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色男女-城市相亲

“永远有多远?”——她问。

“你想有多远就有多远!”——他答。

“什么都是吗?”——她问。

“不关人和事,只是想法而已!”——他答。

“不懂!”——她说。

“事物可以消失,但思想永恒!”——他答。

一觉醒来,她已经走了,他用力拍了拍由于宿醉而欲裂的头。

他对于昨晚的记忆,只是不断重复的这段话。

由于有了这段异常的对话才使本来很正常的一夜风流变得有点异常了!

这也使本来正儿八经的风流韵事变得不那么正经起来——他嗅出了这里面的异样!

思想永恒——他一直很相信这话。因为前有伟人论证,后有眼见为实。雷锋同志死了,但每年三月他一样回到我们心中;焦裕禄先生也死了,他一样永远活在反腐分子落网的文章里;乾隆康熙慈禧格格们也死很久了,但一到晚上不就笑容可掬地成了黄金时段的灵魂了吗;初恋的她虽然没死,但十几年不见面了,她也一样出现在他每一回放荡后的梦中!

经过了许多年的反复论证,他笑了,因为他找到了真理!

爱过了就不后悔,这话没错,可爱过了却没有恨过,这让他耿耿于怀!

许多年以前,有一段花前月下瓜田李下清风明月下后墙屋檐下的日子很难忘。

快乐是短暂的——俗人们的思维!

短暂的才叫快乐——他的思维!

那时候虽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已经懂得了全心全意地享受快乐!这包括享受初次写作文和检查以外的文章,享受初次牵住异性小手时的心跳,享受初次闻着怀里异性体香时的狂喜,享受初吻的迫切,享受等待的煎熬,享受提出非份要求的尴尬,享受无功而返的懊悔…

这一切情景都是鲜活的,即使已经远远逝去了,但又何妨——留在思想里的是永恒!

终于到了结束快乐的时候,他早早地在等,等了很久,直到不得不坐上最后一班车。

等待虽然漫长,但并不难熬,这段快乐已经让他等了很多回了,等等就习惯了!为此,他知道,在等待的时候最好想想别的事,比如一次次地等她放学出来,他就会想她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裙子,因为认识她多久,她就穿了多久的裙子,变化的只是颜色。又比如一次次地等她把眼泪掉下来,他就会想着这次是笑还是哭,因为不管笑和哭她总会用泪水来伴奏!再比如一次次等她把嘟起的小嘴落下的时候他就会想下次得想个更损的让她嘟嘴的时间更长,因为这个样子是她最动人和最让他幻想的!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候车室里等待,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即使至今他仍然很真切地感受到当她赶到车站时看到他的车已经开出很久了,她那失望而嘟起的小嘴,那大眼眶里打转的泪珠,那使劲踮直的脚尖,那因为傍晚的风而微微扬起的短发,那绿格子的长裙摆动的波浪。。。

在候车室等待的时间里他其实很愉快,因为他一直在思想,思想的人是快乐的!他想到了陌生城市的期待,他想到了熟悉日子里的等待,他想到了未来可能的暴风雨,他想到了校门口为他送伞的母亲,他想到了未来生活的惊喜,他想到了过去岁月的甜蜜,他想到了陌生人的友好,他想到了亲人的祝福!总之,他想了很多,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最后,他转身望了一眼这熟悉而且有点脏乱的楼房,微笑了一下作为告别,同时告别了青涩而快乐的青少年,然后踏上了班车,踏上了青年!

如果说许多年前的她是绿色的,那么现在这个她就是红色的——他总爱用颜色去区别每个事或人!这缘于他对颜色的天赋。

红色的她尽管在那天早上让他嗅出了一点异样,但并不是一点异样就非得要所有异样。后来的交往并没有什么异样,太过于不异样会不会就代表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异样呢?——冒出这种牛角尖让他自已都感到好笑!

他们认识在如世界末日般天崩地裂的“的厅”里,喝着红酒,开始很长时间他只是在偷偷注视她脚上的红波鞋,很挑衅也很好看。慢慢地随着视角的上移,他发现她的小腿也很白很好看,白得甚至有点刺眼了,出于强烈的嫉妒,他轻轻地用鞋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她的小腿,却发现那小腿不惧脏,还是那么白得刺眼。由于视线的关系,小腿以后他就只能跳过桌子才能继续观察她了。她搁在桌子上的手很修长,指甲也很修长,但血一般艳红的指甲油让他心里划过一丝悸动!这悸动来自于他脑海里的一幕:十只长长的指甲在他胸膛的肌肤上深深掐了进去,划破皮肤透过肌肉只听“滋”一声割开动脉血管,飞溅的血花染红了她的指甲。。。他胸口一凉一阵从未有过的快感迅速传遍全身!

顺着裸露的胳膊他看到了她颈上若隐若现的骨头和经脉,仿佛在奔流跳动的经脉让他觉得口干,一如僵尸的渴望。出于本能,他端起了酒杯,就在杯子刚到嘴唇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她正在用古怪的笑容看着他。。。

校园的记忆对于他永远都是火辣辣的太阳当空晒。

以他两届市动会二百米的参赛经验留级到这一届个个比他矮一头的株儒班里,他觉得自已简直就是他们的国王。这个地位是连老师都认可的,要不怎么会经常给体育老师委于重任呢?负责指导全班的田径室外堂就是例子。

他在班上永远都是高人一等,所以他认为他说话也应该要高人八度。这种状态久了直接带来的惊喜就是他发现他的眼睛正在变得更圆更有威慑力!让他感觉到自已和少年偶像高仓健已经有点靠近了!为此,每天早上照镜子时除了努力瞪大眼睛外他另加了一项——紧抿嘴巴!

在烈日下指挥这帮可能还没发育的小个子真是一件快事,看着他们心烦意燥而又不得不听令而行的样子让他得意满足。

“你!出来!”他指着一个小个子女同学大声喝道。

涨红着脸,低垂着头,短发遮住半边脸的小女生慢慢地跨前了一步。

“你们看什么看?去搬木马!”他对旁边窃笑的几个小女生大声喝斥。

“体育课不准带手表,你不知道吗?”他一如既往地十足老师的威严。

小女生的头更低了,让他措手不及的事在这时发生,他看到从她脸上掉下的眼泪。

“你——你哭什么?不让带表是为你们好,摔了怎么办?”音调明显下了八度。

这时他留意到了她的鞋,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蹲了下来,把她松开的鞋带紧紧系好了说:“鞋带也要系好,要不跑步又要摔!”说完转身走了。又在这时,他心里想高仓健也会帮女生系鞋带的,因为他了解高仓健!突然他又想到,电影里的高仓健见到女人哭他会去抱一抱她以示安慰。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到阳光下穿着绿色运动服的小女生正在用古怪的眼神怔怔地看着他。。。

“铁达尼号”公演的那天,一如惯例他从影像店里花十块钱买回一套盗版碟准备回家赶时髦,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看的话那么未来一段时间在同事或朋友的话题中他将失去风头!

不寻常的事在今天发生,红裙子竟然飘过来说要和他去看电影。

“好啊,我买了碟了,你负责啤酒,一起回去看吧!”他说。

“我只能负责爆米花,因为我们要去电影院看!”她说。

“WHY?”他问。

“我想到电影院去感受很多人一起感动的感觉,”她说。

“WHY?死的死,沉的沉,有什么好感动的?”他说。

“思想永恒嘛!感动也是永恒的!”她说。

结果,当席琳迪翁的歌声在沉船的一刹那响起时,他和她都感动了!

走出电影院,她不同寻常地要挽着他的手,他就让她挽着他的手。

他记起来了,他上一回进电影院也是感动过,因为十二年前上演的那部——“妈妈再爱我一次”!

只是那次他是和绿色的她一起感动!

“我们真的要从这墙上翻过去吗?”站到了电影院后面的断墙边她有点害怕了。

“嘘——小声点,来,你踩我肩上!”他是铁了心要带她去看这场电影了,因为听说这电影最能逗人眼泪,他隐隐预感到她将会趴在他肩膀上哭,这样他就可以很自然地伸出手用力地搂住她的肩了。在这之前他们只很快地拥抱过一次,那是一次让他三个晚上彻夜难眠的拥抱,因此他处心积虑地找机会第二次要拥她入怀。

当然他如愿以偿了,虽然他至今仍然想不起来那部让所有人哭得天昏地暗的片子到底是说些什么的。他只是在紧紧地抱着她时感到了一阵阵的感动!

事情就是这样,当电影院带给你一次感动以后,它就永远带给你的只是感动,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感动!

他又开始嗅到异常了,红色的她自从那场“铁达尼号”以后,找他的次数就变得频繁起来,每个电话都要提出见面的要求。这让他有点不安,虽然他的工作一点都不忙,他的应酬一点都不多,但他预感到如果只在红色里纠缠不清,那么蓝色,紫色,咖啡色甚至于黑色就永远不会到来!这将是一个悲惨世界——以“先知”的口气警告自已!

其实他一点都没意识到,所谓“先知”就是因为“先知”们说的话后来都被印证为是对的,他们只是先别人一步知道了!

雨果就不是“先知”。因为雨果的《悲惨世界》和他的悲惨世界完全不同。他的悲惨世界里有干净的衣服,有可口的湘菜!

“你最近怎么老爱穿这双红波鞋?”他问她。

“我知道你喜欢它啊!”她答他。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又问她。

“从你的眼神知道的,”她又答他。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红波鞋!”他无端就粗暴起来,大声说。

她无言,应付起落这么大的对白她还没有经验。

“你生我气吗?”她小心地问。

“我没生气!”他小声地答。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她无端就粗暴起来,大声说。

他无言,对于有仇必报的她,他不想再结仇再遭报应。

如果是绿色的她,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对白了——他默默地想。

绿色总是温情脉脉,含羞带怯,这些形容词是他从她眼里读出来的。就是这些形容词让她的脸容在他的记忆里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对白呢?——他使劲地想让回忆更清晰一些。

“你怎么总爱穿裙子?”他问她。

“我妈只给我买裙子啊,”她答他。

“有这样的妈?”他又问她。

“你不喜欢我穿裙子吗?”她反问他。

“不!喜欢!”他答她。

“不喜欢?”她又问他。

“我是说不是,我喜欢!”他又答她。

“是啊,不是你喜欢的,那还是不喜欢啊!”她认真地对他说。

“你给我听好,我喜欢你穿裙子——”他无端就粗暴起来,索性站直了身子大声说。

她无言,她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她得意地笑笑,双手抱膝转过眼睛望向远方!

“你说,人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她问他。

“会很丑!”他答她。

“有多丑?”她又问他。

“你会满面皱纹,没有牙齿,眼睛也看不见,驼着背,拄着拐杖满世界找我给你开门,因为你又忘钥匙放哪了,”他回答她。

“那——是——你,你才是丑八怪!”她无端就粗暴起来,别过头不想理他。

他无言,复仇后的快感要好好体味体味。

日出日落,上班下班,蓝色,紫色,咖啡色甚至于黑色一如所料踪影未见。倒是红色的旗帜飘飘扬扬日复一日!

谎言只需一千遍便能成为真理,更别说没完没了一顿又一顿的湘菜轰炸了。不到三个月,他便产生了一种幻觉,认定湘菜原来就是他的家乡菜,要不就是他上辈子的家乡菜,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刚吃完家里的湘菜出门看到湘菜馆口水又在牙根涌动。

悲哀之余,他为他遥远记忆里的家乡菜——客家菜——写了一遍饱含深情和热泪的祭诗,其中有几句是这么写的——

“啊——

远去的咸菜焖猪手,

久别的豆豉蒸鱼头,

多少次,

午夜梦回,

口水沾湿了我的枕头!

何人曾见,

我热泪盈眶,

沙哑干涩的喉咙迸出这一句旷野的呐喊——

回来吧——家乡盐局鸡!”

写诗一直是他的业余爱好,小时候那首把他引入诗歌殿堂的启蒙诗他至今还记得:

“鹅鹅鹅,

曲颈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青波!”

虽然他的读书生涯只到了初三就嘎然而止,但他的诗歌天赋还是得到过他唯一的读者她的肯定。想当年,男儿初为情,也曾拼尽几多不眠之夜,挤出几多极酸之词,凑出几多缠绵之句!如今忆起,不禁唏嘘,不提也罢,一提心发虚!

多险啊,要是当初不小心流传出去,铮铮铁汉形象就全毁了!

事隔多年,提起诗句竟也清晰如昨,有几首竟还能顺口而出,真不枉当年的呕心沥血双眼血丝——

我有一个梦,

在灿烂的阳光下,

我们手牵手,

翩翩起舞,

那可恶的阳光,

却灼伤了我的皮肤!

我有一个梦,

在那蔚蓝色的海洋里,

我们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那苦涩的海水,

却呛着了我的喉咙!

我有一个梦,

艳阳天,芳草地,

我们彼此拥抱,共唱一支歌,

那忽来的暴风雨,

冷得我直发抖!

我有一个梦,

在那万里无垠的碧空中,

我长出了一双翅膀,

尽情呼吸自由的空气,

那支丘比特的利箭,

却深深刺入了我的心脏!

我有一个梦,

在我的梦中,

你微笑着款款走来,

温柔在秋水中荡漾,

我却醒来!

在夏夜里写诗/

为你/

染一衣星月/

穿过你的黑发中/

依旧满天星斗/

滔滔江河/

延续着千古寂寞/

成长的岁月/

在朝晖夕映里/

静静流淌/

庭院深深几许/

心雨凄凄无言/

归去来兮/

又是一年花开早/

——————晚安!

多么蓝的天/

多么白的云/

多么软的草/

多么舒畅的心情/

天为我而蓝/

云为我而白/

鸟儿为我歌唱/

花儿为我起舞/

我的身在飘/

我的心在荡/

活着真是美妙/

连上天也降甘露/

轻轻地/

落在嘴唇上/

凉凉的,痒痒的/

伸出手轻轻地去触摸它/

天————

是鸟粪/

把饮梧桐下/

清月斗影长/

冬去春早意萧萧/

尔要加衣否/

去年枯叶落/

明早吐新蕊/

阳春三月清明后/

引得凤凰来/

————寄调卜算子!

红色在那一天不寻常地哭泣,因为没有声音,也没有预告,只有从那一滴滴轻轻淌出的泪水中,他才感觉到了她的哭泣!

哭泣之前他们长时间地默默对坐着,没有说话!

酒巴的灯光很暗且摇曳,衬出的泪水是晶莹的。

长时间的沉默之前他们也说过话,三言两语的。

“我们认识有多久了?”她先说话。

“嗯,好久了,大概三四个月吧,”他不是很确定地说。

“我们是四月十五号认识的,加上今天刚好一百天了!”她幽幽道来

“哦,是吗?都一百天了,好长时间了!”他自嘲着没有看她。

“太长了吗?”她看着他问。

“啊——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心算能力也不错!”他有点慌乱。

之后是沉默,谁也没去看着谁。直到那颗晶莹的泪水滑落!

他看到了晶莹的泪水,然后又转过了目光,因为,此时还有一滴泪光也在他心底晶莹!

绿色的青草地,软软湿湿,潺潺的河水,低吟浅唱,秋虫蛙鸣,满天星斗,两个并排的身背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如果一会有流星我们就许愿,好吗?”她仰着头说。

“许什么愿?”他也仰着头不解地问。

“山盟海誓啊!”她轻轻地说。

“誓了又怎么样?”他还是不解。

“那就一百年不准变心!”她说。

“一百年我们都死了,”他说。

“死了也不准变!”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

“好吧,我发誓,我不变心,你也不变心!”他举起一只手大声说。

“发誓是发你自已,你不能替我发誓。”她说。

“那你要变心了我怎办?”他转头看着她。

“我也发誓,但不让你听见,”说完她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

“这不公平,我的誓让你听见了,你的誓又不让我听,”他嚷嚷起来。

“别吵,”她睁开眼瞪了他一眼又合上了!

他只好闭嘴,静静地看着她,他觉得她好奇怪!

过了许久,她还没发完她那长长的誓,一动不动象入定的和尚。但他不急,他喜欢看她静静的仿佛睡着,小巧的鼻子随着呼吸轻轻张合,紧抿的唇显得坚定和执着,长长的睫毛似在微微闪动,这时,睫毛里慢慢地凝聚了湿润的水珠,逐渐地越来越多,最后聚成了一颗饱满的泪珠滑落在脸颊,泪珠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晶莹。。。

相对的日子多了,话题也少了。很自然地,随着了解的深入,往往会发现最亲近的也是你最不了解的:

“你总是漫不经心,没有什么让你着急一下吗?”她问的同时给他的杯子里添上了酒。

注视着握在酒瓶上的血红指甲,他缓缓地拿起杯子,轻轻地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散发在空气中的浓邑葡萄香:“你看这杯酒,要完全体会它,先要正视它,让它神秘的色彩吸引你的目光,然后慢慢地去触摸摇晃,感受它散发的味道,这时,你已完全作好了和它融为一体的准备了,那么,再让它慢慢地流入口中,同时让它在舌尖稍作停留,直到完全调出了你的味蕾,接着,从舌根到喉咙,到胃部,直到全身所有神经末梢,至此,它才真正和你融为一体,因为你体验到的不只是它的醇香,还有它为了你今天这一口而经过的二十年沉淀!如果这经历了几十年的生长采集酿造发酵封存,而你却匆匆忙忙一口而尽,那么,在你还来不及知道它的内涵时,它的报复也就匆匆忙忙而至,让你醉让你晕直至让你发疯!”——他喝了一小口酒眼光仍然停留在那血红的指甲上——“我在品味生活的五颜六色,这样很好,如果我一下子拥有了所有颜色,那么,我可能也会发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象是第一次认识或是看完这一眼就永远再看不到的样子,“你在走路的时候却总是显得很匆忙,我本来以为你是急性子。”

不错,我本来也是急性子的——他心里在回应!

他的急性不只表现在走路说话,就连冒出人生第一茬胡子他也是走到了同龄人的前面。在某一天清晨的镜子里,他看到了嘴唇上边多了一圈刚冒头的黑色植物体,他摸到了喉咙中间多了一颗再也吞不下去的杏仁核。

那段日子,校园里的大叶榕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生命的绿色阶段让他感到急燥,身体内不安份的热量在他全身毛孔中不停地撞击试图突围!在烈日下,在操场边,他不知疲倦地跑,二百米是他的目标,却不是他的目的,所以他只是不断地往返着跑!他固执地认为,令他发热的就是那身体里聚集的大量汗水,他得为这咸咸发苦的液体找一条出路,不管是迷糊双眼还是湿透衬衣,他只要舒畅!直到他看到了寂静的操场上出现了一条飘舞的绿裙子。。。

“你不累吗?”她问,眼里满是关切和诧异。

“我要拿名次,市里的!”长期地占据第四名是他少年的痛。

“老师说,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急有什么用?”她还是关切,诧异消失了。

“但罗马到底是建成的,不去建它能成吗?”说完,他丢下她跑了出去。带起了一阵风把她的绿裙子再次飘舞起来。

几乎不见落叶,日历就告诉你已是冬季了。太阳的光疲软得照不亮它旁边的一块块乌云,深圳的岁末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在他面前穿过红波鞋了,他却在某一天里细心地发现她头发上的马尾巴最近一直用一条红绸带扎着,偶尔会在她摇头时闪一下,很多时间里,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一点红色总会很夺目,因此,他的眼光总是不时就停留在了她的耳后边。

指甲还是一样的血红!

只有血是不会褪色的——他想。

“我要去北京读研究生,过两天走!”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哦,要我去送你吗?”他没等她说完就接上她的话。

“随便你,要是忙就不必了,”她还挤出了一丝好看的笑容。

“你知道吗?我会用颜色去区别男人!”她看着他,直直的。

“哦!那我是什么颜色?”他很意外,也看着她,直直的。

“你是黑色,所有颜色的总和。”她对他说。

“WHY?”他更意外了。

“任何颜色加之于黑色最后都会被黑色覆盖。”她说完又笑了笑,她觉得她今天应该多点笑容。

“那么说黑色就不再需要其它颜色了吗?”他问她,还是直直地看着她。

“黑色不会拒绝其它颜色的。”她答道。

“那什么颜色才会拒绝其它颜色呢?”他又问她。

“白色!”她对他说。

“可是,你知道阳光有七种颜色,但烈日当空时,你看太阳,它却是白色的!”他说。

“呵呵,你要是对着它看上三秒钟,你就知道了,它还是黑色的!”她说。

“是吗?改天我去看看!”他说。

“我走了,你会想我吗?”她问他。

“黑色会想念红色吗?”他也问她。

“我是红色?”她又问他。

“早就是了!”他回答她。

“黑色会想起所有颜色的,它需要所有颜色的填充它才能变为黑色!”她也回答他。

“是啊,思想永恒嘛!多想想也没什么不好!”他补充她的话。

电视上说造成冬天暖洋洋的祸首就是人类自已不环保。他想想可能是吧,以前的冬天特别是在家乡,冬天都很冷,冷得连骨头都象针扎似的,大概因为那时他们都不用塑料袋吧!

他离开家乡的最后一个冬天就很冷。

他独自一人坐在候车室里,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她会穿什么颜色的裙子来送他。他在等,等的时候他在想很多很多的事,他想到了陌生城市的陌生,他想到了熟悉日子里的熟悉,他想到了未来可能的暴风雨,他想到了校门口为他送伞的孤独身影,他想到了未来日子的茫然,他想到了过去岁月的哭笑,他想到了陌生人的疑惑,他想到了亲人的依舍!总之,他想了很多,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酸,最后,他转身望了一眼这熟悉而且有点脏乱的楼房,滑下了一滴清泪,那滴泪长时间地逗留在他的脸上,长久地烙在了他的心底。。。

2002-05-13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