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约稿-城市相亲

“一定要在这两天内出稿,礼拜五就要交付印刷了,而且摄影师也要你自己去搞定了,有问题吗?”杂志社的王编在电话那头的口气明显匆忙。

“当然没有,那么大概数字呢?”

“四千字到五千字左右,内容尽量全面和尖锐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问题,我现在就起床,最快明晚就可以给你交稿了。”——王秀花挂完电话后深吸了一口气,把被子踢开,然后手肘支在床上,掌心托腰,两只脚在空中作着踩单车的动作,连续做完一百次后,从床上跳了下来,冲起洗手间。

王秀花现在的生活很单纯,写稿投稿再写稿再投稿。工作早辞了,家人不在身边,朋友本来就不多,且都很忙,应酬之事也就少,男友嘛,不提也罢。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她住的这个公寓,位处中心区,楼下是全市有名的食街,南北风味一应俱全,正好投了她这个老饕之好。两条街以外是个商业区,日常购物走走路就行了,既方便又有益健康。

王秀花冲完凉后自觉神高气爽,干净的感觉的确好,从头发到脚尖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利索,虽然昨夜写稿写到差不多凌晨时分才上的床。

先按王编给的号码去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位路过深圳作短暂逗留的一位国内导演。虽然不算顶级,但起码名字也是人尽皆知。最近又听说他的新片已杀青,近期可能会有一系列的宣传动作出来,因此采访这位导演目前也算有点新闻价值吧,当然新闻价值到底有多大很大程度上是由人为造成的,能够做一个成功而又没有漏洞的新闻出来这已经可以成为一门谋生手艺了。

王秀花自信是拥有这门手艺的,她在出门的时候,一边锁门,一边翻开电话本,给一个曾经合作过的影楼摄影师去了电话约好下午的拍摄事宜。

下到楼下,先取了前天送来干洗的套裙,刚好下午就可以穿了,然后她要去对面那家“桂林米粉”吃上一碗酸菜粉,那是她今天太阳落山前的全部食物,减肥的事业说了好几年了,从上个月起才算真正把计划搞出来,并随即开始实施。半个多月过去了,王秀花每天都要到楼下药店的台秤上去自欺欺人一番,每回从秤上下来的时候不是埋怨指针的摇摆不定就是怀疑台秤的立场问题。至于咖啡是很久都不喝了,自减肥以来是闻“甜”色变,更深露重的时候也不过是烟一根茶一杯,亏得网上那帮有眼无珠的家伙总爱带着揶揄的口气说她是“小资作家”。

其实“小资”又如何?她倒是很想真正小资一回呢,可是现在还轮得到她来指导自己的形象吗?电脑旁一本本的杂志在她眼里只不过是“样本”而已,她所要做的,就是把那一个个的栏目抠出来,就着它的框架子,把它改头换面,把鼻子装到嘴巴上去,耳朵贴在后脑勺,眼睛还要吗?不要就扔了吧。反正只要是面目全非就行,因为,面目全非的另一个意思就是全新面貌。干得好自然就会有稿费。这样的事情本不难,但要干得好也难,首先要不厌其烦,第二要丢弃“文青”理想,第三要摸懂编辑喜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的压力还是有的。写稿是她目前唯一的经济来源,虽然她已经很拼命很勤奋了,但是能带给她经济效益的也就是十中五六。还好的就是王秀花对此也算知足,本来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作家,充其量也就是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里说的那样——“尘世中一个迷途小书僮”而已。

“迷途小书僮”在米粉店可没闲着,一边吃一边就拿了纸笔在思索采访提问。王秀花知道既然王编在抽不出记者的情况下能把这事交给她,也说明自己在王编,或者说是在这家杂志的地位已是大不同了,起码是信任她,因为象这样的约稿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一般来说约稿是不会退稿的,这种待遇对于王秀花来说是有着里程碑般的意义。

采访非常的顺利和成功。这主要是双方都非常配合,导演因为新片即将推出,在这个时候,对于王秀花提出的诸如“请你谈谈与片中女主角绯闻之传闻;”“对于传闻你在中途换男主角也是因为女主角的原因争风吃醋是吗?”“第一女配角有隆胸嫌疑对吗?”等等暧昧问题的解答也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整个采访过程中王秀花不禁对这位导演肃然起敬,深深佩服他对于传媒的深刻理解和运用游刃有余。特别是导演那油光披肩的艺术家头发及络腮浓黑的艺术家胡子,还有胡子里面那嘴角不时隐现出来的嘲讽笑意,令人感觉到艺术家那早已洞察一切世情的智慧和从容。

回到家里,王秀花甚至顾不上先喝一口水,就坐在电脑前挥动起指头来。初稿在两个小时后就出来了。王秀花这才去倒了一杯水,上了一遍卫生间,然后重新自己先审一遍稿,俨然自己此时就是一名主宰稿件生杀大权的编辑了。

看着看着,王秀花的眉头慢慢深锁起来。怪不得自己三天两头被人退稿呢,这头脑实在不够冷静,才看了几百字,就发现了六个错别字了。记得有一次一位编辑曾很委婉地批评她,要她以后尽量少用“通假字”。不过她一直也不太以为然,她总是很自信,经常写稿是一遍就脱稿投出去。现在自己审自己的稿才有机会感受到编辑的感受,“设身处地”这个词说得多好啊。这个发现让王秀花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她决心一定要把这篇稿改到最好。

鸡鸣二遍的时候,王秀花总算认为可以给王编发电邮了,也就是说,这篇稿已经完全通过了她这个客串编辑的审查了。干完这一切,她洗了个脸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熟,王秀花自己都感觉到了,因为一睡下就做梦,虽然梦得凌乱,却是场景人物都清楚得很。在梦里,王秀花不停地在采访一个又一个的名人大腕,他们的笑容都很可掬,握手也很温柔,奇怪的是,他们采访完后竟然要王秀花给他们签名。。。

王秀花笑着笑着就醒来了,一看表才睡了三个小时,想再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眼睛就是合不起来,王秀花知道自己想干嘛,于是也不再勉强自己,就坐了起来,打开了电脑查收邮件。果然,有一封未读邮件,寄件人就是王编。王秀花迫不及待地点开了信件,王编说稿件已阅,并对稿件内容大加赞赏,还说最好下午就把照片给他送去,时间充裕他就可以把这个栏目制作得精美一些。

王秀花看完信就给影楼去电话,摄影师说今天影楼菲林多,最快都要晚上才能出来。王秀花说大哥杂志社催得急啊,最多我再给你加钱,你可一定要在下班前先给我洗出来,就算小妹求你了,要不晚上请你吃饭?就在我楼下,陪你喝两杯?行啊,别小瞧我女孩子,还不定谁灌醉谁呢,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五点我去你影楼取像。

王秀花再看表,才上午九点多,怎么办?又睡不着,干脆再写点什么?要不就上网,去看看论坛里的文章,顺便也可以看看别人对自己文章的评价嘛。王秀花平时一般是把写好了的文章在论坛里一贴就走,人家怎么看怎么评她也不在乎,有空了就去看看,回一回,没时间也就不理它了,反正也没有稿费,不能让她糊口扮靓。

几天没进论坛,这里还是那么的热闹。王秀花有时就真佩服那些狂热的网虫们,尤其是所谓的版主版斧的,一分钱不收倒贴上网费,还天天泡在网上帮网站干活,真是大大的笨。而且天天看他们发的文章数量绝不少于她这个专业写手。真不知图什么?图出名吗?都什么年代了,要出名早个四五年可能还有点希望,如今就那么一条窄马路,成千上万的人都往那儿挤,个个都想出头,个个也都看谁出了一点点头就把你往死里掐,仿佛别人倒下了,自己就能站起来一样。殊不知,网络里站在高处的永远都是已经站在高处的人,大海里的鲨鱼总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是那些填饱鲨鱼肚子的虾米们。

王秀花看到有一篇文章署名叫“麦芽糖”的贴子挺火,才贴了几天就有上百个跟贴了,于是也好奇地点击开来看。最近一段时间来,这个“麦芽糖”可算是网上红人了,每个大的网站都有他的影子,他的文章王秀花就并不以不然,除了北京式的贫嘴还是贫嘴,那一句句看似充满哲理的绕口令似的句子其实都经不起推敲,而且常常三两个字就说清楚的事偏偏到他文章里要绕上十八圈才回来,比如他的文章里要是问你吃了吗?典型的是“嗨哥们早上刷牙刷下来的牙缝空间在刚才五谷丰登集中体现的饭馆里有没有又把它塞满啊?”,又或者问你爱我吗,典型例句是“听说月满之际精子活力最旺盛其实再旺盛也只不过是想象远航的游子找泊岸港湾那样找个孕育生命的温床罢了,请问你有兴趣让这些注定自生且自灭的可怜的家伙提供一个暂时温床吗?”

王秀花觉得这样的文章之所以红火完全是那些读者的肤浅使然,而她是堂堂中文本科出身,又怎会对这些哗众取宠的文章看得上眼。不过令她啼笑皆非的是许多的跟贴却认为他的文章语言深刻,充满后现代主义!后现代是什么?王秀花不懂,她只知道现在她25岁,后现代她就老了,越后就越老。

下午王秀花送照片到杂志社时,门卫说王编出去了,要她把照片放到门卫室就行了。王秀花纳闷了一下,不过还是按门卫老头说的做了。人家编辑这么忙,怎能指望人家还出来迎接你吗?想到这儿王秀花也就释然,并践诺请摄影师吃了一顿川菜,还喝了四瓶啤酒。

睡前王秀花又上了一会儿网,和几个文学网友聊了一会儿天,眼看快十二点了,呵欠连续来了好几个,想到这两天也没怎么睡好,就决定早点睡觉,临下网时又去收了一下信箱,竟然发现又有一封王编的电邮,难道照片有什么问题吗?王秀花疑惑地打开了信:

王秀花小姐台鉴:

非常抱歉,由于栏目有限,原定的人物采访经集体研究决定暂且搁置,本期发表的是“麦芽糖”的小说《深圳的灯真他妈的亮得剌眼》。。。

另:王秀花小妹,上面是退稿公函,这里我私下和你说声抱歉,因为《深圳的灯真他妈的亮得剌眼》的作者知名度更广,且新书本周上市,因此主编临时决定转载其稿。你的采访稿就只能说声抱歉了,至于你的摄影师费用将由本刊支付,请持支票亲临本刊找我即可。希望以后能看到你的更多优秀稿件,谢谢!

2003年3月16日星期日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