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城市相亲

夜很深了,深到东方已经开始发白。

回家去吧,两只脚真的很沉,腰以下恍若千斤。脖子是软的,眼睛有点刺痛,舌头涩涩的,可能是舌苔上焦油含量过高。

我想起什么来了?吱呀的单人床?发黄的枕头套?空调的轰鸣声?形单的人字拖?隔夜的乌龙茶?海底世界的屏保?嘀嗒的水龙头?

那就回去吧,回去这一切都有了!

空旷的街道,暧昧的街灯,满天的星斗,吱——的急刹车,微笑的红绿灯,飘浮的夜归人,死鱼般的眼珠子,垂直翻转的背影。

把眼睛睁开吧,这一切都会消失!

夜幕降临在拥挤的深圳街头。

湿重的空气和着微汗紧贴着后背,腻腻滑滑。

我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长长地吐。

按正常生物钟,现在距离十二点上床睡觉还有整整五个半小时。如何打发?值得商榷。

集中精力感觉了一下胃,好象不饿。

扫了一下四周,象我这样单身的居多,无含义地微笑一下。

昨天的这五个半小时是如何过的?想想,想不起来!

前天的这个时候在干嘛?想想,更想不起来了!

反正最近都是准时十二点上床睡觉,至于睡觉前做了什么?想不起来。

没有了参照,这让我有点突然失措。

我应该在人群中找点焦点,比如一双妩媚的眼,或者一对跳跃的胸,哪怕是两条快速交错的黑丝袜粗腿,只要是偶数,我就不恶心。

眼前晃过的脸都很熟悉,有鼻子有眼的,就是没表情。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中会有很多人认得我,毕竟天天下班时间在这个十字路口发上一阵呆的人不多。有一头漂亮长发又很会发呆的人更少了!其实也就是我一个而已。

想到这儿我有点害怕,有点揪心,

我害怕发呆成为习惯!

不管口袋里还有没有烟,我都必须离开这个路口,到对面便利店去买一包烟。

三,

我快速穿过马路,快速穿过人流。

马路在后退,人流在旋转。

灯光在旋转,音乐在撕裂。

心脏在撕裂,谁在我对面?

她在我对面,只有十公分。

长发在飞舞中缠绕,气息在蹦跃中喷发。

灯光闪得太快,让我无法把她的舞动自然地连贯起来。

我只能快速甩动我的头,去迎合她的节奏,去捕捉她的呼吸。

我也要拼命蹬这地板,去合奏这该死的音乐拍子,否则,我会让这地板弹得跳起来。

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原来不是东京银座,而是深圳的厅。

我忘形的手肘不时触碰到许许多多软的硬的园的方的长的短的全是热乎乎的物体。

我只好尽量扯开嗓子嘶声裂肺大喊:对不起了——,啊嘞噢嘞噢嘞——!

便利店的玻璃门光洁得犹如不存生,要不就是我高傲得当它不存在。

在“当”的一声过后是刺额的麻,刺肉的痛,再之后是我的天赋男高音:啊————

“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

啊——牡丹,众香国里最壮观,

有人说你讨厌,谁知道你曾多么恶心,

有人说你无耻,谁知道你曾勾三搭四,

啊——牡丹,

啊——牡丹,

谁知道你曾勾三搭四!”

————“谢谢,谢谢!”——我风度优雅地放下麦克风,带头鼓掌。

“到你了,”——我对她说。

(音乐)

我知道这样不好,

也知道不该打你打得那么少,

我只有不停地要,

要到你想逃——

弄湿的床单晒干就好,

我叫的声音太大别说无理取闹,

因为在你身后,

是我满足后的微笑!

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

。。。

“下一站是什么?”——我问她。

“卡丁车!”

便利店里照例货多人少。

这样我便很容易很自然就看到她了。

我改变了计划,不买烟了,买点其它的吧,比如可以在这儿现冲现吃的速食面。

我突然就有点饿了。本来嘛,计划就是没有变化快。

所以我不常计划,我要不停地变换武器,这样我才能有可能赢得哪怕一声胜利。

“没看出来,女流之辈玩电玩竟也不输须眉。”

“没看出来的事多了!”——她说话的当儿又砍了我一刀,一下减去了我两滴血。

我抬头注意到她额头的汗珠,突然想用袖子帮她抹一抹。

“轰——”

“你完蛋了!”——她兴奋得拍起了桌板。

拿了面付了钱冲了热水,我就端着走到小餐台前,她就在那儿,一个人,我走过去就是两个人了。

两个人在这个城市的夜晚干什么最好呢?

一场午夜场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午夜场有点应时,是《午夜凶铃》。

“没事的,你要怕可以往我怀里钻!”——她对我说。

结果她往我怀里钻,钻得我胸怀痒痒的怪难受,于是我俯下嘴对她的耳朵悄悄地说:“我们去海边游泳吧。”

“计划中有这一条吗?”

“我一会加上去!”

我在便利店只是吃了一个泡面,而当时她好象也只是一个和我一样的泡面,所以,给午夜场吓一吓就更饿了。

“我们可以吃火锅!”

“要麻辣的。”

“喝点酒吗?”

“到海边再喝吧。”

结果太辣了,我们还是喝了八瓶很冻的啤酒。

我想了一下,决定摆一个侧身的姿势轻松地用一只手托住餐台边沿。

她则是半身趴在餐台上不知写些什么,隐隐能看到她领口下的隆起物。当然我不会去看,或是看很久。我认为这时候最恰当的不是偷窥,而是幻想!

和八个小时以后一样地幻想。

我就这样坐在岩石上,听着波涛拍岸的声音,望着漆黑朦胧的水天一色。

经过了八个小时的快节奏,我突然很珍惜起眼前的平静来。

虽然我提议她可以裸泳,反正这一块也就是我一人,而且天又这么黑,我又是个一千度近视,今天没戴眼镜出来是因为下班太急忘在桌子上了。但她没来得及听我说完就穿着衣服跳下水去了,丢下我一个孤零零地站在海岸上,晚风中,星光下,一脸的无奈,无尽的幻想。。。

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要天亮了,也许在天亮以前我可以吻一下她,或者拥抱一下也好,最起码要问问她的名字。

这些不算非份之想吧!

我要下去游上一会吗?

那样我得脱下衣服吗?

或者和她一样穿着衣服就跳下去?

一会湿漉漉地回到市区?

大家会象看傻瓜似的看着你,再掩嘴一笑?

也许明天会感冒?

严重一点会发高烧,烧至肺炎也不一定?

我刚来这家公司,还是试用期,请病假合适吗?

而且我连医疗保险也没有,怕是病不起了。。。

胡思乱想间,她已经上了岸来。

我若无其事地吃着我的面。

她旁若无人地趴着写她的字。

“舞字写错了,应该是《跳舞》,不是《跳午》。”——我忍不住要指出这个其实司空见惯的错误。

她迅速抬头盯了我一眼,马上低下头看了一下那张皱巴巴的纸,然后又再抬头说:“重要的是内容!”

我仔细地扫了一下她纸上的内容:跳午,卡丁车,电子游戏,唱K,逛商场,看电影,吃火锅。。。

“你的内容挺丰富的嘛!”——我不无羡慕地说。

她又迅速抬头盯了我一眼,然后说:“我想看我一晚上究竟能干多少事?”

“今晚吗?”

她低下头不再看我,似在自言自语说:“今晚吗,那就今晚吧!”

我突然迫不及待地冲口而出:“我也能干这么多的事!”

她第三次迅速抬头盯着我!

很快就要天亮了,我们说好天亮前要分手的。

我们坐车又回到了傍晚的路口。

这时,天空飘起了小雨,湿湿凉凉,似有似无。

“就这样吧,拜拜!”——她说。

“好吧,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我有点局促地问。

“也许吧!”——她对我笑笑。

“可是我们可以不用也许的,比如我们可以互留电话。”

“下次我会告诉你的。”——她说的让我莫明其妙。

“那——那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她转身欲走,赶紧又说。

她转过身,注视了我好一下,笑着说:“你问题还真多,如果你刚才也和我一起跳下水的话,那你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因为我早就自己告诉你了!”

我茫茫然看着她转身离去。

她走出两步又停住了,再转过来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谢谢你陪了我一晚上,你是个好人,可惜不够勇敢,所以我不会记住你的,你也别记住我了,拜拜!”

雨变得更密了,纷纷扬扬,世界迷朦起来。

十一

夜很深了,深到东方已经开始发白。

我只要回去,回到单人床上,我就可以很快睡着。

因为我身体健康,从不失眠。

我突然睁开眼睛,从吱呀单人床上蹦起来,冲到卫生间,拧开花洒,从头淋下,衣服也不脱。

我一边享受着这冰凉的痛快,一边在想:她倒底长什么样呢?

2002年7月11日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