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又动粗了。生活似乎又回复到了从前。她还是在深渊之中。
俞智丽觉得自己要死了。想起自己身体的反应,她感到羞耻。她觉得身体好像不是她的,身体失去了她的控制。身体总是在那个时刻堕落,下坠。下坠到某个黑暗的深处,下坠到死亡的边缘。就在她觉得要死去时,快乐不可抑制地降临了。她泪如泉涌。她同时感到羞耻。“我真是个贱人,一钱不值的贱人。”可奇怪的是,当她这样骂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这种自我怜悯给她一种满足感。
她觉得自己对死亡非常熟悉。死亡是一种无力感和绝望感,但在暗无天日中有重生的喜悦。死亡就是把痛苦的灵魂驱逐出身体,让痛苦变成快乐。死亡就是灵魂高高在上,看着那具腐烂的肉体。她的身体确实是污秽的。她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她希望这身体消失。
可是,让身体吃苦好像是灵魂的愿望。比如帮助别人。帮助别人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受苦吗?但在她那里,这是一种希望。她加倍努力地行善。在筋疲力尽中寻求宁静。根据她的经验,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的心慢慢平复。
鲁建有好多天没回家睡觉了。她知道鲁建很生气。她决定去酒吧看看。
酒吧内很黑。酒吧厚重的窗帘把窗子捂得透不进一丝光线。只有吧台的地方开着一盏壁灯。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俞智丽因为刚从阳光下进来,她只觉得酒吧一片黑暗。好半天她的视觉才恢复过来。她看到颜小玲睡在吧台附近的地板上。她正在蠕动,她的脸看上去像是十分疲乏的样子。那一定是因为长期熬夜的缘故。那幽暗的壁灯照着她的脸,使她的脸呈现出梦幻般的光泽。俞智丽发现酒柜的酒瓶上都映着她的脸。她突然反应过来,颜小玲的脸是一张发情的脸。
当俞智丽走近时,她看到鲁建正趴在颜小玲身上。她没有吃惊,好像她早料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她甚至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看到每一个酒瓶子都晃动着一个鲁建的影子,这个影子的双手按在那个睡着的女人身上。女人没有睁开眼,她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她的身体像软体动物一样伸展开来。她那样子好像她的身体可以无限拉长。鲁建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看俞智丽——他显然早已知道俞智丽进来了。颜小玲发出轻微的呻吟。她的眼睛依旧闭着,就好像她是在梦中,她只要一睁开眼,她的快乐就会消失无踪。
俞智丽觉得周围的一切正在消失,只留下正在无限膨胀的像山峰那样起伏的图像。到处都是这个图像,酒瓶子中的影子像千军万马。酒吧内的桌和椅子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纷纷倒下,它们倒下时鼓起的风掀起了厚实的窗帘,室外的光线像锋利的刀子那样刺了进来,随着窗帘的回复,室内又黑暗一片。两个人看上去像是厮咬在一起,不停地在地板上翻滚。有时候,天花板上作为装饰用的塑料葡萄都颤动起来,周围的叶片沙沙作响。颜小玲像藤蔓那样缠着鲁建,她的眼睛依旧没睁开。
俞智丽受不了了,她流着泪转身向门外跑去。可就在这时,鲁建从颜小玲身上爬起来,一把抓住了俞智丽,然后去剥俞智丽的衣服。这时,颜小玲才发现俞智丽,她不安地护住自己的身体。
俞智丽拼命反抗。她甚至动手给了鲁建一个耳光。鲁建并不放弃,他像发了疯一样,撕扯着她的衣服,差点把她的衣服都撕破了。在这样的厮打中,他弄痛了她。她一下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俞智丽像失去了思维的人。她感到很热。她慢慢地坐到一把椅子上。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不知道是因为吃惊还是为了什么。鲁建一把抱起已经瘫掉了的俞智丽。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看上去比一个婴儿还要软弱。她恨自己。“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她这么诅咒自己。
“你们有没有睡觉?”
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这个问题。
她没吭声。
“你回答我。”
他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哀求。
俞智丽感到她在不停地向水下沉。她像是到了海底。她从来不知道海底是什么样子,是黑暗还是光线充足。她只看到满眼的蓝色。她看到海底生长着柔软的草,大片的藻类植物,和色彩绚丽的海洋生物。“……在天上,在地上,在海中,在一切的深处,都随自己的意志而行。他使云雾从地极上腾,造电随雨而闪,从府库中带出风来。求你不要记念我的罪愆和我的过犯……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你叫他们如水冲去;你们如睡一觉。早晨他们如生长的草。早晨发芽生长,晚上割下枯干。……你将我们的罪孽摆在你面前,将我们的隐恶摆在你的光之中……”后来,她在一片蓝色中昏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感到不可思议,她竟然这么无耻,竟然会激动。她本可以逃走的,但她却迈不开步子,仿佛她心底隐藏着东西被眼前的一切照亮了。那是一种下沉的感觉,一种极度无助和自怜的感觉,一种毁灭和死亡的感觉,一种想把自己的身体整个撕裂的感觉。她感到自己可怜到极点,也无耻到了极点。她感到自己无可救药了。
俞智丽在心里绝望地喊道:“我就是那么贱,那么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