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城市相亲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嗯!”——瑛闭着眼睛,静静地绻缩在我怀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有个国王想给他女儿找一位勇敢的女婿,便召集了全国的年青人来到一个鳄鱼池边,国王说谁要敢从一边跳下去跑到另一边,便把女儿嫁给他。看着池里上百条饥饿凶残的鳄鱼,谁也不敢往下跳。过了一会,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影跳了下去,接着他飞快地往对面拼命狂奔,这个人踩着鳄鱼的背顺利地跑到了对岸。国王很高兴,正要说几句赞扬的话时,只听那个小伙子愤怒地大声说,刚才是谁把我推下去的?”

她听完笑了笑,张开眼睛看着我。

“你知道吗?你就是背后推我的那只黑手!”——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瑛皱了皱眉头,做了个不解的表情。

“你总是激励我,说我天天对着电脑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会有出息,一分钱也赚不到!还不如街边卖盗版碟的。所以我已经不写了,昨天我去找了一份工作,开始赚钱了!”

“你找到什么工作了呢?”她坐了起来。

“司机,明天上班!”我还是保持着笑容对她说。

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人人都很忙碌,气氛也很热烈,他们总是在大声地争论着文案、构图、视角、定位等等我似懂非懂的话题,我总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看报纸,找找水喝,挠挠头发,修修指甲,再不然就盯着墙上花花绿绿的设计图发上一阵呆,因为我只是个司机,公司没人出去时我就无所事事。

有时我也会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个个快速张合的嘴唇,看着横飞竖溅的唾沫星子,看着上下飞舞的一只只手,看着一张张涨红晃动的脸,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话剧。但我知道我是话剧的唯一观众,因为我只是个司机,公司没人出去时我就无所事事。

我上班一个多月来,还不能很确定同事们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他们都认识我,要出去的人只要在我面前招一下手递过出车条就行了,我的快速反应足于证明我的训练有素!即使在狭窄的车厢我们也不交谈,目的地出车条上写得都很清楚。但我认为同事们不交谈的原因肯定是怕影响我专心驾驶,对我工作的理解令人感动!

可是平静是为了让人来打破的,今天下班的路上我认识了一位老同事。这是一位小个子大嘴巴的女同事,我没办法记不住她是我同事,因为公司里就属她声音大,而且一急起来的东北口音也经常让我忍俊不禁,并在一边偷偷乐。

我经常在下班后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走几个站再坐车,因为下班时间街上人多,热闹的街头怎么也比静得闻不到人气的家里强多了!瑛太忙,回到家时往往我已经睡了,她也不会影响到我的休息,如果第二天她起得比我早,她也会轻轻地起床出门,体贴得经常让我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回来过。

本来我是一边走一边无聊地踢着小石子的,不知怎么一抬头就看到了她正在和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在争执,听他们争的内容应该是斤两问题,其实这年头小贩们短个几两有什么好奇怪的,为了竞争把价压得这么低不在斤两上赚回来你叫他们怎么生活呢?可惜这个倒霉的小贩偏偏遇见的是这个人小志气大的争吵专业人士,看她一付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我一点都不觉得新鲜,可是这时小贩居然急了用手推起她来,那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我快速冲过去一手挡住了小贩伸出的大手,一手把她往旁边一拉,瞪大眼睛盯着那个小贩说:“你干嘛?想打人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告你到消委会?”小贩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大帅哥,一时措手不及脑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我们忘了母语了,喉咙里只咕出一串他自已也听不懂的话。我决定见好就收,把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人惹太急可不是什么好事。“咱们走!”我拉着她凉凉的小手转身就走。

“可以放手了吗?”——走出好长一段路,我听到她在身后说话,赶紧放开她的手。

“谢谢你啊!”——她说。

“不用谢!”——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完转身走自已的路。

“哎——你等等!”

我停下,转身看着她。

“我叫王秀花,我们原来没认识过吧。”

“我叫李小钢,我们是同事!”

“我知道,你是司机嘛。”——她说完笑了一下,展示了一下酒窝。

“没事我先走了,”——我勉强地拉了一下嘴角。

“你可以约我吃饭!”

“我为什么要约你吃饭?”——老实说我对她兴趣不大。

“那我约你吃饭?”

“可以,”——我说完转身又欲走。

“我是说现在!”——她在背后大声说。

我只好又停住脚步,想了一想回去也只能是速食面,就转过身来看着她点了一下头。

“你好象不那么爱说话?”——她问我。

“是吗?你试试叫几瓶酒让我喝下去看看?”我挑衅地望着她说。

“好啊!小妹,两瓶啤酒!”——她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起来,高声对服务员大叫。

“算了,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

“谁让你一个人喝了?你喝多少我喝多少,别忘了,我们东北人贼能喝!”

“谁怕谁啊,”——我也来劲了,多长时间没痛痛快快喝过一回酒了。

话匣子在不知不觉中就打开了,推杯换盏间我们上论天文下谈地理,从青楼女子到李后主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再从单向收费到老庄的蝴蝶梦。

“看不出你对文学挺熟的啊?”——她说。

“何止对文学熟,写文章的人都和我挺熟的,”——喝上几杯我就爱吹吹无伤大雅的牛。

“是吗?给我说说,你和谁挺熟的?”——这小妞竟和一个酒鬼较起真来了。

“你想听谁?你说!”——话已出口,不得不撑下去了。

“嗯,从汉代说起吧,曹操刘备你熟吗?”

“熟,曹操不错,雄才伟略,不拘小节,虽然换得后世骂名,治国稳政是当时的第一人,刘备是个小人,表面功夫倒是一流,什么三顾茅庐,什么桃园结义,最气的就是为了笼络赵子龙扔阿斗那一幕,假得让人恶心,这些只能证明他的无能,要不是有一块‘皇叔’的招牌谁去帮他打天下啊?曹操是‘东临碣石,以观苍海’,刘备只会揣摸人心!”

“原来是这样,那唐朝的王勃你熟吗?我挺喜欢他的《滕王阁序》”

“王勃坏就坏在写了这个《滕王阁序》,你应该知道《滕王阁序》最出名的两句吧?”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这两句吗?”——她歪着头看着我说。

“对,他写《滕王阁序》时才十四岁,你想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竟然能写出这样的句子,不简单吧,秋水和天一样大,结果在二十七岁给水淹死了!”

“是吗?真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其实他早知道自已活不长,你知道他还有一首诗也很出名的吗?”

“是什么?”

“那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已经表达了他对生离死别的态度,‘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其实他一生写了大量送别的诗,还有一首《别薛华》写得也很不错:

‘送送多穷路,

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

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

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往,

俱是梦中人!’

你看,一个青少年就能写出如此苍桑悲凉的送别情感,说明他早已把每一次的送别都当作了最后一次了!”

“也许他是怀才不遇吧!”——王秀花说完轻叹了一声。

“怀才不遇的人多了,就说名气最大的诗圣杜甫,一辈子对国家对皇帝忠心耿耿,最大的愿望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饿着肚子都要忧心忡忡为皇上考虑国家大事,不但愚忠还迂腐。杜甫一生多次科举应试,一次也没中,只因官场太黑,而他又是个脑子转不过弯的人,一辈子穷困潦倒,儿子活活饿死了,他还在吟‘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老年漂泊到成都,盖了一间茅屋让风一吹屋顶没了,你猜他怎么想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百病缠身之际,一听说官兵打了胜仗,马上活泼得象个孩子,高唱‘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你看看,这样一个人,一辈子看到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磨却当初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魄,终老郁郁不得志。不过,他和李白之间互有一幅肖像画就很有意思。”

“哦,他们还会画画?”——王秀花情绪又调了起来。

“不是画画,是各为对方作了一首诗来刻画对方,杜甫说李白——

‘李白斗酒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

李白则说杜甫——

‘饭颗山头逢杜甫,

头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

总为从前作诗苦!’”

“哈哈哈,李白说得倒是很形象,”——王秀花不禁笑了出来。

我停住了话,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看着她。半晌,她收起笑容说:

“是不是有才的人都过得很苦?”

“有才的人往往比较敏感,即使登上黄鹤楼看着长江上的日落这样美不胜收的景色,他们想到的却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那倒也是,不过也有例外的,李白就不会总是多愁善感。”——王秀花说。

“这是因为各人志向不同,杜甫之类人一心求功名报效国家,而现实往往又不与之于他。李白不一样,他从来就没想到过要什么功名,孔子他都看不起,‘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李白是富家子弟,不愁吃喝,又处在大唐盛世,而且李白酷爱游历名山大川,向往隐士的生活,就算皇帝请他去作诗,他也敢让高力士脱靴,杨贵妃捧砚,真是狂得可以!不过就他这样的人,在那种社会也难逃一劫,中年曾入狱,据说是因为‘谋反’,差点给杀了,后来流放到贵州夜郎,那时他就没那么狂了,就象他赠王昌龄的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他倒真给流放夜郎西了!不过他命好,最终也没去成夜郎西,半路上传来皇帝大赦,但也难逃贫病交加而死的命运!”

“看来还是社会的错啊!”——王秀花幽幽地说。

“要说社会的错,唐代还有一位天才李贺才叫冤呢,他七岁已被当时名满天下的韩愈赏识,可是李贺去考科举时落第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父亲的名字,他父亲叫‘晋肃’,‘晋’和‘进士’的‘进’同音,被认为是犯了家讳,所以落第,你说冤不冤?当时韩愈就说:‘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又一个倒霉蛋!”——王秀花说。

“他也和王勃一样,二十七岁就死了!”——我说完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

“如果他们出生在现在也许就不会这样怀才不遇了,”——王秀花说。

“那也不一定,如果他们出生在现在,为了找点灵感,天天跑到海边,山上,去夜总会喝喝花酒,要不就呆在家对着电脑猛敲,一分钱不挣,只会一个劲地风花雪月,不饿死也被老婆踢死了!”

“有这么严重?”

“你真是天真得可以啊!”——我对她说。

“其实你说得也对,生活总是现实的!”

“古人今人都是一样的,初唐诗人张若虚早就发过这样的感叹: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是啊,古人总是很有先见之明。”

“明朝刘伯温不就作过一首《烧饼歌》吗?他在明初就预言了从明朝到民国的天下兴亡治乱,长久气数!后人分析据说非常准确。不过他那些语言就太过晦涩难懂,后人的解释总让人有牵强附会的感觉。”

“要是太容易懂,让大家都能预知后事,你认为这样好吗?”——王秀花问。

“可是总有人喜欢去算命,都想拥有先知先觉。”

“那是迷信,我就不信!”

“也不一定,风水学就不能说是迷信,‘易经’其实是一部很科学的哲学和心理学,只是古人可能为了更好的推广,就编出了一些玄机味道很浓的名字来表示它,比如‘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比如‘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不过它内在的哲理性其实很强的!现在人把它用于居家风水只不过运用了它的心理暗示的一个方面。如风水先生说你家阴气重不利经商,那表示你家不向阳,早上起来见不到阳光,人也就难提起劲了,那么做事也就少点热情,自然不利经商了!再比如风水先生告诉你家门对着下行的楼梯口容易破财,那你也得信,因为对着楼梯口的房子,贼就更容易选上你,逃跑快嘛,有人来了也会早点知道!所以说风水其实很有道理,只是一般人参不透它的奥妙而已,任何看起来复杂的事情根源其实很简单!”

“你参透了吗?”——王秀花突然问我。

“呵呵,我要是参透了就不会和你现在坐在这儿喝酒了!”

“我很差吗?”

“不是你差,是我根本不会来这儿做司机,那就不会和你做同事,更不会认识你了。”

“我也奇怪你怎么会只是个司机呢?”

“司机也是一种职业啊,还挺轻松的。”——我笑笑说。

“我不觉得你只是个司机有点委屈你了吗?”

“杜甫还只是个‘检校工部员外郎’呢,人家可是才高八斗啊!”

“是啊,光有才也没用,要有地方用得上!”

“所以我这读了二十几年书的肚子就得靠只学了三天的开车来养活了!”

“人应该先立志,比如杜甫李白,他们虽然境遇不同但都有一个自已明确的目标啊。”

“是的,我的志向也很远大啊!”——我说。

“可以说说吗?”

“庄子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我的志向就是做这只大鸟!”——我笑着答她。

“哈哈,好大一只鸟哦!”笑完她略顿一下又说:

“以后我们会常常一起吃饭吗?”

“其实我们天天都一起吃饭,只是有时各自在不同的地点而已。”

“这就是‘天涯若比邻’吗?”

“算是吧!”

“真有意思,以后一个人吃饭也不会觉得闷了。”

与王秀花分手时已是晚上十二点多了,算算我们吃这顿饭足足用去了六个小时,这中间我们起码在唐诗宋词里就耗去了五个小时。回家是是带着一身的酒气和一脸的兴奋!但是我彻夜不眠的原因却不是这个,是因为瑛没有回来!

这是第一次,是让我知道的第一次!我感到疑惑,把电话记录查了十几遍,又拨了几十遍她的手机,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老实说,这使我感到担心,一个女孩子这么晚还没到家,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可是我对她的同事一个也不认识,只能等待,整晚地等待。

直到第二天我带着满眼的血丝去上班。

吃午饭的时候,王秀花端着饭盒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看了我好一会说:“你哭了?”

“一晚没睡!”——我显得无精打彩!

“为什么?”她穷追不放。

“蚊子太多!”

“晚上还一起吃饭吗?”——她又问。

“唐宋不是说完了吗?”

“还有明清,当代的没说呢。”

“你还真把我当什么人了?告诉你,我说的全是瞎掰,骗酒喝的!”

“瞎掰比说教要好听,我是心甘情愿送上门让你骗酒喝了,就这样,下班见!”

整天没出一趟车,我便尽情去欣赏那些五彩斑阑如蝴蝶般飞舞的一张张红唇,急速张合的上下唇如一只只蝴蝶不停拍打的双翅,似乎在预告一场强台风的即刻降临,让人的心跳大受其影响而变得急促。但那可能不只是预告,从翅膀的拍打中喷发而出的唾液星星点点,某些星点经过日光灯的反射还会猛闪一下,这些在我眼里恍如台风前的骤雨,鞭打着这个狭隘的空气!潮湿在空间里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厚!而它最终的目的就是聚集成一股洪流,在办公室里泛滥,直至每一个人每一寸肌肤都完全感受到它的浸透,冰凉!这种入侵是无所不在的,我感到毛孔在猛然收缩,一阵凉意沁入肺腑!

我们落座后先喝了几口酒,很自然地,话题也就从酒开始了,

“你喜欢喝酒?”——王秀花先问的。

“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它,但我却常常喝酒!”

“好象我也是这种感觉。”——王秀花说着笑了一下。

“不过喝酒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能让人迅速进入状态。”

“哦?进入什么状态?”

“进入你想进入的状态,比如说困的人会精神起来,精神的人会兴奋起来,兴奋的人会疯狂起来,疯狂的人会安静下来,安静的人会伤感起来,伤感的人会哲学起来,哲学的人会灵感突来,灵感突来会吟起诗来,吟诗的人会唱起歌来,唱歌的人会痛哭起来,痛哭的人会狂笑起来,狂笑的人会。。。”

“狂笑的人会什么?”——王秀花迫不及待。

“狂笑的人会发起困来,他太累了!”我慢慢地喝了一口酒笑着说。

“其实你挺能说的,”——王秀花象是在赞扬。

“是因为我挺能想的,想了然后就说。”

“哦?你都想些什么?”

“看见什么想什么!”

“哦?比如你现在看见我,你想什么呢?”

“我还没看见你的什么呢。”

“你想看我的什么?不许胡思乱想!”

“我要不想那我说什么呢?”

“不过,胡思乱想未必不好,比如我们公司,就太少了能整天胡思乱想的人,缺乏激情,只会在小字眼上争个不休,这样怎能出来好的作品呢?”

“争吵也没什么不好啊?可以激发人嘛!”

“那你看到我们整天争吵不休你想到了什么?”

“洪水猛兽!”

“洪水猛兽?”——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应该是非常意外!可惜事实是我真的整个下午只想到了洪水猛兽!

“洪水猛兽可以改变吗?”王秀花问道。

“怎能去违抗自然呢?”

“那怎么办?”

“不可改变的东西只能去顺应它,最好是疏导它,利用它!”

“如何疏导利用呢?”

“据我所知,历来治水最有效的方法也就是最简单的,那就是开多几条河道!”

“你不是说你想得多吗?平常你都想些什么呢?”王秀花突然问我。

“嗯,太多了,比如哪一天中了彩票该如何花那笔钱啦,如果让我去领奥斯卡我该说些什么啦,如果有女明星追我我该如何回绝她啦?诸如此类。”

“呵呵,你倒尽想好事,说说你要是中了彩你会如何花?”

“那得看中多少了,如果是五百万,扣除20%的税,还有四百万,我会先拿二十万尽情挥霍,花天酒地一番,然后买一层一百万左右的房子,一辆三十万左右的车,再开间五十万左右的酒巴,多的两百万买个绩优股炒长线。自已优哉悠哉做个小老板,没事写写小说骗骗别人的心情,你看怎么样?”

“不错,你不打算捐点出来?再或者娶一两个老婆?”

“区区几百万还捐个屁,多了不舍得,少了拿不出手,至于老婆倒是想娶多几个,就怕忙不过来!”

“哈哈,对自已没信心?”

“错,是对别人没信心,现在守得住寂寞又肯与人分享老公的女人早绝种了,再说国家法律也不允许!”

“你要是又中彩又拿奥斯卡可能就会有这样的女人找上你了,你刚才说要是有女明星追你你还打算回绝人家?”

“是,我前几天睡觉前都把拒绝女明星的话想好了,就等人家来追了!”

“你会怎么拒绝人家呢?”

我坐正了身子,煞有介事地说:

“嗯——咳——非常抱歉,由于我目前的偶像地位,我不能接爱你的这份感情,你应该明白,象我这种穷人家出身的孩子,事业应该摆在第一位,为了事业,我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当然,事业心也不能掩盖我作为一个正常人对美好爱情的渴望,要怪就怪我太出名了,崇拜者太多了,让我失去了普通人的自由,我也很苦恼,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到底有多苦恼,那么今晚十二点后在片场后面第八颗树下等我,我将向你诉说我的苦恼,不见不散。。。”

“你刚刚说你想开间酒巴,这是你的理想吗?”——王秀花问。

“其实我最大的理想是老不死!开酒巴只是其中一个想法罢了。”

“老了又不死不成怪物了?”

“怕什么?要是象怪物我可以去做做拉皮,打打羊胎素,吃点肾宝,重要的是不死,想要青春还不简单?”

“这样说那我岂不是也要改改我的理想了?”

“对啊,女人更好,到你六百岁,第十五任老公死了,你马上去整个容,找个私人诊所再造个处女膜,又是一个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女了!哈哈。。。”

“好——不错!”——王秀花这时双手托腮,双眼眨巴,故意做了个深深期待状!

“注意,口水别掉酒杯里了。”——我说。

“哎——我也曾想有一家自已酒巴,你说说你想开什么样的酒巴?”——王秀花说。

“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深红与深蓝》,我会用这两种颜色去装饰我的酒巴,再加上橙橙的透光,营造出神秘,含蓄的压抑感觉!主音乐是蓝调,而且酒巴里不卖啤酒,只出售红酒与威士忌!”

“感觉不错,但只卖红酒与威士忌不会太单调了吗?喝这些酒的人没有喝啤酒的人多啊!”

“不用怕单调,我经常自已调威士忌,我能用同一种威士忌调出二十几种喝法。至于赚钱更不必多虑了,我的酒巴不是招待那些只会喝啤酒的嘈杂人等,我开的是一家有性格的酒巴,吸引两类人,一类是和我品味相近,真的喜欢这种环境的人士,一类是很想附庸这种品味,借以抬高自已的人士,恰恰这两类人都会在这方面舍得花钱,因此,我的酒也会比较贵一点!”——说完我双手抱胸笑笑看着王秀花。

“你这个想法不错啊,我想应该用不了五十万吧!”

“其实用五百万开一家酒巴也不奇怪,但如果不开得太大的话,我想我只要十五万就够了!因为我会自已亲自装饰它,你知道,开店装修花钱最多。”

“那你为什么不行动呢?起码比做司机强啊,再说你说的那两类人应该挺多的,我就是其中一个!”

“哦?你是第一类还是第二类?”——我直直身子问。

“目前是第二类,但我正努力向第一类靠拢!”

“好,我代表第一类欢迎你使劲靠拢!”

“你有打算什么时候开你的酒巴吗?”

“当然,我这人有想法肯定会努力去实施的!”

“倒底几时呢?”——她的样子似乎比我急多了。

“其实我早就开始了,第一,我坚持每期都买彩票;第二,我正在努力储钱,目前钱包里已有了七百五十块,离目标只剩下十四万九千二百五十块的小小距离了!”

“其实你想法挺多也挺好,可我每天只看到你在公司整天似笑非笑,不急不慢的样子,你就不着急或者不去想想应该怎么去让想法变成现实吗?”——王秀花说。

“我认为我是在用似笑非笑来酝酿我的决心!”

“你下不了决心还是没有信心?”

“也许都是吧,不过客观原因也很重要!”

“你是不是可以把暂时受客观原因限制的目标先作为一个长期打算,之前再作个短期的目标,你有这么多想法,找个可行的先去干,比如你想开酒巴,你目前不够资金,那你是不是换个思维,你也许可以找个人投资或合伙,等成功了有了一定资金再脱离出来。”

“我也有过这种想法,但我总认为我也许还可以干点别的。”

“那么,你的文学基础不错,你也爱好,为何不在公司试着干文案或策划呢?”

“我行吗?一点经验都没有,再说我也不了解这些,我只知道我车开得不错。”

“我说你行,你的头脑比公司现在的那帮饭桶策划强多了!”

“非常感谢你的信任,可只有你说我行。”——我突然想起了瑛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相对之下,我终于知道了我更喜欢听夸我的话。

回到家,瑛已回来并且睡着了,见到她完好无损,心也就放下了。

我不想吵到她,于是我脱掉鞋,蹑手蹑脚地冲完凉,蹑手蹑脚地在她旁边睡下。

第二天我出了几趟车,都是去几家房地产公司,因为我们公司主要的是做房地产方面的广告。其中一趟是和王秀花一起出去的,我在车里等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后看到她板着脸出来了,

“怎么,不顺利吗?”——我关切地问她。因为我们已比较熟了,所以我们一起出来时都会聊聊天。

“客户对创意不满,说是太普通了,没什么新意,你看公司那帮饭桶策划,只会说什么帝王享受,尽显王者风范啦,要不就是温馨美满家庭毕生追求啦,全是泛泛之谈,难怪人家不满意,我让客户说得都不敢吱声。真可气!”——王秀花说得满脸冒汗。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一边抹汗一边又说:“李小钢,你不挺会想的吗?帮我出出主意吧,要不这单可要吹了!”

“它的楼是圆是方我都不知道,怎么想!”

“楼倒是盖得不错,就是地点不好,在长岭那边,三面是山,交通也不是很方便,离市区又有点远。这是效果图,你看看吧!”说完她递过来一张图纸。

我接过随便看了一下,反正我也不太懂,看什么楼都差不多,只是不想拒绝她递过来的诚意。看完我就还给她,转过头对她说:“现在人不是喜欢假日到海边,农村什么的度假吗?这楼又在郊外,还三面环山,你干脆就在广告上说——‘三分钟隐世’!告诉人那里是世外桃源,现在人这么忙,让他们不用走太远就可以脱离城市,过上向往的隐士生活!”——说完我看着她。

她一声不响,也直愣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我说错了吗?”——我惊愕地问她。

“赶快回公司!”——她突然急急地说。

当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王秀花匆匆忙忙跑到我面前说“快快,我们去上午那家公司!”

这次只等了半小时,王秀花还是那付催债不成的脸板着就出来了,一上车只说了一句:去昨天那里吃饭!我跟她说我下班要把车先放回公司,这是规定!她说不用了,老总也在那边等我们,一会还要送老总!

我这时也没问她板着脸的原因了,因为一听说和老总一起吃饭,心情一下子就没了,我们的老总是一位五十多岁短头发的老处女!其实是不是处女我不清楚,但她却有一切老处女应该有的怪脾气,至今没见她笑过,尖利的嗓子每回一叫到我的名字时总让我浑身起鸡皮。

三个面无表情的人终于坐在了一起,王秀花居然在没询问老总的情况下叫了啤酒,真让我担心。

“来,我们碰一杯!”王秀花举起了杯子。我看到老总也举了杯并看了我一眼,忙把杯子举起来,慌乱中差点碰翻了面前的碗。

“庆祝我们终于拿下了腾飞公司的长期合同,李小钢,你是功臣,干了它!”——王秀花笑着看着我说。

我突然感到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嘴巴是该喝酒还是该说点什么。

“哈哈——意外吧,你的‘三分钟隐世’客户可是大大的满意哦!”王秀花这时一脸得意的笑,不知是得意设计的通过还是得意刚才瞒住了我。我这时发现老处女竟然也对我露出了笑容,我还发现原来老处女的牙齿挺白挺整齐的!

“嘿嘿嘿。。。”我看到就剩我没笑了,赶紧傻笑了一下,把酒喝了。

后来宾主尽欢,虽然碍着老处女,我和王秀花没象以前一样聊得尽兴,但却是一个愉快的晚餐!我在这个下班时间里得到了一份司机加策划的工作,不对,应该是策划加司机的工作。工资将是以前的四倍,这是我最开心听到的。我终于知道了,我天天上班这么久,其实真正的意义都是在下班后。我决定,以后下班了尽量晚点回家,但今天不行,我得尽快地回去把好消息告诉瑛!

可是瑛却不再需要我的好消息了,当我读完那封留言后,刚才的喜悦已无影无踪!

瑛终于失去了耐心,她不再需要好消息,因为她已决定了不再需要带着好消息的人了!正如她留言里所说:钢,你也许会成功,但我已没有了耐心一再等待下去,两年多来我不时在问自己,我是否要等下去,但我又怕你伤心!身边的姐妹一个个都有了幸福家庭,而我却只有无尽的奔波和等待!我一直对自己说,也许过一段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可是一段段日子过去了,我还是依旧在为每月的房租发愁。钢,和你在一起虽然你总会逗我开心,但是开心并不是我要的全部,我祝福你,并希望你能理解我!

理解?我当然理解!不理解我又能怎么样?我决定尽快平静一阵阵发紧的心脏。

我做了二十个掌上压,三十个仰卧起坐,再做二十个掌上压,然后冲凉!

冰凉的水自花洒淋漓而下,我使劲擦拭着已经发红的皮肤,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感觉在我身上流窜!我大声地唱着欢快的歌曲,非常尽情地。。。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所有人都和我主动打招呼,表情极之友好。这一点都不奇怪!我用很自然的姿势微微朝他们点头并展示出我的阳光笑容!

我第一次上班不是坐在接待厅的沙发上了,我有了自已的办公台,台上还有一台电脑,这真好,家里那台昨天刚给瑛搬走,马上又有新的用了!看来,还真的应验了那句老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新工作一个接一个,经我和王秀花联手做单竟然无往不利,偶尔连我都会为出奇的顺利而暗暗吃惊!原来策划就这么简单,不过是出点不太馊的主意就行了!当然,让我得意的东西也有过,比如“雕刻园”项目,“运动之家”项目,最让我和王秀花引以为豪的是那单“世界上第一个没有蚊子的家”!后来竟让同行们挖掘出了无限想象,市场上一个接一个地推出“世界是第一个没有苍蝇的家”,“世界是第一个没有老鼠的家”等等。

我们也遇到过硬骨头,就是那个地点不远不近,外型不洋不中,配套不多不少,老板不冷不热的楼盘,偏偏他们出的价又高,让我和王秀花熬了好几个通宵。这中间还让我们俩产生了小小内疚,因为我们利用了公司的加班时间做了点个人私事。

那天王秀花去买夜点回来时,已是下半夜一点了。

“你先吃点东西吧,”——王秀花把点心推到我面前。

“我不想吃,你吃吧!”——我下意识地用手一推。这时,可能是王秀花没想到我会推让,她已经开始松手了,那点心盒就欲倒下,我们俩同时手忙脚乱地想去接,接又没接好,倒把它弄得飞了起来,飞出的点心直冲我脸上扑来,王秀花忙用手去拨,这下可好,她脚步一下不稳,就整个人往我身上扑来了,更要命的是不迟不早,就在这时突然停电了,周围漆黑一片!大玻璃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灯偶尔晃过,对面闪烁的霓红灯让这漆黑的房间一会红一会绿,我们俩象早有默契似的,一声不响,紧紧拥抱着对方!互相感受着对方的心跳体温和呼吸。接下来就是很局促又象是急促的接吻,再后来就。。。

再后来,应该是几个小时后电来了,我们坐在地上,紧紧靠着,当然要交谈:

“这算是你的一次艳遇吗?”——王秀花问我。

“艳遇?如果算艳遇那也是第一次!”

“你还想要几次?”

“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哼,以后不准和女人呆在停电的地方!”——哇塞,我要能预知停电天下就太平了!

“听见没有?”——王秀花转过头看着我问。

“听见了,以后我不去会停电的地方,好了吗?”——我说。

“你知道什么地方不停电吗?”——上帝,她的逻辑终于回来了!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突然好象捕捉到了什么,赶忙对王秀花说。

“不停电的地方啊!”——王秀花奇怪地看着我,我也紧紧看着她的眼睛,笑容开始荡漾在了我的脸上。

“不——停——电——的——家!”我们异口同声说!

第二天,不冷不热的老板对我们的“永不停电的家”大为赞叹!毕竟加多几台柴油发电机对于一个开发商是非常低廉的,我们也心满意足地挤掉了几家竞争公司,拿到了我们心目中的合同!几个月后事实证明我们俩是个天才,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楼盘竟然创造了深圳日销售纪录!这当中的意义对于我们俩绝对不是一个纪录这么简单,当然其中意义只有我们俩知道,也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望着开始发胖的王秀花,似笑非笑地说。

“嗯!”——王秀花闭着眼睛,静静地绻缩在我怀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有个国王想给他女儿找一位勇敢的女婿,便召集了全国的年青人来到一个鳄鱼池边,国王说谁要敢从一边跳下去跑到另一边,便把女儿嫁给他。看着池里上百条饥饿凶残的鳄鱼,谁也不敢往下跳。过了一会,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影跳了下去,接着他飞快地往对面拼命狂奔,这个人踩着鳄鱼的背顺利地跑到了对岸。国王很高兴,正要说几句赞扬的话时,只听那个小伙子愤怒地大声说,刚才是谁把我推下去的?”

她听完笑了笑,张开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你知道吗?从认识你那天开始,你就不停地在鼓励我,在肯定我,让本来只会站着不知所措的我有了今天,我跨出的第一步就是因为你这只黑手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2002年5月20日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