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瞬间的火花-不想分手

医院里,已经过了危险期的朴高仍置于昏迷状态。医生们正在他的病榻前忙来忙去。

朴高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且歪向一边。他躺在病榻上显得那么安详和宁静。他脸部断然没了往日那种阴郁、冷酷和严峻。

一个人突然间经历意外事件,仿佛时间也随之静止。世上的一切分争与荣辱都在静止中划上句号。

温莎待医生们离开病房她便手提一只保温瓶悄然步入病房。她将保温瓶放在朴高病榻前的桌子上便一头扑在昏迷中的朴高身上。

她在朴高身上发出了只有她自己能听得懂的呜咽。

朴高,她在与他相识后不久就产生爱慕之情的男人,她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男人,而今在他完完全全占有她之后竟忽然宣布他和她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这一重创使温莎肝胆欲裂。苍天有时是多么能与人类开玩笑啊!她本该与他成为亲密无间的情侣关系,而今却成了血脉相依的兄妹关系。

她和他之间转瞬成了一对乱伦的违背道义的上帝的罪人。

她宁愿朴高做他的丈夫抑或情人也不想去做他的什么妹妹,朴高若是不揭穿这个秘密该有多好啊!温莎由衷地发着感叹。

她从小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她过惯了那种无依无靠的孤苦日子,所以长到成年之际突然身边多了个亲兄长,她真是有一万分的不适应,她本是一心将朴高当作最可心的恋人来看待,现在一切的梦境全被残酷的现实击溃。她甚至面对朴高都不敢回忆那些于她心中曾经那么热烈挚爱朴高的情节,因为那回忆会使她无颜面对世人。

一个妹妹对哥哥发情发爱总是有悖于伦理常规的。

她很清楚什么叫天理不容。

温莎趴在朴高身上哭了一阵,发现朴高的身体动了一下,温莎马上从朴高身上抬起视线。

朴高慢慢睁开双眸,那眸光显然暗淡缺少光泽,而且那眼睛亦没有全部睁开,那种半开的眼帘像一个终年沉醉于酒色的老翁浑浊空洞没有内容。

他的嘴唇掀动了几下,口腔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温莎知道朴高要向自己讲些什么,但因为中风后遗症的语言障碍,他无法讲出任何一句他想要讲出的话语。

他的眼内流出一串泪水,他的手抖抖地伸向温莎。温莎即刻抓握住朴高伸向她的颤抖的手。

朴高想握紧温莎的手但始终没能握紧,他的手臂很是不听他的指挥始终无力合掌。

朴高望着眼前的温莎心中自是万分感慨。

温莎这个他一度瞧不上眼的女人,竟是自己的同胞妹妹。他让她受过那么多委屈和怆痛她却从不在意他对她的种种袭击。她对他的深情厚意他从未放在眼内,他并且用眸光时刻剥着她的灵魂,使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抖抖颤颤不敢抬头不敢重音节走路。他用冰冷的子弹射向她温情四溢的心区。他无所顾忌地对待她,她却将他的无所顾忌看作是他的个性……

他不能够再回忆下去,她是他的亲妹妹,他竟因着头脑中的胡思乱想而引发出来的激情而强暴了自己的亲妹妹。他一想到这一层喉中便发出悲鸣的怪音。他因为不能讲话,因此全靠怪音来抒发情绪的大波大澜。

温莎因为怕他更加遣责自己便忍住不让眼泪流淌出来,她拿开保温瓶的瓶盖又从瓶盖凹处取下一只汤勺。她从保温瓶内盛出一小勺她为他做的甲鱼参汤向他口中送去。他摇晃着头颅不肯张口接住那甲鱼参汤。

他不能接受温莎太多的好,他已经很对不起温莎。如今他更多地接受她的种种好处那无疑是在索自己的命。他宁愿饿死在病榻上也不能接受温莎这样的厚爱。他怕承受不起又怕加重自己的罪孽,因此他拼力地闭着嘴不肯掀开半条缝隙。

温莎却扑跌跪在地上,泪水汩汩地从眶内溢出,她随之声音抖颤地喊出“大哥”二字。

她如此之快地原谅了他对她的兽行着实令他震惊,但他自己不能原谅他自己。于是他将头颅扭向一处。

温莎仍跪在他床榻前的地面上。温莎带着浓重的哭腔对朴高说他如果不喝掉她为他煮熬的甲鱼参汤,她就会长跪不起。

朴高听了温莎这样的话语缓慢地将扭向一处的头颅转向温莎,他凝视了一会儿温莎,心里瞬即产生出对温莎的一丝怜惜和疼爱。他向温莎微点一下头颅并用眸光示意温莎起来。

温莎见朴高肯吃她精心熬制的甲鱼参汤即刻从地面上立起。她重新拿起汤勺喂向朴高。

朴高和着泪水喝完了一大半甲鱼参汤。

温莎喂完朴高甲鱼参汤就座在朴高病榻旁侧的一只圆形椅子上,她并且伸出一只手握向朴高的手很久很久地痴望着朴高。

朴高不敢正视温莎那种柔情哀凄兼并的目光。他想待他的病有了好的转机他一定想方设法为温莎找到一项适合她做的工作。他将分给她他的一半家产。他要补偿她,他要像父亲一样疼爱这个被自己伤害过从落生就成为孤儿的妹妹。

医护人员进来查房,温莎不得不拎了保温瓶离开朴高。

温莎走后朴高重又陷入迷茫和自责之中。

在他的全部生活中他着着实实地伤害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亲密的爱人,一个是自己骨肉相连的妹妹。

他现在总算清楚了苏麻离开的原因。自己身为男人却以极其独断专行与冷酷的方式回报苏麻那样柔肠似水的女人。自己犯下了男人中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假如自己稍稍对苏麻用些真情他也不会失去她。她从他身边离开的第一次他就应该引以为戒,可他偏偏毫不在意她的离去原由,也不从中吸取经验教训更不反省检讨自己。他的心本是从属于她的,他又本是离不开她的。可是他却像一个弱智男人不知拢住身边女人的心,只是一味地按照他自己的行为规范行事。到了后来自己又因着苏麻的离去而染至顽疾因此误延了去寻找苏麻。

至于苏麻与罗良间的情感往来,他不会再责怪她,他没有资格去责怪她。就让她和罗良顺其发展下去吧。他甚至不配产生嫉妒心理。从此而后他将死灭掉对异性的妄想。

苏麻不会重新给予他所期望的爱,再者他亦不能给予苏麻期望的爱。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倜傥的朴高。他的下半体已经失去神经知觉趋于半瘫痪状。他这样的一个半残者怎么还配得上苏麻那般标致美丽的女人呢。

但是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在没有爱的日日夜夜生存着就像沙漠中缓缓踽行的骆驼那般无滋无味,他朴高不能像沙漠中的骆驼,他若不是在这世上又有了新的牵挂他即刻会让自己结束这种残喘的生命。

他要待身体稍稍强硬些为温莎安排好工作,当然苏麻若同意自己为她安排如意的工作,那么他将不遗余力。做完这些事宜他要将所有的家产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送于他心爱的苏麻一部分送于他可怜的温莎。之后他将义无反顾地走向他应该去的地方。他应该去的地方那即是地狱或者天堂。

像他这样一个嘴斜眼歪身体半瘫的废人活在这世上只能是给自己带来无穷痛苦,除此而外还会有什么呢?

对于一个没有将来执意走向死亡的人来说痛苦与欢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抓紧办完眼下要办的事情。

朴高想到此仿佛他真的逝去面部表情平静得令人恐怖。

其实这个世界是用爱维系的一个人间群体。而在众多爱中爱情是最至高无尚的东西。它能使这世上男男女女发誓盟约、欲生欲死、缠缠绵绵、痴痴迷迷。

一个恋爱中的男女最首要的秘诀是痴,由痴发乎于情由情发乎于迷此所谓情迷是也。

而朴高身上仅剩下责任,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他的责任里丝毫不带有恕罪与讨好的成分。一个濒临死亡深渊里的人恕罪讨好已毫无价值可言。

这世上如果说有完美的总结,那就是绝对的清醒。

当你绝对的清醒你便发现自己在以往的日子全部是混沌。

朴高深切的想自己以往的日子是多么的混沌。对于苏麻这种心地纯良貌美如仙的女人他愣是不懂得珍惜。

大小会议,访谈记录,为人诉讼,整日介一脸的严酷状,自然苏麻会对自己产生逆反和背叛。

一行清泪再次涌出朴高眶内。

朴高心中已不再嫉恨罗良的侵占苏麻。他在心底发出了原谅他之所为的声音。他不能在他辞世后留下许多遗憾,保括对罗良的友谊。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使他顿刻明白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关于什么叫真爱以及爱屋及乌他已经非常了然。

生命不是一只封闭的笼中鸟,而是自由飞奔的大鹏。

朴高是朴高。苏麻是苏麻。他无权干涉苏麻。苏麻亦无权干涉朴高。如果说彼此有缘会再叙,彼此无缘莫相求。

朴高的头脑中正在天马行空任意驰骋之时罗良急匆匆推门进来。

罗良几步跨到朴高的病榻旁,他万没想到朴高会病成这样。罗良抓住朴高的一只手猛然握在自己的双手中。

朴高没有目光地望向罗良。罗良感到内心一阵破碎。本来他是想来向朴高打探苏麻的详细地址与探视一下朴高的病情。但是朴高目前的状况迫使罗良紧闭双唇。

罗良是一个讲道义的男人同时又是一名医生,医生的礼节告诉他不能用一些足以刺痛病人的语言来刺激病人的情绪,其实他本人站在朴高病榻前就足以令朴高寒心与气恼。他毕竟是朴高的情敌,他脑海里闪出朴高在手机通话中谩骂他的话语。他闭了一下双眸紧接着头部向上微微仰去然后发出一声长叹。

朴高从喉管中发出呜呜的叫声用又眸光示意他坐下来。

罗良从朴高的语塞和嘴巴的歪斜度断定朴高病情的严重性,但这种中风没能当即死亡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朴高想向罗良说些什么,无论他怎样努力就是无法开口讲出他要阐述的话,他一阵绝望和悲哀后眼内再次涌出泪来。

从他眼神的空洞和没有任何表情来看,罗良觉出朴高不再对他充满愤怒。

男人与男人间的仇恨几乎是为了女人和金钱,而男人与男人间忘掉这仇恨又几乎是负数或零。

朴高在一场大病后对生命与人生进行了重新解释。

男人与男人间的隔阂一旦消除,和好如初的速度就像他们爱上某个女人时那样快捷。他们不像某些心胸狭小的女人那样对她们的仇家因为某种原因而假装面部微笑骨子里仍怀着对她们仇家的刻骨仇恨,一旦机会到来她们仍会拿起武器凶猛地刺向对方。

这便是男人与女人间豁达与非豁达的最好最完美的证明。

朴高因着苏麻移情与罗良于罗良争风吃醋又因着自己突然的病倒而完全解除了对罗良的警戒与敌意。

朴高竭尽所能地使自己投出友好和善的眸光,可是朴高的眼睛依然呈出大面积的空洞。这倒并非是朴高骨子里原本浓重的虚伪和不真诚使然,而是他连使自己眸光投射出一种能使自己满意的力量都没有。

他的手被罗良相握着,他的手却在罗良的手中散乱着一点相握的力量也使不出来。此刻的朴高又对人生有了更深层的领悟。

人的一生争啊掠啊费尽心机啊,到头来全是一场空梦。人一旦染上病体任何物质以内的东西都将一文不值!就像自己拥有那么大面积的别墅又拥有一笔丰厚的家产,可到头来他却不能极好极到位地享用,眼睁睁地望着那些物质的东西在他面前白白腐掉。那岂不是世间最大的残忍吗?就像一个贪婪的男人面对无数个美妻娇妾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行使男人的权力而眼睁睁地空望着她们一样,那种看不见的肉体与精神的折磨足以使人的灵魂分崩离析。

朴高深切地领悟到其他人尚未领悟到的生命内涵但朴高尚且不知自己是否在领悟到生命内涵后在某种可能使他重新欲望的机会里死灰复燃他的本性。

人往往离不开本性或者很难离开本性。尤其是当人重又有了一种操纵生命与操纵生活的机遇,人常常会丢掉伪饰的外衣露出庐山真面目,虽说他刚刚被人救起,生命之光还没有燃稳燃亮就急三火四地投入一场更深更大的纷争之中。虽然利欲熏心的人可能遇到更大的险情,但他早已将卧薪尝胆这句成语忘到爪洼国里。

朴高不是那种意志薄弱的人,所以他既不会后悔也不会无法面对他即要做出的伟大行动。他这种伟大的行动又完全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刻骨铭心的爱。

一场大病让朴高对爱情的理解度和深刻度有了从未有过的升华。

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爱的角度爱的方位又是如何于相辅相成间形成一种坚不可摧的理念?

爱是无私、爱是奉献、爱是给予。能使苏麻早日脱离开他的阴影而寻觅到生命的佳侣,他虽死无憾。

他示意罗良拿来纸笔,罗良便从皮夹内取出纸笔递到他手中。

他的手颤颤抖抖地在纸上画着却写不成一个能令人看懂看清的字。他通体因为给书写字迹的用力而弄得汗水淋漓。最后他好容易画出“电脑”二字。可是那龙飞凤舞的文字组合让罗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辨识出来。

罗良飞快地进入医务室,他向医生说明了病人需要一台手提式轻便电脑,医生笑了笑摇着头告诉他医院全部是大型电脑机,只有院长们每人手中各有一台手提电脑,不过院长们正在开会。

罗良只好失魂落魄地返至朴高的病房,但他刚要打开房门,他突然想到自己家中恰有一台手提式轻便电脑,他飞快地跑向电梯又飞快地进入自己的车内。朴高需要讲话而又不能开口讲出,手写又写不出来。倘使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罗良根据从医多年的经验断定,朴高会染至病发性心肌梗死。于是他加快了驱车速度。

他怕驱车到家后又给瑞娜的缠绵耽误掉一些时间,所以他干脆驱车去了他的诊所。

很快,他从诊所内取来他办公用的手提电脑匆匆下楼又匆匆进入小轿车内。

当他将手提式电脑展现在朴高面前时,朴高极近兴奋状态。

罗良将手提式电脑插上电源放置在朴高的前胸间又为朴高打开电脑,他自己在一旁扶着电脑的后身以保持它的平衡。

朴高见到电脑就如饥渴的人见到水源一样,他终于可以将自己要阐述的语言如数道来。如愿以偿令他兴奋不已。

朴高的手指还不能够运用自如地分开,因此他用手背的关节敲着电脑键盘。虽说很是吃力与别扭,但电脑屏幕上毕竟显示出他要阐述的语言。

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朴高终于完成了他的心愿。电脑屏幕上显示出这样一段话:

罗良,苏麻住在E区F街十三号楼房的三门三层。她所在的工区工地地址是E区K街二十八号,你去找她吧。

罗良看到这样的有关于苏麻下落的消息很是为之震惊和兴奋。他万没想到朴高能有如此坦荡胸襟将苏麻的地址告诉他而且还是在他重患在身的情况下。

罗良被朴高深深感动了。倘使先前朴高若能胸襟坦荡地对待人和事或者对苏麻呵护有佳那么苏麻怎么会离他而去呢?

人啊总是到了一种极限的境地才会迷途知返,但是人会发现有些事物在极限之前就已经化为乌有,只是人没有察觉而已。

朴高在大病极限中不知是对苏麻的歉疚还是对自己的忏悔抑或是一种良心上的自责迫使他如此费神费力地讲出苏麻的行踪。

罗良不清楚朴高在详告苏麻行踪后是否内心里承受着巨大的悔意。因此当罗良观至到电脑屏幕上的有关苏麻的消息并没有呈现出任何能让朴高察觉出来的反应,虽然他内心里一阵激动和喜悦。

他原本是为着打探苏麻的行踪而来,可当他发现朴高如此病状便在心里打消了这种想法。孰料朴高竟自己娓娓道来。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罗良的内心为着即要找到苏麻而激动万分。他看看时间便决定离开。他将那部手提式电脑放置在朴高病榻前方的桌子上以备朴高使用,他为朴高向上拉了一下被子又为朴高整理了一下坡度很大的枕头,然后转身离去,但是就在他回身关门之际,他发现朴高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

罗良没有重入门内去慰藉朴高,他心里只有苏麻的影像。罗良的自私同样在一种情不自禁对所爱女人的遐想中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

他没有顾及返回家中或诊所。他怕有事干扰他以此耽误去见苏麻,因此干脆关掉鸣叫不止的手机。

他风风火火地将车驱向E区F街十三号楼。他进了三门三层,当他的手即要叩响苏麻所居住的房屋门的瞬间,那手竟然抖动起来。好像那门上有强感电流一般。他在稍稍镇定一会儿终于重新抬起手叩响了苏麻的家门。

数十下敲击后里面仍没有回音,罗良当即决定去E区K街工区工地。

同是E区,罗良断定那个工区的工地就在附近。罗良一面驾驶着车子一面向路人打探工区工地的位置。可是这里的路人却用假话欺蒙他。他们一忽指东一忽指西使他走了许多冤路。他们本是穷愁潦倒的无业游民看到他仪表堂堂又驱着如此漂亮的小轿车就心怀鬼胎地耍弄他。

他们不与他讲实话是因为他们与他隶属两个阶层的人类。他们嫉妒他这样的豪华气派,他们手中若是有枪就会即刻扣动扳机将其打死打残或打伤。

罗良哪里知晓这群人的心态。但是众说不一的指路使他明白这伙人在耍他。于是他急速向前驱着车不再问向任何一个人。

他在搜寻着E区K街以及那个二十八号。

K街总算被他找到了,但是这里的号码却不很规化不很统一。从十几号能跃至七八十号,从七八十号能跃至一号。

那个二十八号在哪呢?罗良心中有些焦虑。

罗良的车速缓慢下来,他在属于K街一带的街区内四下张望着。

不久一堵围墙横在罗良面前,他内心禁不住为之振奋起来。罗良加快了车速。车子很快来到围墙处。沿着围墙驶下去,一排铁门出现在罗良面前。铁门上方悬挂着一个蓝色牌子。罗良定睛一瞧,那牌子恰是二十八号。罗良简直有些欣喜若狂。他想这大概就是工区吧。那么苏麻肯定在这个工区的工地上做工了。至于苏麻为何在此处做工,那肯定是因着生活的拮据迫于无奈之下所为。罗良不由得涌上一阵心酸。

时节已到了春末,天气已渐渐趋向夏日的燥热。工区的工地也一改初春时的萧条冷落。工区内的工地上有的楼房渐次升起,有的楼房正在打地基。工人们有的在绑架杆、有的俯身搭砖抹灰。总之一派繁忙的景象。

苏麻白日里除了看工地还与工长的妻子一道管理工地的伙食。因此她又多加了一份月薪。

因为每天都在繁忙中度过,苏麻已快忘尽昔日那些个不愉快之事。岁月的痕迹被紧张的劳作所吞噬。苏麻甚至很少去看罗罗与每天坚持写作。

每天在工地上她都忙得昏昏沉沉,大脑僵化静止。工地的早餐一般是馒头和西葫芦汤。苏麻必须提前十分钟到达工地与工长妻子苏麻称之嫂子的女人去早餐店采购馒头。中午还要与工长妻子一并掏洗着几大盆大米,然后一锅锅地焖好后又开始摘菜洗菜切肥肥的五花肉。

待她们将一锅杂菜煮熬好后,苏麻已经精疲力尽,汗珠四溢地跌坐在工棚内的木板床上。

这时工长妻子就说她肯定没有做过苦力活。苏麻只好点着头默许。

工长妻子是个热情的心眼又较实在的女人,她看苏麻独来独往人又秀气端庄就想给苏麻介绍个男朋友。被苏麻笑着阻挡住。工长妻子就说苏麻死心眼。苏麻呢直觉得这个热心肠的嫂夫人有些荒唐,她在什么都不了然的情况下居然要千方百计地给自己介绍男朋友。苏麻暗中忖道:中国的劳动妇女的确要比中国的知识女性几倍的愚钝,但她们身上的热情却要比知识女性高出几十倍。

工长妻子闲暇下来就与苏麻坐在工棚外的一块长形石头上天南地北地唠着家常。

工长妻子高个子长形脸一双眯眼悬在宽额面下,一颗黑痣虫子般囚在上眼皮上愈发显出工长妻子的奇丑。与此相比工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张长圆相间的脸上悬着浓眉大眼倒是比工长妻子帅气得多。因为这一层优势工长对妻子说话总是吆五喝六地没个尺度。每每工长妻子都低声下气地应允着他的吆喝。

工长妻子对工长的冷脸已经见怪不怪了。

工长妻子说工长没当工长之前对她好着呢,当上工长后就变了模样,他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了。工长开始停工时不回家,据说在外面嫖上了女人。后来工长妻子进城来找工长,被工长着着实实地打了嘴巴子。工长妻子捂着面颊当天返回乡下。返回乡下的当晚便喝了农药。被瘸腿公爹发现送至当地卫生所后抢救过来。

工长妻子喝农药的时候,工长在一处自己于城里买下地皮营造的豪宅里正搂抱着一个很风骚但并不漂亮的城里开发廊的女人耳鬓厮磨地嬉闹着。

工长在一次理发的时候与她相识。这个女人装满心机,凡来此发廊理发的男子她都要套出他们有多少存款在哪里就职?

工长是个大老粗不善于伪饰自己加上自己那份虚荣心没待那女人只言片断便如实述来。

那女人知道他是个工头又有上万存款立马计上心来。于是理发变成了按摩。那女人用长长的如聊斋剧目中精怪那般尖利指端撩拔着工长的脖颈又顺着工长的脖颈伸延到工长的胸脯。工长一阵颤栗。工长做男人以来从未有过这般舒适惬意。工长闭上浓眉大眼任其女人的抚摸顺次发展。那女人见工长没有任何满怀不愿的表情便大胆地长躯直入到工长的腰部。她麻利地解开了工长那挂着沉嘟嘟的钥匙、手机、传呼机的腰带。

那女人的手在工长的腰部转悠了一个来回,工长不由得叉开双腿脸部靠向椅后有了男人发情时的哼唧声。那女人顺势将一双尖利的柔手伸向工长的裆下。工长那个在他哼唧声中就挺拔起来的阳性物体被那女人的柔手一触碰顿刻晕眩起来。工长的面部麻疯病人般地抽搐起来。幸亏发廊生意不景气,近一个小时除了他这个顾客就再无有人进来。

那女人看着他到了火侯便一把推开他。工长已经到了不管是骡子是马决心遛一遛的境地。

工长当即一面向那女人许诺会给她一笔为数不小的补偿费一面冲动地揽腰抱起那女人。那女人随即挣扎落地将店门关闭。工长重新将她抱起进入发廊内里的一个几平米的小屋。

很快彼此像士兵一样地速度剥光衣物。工长的一双汗脚有些臭气熏天。那女人用双手捂住鼻子,她脑海中闪现出的钞票将这臭浊之气压下一半的时候工长开始在她的身体上恣意纵横且嚎叫着。她自始至终没有声音。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动情。她脑子里在想她在被这肮脏男人纵横后用何种洗洁液洗去污臭,还有他的为数可观的钞票她将其存入哪家银行。

工长在这个发廊女人身上找到了在他的丑婆娘身上永远也找不到的快乐。于是工长开始永不放弃那个发廊女人的计划。但工长有工长的精明,待那个发廊女进一步向他索要别墅型住宅时,工长的脸呈出一副严肃状浓眉大眼眨巴几下向发廊女人发出只要一年后她能为他生下个一男半女他就会即刻兑现她的要求。

于是那发廊女琢磨了一阵,觉得自己一乡下女子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又年龄老大不小,自己租赁的发廊越来越不景气,自己能遇上这样一位有钱的工头亦算兴运。她提出要和他结婚。工长脸一沉说自己乡下有老婆孩子只能对她金屋藏娇。

发廊女想了想不再执意提结婚的事宜。但她却向他索要的价码越来越大。工长没法不答应她。因为每每她的要求都是在工长欲望难消的时刻答应她的。否则她就会吊着眼线任其工长扑打床榻欲火攻心。

不久,她果真怀孕,但那孩子不是工长的现在讲究优生学,她可没那么傻,到了一定的年龄女人身边有个孩子那自是慰藉。因此她趁工长返乡的时期在一所大学附近出高价收买了一个家庭贫困但却仪表不凡学业突出的大学生。

那天她站在那所大学门前用视线瞟着出来进去的男生。忽然她看中了一名男生说是她要为小孩子请家教,那名男生一听便喜上眉梢随她乘车来到她的住处。她将事先预备好的一杯放有她从一家药店购置的壮阳药物的饮品递到男生手中,那男生因为恰赶上饥渴,因此便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之后他便有些腾云驾雾之感而且气短心悸。那女廊看看到了火侯就将一沓厚重的纸币置到那名大学生面前。那名大学生从未见过这么多钞票竟有些慌张地从沙发上立起。那发廊女人看他这副稚嫩样子便忍不住前仰后合地浪笑了一阵。大学生被她的浪笑以及那杯带有壮阳药物的饮品弄得神魂颠倒不知所措酥酥痒痒。

发廊女人看他迷迷怔怔的样子知道药物的劲头上来了。发廊女人顺势搂他入怀让他的头部紧密贴向自己的乳间。像儿子拥在母亲怀抱那样。大学生周身颤栗了,他糊里糊涂地就被发廊女人剥光了衣物裸出他青春的结实的胴体。

发廊女人像抓捏工长的阳性物体那般抓捏着大学生。大学生丝毫没有招架之余就被发廊女人俘虏了。

大学生第一次做了男人。他在极其惶惑紧张的情形下勃起隐退,因此周身被汗水打透。

发廊女人从一本育婴学的书上看到这样一则知识。即男女双方情意绵绵下基因相吻合,那么所诞生的婴儿会是既聪明又漂亮。于是发廊女人努力使自己开心、兴奋、缠绵。

那一天她一连与大学生数次做爱。最后几次大学生架轻就熟地行使着男人的武器。

此后大学生被她勾去了魂魄,一有赋闲课时他便如约前往发廊女人处。

每次事毕发廊女人都像工长与她事毕后交到她手里一笔款项那样交到大学生手里一笔款项。在大学生乐此不疲的一天午后发廊女人突然宣布他不必再来了。大学生无限倦恋地灰溜溜地走掉。因为他再也难觅这既能贪女色又能赚钱的厚差。

发廊女人怀上了大学生的种子,她要好好培育这颗种子,直到这颗种子也成为大学生为止。

待工长从乡下返回发现她已有孕,兴奋得不得了。不日他破土动工在一处旷地盖了一所别墅型的豪宅。实现了他对发廊女的许诺。

工长那次回乡下是为了解决一项棘手的问题。稍信的人只说他瘸腿的爹生病了现已卧床不起。

待工长到家一看才知晓了实情。工长妻子披头散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他陈述了事情的始末。

工长半年没回家,工长瘸腿老爹每日都喝得痴痴狂狂。一天傍晚他喝完酒后生理上发生了奇妙的反应就趁着寂静摸到儿媳的东厢房。

他一摸到东厢房便迫不及待地扑向儿媳。工长妻子本来介于似睡非睡间,身上给这猛烈的重压弄得彻底清醒过来。借着月光她看清是自己的公爹压在自己身上东奔西撞着。她愤然纵身掀掉瘸腿公爹,并且将他推到水泥地面,瘸腿公爹当即摔掉两颗门牙。工长妻子坐在土炕上破口大骂他老畜牲。

其实工长瘸腿老父亲早有侵占儿媳的野心,只是迟迟没有机会而已。现在儿子、孙子全都在外,家里只剩下儿媳与自己,他便对儿媳动了邪念。

工长回来看到出现这等事情只好忍气吞声地私下了解,他极近好言地规劝妻子不要告他瘸腿老爹并许诺将她带到城里的工地。当晚还对很久没有碰过的妻子以身相许,这才打消了工长妻子上告公爹的念头。

工长与妻子临离开村落时工长从皮夹内取出一沓纸币甩到瘸腿父亲面前头也没回地与妻子坐进出租车。

而今工长妻子随工长来到这个工地虽没有夫妻之实,工长妻子却能天天看到工长天天能听到工长的吆五喝六。工长妻子亦非常满足。

工长妻子与苏麻唠家常时候说凭苏麻的长相苏麻能找到比工长还有钱的丈夫。苏麻听了工长妻子的话既没有持反驳意见也没有表示默许。苏麻微微掀动一下上唇面颊上呈出一丝微笑算做回答了工长妻子。

工地上一名施工技术员看上了苏麻就软磨硬泡工长妻子探听苏麻的实底。可是无论工长妻子如何上套下套左套右套也没能将苏麻的实底套出来。那名技术员只好学着影视剧里面的男主人公天天为苏麻送上一朵绽放的玫瑰。苏麻为了不使他太扫面子只好收下。那名技术员却以为他的玫瑰打动了苏麻的一颗春心。

其实苏麻将那枝枝玫瑰插放进被一些民工丢甩的啤酒瓶子里。玫瑰在凝视着它对面的一群于休息间打着残缺不全的扑克牌的民工。他们的骂话、他们黏稠的唾液一并砸向玫瑰的时候,玫瑰仍以不败的姿态怒放着并散着幽香。于是苏麻想起了自己的那部尚且锁在抽屉里的长篇《玫瑰寂寞地凝视着》。

是啊玫瑰在寂寞地凝视着它前方的污浊和丑陋。

苏麻对他们这群民工粗俗的骂话与肮脏的喷吐痰液已经厌恶至极。他们与那个社长女主任之流虽然有着本末倒置的差异,但同样归属于丑陋的范围。

苏麻每每堵上耳朵闭上眼睛。有一次她竟看到那个技术员一只手拿着鲜艳夺目的玫瑰向她走来一面还在与一民工笑骂着脏话。苏麻当即如朴高发呕时那般翻江倒海地呕了一地。那名技术员还以为苏麻生了病紧张得如同一只猿猴上窜下跳着直喊工长妻子。

苏麻内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这个时候她脑海中闪现出了朴高与罗良来。在她清晰的记忆里他们从来都是以世上极其文明得体的语言讲述着事情,尤其是罗良在那文明述语中加之柔情,愈发使语言爽目润泽。

苏麻发出慨叹:这一生恐怕再难寻觅到一种完美语言的陈述对象了。朴高已成为她的历史,罗良却不再是她的梦幻。她贴贴切切地生活在现实的土壤,她所目睹的现实是有人一面吸烟一面用手抓着青椒、大葱之类的青菜伸向一只盛有大酱的碗内稀哩哗啦搅翻一阵然后拔出碗内丢向张开的大口中且能有滋有味地把盏一杯浊酒。

苏麻看到这些景况就有些觉出像是生活在古猿时代。更有甚者有人在此基础上亦大放骂词。骂词中将我们伟大的母亲骂得两眼发花、两耳昏聩、鲜血淋漓、四肢麻木、欲生欲死。

苏麻从知识群体跃入非知识群体。苏麻感到两个群体都不完美,两个群体的生命之火都在逐步熄着火焰,都在向死亡殷实地靠拢。历史在进展,群体在变向衰弱。

两个群体所欠缺的都是人性的美德。

这是苏麻所不能阻挡得了的事实,苏麻只好做苏麻自己。

那个技术员在与非知识群体笑骂完后依然握着一枝玫瑰向苏麻走来。

苏麻见他轻轻浮浮地打着呼哨向她走来,心里一阵紧张与反感。她正低头摘青菜,那技术员走近她,她一躲闪潇潇长发便给木材缝隙裹夹住。苏麻痛得直喊工长妻子。工长妻子从工棚内出来看到技术员站在苏麻对面就连忙缩回工棚。

那名技术员掀掉压着苏麻发丝的木材,苏麻的发丝才得以解脱。但苏麻并没有说一句感谢之类的话语。苏麻正是为了躲开他的纠缠才导致发丝被夹裹进木材缝隙中去。

技术员正要将那束红玫瑰递到苏麻手中,苏麻却转身返回工棚。那技术员被苏麻冷落在原地,他将手里举着的那束玫瑰远远地抛向远方的一堆废弃钢筋内,嘴唇被他狠狠地咬成一条线。

此后的几天技术员看到苏麻心里就有一种既想吞噬掉苏麻又想整治苏麻的念头。但他却苦于找不到机会。他苦苦等待这机会的来临或者说他要暗设这种机会。

那名技术员在苏麻一再冷面孔的直视下不再为苏麻送红玫瑰花来也不再一有空闲就来缠苏麻。这令苏麻很是为之开心。可苏麻却不知他在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将苏麻搞到手的计策。苏麻俏容上的一双扑闪的大眼睛高矮适度笔挺的鼻子极富魅力的唇以及纤瘦娇柔的躯体都令这个暗藏心机的技术员神魂颠倒。

罗良从工区外铁门旁侧的一个小侧门进入工区内。工区内的杂乱无章使他无法将车驶进去。他只好步行于此。

他沿着丛生的草地和堆着废弃物品的沼地向工区内的工地跋涉着。

地面凹坑内积於着的雨水已经变成绿苔散出一股潮湿的霉味。罗良下意识地揉了一下鼻子。一只田鼠从罗良脚面上窜过钻入路边的草丛间。罗良不由得又想到苏麻每天都途经这样既臭味熏天又有些恐怖的工区内通向工地的一段路程心里面就更加忐忑不安起来。他甚至为自己从前对苏麻那分彷徨犹豫的爱而感到万分的悔意。如果自己早些对苏麻表示那分爱意与深情。苏麻何至于此呢?

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工作不是苏麻这等柔弱的女性所能担负得了的。

苏麻这样优秀的女人需要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去呵护去爱她,如此才不枉了苏麻的优秀。自己为什么要像某些男人那样狭隘与鼠目寸光呢?自己又为什么要在一场大彻大悟中才能勇往直前冲锋陷阵呢?

罗良一面在心底无尚地谴责着自己一面有些失神地向前行进着。突然他的脚底部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连忙抬起被硌的脚俯身一看他禁不住像朴高一样地产生了作呕之感。

一根脏兮兮油腻腻的骨头上面爬满了苍蝇而且骨头上面带有肉丝的地方爬满了蛆虫。

罗良不敢再瞧半眼,他快速逃离开那根骨头。

因为这一带是开发区域,因此进入工区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抵达工地。况且施工阶段工地将通往工地方向的近路全部堵封。堵封的原由自然是提防着窃贼的随手牵羊。留出一条坎坷难行的路线供工地人员出出进进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想到即要见到他朝思暮想的苏麻,罗良内心有着无法形容的激动。

一个男人的激动、一个男人充满激情的激动、一个男人从内至外写满了爱的激动。

这激动的前奏即是对苏麻的无尽思念与寻觅,还有一个执着的男人对所爱女人的真情流露。罗良殷切地希望这爱能够消融与化解苏麻身上所有的怆痛记忆。

苏麻即在眼前,罗良的眸光浸满了柔情与爱意。

绕过一块土坡,工区的工地很快出现在罗良面前。

一伙民工与施工建筑工人正于工棚前的一个临时牵引过来的自来水管前冲洗着身体上的汗水与泥巴,另一伙工人替换下他们。因此他们在被替下后就以这个自来水管道为轴心尽情冲洗着自己以此使自己减轻疲惫和困倦。

当罗良来到这伙人中间正待向他们打探苏麻在哪一片工地上工之时,那伙人全都齐刷刷地从各自冲洗的盆中抬起头来。

他们像观至外星人又像观至一个归国华侨或影视明星那般在罗良身体间荡来扫去。

罗良潇洒的形体、明星般漂亮的容颜、一身带有光泽的高档西装、绅士般的步履、语言恰到方位的客气。这些都是这伙整日与钢铁、泥土、砖瓦、石头打交道的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罕见或者少见的。

他们在直勾勾地望向罗良的同时又将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从工棚内走出的苏麻。

苏麻正端着一盆待清洗的青菜准备去那个自来水管处清洗。

她的眼前梦幻般出现了罗良,这给她的精神以很大的震动,她手中端着的一盆待清洗的蔬菜连同那只盆子一并滑落在地。

她已经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她像是被一种法术中的定身术点了穴道木讷在原地。眼里又涌出不知是激动还是遗憾的泪水。她不知是走向罗良与他握手相拥还是假装没看见罗良而绕道行之。

罗良,她曾经那么爱恋的男人,在他的淡漠里与生活对她的种种遭遇中她渐次冷却了对他的爱恋。

至此,她将对罗良深厚的爱转嫁到她与罗良爱的结晶——罗罗身上。她从他身上看到许多罗良的影子。又从这影子里拾拣着诸多安慰与爱心。

她拼命地做事、拼命地赚钱以此让她的罗罗生活得更充实和更安逸一些。

她的一双手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那纤细、润滑、柔美的风姿。它现在呈出粗糙、裂痕、僵硬,甚至裂痕中渗出殷红的血迹。

她的原本白皙的面容被风吹日晒成黑中透红,只是那上面的美丽仍不失风采。看起来很像那位被誉为黑里俏的港星米雪。

罗良在那群建筑工人眸光的突然的转向,自己的眸光也随之转向。

他一眼瞥视到立在自己对面十余米之遥的苏麻。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爱全都紧绷收缩着。这一刻他晕眩、他沉醉、他痴狂。

罗良不顾一切地扑向苏麻。他紧密地拥抱着苏麻。他闭上眼睛,苏麻闭上眼睛。他们全都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有无目光凝视?

那群建筑工人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情景他们只有在影视剧中才能观至到,而今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要比从电视画面上的镜头还要入木三分过瘾三分。他们的眼睛呈出直呆状,嘴角流淌出口水。他们在家中与他们自己的婆娘从未有过这等豪情。他们带着一身汗臭与同样散着汗臭的老婆粗鲁地发情将彼此臭味相同的躯壳撞来撞去后便动物般打起响鼾。

出来接水掏米的工长妻子亦从未见过这种阵势。她“哎哟”一声将一只红色塑料桶丢在地面,而后又用一双粗红的手捂着面颊向工棚内跑去。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她看到了狰狞的魔怪或者食人肉的豺狼抑或令她一世都没有见过的凶残物品。

罗良与苏麻在紧密相拥过后彼此恰到好处地松开。而罗良的一只手却一直置放在苏麻的细腰周围。罗良的眼内闪烁出柔情,苏麻的眼内亦汪着深情的波澜。

他们立在原地彼此凝视着忘记了自我与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人与事,更没有想到不远处一堆钢筋背后的一双眼睛向他们盯来仇恨与嫉妒的眸光。

这个甩出仇恨与嫉妒眸光的人恰是那名对苏麻死磨硬缠心怀不轨的技术员。他本待寻找机会将苏麻强占到手,但是苏麻面前突然出现了罗良这样一位傥倜不凡的男人而且还搂向了苏麻那至今他未得手的躯体上。这不能不令这个对苏麻产生着强烈占有欲的技术员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由于罗良这样比他不知要强多少倍的男人的出现,技术员改变了原有的观念与想法。那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他要毁了苏麻,他要让她死无全尸。他眼内放出狼性的凶光。然后从钢筋堆旁侧隐退。

罗良随苏麻进入简易的工棚内。

工棚内杂乱无章地到处堆放着安全帽、硬皮手套、绳子、钢丝、机油等物品。这些物品传出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罗良落座在被苏麻用报纸铺垫过的木板拼凑的床榻上。苏麻随之落座在罗良对面的同样是用木料拼凑成的椅面上。苏麻避开椅面下面支撑点的钉子。苏麻向腿中心收拢了一下双腿,苏麻这一举动于不经意间显示出她的腿型的优美。她的发旧的有些白蓝相间的牛仔裤亦完美地裸出它的秀美。

罗良一直在凝视着苏麻,他观至苏麻曾经那么白皙娇嫩的肌肤现今变得红里透黑,苏麻成了彻头彻尾的劳动者。

穿越苏麻的面颊,罗良又看到了苏麻摆放在膝间的一双粗糙的充满裂痕的双手。它是因着苏麻终日摘洗青菜间或有时做着粗重活计留下的痕迹。

罗良心里涌出一阵难过。他牵着苏麻的一双手百感交加不知开口先与苏麻讲些什么为佳。

讲当苏麻走向自己的爱自己当时头脑中只闪现着妻子瑞娜吗?讲自己在试着一步一步适应他与瑞娜、苏麻两个女人之间的爱吗?讲在苏麻消失的日子里他是如何将爱的方位全部倾斜于苏麻吗?讲此后的日日夜夜自己在思念苏麻的过程里肝肠欲裂吗?讲当他从朴高口中得知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激动得彻夜难眠吗?讲一个男人若是真爱那个女人是如何的牵肠挂肚吗?……

罗良此刻什么也讲不出来,他的喉头被激动和激情裹挟与包围着,因此它有些哽咽有些受阻。

他沉闷以后的第一句话是让苏麻离开这里,然后他将为她购置一处体面的房屋。苏麻可以在那个美丽体面的房屋内享受一种温馨与幸福,也可以出外应聘到理想的工作。或者他帮忙为苏麻弄到一个合适她做的工作。或者苏麻就守在他为她置购的那所房子里看书、写作、与人聊天。他会长相厮守她。至于瑞娜他亦会好好地尽一个丈夫的职责去疼她、爱她,但苏麻他要将其看做掌上明珠。倘使瑞娜对苏麻有半点不敬,那么他会毫不客气地亮出黄牌以示警戒。总之,大家相安无事和睦相处是最理想的选择。他不是那种得到的永远视次品,得不到的永远视珍品的男人。

苏麻所受的苦难前部分他虽不甚了知,但仅凭他透视到苏麻现有的苦难就足以令他对其百般呵护。他要充分给予苏麻一种男性的丰实之爱。总之,他不能允许任何人对苏麻产生不利因素,包括瑞娜。

苏麻在听到罗良要她离开这里而去融入他的家庭圈套即刻绷紧了面容。她不是谈家色变的那种孤独女性,而是一提到家这个字眼她便会淋漓尽致地闪回着她与朴高的那个森严壁垒的家来。

家,是一个多么温暖祥和的字眼啊!可是苏麻一听到这个字眼便一阵悸跳与颤栗。好像家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只虎视眈眈的大老虎。这只大老虎正躲在岩石背后或者一个隐处伺机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她。

于是她从罗良手中挣脱出双手又将它们捂向自己的耳朵。她并且摇晃着头颅从胸腔内发出一连串的“不”字。

罗良顿刻惊异地望向苏麻。他从苏麻的耳朵上拉下苏麻的双手重新握住它们。他用一种男性的理性目光审视着苏麻并向苏麻反诘道:怎么,你不再爱我了吗?

提到爱字,苏麻颤栗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爱与被爱了。因此她的一颗爱心随着爱的僵冷而慢慢冷却与奄奄一息。

她不是一个自私狭隘的女人,但当她在一家超市内看到罗良与一个蓝眼睛女人挎腕相拥之时,她的那颗对罗良燃烧的爱心就即刻冰冷起来。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的努力都是枉然。一个男人身边若是有女人陪伴,尤其是漂亮女人陪伴,那个男人很难调离开方向去涉猎未知数的异性。从那天起她对罗良便大为失望。因为她毕竟与朴高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缠。虽说自己挣断了那纠缠。可是罗良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就会在意一个女人是否全部从属于他本人。男人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永远是小肚鸡肠与鼠目寸光的。罗良也不会是例外。

她甚至将自己与罗良在一起缠绵的那些个时日看成是罗良在把玩她的感情。因为至此以后罗良的确没有找过她而且还去了德国。

其实她哪里知晓罗良那段难熬的矛盾重重的日子将罗良怎样碎裂组合又碎裂又组合。

那是一个正经男人责任男人于两种情爱间的反复斟酌反复问号反复矛盾的痛苦折磨的经历。

如果把那段时日罗良的心境比作下油锅的话,那么罗良则在这油锅里上下翻腾直到周身被那油锅炸得分崩离析。

这些是苏麻所不清楚和无所知之的。

苏麻在见到罗良的那刻起她自己早已感到她心中有一种波澜在涌动。一个女人见到一个男人身体内部有着通电感觉,那么这个女人无疑对这个男人有着异性间特殊的含义。这种特殊的含义便是这个女人对这个男人的爱。

在罗良与苏麻相视的瞬间,苏麻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融化沉坠着,苏麻极力控制着这种失控的情绪。当罗良与她相拥一处时,苏麻体内早已死灭的激情在冉冉升腾。

一种来自激情的渴望越过她的肉体直捣她的理性。她被罗良结实的拥抱所俘虏与屈服,她想就是自己在那一刻死灭掉她也心甘情愿。

什么是一个女人的真正幸福?

能够拥有所爱男人的细心呵护,这便是女人的幸福。

从种种迹象表明苏麻仍是爱着罗良的。可是苏麻偏偏逆方向而行。

当罗良的目光再次凝视苏麻以此等待着苏麻回答他的问题之时,苏麻竟一连晃动了数次头颅并重新甩出那个“不”字。

聪明的罗良从苏麻充满深情的目光中感到苏麻仍在深爱着自己。因此他不再深入要苏麻离开工地或者去他构想的他与苏麻的家园。他觉出有爱有彼此的心心相印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于是罗良立起身走近苏麻,他将苏麻从那个简陋的椅面上拉起又紧密地将苏麻拥在怀中。苏麻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对或者挣扎,相反,她却像一个乖顺的羔羊软绵绵地贴靠向罗良的胸前一任罗良的爱抚。

苏麻的头颅紧靠在罗良的下额间,因此罗良不断地亲吻着苏麻的发丝。罗良一如兄长般地爱抚着苏麻,使苏麻有一种依赖依恋与踏实感。而这种依赖依恋与踏实感是朴高与施子航所不能给予的。

他们,一个令他胆寒,一个令她莫测。

而罗良才是苏麻心中最优秀的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