了弹并不长的烟灰,鼓足勇气问宋红兵:“宋班长,听说你这次回家相对象了,怎么样啊,相上没有?”

�宋红兵很神秘地笑了笑。

�林班长接了这个茬儿:“咋能没相上呢,宋红兵这小子,可会弄事了,借了一套四个兜的干部服穿上,一回到村子里,那些大姑娘眼睛都绿了,一个劲地往他家跑呢,快把他家的门槛都踩烂了。他都挑花了眼呢……”

�宋红兵不好意思地推了炊事班长一把,言语中却还是无法抑止的喜悦:“胡扯啥呢,我和我姨那个村的翠花早就相中了,这次回去只是把关系和她明确一下,你别把我说的像你一样,找个对象那个困难劲……”

�“算了吧你,我困难啥呀?上次我一回家,我们村最漂亮的如月姑娘就托人上门来提亲了,她看上我了,这不正中了我的意了……”

�“哈,她看上你,算了吧你,她是看上你身上的四个兜军装了,你要是没穿干部服,她连瞅你一眼都不会,就你身上炒菜熏出的油烟味,人家还以为你是跑堂的呢。”

�林班长砸了宋红兵一拳:“闭上你的嘴吧,咱俩都差不多,在陈家明面前,就不要揭谁的短了。哎,家明,你咋样,在家有对象没有?”

�陈家明的脸一下子红了:“还没有呢……”

�宋红兵扔掉手中的烟蒂,说:“没有就没有吧,脸红个啥呢?这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回头呀,趁现在还在部队,请个探亲假,赶紧回去找一个,要是过两年复员回去了,还真不好找呢。”

�林班长也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是呀,家明,这是人生大事,可马虎不得,等你回家时,就叫宋班长给你也借套干部军装穿上,这还真起作用呢。”

�宋红兵手一挥,说:“没问题,就包在我身上了,咱农村出来的找对象不容易,趁这机会,要找就找个漂亮的。你说是不是呀,家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陈家明只有点头的份了。

�林班长要陈家明帮他给对象写信,说是陈家明的文章写得好,又会写诗,给他对象在信上写几句,肯定会把对象镇住。陈家明推托不过去,只好帮着写了。

�时间不长,林班长的对象回信了。陈家明拿着信来到炊事班的时候,炊事班里一片繁忙景象。陈家明看到一旁正忙着的林班长,他悄没声息地走到林班长的身边,像做贼一样向周围瞧了瞧,见大伙儿都在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才压低着声音说:“林班长,有情况。”

�林班长紧张地盯着他说:“嘘,到里屋里再说。”

�他们来到了里面宿舍,刚关上门,陈家明就迅速地把一封信交到炊事班长的手里。

�林班长也顾不得别的,就急不可耐地撕开信,看了起来。

�林班长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就像密集的云一样,越堆越厚:“哎呀,兄弟,这事整的,你看看,如月果然在信里说话不一样了……”说着,忽然笑意又整个地没了,很沮丧地说,“哎,她问我找谁代写的信……真是的,她都能看出来。这可不能告诉她,她咋就不信是我写的呢?不过,她对我的态度还是有点变化了,家明,你看看……”

�陈家明凑过去看着,被信里的内容逗笑了:“嫂子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信写的也像诗一样,什么‘天高水长……’”

�“别念出声,别念出声。哎呀,兄弟,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再帮咱写封回信,照这样发展下去……你大哥我把这个如月算是娶定了。”

�陈家明见他一脸的春风得意,也忍不住替他高兴:“好吧,只要班长你的终身大事牢靠了,我也高兴。”

�“有劳你了,有劳你了,回头,大哥会感谢你的……”

�林班长与他对象之间向良好的方向发展,这给了陈家明很大的安慰,他的感情似乎找着了发泄之地,对于给炊事班长写回信这项工作干得也越发的投入了。就在他酝酿着感情替炊事班长写回信的时候,一班长毛东亮进来了。毛东亮在新兵连带新兵时,是陈家明的班长,陈家明对他毕恭毕敬。

�“家明,你干啥呢,又写诗了?快让我看看。”

�陈家明赶紧站起来,用手捂住说:“没有,没有。班长,我在瞎胡闹呢,你甭看了。”

�陈家明那份紧张劲,更激起了毛东亮的好奇心,他装着生气的样子,绷着脸,伸出手说:“我做你的第一读者还不好?快给我看看。”

�陈家明对毛东亮不敢马虎,只好磨磨蹭蹭地把写了一半的信递给毛东亮。

�毛东亮只看了两行,便真的生气了,他把信往陈家明面前一伸,说:“家明,你整天就弄些这?我就说最近不见你写稿子了,尽干些歪门邪道的事,又是炊事班长叫你写的吧?”

�陈家明不吭气。

�“家明,我给我的同学写信去了,叫他们给你买些文学方面的书籍寄过来,你不要荒了自己的爱好,不要整天干这没名堂的事了,炊事班长都整的啥事呀,回家找个对象,借身干部的衣服穿上,蒙人家上当,现在又找你代写信,弄这事,以后人家姑娘知道了,还能对他好吗?”

�“班长……”

�“你别说了,你今后可不要学他们那样,不好。爱情这玩意儿,玩不得假,假了,就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陈家明替炊事班长辩解道:“班长,你是城里人,不知道农村的情况,农村姑娘就爱虚荣呢,在农村找个对象可难呢……”

�毛东亮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知道啥呀?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猪跑过?我可告诉你,只要有真凭实学,有真本事,不愁得不到姑娘的感情,你还是再努力努力,把文章弄出水平来,你就有本钱了。再回家找对象,不比他们借身干部军装穿着差,姑娘们照样会把你们家门挤破的。”

�陈家明一脸茫然地看着毛东亮,心想,我会有那一天吗?鸽子飞过天空7�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冬天也快走到尽头了,春天又在悄悄地酝酿之中,但在不经意之中,还是能看得到春天的痕迹,像是一个梦,细瞧时,却又薄得让人心痛,可只要有春天的痕迹出现,很快,便会有春天的模样了。不管怎样,哪怕是一丝春天的模样,也总会让人欣慰的。

�很快等到春天覆盖了满山遍野的时候,夏天又会在悄悄地行进着。

�陈家明对于季节的变化,总是敏感的。他的敏感,是缘于那颗天生敏感的心灵。但现在,他却无视着这一切,不管季节如何变化,总是一年四季轮回着,过去的要回来,回来了的还要过去,反倒是人生中无数个坡坡坎坎,更让他感到有负重感。他坐在桌子前抽着烟看着窗外,窗外是冰冷的,春毕竟还单薄着,还抗拒不了那份严寒。天气说阴不阴,说阳不阳,像他的心情,一点也不明朗。

�陈家明的爹来信,说是趁儿子现在当着兵,要给儿子找对象,问陈家明的意思。陈家明把这事告诉了一班长毛东亮。

�毛东亮说:“急啥,你才多大呀,告诉他们不要急,说啥也得二十五六岁了再扯这个话题吧。”

�“老班长,那是你们城里人的想法,像我们农村要到了那年龄,就算打光棍了。”

�“没那么玄吧,再说了,你现在当兵了,不在农村,就不能拿农村的标准来衡量自己了。家明,好好努力,看能不能在部队上干出点名堂,提个干啥的,不要回农村去了……”

�陈家明苦笑了一下:“我哪能有这个机会呢,如今提个干多难呀,像你这样的优秀班长,到现在都没有提干,我一个通信员,什么成绩也没有,还是别做那个美梦了。梦做多了,反倒有更多的苦恼。”

�毛东亮反驳道:“那你的意思,不做梦就好了?就整天光想着找对象的事呀?有梦想才有动力,你是个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胸怀大志,要有不干一番事业不罢休的劲头。”

�陈家明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有梦想,可是没有现实条件,光有梦想又有啥用?没有土壤的种子是永远发不了芽的。再说了,老班长,我哪能跟你比呀,你是城里人,就是复员回去了,也会分配工作,不愁找不到好对象,可我……还是务实点吧。”

�毛东亮看着陈家明一脸忧伤的样子,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便也跟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鸽子飞过天空8�这天,陈家明来到炊事班,给林班长送信。“林班长,这封信咋这么厚,你的对象不会是在写小说吧。”

�林班长接过信,一捏,脸上立刻露出美滋滋的神情来,说:“你懂个啥呀,没谈过对象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两个人不在一起,见不上面,只有靠写信来沟通彼此的感情,那想说的话真多,每次我把你帮我写的那些内容抄完后,总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不知不觉就又写好几页纸。”

�陈家明不以为然地说:“有啥好说的,还不是想呀爱呀的,腻歪死了……”

�林班长撕开信封,陈家明凑上去想看一眼,林班长躲开了,说:“你看啥呀,这涉及隐私懂不懂?我先看看,有精彩的,完了我回头再转告你。”

�陈家明不满地嘟囔道:“现在又成隐私了,哼,过河拆桥,现在就不让我看了。”见炊事班长只是一门心思关注信的内容,并不理会他,只好又说道,“林班长,我可给你的信藏着送来了,别忘了给我留红烧肉啊……”

�吃过午饭不久,陈家明正在连部收拾着卫生,林班长来到了连部。

�陈家明说道:“咦,林班长,这么早就叫我去吃红烧肉啊?”

�林班长哭丧个脸说:“吃啥红烧肉呀,你干脆把我吃掉算了!”

�陈家明这才注意到林班长脸上的变化,他正经地问道:“班长,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咋一会儿就晴转多云了?”

�林班长说:“我快气晕过去了,你还要取笑我。”

�“到底出啥事了?你快说呀,不然我都要替你急死了。”

�林班长拉了陈家明一把:“走,找个地方去说。”

�林班长把陈家明拉到了连队的菜窖里。菜窖里除了炊事班的人,平时是不会有其他人到这里来的,安静是安静,可陈家明感觉到一种沉闷之气。他赶紧拽住还要把他往菜窖深处拉的林班长:“班长,究竟出啥大事了?”

�“家明,我的对象要跟我吹了……”

�“你说啥?班长,别开玩笑了,她不是给你写了那么厚的信,咋会提这事呢?”

�炊事班长沮丧地说:“是真的!哪里是人家给我写的信呀,是把我写给她的信退回来了。”

�“真的?这是怎么回事?”鸽子飞过天空9�林班长痛苦地说:“还能怎样?还不是人家看我在部队到现在了还没有混出个出息来,不跟我谈对象了呗,这下,可完了,我要是年底复员回去,还不得打光棍……”

�陈家明劝慰道:“班长,你别这样说呀,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吧。你先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看还能不能挽救。”

�炊事班长抽泣了起来:“挽……挽救个啥呀,能挽救我还用给你说吗?我看人家是铁了心了。”

�陈家明一见炊事班长的眼泪就慌了:“班长,班长,你别,你别这样急,你说说情况,咱们再商量商量……”

�林班长伤心的样子让陈家明无可奈何,他想他一个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就想到了营部的宋红兵。他想宋红兵或许会有办法,他安慰了一阵林班长,让他在菜窖里呆一会儿,说他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出了菜窖,骑上自行车,匆匆地来到营部,找到了宋红兵。把林班长的事给宋红兵一讲,他立马请了假跟着陈家明来到了八连。

�陈家明把宋红兵带到菜窖里。林班长果真还在这里一个人默默地淌泪,看到陈家明和宋红兵来了,他也不说话。

�宋红兵适应了菜窖里的光线后,说:“犯啥病呢,钻到这地方,黑咕隆咚的,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似的。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小对象嘛,一个大老爷们,钻到这种地方来嚎啥呀,你丢人不?”

�林班长抽泣着站起来说:“你说呢,事情没出在你头上,你当然不伤心了……”

�宋红兵不满地说:“说啥话呢,当初我就对你说了,世上女人的话最不可信,我叫你把她先‘办’了,不给她留下撤退的余地,这样她就会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可你就是不听,你装啥清高呀?这下好了,人家牛气了,现在来蹬你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为个女人,躲在菜窖里哭来了,这要传出去,叫那些新兵们听了,可不就把人丢大了……”

�陈家明扯了扯宋红兵的袖子,轻声说:“宋班长,你就别再激他了,他心里够难受了。”

�宋红兵也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个啥呀,这时候他犯迷糊呢,你劝他,他咋能听进去?只有激他,他才能清醒过来。”

�果然,听了宋红兵的话,林班长擦了把脸上的泪,说:“我哭啥呀我?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家明费尽脑汁,给林班长的对象写了一封诚挚的信。陈家明的功夫没有白费,不久,林班长收到了如月的回信,她同意来部队。鸽子飞过天空10�这年的老兵复员后,陈家明回家探亲了。

�穿着一身军装的陈家明,在始原村一出现,很快就成了焦点,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帮村民。在村民艳羡的目光当中,陈家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他心里便十分感激身上的这套军装。

�这天,陈家明在村口碰到了姜丽萍。

�姜丽萍穿着一件黑色粗纹的涤纶裤子,那条裤子是套在棉裤外面的,显得很紧凑,一件碎花棉袄,很妥帖地穿在身上,厚厚的冬装也没掩盖她姣好的身材。一条红色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一条粗大的辫子在后腰间摇动,活蹦乱跳着。

�“姜丽萍,是你呀!”

�“噢,是我……你回来了……”姜丽萍紧张了一下,随即就镇定了下来,伸手握住陈家明的手,“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当兵有两年了吧?你在部队挺好的吧?”

�陈家明握住这双软软的小手,心里微微颤抖着,嘴上却俏皮地说:“挺好的,部队的水土养人,你没看出我变得比以前好看了吗?”

�姜丽萍说:“想不到你在部队才两年,就变得这么会说话。以前你可是不太爱言语的。”

�“以前你那么傲气,走路眼睛都朝上看呢,哪里愿意和我们说话呀。我那时还想,你眼睛冲上走路,咋也摔不倒呢。”

�姜丽萍一点都没有生气,笑着说:“你嘲笑我呀,我啥时眼睛朝上了?那不成妖怪了吗。我啥时候有傲气来着?是你们不愿理我罢了,咋反过来说我不好呢?”

�陈家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和姜丽萍较这个劲,握着姑娘的手却一直没松开。

�这时,姜丽萍却不好意思起来,慌忙抽出手对陈家明说道:“哎,回头咱们老同学再聊,我现在在大队的代销店里卖货,有空你过来吧,我还得去开门呢,先走了。”

�陈家明和姜丽萍见面的这一幕,叫爱管闲事的高世才看到了,他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很快来到陈家明家,把自己的想法跟陈德根夫妇说了。家明妈立马欢天喜地起来,连说丽萍是个好闺女,人长得又漂亮,她一点意见都没有。倒是陈德根一点也不受老婆的影响,他瞅着老婆那高兴劲儿,白了她一眼,道:“你高兴个啥呀,丽萍是好姑娘,可人家是支书的女儿,现在又是大队的代销员,你看看咱始原,有几个能有丽萍这样的出息?人家能看上咱家明?就算丽萍能看上咱家明,你再想想姜支书,人家姜支书在大队里是啥身份?你是啥身份?咱能高攀得起人家?咋活这恁大岁数了,遇事也不用脑子想想,瞎高兴啥呢。”

�家明妈被这冷水一泼,兴奋劲儿一下子没了,她收起了笑:“我这不是为咱家明高兴嘛!”

�陈德根说:“那也得讲求实际。你以为咱家明穿了这么一身军装,就有身份了?姜支书他什么没见过,从他手里推荐出去的兵也不少了。你见他啥时候瞧得上谁了?”

�高世才一见这情形,赶紧说话:“你们都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本来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刚才我从村口过来,就看见家明和姜支书家的闺女正谈得热火着呢。你们可是没看见丽萍一见到家明的那个样子,远远地就笑模笑样了。还伸出手让家明握呢。你们说,丽萍的手平时那哪是随便让人握的?这不是看家明穿着一套军装呢,长得又有模有样的。她是支书的闺女不假,可支书的闺女难道说就不会喜欢家明这又有文化又有出息的小伙子?”

�陈德根还是很担忧地说:“咱先不说丽萍了。姜支书他能看上家明吗?”

�高世才说:“我这不是先来征求你们的意见了?要说你们同意了,我立马就去姜支书家替家明说媒去。保不准啊,姜支书也看上了家明,他还不好意思吱声呢。”

�家明妈又面露喜色说:“那……他叔,可就劳你多费心了。”

�陈德根也讪讪地说:“可不,这事就多劳兄弟你费心了。事成之后,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看你这话说的,这不就见外了吗,我也是为家明好,可不是图你们个啥谢的。以后呀,你们要和支书成了亲家,记住帮我在支书面前多说说好话就行了。”

�陈德根连连点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高世才马不停蹄地赶到姜支书家,没想到,他把意思还没有说完,就被姜支书打断了。姜支书说:“我家丽萍不说要嫁个有头有脸有权势的,但咋着也不该是个一辈子都呆在农村的人吧,好歹也得嫁个吃公家粮的。不是我小看了陈家明,别看他现在有模有样,一身军装穿在身上笔挺的,就算他入上党,但他要像你说的会出息出来,难哪!从部队退伍回来他还就得继续种他的地。就他这样还想娶我家丽萍?哼,我要能看上他,我就真的是眼睛瞎了!”

�高世才还能再说什么,灰溜溜地从姜支书家走了。他心里很不舒服,觉得没有面子给陈德根夫妇回话,窝着一肚子气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