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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建揍了大炮后,酒吧的生意不是很好。过去,酒吧生意好是因为大炮总是叫一批一批的朋友过来。大炮这人是个自来熟,朋友又多又杂。酒吧有时候是要靠人气的,有一个基本客源在那儿撑着,陌生的客人也会过来。现在,酒吧冷冷清清的,即使有人很偶然地摸进来,发现没什么人,也会掉头就走。
现在,酒吧里只有两三个客人。一个中年的秃顶男子带了一个小女孩在聊天,那男人在流眼泪,小女孩不时抚摸那男人的脸,她那样子好像对面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孩子。另一个男人则面色阴郁地坐在角落,他似乎看什么都不顺眼,就好像他是这世界的债主。鲁建习惯于坐在吧台的左侧那张桌子。那是一个比较隐蔽,但视野较为开阔的位置。他几乎整晚都在喝啤酒。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现在如果手上没有一瓶啤酒,他会浑身没劲。今天,卖给客人的酒还没有他喝下去的多。
鲁建坐在那里,他今天非常软弱,整个身心有一种强烈的失败感和沮丧感。颜小玲过来关心过他,他粗暴地命令她管好客人,没她什么事。她含泪退回吧台。她的眼泪让他反感。也许女人都是这么愚蠢的,就像中年男人带来的那个女孩。鲁建黑着脸,走过去对颜小玲说,你回去休息吧。颜小玲吃惊地看着鲁建,好像鲁建的话别有深意。颜小玲说,你不要我了是吗?鲁建说,叫你去休息你就去,哪来那么多问题。
今天发生的事太过分了。他已下决心要好好对待俞智丽的。但他实在受不了她和那个李大祥睡觉这件事。现在,只要想起她的不洁,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怨恨。他就想去折磨她。当俞智丽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无力的时候,他有一种内心恶念得以释放的强烈快意。
当然,他也想到了,俞智丽这样做是为了救他。他的内心也是相当矛盾的。他同时也非常憎恨自己,憎恨自己的无能。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他无力对抗这个强大的世界。他也想折磨自己。结果,他把对自己的恨也一同发泄到了俞智丽身上。
这天,客人很早走了,鲁建打算提前打烊,早点回家。他有点担心俞智丽的状况。他带着一身酒气回到雷公巷108号。鲁建习惯性地朝那床上看,发现俞智丽睡着。鲁建像往日那样脱了衣服进入卫生间洗澡。他在淋浴的时候一直竖着耳朵。在往日,这个时候房间里的床就会吱吱地响起来,这意味着俞智丽醒了过来。但今天晚上,那张床没有发出声响。鲁建略感不对头。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他还是不紧不慢把自己的身体擦洗了一遍又一遍。他洗澡花了很长时间。他感到自己很难去面对躺在床上的俞智丽。
他终于从卫生间出来了,手中的毛巾一直在擦着头发,尽管头发上面早已没了一点水。他站在床边,冷眼看俞智丽。俞智丽的脸色非常苍白。鲁建想,这大概因为窗外的光线投射到她脸上的缘故。她的眼睫毛卷曲着像一朵枯萎的花,她的头发散乱着,发质无力地下垂着,像是没了生命。鲁建觉得有点不对头,他突然感到心头发毛,一个念头就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他赶紧打开电灯,房间顿时雪白,他的那个念头没错,俞智丽没了一丝气息。鲁建背起俞智丽就往医院跑。
在俞智丽正在抢救的时候,鲁建在抢救室外面等着。他有一种受伤害的感觉。受伤害的是俞智丽,可此刻,俞智丽的伤害成了他的伤害,好像他们肌肤相连。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俞智丽无助的样子,她的温顺,她和善中带苦涩的微笑。“她真的是个可怜的人,她受的苦不会比我少,可我总是折磨她。”他嘟囔道,“我真的是个浑蛋。我竟然干出这样的事。可她怎么能同别人睡觉呢?”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夜晚的医院非常安静。周围建筑的灯光都熄了,街道上路灯亮着,零星过往的行人拉出长长的影子。但医院里灯火通明,看上去显得一尘不染,好像这是黑暗人间的光明之地。也许这里离天堂近的缘故吧。很多人都是从这里直接进入天堂的。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黑夜的天空是灰色的,如果长久注视,这灰色是有色彩的,有一种十分轻盈的瓦蓝。他像是突然失重了似的,心跳加剧,他感到心脏像是要消融似的。
手术室外的家属区里还等着另一拨人。他们正在议论病情。从他们的谈话中,鲁建猜想,他们的老母亲或老父亲正在里面做手术。他们有说有笑,说着老人的种种可笑行径。一会儿他们又谈起社会风气,顺便还说起给老人开刀的医生收受红包的事。“都这样,是惯例,刀在他手上,没办法。”他们话题广泛,好像这是一个社会问题研讨会。他的神色严峻。他们不时打量着他。他们一定在心里猜测着什么。
鲁建坐在手术室外面,心里无比焦灼。她会死吗?他把她背过来时,她一点气息也没有。也许她已经死了,已经进入了天堂。如果真有天堂,像她这样的人一定会在天堂最显眼的地方,在最靠近上帝的那个位置上。他相信会是这样。他承认,天底下,他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傻到极点的人,心地里好像没有恶,好像她的存在是要证明他多年来经验的错误。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出来的是两个医生。那一群等待的家属涌了上去,包围了医生。他们七嘴八舌地问医生。医生说,手术顺利,等麻药醒了就会好的。家属们发出欢呼。医生训斥他们轻一点,病房里的病人正睡觉呢。他们马上不吭声了。病人在医生手上,医生就是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