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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智丽又看到鲁建脸上那种古怪的笑容。她熟悉这种笑容,可还是感到古怪。那高潮到来时,羞愧同时降临了。她不敢看周围。她一只手捂紧自己的身体,一只手去拿衣服。她迅速地套上衣服,来不及整理,就冲出酒吧。
不时有人对俞智丽侧目而视。她知道她衣衫不整。她佝偻着身子,躲避他们,她觉得自己肮脏、丑陋,充满了病毒。街道口排着长队,北京烤鸭不久前才落户本市,生意出奇的好。队伍里有人在高声喧哗,音量惊人。大概在为什么事争吵,想必是有人插队。她感到自己像是他们口中吐出的肮脏的词语,在空气中飘浮,污染着环境。
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回雷公巷要穿过火车道口。正有一列火车驶来,道口关闭。车辆和行人拦在道口外。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焦灼的神情。大约她的神色有点古怪吧,身边的男人用一种打量畜生的眼光打量着她,她不禁缩了缩自己的身体。几个打工仔模样的乡下人,他们背着什么东西,可能是被面之类,他们的脸还很淳朴,很腼腆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进城吧。有几个孩子在道口跑来跑去,那几个乡下人很担心孩子的安全,他们嚷着要孩子们当心一点,小心火车把他们轧着。俞智丽也感到孩子们很危险,她很想过去帮着照看住孩子,但她没动,她觉得自己哪里都是污秽的,现在连帮人的资格也没有了。有一个乡下人把行李放下,去追逐那些调皮的孩子。孩子们在人群间钻来钻去。城里人的脸上露出厌恶而势利的表情。有一个男人一直在讨好一个女人,那女人显得很丰满,看上去有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艳俗的气质,那男人色迷迷的,像一只令人讨厌的苍蝇一样低三下四地在为女人服务。那女人因为很多人瞧着她而显得扬扬得意。俞智丽觉得她也像一只苍蝇,也像那个男人一样令人厌烦。她希望道口快点打开。她想在人群中逃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她回到家里天已黑了。她没有开灯。她只有待在黑暗中才是安心的。她感到羞愧。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干出这样的事。那就像是一个梦。她无法解释。自从跟上鲁建以来,这身体像是不属于她了。身体有自己的意志,她的意志很难左右。那一刻,她的灵魂像是出窍了,只感到身体的存在,就好像这天地之间只剩下她的身体。那就像一场梦,既虚无又实在,既缥缈又可感可触。瑰色的气息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这种气息布满了整个房间,这种气息令她感到温暖。她的身体就像地下的种子,即使被一块石头压着,还是想钻出去,受到阳光的照耀。身体的愿望是多么强烈。但当她从沉溺中醒过来,羞愧无比。这种羞愧感一直都有,但没有像现在那么强烈。
他折磨她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充满挑战,有一种把她拉下水的快感。他看穿了她。“他总是要检测我的低贱。”她想。
“我确实是一个低贱的人。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我的行为都是可耻的。没有人像我这样……”她感到绝望。“也许我和这个人已不可能好好过日子了。”
“我现在连帮助别人的资格也没有了,我的资格被我自己剥夺了。以后,我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无脸见到任何人。”
天渐渐地黑了。她感到肚子有点痛。肚子痛竟然给她一种快感。她躺在那里,希望肚子痛得更加厉害。她的肚子从来没有这样痛过。她怀疑自己得了盲肠炎。“我就这样痛死算了。”她忍受着。她的头上冒出了汗珠。
“我就这样死了算了。”这个念头突然攫住了她。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竟令她有些振奋。她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就好像那里就是天堂,她从此就可以解脱。“我得惩罚自己。也许这样可以摆脱一切,摆脱痛苦。”
这个念头非常诱人。它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她的所有意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安眠药。她闭上了眼睛。当她闭上眼睛时,看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穿着裙子在街上顾盼生辉。她看到的景象非常清晰,好像世界被重新刷新了一样。回忆的光芒把屋子里的黑暗冲破了,好像这一切是黑暗孵化出来的。回忆中充满了生命的欢愉和灿烂。它是如此充实,充实得让俞智丽感到空虚。她看到鲁建在被判刑时的那双眼睛。好像这会儿,他正看着她。她对自己说:“生活就像一个幻觉。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感觉。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