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踏上不归路-不想分手

朴高在秘密召见罗良为其诊治洁癖的同时为了不使自己的疾患露出蛛丝马迹。朴高决定一段时期与苏麻分居,又为了不致使苏麻在分居后对他产生出疑惑,朴高每晚在书房里读书撰文至深夜然后就地入寝。

其实苏麻已经习惯了朴高的这种若即若离的生活方式。自从她与朴高生活在一起以来苏麻就没了对异性间的感觉。不是她青春的激情丧失殆尽,而是她激情的火焰在一次次被朴高用冷酷、淡然、独断、妄为扑灭之后深埋于肉体与灵魂的底层。由于长期的压抑和潜伏在空寂的边缘,苏麻的激情逐步蜕变。

苏麻躺在床上,一双聪灵的眼睛释放着空茫的光泽。她拼力思想着方才罗良离去后的那一幕:朴高立在她对面足足凝视她一刻钟左右同时向她发出犀利的语言的子弹。朴高的这枚语言的子弹射中苏麻自尊心的要害,苏麻差点疯狂地扑向朴高像军犬般咬他几口。苏麻握紧秀拳用泪水和哭泣忍下了朴高的出言不逊。

朴高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满世界的周游总有一天会碰得头破血流。以后最好给我乖乖地呆在家里好好做朴高的太太。

苏麻在握紧秀拳的同时于心里狂怒地骂着朴高:朴高你这个举世无双的赖皮、混蛋你有什么权利控制苏麻的自由?苏麻是什么样的女人?苏麻如何就不能外出活动?好好做你朴高的太太,等着吧,或者来世吧。苏麻在心底里发泄完对朴高的抗议和愤怒觉出通体上下轻松了许多。苏麻擦干了泪水想着如何尽快离开朴高如何尽快找到工作和住处。想着明日还需去见施子航求他帮她尽快想出办法。施子航虽说有些对她图谋不轨或者姑且叫做爱吧,那又怎样?自己曾经不也有意投怀送抱于他吗?那个酒后的夜晚若不是朴高假意出差,她和他就会涉入爱河。无论怎样讲她都不像讨厌朴高那样讨厌他,更何况目前来讲只要自己不愿意施子航是不会越雷池半步的。尽管他现在变得既不纯情又有些肉麻兼并赖皮。可是只有求救于他才能尽快给自己找到出路。否则远离朴高的日子将会遥遥无期。

朴高是块沼泽、是块肿瘤、是块顽疾,她不尽快离开他,早晚她自己会染上他的顽疾。苏麻飞快地思想着。

这一晚,苏麻几乎一宿未合眼。所以第二日清晨起床苏麻发现自己的眼睛红肿又泛青。

苏麻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本打算暂缓一日出行时间,但她却真真切切听到朴高叮嘱温莎要她好好看住自己的话。苏麻对朴高的愤怒愈加升级。朴高啊朴高,你有何权限束缚苏麻的自由呢?苏麻曾经是得过你的恩赐和救驾,这并不代表苏麻就此成为你朴高的奴役呀!

朴高前脚离开家门。苏麻后脚尾随其后。温莎非但没有按照朴高的旨意去做,相反她立在门前得意地笑了。而且笑意阴险。她在想朴高在步步向自己靠拢,赢得朴高指日可待。但她的无知超过了她的聪慧成分。她万没想到朴高这样的男人不是只注意女人漂亮外表的,而是注重女人内慧外秀、气质不凡、知识纵横却又不张扬、温柔顺从的那种韩、日式标准女人形象。苏麻恰恰具备了朴高对女人的所求标准。苏麻同时又是一个个性锋芒的女人,这一点是朴高始料未及的。这是被朴高垄断独裁后的必然结果。朴高以为自己愈是百般行使男权统治苏麻愈会软弱无助从而乖顺于他。而对于他喜欢的女人柔顺于他他才会对此欲望大增、他才会兴致勃勃、他才会产生男性的冲力因而独霸和蹂躏这个女人因而获取男性的快意。关于两性间的爱情定义,朴高有着自己坚不可摧的学说:爱情即是一种统治和占领而被统治和被占领者最终亦会获取统治和占领方的至高无尚的利益。

说穿了朴高是在用刀子切割爱情,待爱情疼痛难忍形而上或形而下的时候,朴高收回刀子。爱情疼痛着,就是说女人疼痛着,他才会觉出自己完完全全地降服了所爱的女人。每每此刻他就会快乐无比。苏麻被他算作降服了,在他与苏麻相识到相恋的最初阶段他就凌驾着苏麻,苏麻起初牵就着、顺从着,直到自己再也享受不了朴高如此爱情的今日,朴高仍未觉醒。他爱苏麻却又反其道而行之将苏麻推向远离自己的方向。

温莎以为所有的男人皆贪恋花容月貌,她却疏忽了花容月貌以外的东西——气质和修养。她自认为自己的花容总有一天会被朴高所赏识和认同。她一面擦洗着室内边边角角的卫生一面暗自打着如意算盘。这个家以及这个家中的男主人何时能归属于自己还有待于自己的不懈努力才是。想到此温莎的脸上再次浮出一种阴险古怪的笑靥。

温莎这个从未出过差错的家政服务员现在被爱情和物欲冲昏了头脑。二十五岁的她,在未见到朴高之前从未有过任何的妄想和私欲。自从她慢慢刺探到朴高与他太太苏麻情感方面有些抵触,她便更加放纵自己的图谋。一想到自己在孤儿院里飘飘摇摇地长大、一想到自己在孤儿院里尿床后被那个黑脸老太婆掐腿肉的一幕温莎决心占领朴高以及朴高这个家的欲望陡然猛涨。

温莎眼里浸着泪水,她不知何时被遗弃抑或父母双亡后无一亲眷肯收留她她才被送到孤儿院。来到孤儿院她一直没有名字,因为她长得又瘦又小,因此人家也就是保育员叫她小豆芽菜,直到入小学的那天,老师看她温和面善且又是女孩,就为她取下温莎这个名字。为此温莎很是感动,为此温莎首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并在方格本上写了满满一页的温莎。

很小的时候,她总是受人家欺侮,自己因为矮小又总是被人家无端地推倒取笑。这给温莎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阴影。因此在她明白许多事情以后,她便暗自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混出个模样。可是因为一场肺疾她在念高三的时候不得已中途辍学一年,一年后她的病情基本痊愈,她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地进行突击复习。高考发榜,当她只领到一所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时,她的心空茫起来。但她没的选择她只能前往报到。

在大专院校读书那段时日她的身体各个部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变得高挑清秀并且有几分姿色了。她每天早晨对着镜子暗自窃喜着自己的这种美质变化。由其在出入食堂和某些聚会活动中有男生偷视她而且还通过其他同学探察她的情况,这一切她用余光尽收眼底。这不仅给她带来尊严,也给她增添不少生活的信念。不久,一名有着良好家庭背景的男生主动向她发出爱的信号。她简直心花怒放与魂不守舍至极。

那名男生长相一般但谈吐不凡且又有着许多男生所缺少的气质。那种说不清楚的气质令她神往和依恋。现在想起来那名男生的气质还真有些像眼下的朴高。冷峻傲慢却不失温情。她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内心的激跃与狂跳。那时她还不十分清楚这种感觉即是叫爱情的东西。每当她和他见面她便会突然地脸红像是刚刚做过什么亏心事。当那名男生在散步的过程里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她会有一种通体接上电源的感觉。

那一段时期是她人生的至高点和辉煌点。节假日那名男生不露空隙地约她去打球玩网吧看电影逛公园游风景……

她已经完全陶醉在男生给她的幸福之中。美好的憧憬如初升的太阳热烈而明快地写在她脸上。

临毕业前夕,男生向她表明心迹确定了他与她的恋爱关系。为此她还特地去了一所寺院求了签打了卦。算卦的沙弥问了她生辰八字,她无法作答。因为她从来都不知晓自己的诞生日,她懂事的时候起就在孤儿院了。因此她摇头以示对自己的出生日莫名。沙弥便将算卦形式转换为面相。沙弥忽而睁开双眸忽而将双眸眯成一道细线忽而又用一只眼单钓她的面相。

几分钟过后沙弥突然睁圆双眸说她面相不稳天庭不满地颌不圆此生必不圆满而且她面部肌肉横纹太多将来必有克夫之嫌。她没等沙弥叙述完毕向她丢了几元钱便气愤地跑开。尽管沙弥大声喊着施主留步,她还是头也没回地离开沙弥离开寺院。她并且于心中对那个年轻沙弥的卦辞产生莫大的蔑视。

很快她将此事遗忘掉,诸多不愉快也随风而逝。在临毕业前夕的一个寒假里那名男生返回自己的家探亲。临行前男生找到她向她辞行并向她保证一星期后返回校园与她共度一个漫长的寒假。她感动地流下了泪水,男生为她揩掉泪水还在她额面上留下一个珍贵的吻迹。她为此一连兴奋了数日。她在车站目送着他登上列车又一直站在站台上向他不断招手告别。

列车缓缓启动了,她的心紧缩了一下。列车驶出她的眼线她仍久久地立在寒风中向男生与列车消失的地方凝望着……

一个星期很快在她的焦虑、思念中逝去。男生没有出现。又一个星期过去也不见男生的身影。直到寒假逝去仍不见男生出现。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快发疯了的她终于盼来了他的消息。一天自习课的时候,班主任低沉地宣布了那名男生的不幸消息。

原来,那名男生所乘的那列火车在抵达一座山洞的瞬间山洞上面的岩石忽然雪崩般地砸向车体。石块阻塞了铁轨导致列车的前半体翻车脱轨。那名男生恰在前几节车厢之列。他所在的列车车厢的车体摇晃几下便脱轨翻车,他的头部穿出车窗又被一块石头击中要害当场毙命。

听了这样不幸的消息,她简直发了疯。她不顾同学们惊异的眸光,带着铺天盖地的泪水冲出校园冲出街区来到一处无有人烟的郊外荒地。她扑在一棵古树上一边摇着树体的分枝一边嚎啕起来。直到人乏、泪枯、天黑,她才收住了自己情感的闸门。她无力地瘫倒在野地上,此时的她完全丧失了对郊外夜幕降临时的恐怖。春日的北方户外温度依然很低,冷风吹醒了她僵麻的理性。她坐在一堆树枝上愣愣地望着远方出神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沙弥的话来。她痛苦地闭上双眸。她很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那么不冷静以至于错过沙弥为自己驱灾避祸的机会。沙弥虽年轻但却有极准确的占卦术。这一点很令温莎叹服。

自从那名男生从她的生活中消逝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她清楚自己很难再碰到那样如意的男生,所以爱情在她心里便沉沉地死掉。

现在机遇让她认识朴高这样的男人再次复苏了她心底隐藏了多年的爱情之火。虽说朴高比自己年长许多,那又怎样?她看他顺气、她看他就像当年看那名男生那样心跳脸热。她刚进这个家门之时并为有任何非分之念。是女主人苏麻与男主人朴高的冷漠关系促成了她的非分之念。

温莎在苏麻离开家门后陷入一场得意的兴奋之中。她没有按男主人朴高的吩咐前去阻止女主人苏麻的外出。温莎的目的便是要急速地破坏他们的和谐与永恒。她清楚女主人苏麻越是反其道而行之男主人朴高越会与之产生矛盾与磨擦。如此一来她的成功率就会大大增长,那么她的生活也就会一步步莅临幸福的彼岸。

温莎边做事边构想着自己的未来,此刻她又完全忘记了沙弥的告诫。

苏麻离开家后便乘车来到施子航司职的学校。这是一周的第一天也就是星期一。施子航在操场上与全体师生举行升旗仪式。苏麻立在校外栏杆处等待着升旗仪式的结束。在庄严嘹亮的国歌趋于尾音,施子航无意间看到了立在栏杆处的苏麻。待国歌结束升旗仪式宣布终结。施子航飞快地奔向校门外的苏麻。

施子航将苏麻带进宿舍,他发现苏麻的眼睛红肿着,但他没有挑明和询问苏麻为什么会这样,而是为苏麻打来一盆温水让苏麻洗浴一下脸部又给苏麻介绍几本书说他上完第一节课便返回宿舍找她。

苏麻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先去上课。施子航离去,苏麻斜倚在施子航的床榻上心绪烦躁地翻着施子航为她找来的几本杂志。新生代小说家的快捷语速和令人晕头转向的文字组合以及令人难以诠释的辞令使苏麻本就对杂志生厌的理由强大起来。时下,百分之二十的小说是靠精品荣登杂志的,而百分之八十的小说则是靠关系网络推出的。关于这一层苏麻早已领教过。苏麻甩掉它们随手打开了施子航新近购置的大屏幕彩电。画面CCTV呈出伊拉克战势。美英联军急速导弹的狂轰猛炸,伊拉克人民的哀嚎,中东地区的紧张局势以及叙利亚总统小阿萨德忧郁的目光……令苏麻的心更加抽搐着乱做一团。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人类自从诞生以来就战火弥漫生灵涂炭呢?为什么总会有以强凌弱的侵略者不断交替地复出呢?为什么恐龙会绝种?为什么天灾人祸履次袭击着人类社会?她现在有些茅塞顿开了。上帝为什么说人类充满着原罪?那是人一落生便有邪念私欲附体而人又不肯悔改和醒悟自己。即使自己满身过错人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人会乌鸦般只看到别人身上的黑点而觉察不到自己身上的全部黑暗。人类的虚伪、人类的自私导致了人类的争掠与刀光剑影。

苏麻弄不明白为什么美英两个超级大国要让伊拉克那么弱小的国家承受哀鸿遍野的灾难?小布什啊你在做什么?苏麻切齿着,上唇紧咬着下唇。伊拉克那个舆论界公认的英雄新闻部长萨哈夫充满信心的演讲使苏麻拔出一口长气。然而萨达姆的失踪和美军已经占领巴格达又让苏麻重陷一片灰暗,萨达姆啊你在哪里?看啊,你的人民你的国家已被侵略者占领。如果你还活着你应该拿起武器和你的人民一起与侵略者拼个鱼死网破。

苏麻的神情被电视屏幕牢牢牵揪着,所以苏麻暂且忘却了许多烦恼暂且忘却了她欲极力摆脱掉的情感侵略者朴高。苏麻平生最恨的便是毫无人性、毫无道义的侵略者。因此苏麻很希望萨达姆还活着。不管他曾经犯下多少过错苏麻依然希望他活在某个角落。因为此时的萨达姆毕竟是落难者。苏麻的同情心是倾向弱者的。所以苏麻很牵情萨达姆的生死。对着屏幕苏麻于心底再次呼唤着:萨达姆,你在哪里?

苏麻的神经在错乱着:小布什的虎视眈眈,布莱尔的慷慨陈词,以著名的眼科医生出道政治舞台的小阿萨德目光的惊恐……硝烟、战场、鲜血、尸体、残垣、断壁、残片、污浊……

苏麻目光疼痛着,苏麻不忍再看这样的画面。苏麻换调娱乐台。一名男子微闭着双眸一副痛苦不堪状的演唱本就令苏麻起了烦心加之他如绵羊般的软气以及念经般的音序,苏麻厌恶至极。苏麻又调一台。一武打片古装电视剧呈现于画面。画面虚假的腾空方式又令苏麻厌倦。苏麻又调一台香港片《纵横天下》一剧出现屏幕上。刘松仁、谭耀文、陶大宇等精湛的演技吸引着她的视线。总之,他们比大陆的某些演员要技高一筹。苏麻不得不叹服香港影视业的发达。香港演员的活泛和技艺的高超令苏麻紧皱的眉宇舒展开来。譬如吻戏不做作、不牵强,不令人作呕又使观者心旷神怡。可是《纵横天下》一戏里的人物的繁杂纷乱使故事失去了它的主题性从而丧失了紧紧抓住观者视线的艺术手段。苏麻再次调台末流小品大扫苏麻兴致,苏麻又将台调回CCTV伊拉克战势。萨达姆的头像被曾经拥护过他的人民撕成碎片,另有铜像雕塑被美军坦克掀翻在地,萨达姆的一只胳臂断在雕塑台上。苏麻心里一惊:完了,萨达姆政权彻底覆灭了。苏麻在发出如此的感叹后竟自笑了一下,脸颊上立刻浮出美丽的酒窝。自己是否大脑机构出现了毛病抑或是精神大幅度错乱?不然自己干吗要那么牵情一个与自己、与自己国家毫无联系的萨达姆呢?

苏麻陷入困惑中。伤痕画面不堪入目,苏麻随手关掉电视机。苏麻关掉电视后方觉出施子航的荒唐来,仅有十六平米左右的房间居然放置一个大屏幕电视机。而电视柜中层的DVD却渺小得与之不成比例不成体统。那上面的灰尘又让苏麻察觉出他已经好久没有光顾这个可怜的小电器了。她拿了旁侧的一条不知是抹布还是依然充当毛巾的粉格旧毛巾将那上面的灰尘揩净。之后她又拉开放影碟的抽屉。她想找一个好听的歌碟,可是很是令她失望。她上下翻腾了一通有些上下求索钻天入地的意味。但是她很快大失所望。那一盘盘影碟除了二战期间的战斗片子就是一些似黄非黄的末流言情片。苏麻从它们的封面设计给它们下了肯定的定义。这定义则是恐怖、惊险、色情。苏麻关上抽屉关上它们重新将思维拉回。

苏麻侧倚在施子航的皱皱巴巴的床榻上想着自己的心事。她要独立生存离开朴高的包围圈不再忍受他的武断和独裁。苏麻受够了。苏麻要振开羽翼飞翔在自由的天空。那上面没有牵强、没有疼痛、没有碰撞、没有阻碍。

她正遐思着,施子航推门进来。时间接近十时。苏麻清楚施子航上完第一节课便匆匆赶回宿舍,关于这一点苏麻很是感动。

施子航的寝室与他本人西装革履的利落形成强大的反差。寝室杂乱无章,而他本人穿戴讲究且散出好闻的男士香水味道。苏麻打量了几眼施子航气派的穿着又扫视了几眼寝室的破烂形骸。她忽然想起了一句成语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施子航很是符合这句成语。

大千世界像施子航这样的文本不符的人比比皆是。这些人很急功近利。对于别人很少看到或很少观之的事物总是不予认真对待和理睬。他们或她们往往注重事物的实效。施子航是不是这类的人姑且不说,单说他内外的不协调就会引人发笑发问发疑。干净利落本是一个人分里分外的事情,施子航却将它切割开来。以一种事物的假象迎合世人的眼。

施子航打断苏麻的眸光并且风趣地扬起眉宇:怎么爱上我了吗?

苏麻这才回过神来,苏麻从容地立起身离开床榻坐到床边的皮椅上。施子航一边脱着外衣一边将步履迈向苏麻。他低首凝望着苏麻,眼内射出令苏麻有些畏惧的光泽。苏麻向后挪移了一下皮椅。施子航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青春的震撼和爽朗。与朴高的冷漠截然不同。这笑声使苏麻多少减轻了几分压抑。施子航脱掉高档的西服穿着很亮度的那种半袖港衫落座在苏麻的对面。眼睛一直在凝视着苏麻并且一只手搭在苏麻的肩膀上:说吧,有何吩咐?别躲闪,别拿开我的手,施子航不会是一只狮子顷刻间就会吞噬掉你。可怜的小麻雀,说吧。

苏麻还是挪开了施子航放在肩头上的那只手,她觉出它的汗湿又觉出某些重荷。因为施子航的确弄疼了她的肩膀。男人大概都有此通病,一遇到某个漂亮女人就总爱寻找机会触摸一下挑逗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展示出来他们的男性特征。

施子航在苏麻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下来时,施子航又赶紧将简易铁床向苏麻身旁挪移了一下。苏麻无奈地摇摇头。

苏麻开始切入主题。苏麻说她要应聘一项工作要施子航帮她留意一下而且她要求租一间房屋面积不要太大但要干净利落的住宅区域。

施子航很惊异地问苏麻为什么还要求租一间房屋?苏麻低下头没有回答他。

施子航吸了一只烟沉思了片刻,他觉出苏麻的婚姻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倘使果真如此对他来讲却是获取苏麻的最佳时段。施子航一面在心里骂着自己卑鄙一面大肆地幻想着苏麻能够有一天与自己同室而眠同桌而餐。

一只烟很快覆没,施子航掐灭烟头随手扔进玻璃烟灰缸内。那里面堆积的烟头和烟灰成为一个小丘,施子航端起烟灰缸向苏麻诙谐地一笑然后将里面的小丘倒入垃圾袋中。

施子航从走廊返回室内一脸诙谐的笑已经消失。施子航拍了一下苏麻的头部很郑重地对苏麻说他可以辞掉这份工作,辞掉后由苏麻来接替他。苏麻疑惑地望着他,意思是说辞掉这份工作日后你当如何呢?

施子航明白了苏麻目光的用意,他告诉苏麻说自己早已厌弃这项工作正准备辞职。苏麻接替他恰是时候,不过得通过校方的应聘考试。苏麻点头表示同意。一个星期的时光苏麻通过了应聘考试。成为一名中学语文教师。苏麻接替了施子航的班级。施子航搬出了教师宿舍在一家外资企业应聘到部门经理一职。主要负责图书发行一事项。

由于温莎受野心的驱使因此没有阻拦苏麻的出行。苏麻只拎了一只大皮箱。里面装满自已的衣物其它物品苏麻什么也没带。很少的一部分款项已经足够她在发放薪水前的花销。她暂且住进了学校的女教师宿舍。

学校的未婚女教师和家居外地的女教师要比男教师多出几倍,因此苏麻的宿舍里除了苏麻外还有两名与苏麻年龄相仿的女教师。

尽管那两名女教师与朴高一样的冷漠傲慢,但她们毕竟与自己毫无干系。顶多少往来罢了。苏麻很是开心。她很感激施子航的慷慨相助。因此当她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时她给施子航挂了手机电话,她要请他吃顿饭以表谢意。

苏麻在离学校较近的一家餐馆里等候着施子航的到来。左等右等不见施子航的踪迹。苏麻有些焦虑和不安。焦虑的是苏麻吃过饭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安的是施子航会不会出现什么事情?因为根据经验只要苏麻相约施子航是不会迟到与失约的。

苏麻看了看表,施子航已经失约将近一小时之余幸亏这是一个星期天,否则苏麻怎会有如此充足的时间坐在这里。苏麻再次拿起手机刚要拔打施子航的手机电话,施子航一脸汗水并且手里擎着红玫瑰花束。

施子航的新潮半袖衬衫被他解开了扣子,然而小饭店的闷热仍是不能排解他身体的燥热,加之小饭店没有空调设施,因此空气里裹夹着热浪。一个破旧的上面落满灰尘的老式电扇悬在一处墙壁的上方咿咿呀呀地旋转着,而通过它呼出的风又都是热风。

施子航拉起苏麻离开了那个小饭店然后与苏麻一并坐进了他的那辆小轿车内。他将那束红玫瑰放到苏麻的怀中,苏麻双手捧紧它用奇异的目光望着凝神开车的施子航。

红色的玫瑰衬映着苏麻的白色连衣裙越发显出苏麻的气质和美丽来。施子航用余光深情地瞥了一眼苏麻很满意地微笑着同时加快了车速。

男人的行动往往是要靠某种动力牵引的尤其是女人的动力。

现在施子航就是被苏麻的美丽所牵系因而心中充满了希望和动力。

车子在市中心的一个装潢别致的酒楼门前停下。施子航先行下车,他又为苏麻打开另一侧车门,样子极其卑恭。苏麻被他刻意模仿的绅士风度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穿越礼仪小姐,他们来到一个靠向空调的座位。施子航在菜单上浏览了一下没有征求苏麻的意见便自作主张地点了几个昂贵的菜肴。苏麻有些紧张,因为她兜里的钱款只是刚刚发放的工资而已,而她又不能为了一顿饭就将其全部花掉。她不由得脱口而出:哇,这么贵的菜呀!施子航释然地笑着且用手指点了一下苏麻的脑门:紧张什么小气鬼,今天我请客。为了庆祝你应聘到工作。

苏麻有些难为情地将那束红玫瑰放到餐桌的一侧。施子航趁机握住苏麻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为苏麻斟上一杯红酒。

苏麻为了不使帮助过她的施子航扫兴没有速度地抽回被施子航紧握的那只手又象征性地喝了几口红酒。那只手被施子航捏握得既潮湿又疼痛之时苏麻才小心翼翼地从施子航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不料,苏麻刚刚抽出自己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又被施子航紧紧握住。

苏麻无奈地摇了摇头。男人为什么要这样呢?不管对方有无心情,跃跃欲试或者占领到对方也就是异性的某个领域就会无比心旷神怡和情绪高昂。

眼前的施子航便是属于那类型的男人。他握着苏麻的手感觉自己的血脉在蒸腾。他每在那柔嫩的肌肤上抚摸一下心灵深处都会出现某种饥渴和震颤。仿佛苏麻的那只手是金雕玉镂,他无比珍惜和疼爱它直到苏麻再次抽出自己的手,施子航方觉出自己有些失态。他连忙向苏麻碗碟内夹着菜肴以此挽回冲动唐突的举止给这场餐饮带来的尴尬情形。

苏麻从施子航慌张的眸光里看出施子航的窘态。因此苏麻举起了杯中酒又讲了许多感谢施子航的客气话同时将话锋移到小说创作与小说市场方面上来。

苏麻说小说这种文学体裁现今来讲很低潮状况。小说家却泛滥成灾。关系网成灾。用金钱炒作灵魂者成灾。劣等文笔砌成的文字垣墙里红豆相思深深感染着一批流感与伤感的性情中人。因而文学作品倒在绵软的沙岸上昏聩着,不知下刻与大下刻的命运如何。枪毙或者收复形成瞬间的永恒。有人在永恒里喷出绝望的泪水、有人在永恒里露出灿然的微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泪水与微笑都会被平淡的街市、繁杂紧张的陌生面孔所遮蔽。因此人很习惯于无所谓的生存状态,文学作品也很习惯了众说纷云、乱中取胜的样板风格。可是一批电脑的快速制作品就像一批劣质的服装不是某个扣子松落便是某个线路断裂,从而龇牙咧嘴地面对大众,操作者却拎了满袋钞票或逃之夭夭或散漫地于街市的某个僻静处牵遛着洋狗呼着口哨或者卖弄风情。文字黑客们就是在这种样式的洒脱中丰腴了自己消瘦了文学。好作品好作家只能躲入某个角落暗泣春逝秋空。

施子航击掌以示苏麻的见解深刻高明。苏麻才收住自己的滔滔不绝。施子航忙将话题牵引到感情方面来。施子航试探性地问苏麻是否打算与她丈夫解除婚约?苏麻听到这个棘手的问话眼睛里居然涌出泪水。施子航慌了手脚连忙收住此项话题。但他却流露出让苏麻给他一次机会。苏麻没有表态,苏麻目前为止在对男人有了一定的经历和经验以后,苏麻不会轻信任何一个男人。她不想再涉入感情世界。提起“感情”二字她就会本能地想起朴高冷傲的神情和使她屈辱地承受他的重荷,而屈辱地承受的理由便是情感的牵系;那个她在重荷下分支出来的感情的分枝、她的自认为是一种寄托和神往的罗良像梦一样从她眼前消失留给她空茫、相思、痛楚和顾盼。在情感世界受到如此创伤和裂痕以后苏麻真的困顿与麻木了。她虽然正值年轻,但激情与情感却被长期的压抑弄得支离破碎。

至于眼前的这个施子航,她对他确有好感,若不是先于朴高的情感纠缠,她或许能与施子航发生些什么。但是现在她的情感之门已经关闭。最起码她要等到伤痛痊愈才会重新打开这扇门。苏麻坐在施子航的对面尽量回避着施子航火辣辣的目光。她或者低头或者夹菜或者向唇边递送一小口红酒。

施子航大胆执着的目光令苏麻心绪烦乱和一阵紧张。苏麻起身决定结束这场聚餐。施子航只好立即买单。他拿起餐桌旁的那束耀眼的红玫瑰将它重新置于苏麻的怀中。

整个驱车区间,施子航对苏麻的情焰都是如火如荼地高涨。苏麻除了躲避还是躲避。她微闭着双眸任由车外的微风快速掠过面颊。她在想倘使那一次朴高果真出差在外,凭借着欲望和激情的她已经将施子航带回自己与朴高的那个家,以后的事情会顺理成章吗?施子航会不会是那种得到女人肉体和彻底降服这个女人以后而成为一个负心的男人?

男人是个很怪的谜底,在没有对其进行一番解谜之前苏麻怎么会再行将自己的心灵之窗敞开?

男人的多情善变、男人的喜新厌旧、男人的猎取无情、男人的强烈占有欲……

这些都告诉苏麻必须谨慎再谨慎。有些男人的确如此,在没有真正猎取到猎物之前,他们总是带着极强的透支度和敏感度。而且他们的嘴角也总是挂着一种贪婪的唾液直到猎物手到擒来,他们才懒洋洋地撤离猎获物满足地打着呼哨瞥也不瞥一眼被他们吞噬后的猎获物的残渣。

关于男人的猎取之心,苏麻将其喻为兽行也许有些过分,但是有些男人和行为你能说不是一种兽行吗?

车子继续行进着,施子航亦继续膨胀着对苏麻的欲望和激情,但他没有乱了方寸,他忍住自己的冲动。生理上的反应让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车子快到苏麻宿舍的时候,施子航终于忍不住疯狂地吻向苏麻。苏麻在车内猛力推开他,那十几朵红玫瑰散落在车厢内的每个角落一如苏麻纷乱的心情。

施子航冷静之后便向苏麻反复道着歉,说他不该如此冲动和不顾及她的感受。他拿起苏麻的一双纤手猛地向自己脸上抽打着。苏麻抽回手臂。苏麻的情感并非完全消失,可她就是讨厌男人的这种侵略行为与不管女人此时此刻心态如何的强迫手段。

男性与女性间的生理构造就是不同,倘使被无端牵引的是男性,那么这个男性无论在怎样的情形下亦会乐于接受这种牵引。哪怕是即将覆灭于悬崖,他的激情依然会勃勃升腾。

这就是男性原始的坚强力度。而女性则不然,女性天生脆弱,这种脆弱直接导致了女性对周围环境敏感度的升级从而削弱了她生理上以及心理上对事物进展的弥合度。

苏麻此刻便是极度缺少这种弥合度,因此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迎合施子航的疯狂之吻。

车子在苏麻宿舍旁侧的一个花园前停下。施子航眼内充满柔情的光泽。苏麻想男人的这种光泽是十分渴念猎物前一种心里准备的假象并非是对一个女人的真正柔情似水。为了面子出于礼节苏麻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算作与施子航握别。施子航小心翼翼地拿起苏麻伸向他的那只小手,他没有与之相握而是在那上面深深地吻了一下。然后他极其留恋地松开苏麻的那只手坐进自己的车子。

苏麻转身向楼栋走去。施子航一直望到苏麻身影的消失才启动自己的车子。

苏麻回到宿舍,二名寝友一直留守在宿舍。她们洗涮完毕就开始一面看书一面闲聊着关于人生与爱情的话题。

她们分别一高一矮个头。其中高个子语言率直属于心直口快没什么心机那种类型。小个子女人则是讲话委婉深藏不露的那种自我封闭型。

苏麻很累,所以没有进行一番自我卫生大扫荡,她只是象征性地清洗了一下脸部就从洗漱室返回寝室便一头裁倒在自己的床榻上。之前她向她们分别点头以示礼节,她们也像她那样点头回示她的礼节。

大个子女人说:人活着如果是不断地重复昨天是没什么大意义的。尤其女人倘使没有个好归宿,这一辈子就算完结了。女人真是可怜呢!大个子女人发出感慨。

小个子女人眨了一下似双非双的眼皮斜倚在自己的床榻上一面用眼线扫荡着书籍一面显出对异性不屑一顾的神色。她向大个子女人的话语进行一种攻击。

她说:干吗要将自己拴在男人这个随时会断裂的腰带上呢?女人有什么可怜?其实真正的可怜是男人自己。他们若对某一个女性大感兴致,他们会摇头摆尾地对该女性进行一番低眉垂首的乞怜,尽管那男人有无比的英武,在那样乞怜的特定场合,那男人也是丢尽了情面和尊严。女性则会变为至高无尚的珍珠静卧于宝箱之上。你说女性可怜吗?一点都不。

高个子女人对小个子女人的一番陈词显然不满。她说:女人就是女人。女人需要被爱被呵护,需要家庭与爱她的男人的执着。

小个子女人一撇嘴:爱情算个什么东西。确切说来男人算个什么东西。我不会将自己赌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小个子女人话没说完,高个子女人接续下来:那你将自己赌在几个男人身上?啊?从实着来?

小个子女人毫不示弱:你误解了我的用意,我的意思是我对任何男人都不感兴趣。当然不包括我的亲人。

大个子女人语句里裹夹着某种复杂的寓意。她拉长语调冲向小个子女人:真的吗?

小个子女人很果决:那当然。

可是没待她那句“那当然”的语音落稳,有人轻叩了几下宿舍门,小个子女人连忙紧张地换下睡服穿上漂亮的衣裙。她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恨自己忘性。一小时以前男友给她打来电话说是前往宿舍接她去看大型音乐会。

她将床周边收拾齐整又快速地从桌案上取下一瓶高级香水速度地喷向自己的衣裙和床榻上。然后她对着镜子向唇的方位涂上唇彩又仔细地照了照发型这才向门走去。

苏麻躺在床上差点笑出了声。大个子女人也露出对小个子女人言不由衷的蔑视。

门开了,小个子女人没有顾及到室内苏麻和那个高个子女人的存在竟大胆地拥向男友。

一切在虚伪中开始一切又会在虚伪中结束。苏麻想。苏麻拉上了床帘。大个子女人亦正襟危坐在写字台前看书。但看得出来她被小个子女人虚伪的搞笑行为弄得强忍笑靥以至于脸部被笑靥弄得猪肝般紫红。

小个子女人的虚伪和大个子女人那带有嫉妒的蔑视令苏麻对社会这个群体有了重新的认识。社会这个人间宇宙包容着千姿百态的物质。赤热的非赤热的,染色体与非染色体,鲜花与毒草、苍蝇与蝴碟……形成一个杂体染缸,在那里人的肉眼分不清事物的本色,人们只有刻意糊涂才会有新的空气新的一天的明朗。

人类是不完美的,而人类又总是在不完美中力争完美。在这种完美的追求中人类或者伤痕累累或者平步青云,而无论怎样谁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人类社会就是一场拼杀与赌博。

苏麻轻翻了一下身体,她用纸球牢牢地塞住耳朵。她不想听到床铺以外的小个子女人与男友的窃窃私语和大个子女人做作的翻动纸张的读书假象。不久,苏麻睡去。

苏麻一睡便是通宵达旦。第二天上午她仍是困乏而且新近食欲大增。食堂里的馒头她一顿能吃掉三个外加菜和一碗汤。同事暗中取笑她,说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倘使城里生城里长的女人哪有这么饕餮的。尤其是与她同年级组的一名年龄比她长二岁实年三十岁的女教师更是添油加醋地煽动说只有孕妇才会如此贪食。苏麻坐在另一张餐桌上假意低头吃饭,其实那边餐桌上的流言蜚语分毫不差地灌入她的耳鼓。那几个年轻教师听了那名三十岁的老处女讲完不约而同地相视笑了笑,而后便是有节律的咀嚼声替代了冷场的空间。

其实那个老处女的攻击是有目的性的。原来她暗恋上同一办公室的一位帅哥,苏麻的到来无疑是对她的一种强磁场的威胁。苏麻的漂亮苏麻的气质将她的气焰殷实地压住,所以她嫉妒、所以她害怕。

帅哥教师的座位就在苏麻的对面,因此老处女的魂都被帅哥牵扯没了。因为魂没了,因此上课总是打不起精神,上课打不起精神就难免出差错。一次她讲错了语法、一次她念错了字、还有一次她译错了古文。多次事故被同学中人告到校长处,校长将她叫到校长室问她为什么近来老是出现差错?她无言以对却将愤怒一股脑地倾泄在苏麻头上。

无论那个老处女如何攻击苏麻,苏麻都大度地报以一笑了之。她虽不清楚老处女挤兑她的根本原因。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这就是她清楚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排他性。欺生,在知识分子堆内尤为突出。有的时候这种排他性的欺生比起无知无识的小市民作风还要顽劣几倍。

正因为苏麻了解这一层,因此苏麻根本没有将诽谤她的老处女之流放在心上。让苏麻真正放在心上的是她的食量的增大、对睡眠的渴求、以及自己突然增大的腰围。苏麻于困惑不解中去了医院的内科。内科医生经过诊脉化验并无发现苏麻体内有何顽疾。于是建议苏麻去妇科检查一下。苏麻有些迟疑但想了想还是去了妇科诊室。恰逢专家会诊。专家为其血常规和尿常规的化验,一小时以后苏麻知晓了惊心动魄的结果。

苏麻被确诊为怀孕四个月零五天。贪食、嗜睡皆是孕期的一种反应。苏麻被老处女言中。所不同的是苏麻怀孕的征兆与其她女人性质迥异。她不呕吐、不腻油、不厌食。一切都在悄然中进行着。仿佛她肚里的孩子要给她这个母亲一种莫大的惊奇。医生告诉苏麻说像她这种怀孕四个月之余竟对自己孕期一无所知的孕妇几乎寥寥无几,这简直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苏麻震惊了。在从医院往返宿舍的路上,苏麻闪现出孩子的父亲——罗良。这个有负于她的男人竟然馈赠给她一件令她不得不收下的礼物。四个月之余的胎儿正在她腹内悄然地成长着。一来她不忍心残害无辜的生命,二来四个月的引产手术是冒着很大危险性的。医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愿意做这样的手术的。苏麻没的选择,苏麻只有悄然生下这个孩子。

苏麻躺在宿舍的床榻上翻云覆雨地想着老天爷对自己的捉弄。老天爷让自己真真切切地喜欢上叫罗良的医生又使他不着边际地离开自己且又在他远离她的爱以后酝酿出一场在她来讲不知是喜是忧的生活状态。或许是老天对她攫来的欢情的一种惩罚吧。

苏麻不再想下去。她已决定任由着苍天的安排。于是她静静地守住了这个孩子。

五个月后,苏麻所有的衣服都难以穿上身体。宿舍里的大个子女人与小个子女人面对苏麻体态的臃肿双双露出惊异的神色,帅哥不再偷视她,老处女亦暂且停止搬弄是非。她们不知道她的任何底细,因此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瞪圆了各自的双眸。仿佛一不小心或者稍不留神苏麻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人就会变出更大的花样蒙蔽人的眼。苏麻决定先从宿舍搬出去。否则她会给同寝的两个多事之秋弄得枝枯叶烂。苏麻无法与她们中任何一个有共同语言。她们是弄潮掀浪唯恐天下不乱的异端分子。苏麻无法靠近她们亦无法从中得到她们半分的帮助。她们同样对她肚里的孩子产生异议。因为她们不见孩子的父亲出现过也不见她有什么至亲探视她。至于那个施子航她也没有让他进过宿舍,这一点施子航也是有所考虑的,他毕竟在该校执教一个时期为了避免无为的口舌他总是挂了苏麻的手机与苏麻约定地点再行见面。而且由于新任工作的忙碌紧张自那次餐饮一别他便再无着苏麻的面。此间他与苏麻只是通过电话进行一番联络。

苏麻要从教师宿舍搬出去,租房的问题她需要施子航的帮忙,于是苏麻给施子航挂了手机电话。苏麻要施子航帮忙在学校附近租一处价格低廉的房屋。施子航于电话里间隔一段话语。显然施子航对苏麻的突然离开教师宿舍而惊异了片刻。施子航沉寂了一会儿便急切地问寻苏麻为什么要离开教师宿舍?苏麻没有实话实说,而是向施子航撒了个连自己都为之震惊的谎言。她说自己需要有一个自由的空间,她说自己与寝室的两个女教师合不来经常发生口角,因此必须从速离开她们。

施子航信以为真,他一面安慰着苏麻一面许诺说一星期后搞定为苏麻租下房屋。撂下电话他一连摇着头并且发出感叹:两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三个女人乎?女人、女人、事妈、事妈啊!

他的无意发出的感叹被邻座的一女同事听到,人家猛然从电脑屏幕上挪移开视线用眼白翻了他几眼以示对他信口雌黄的不满。

一星期后,施子航果然为苏麻在学校附近的一处居民楼内租到一居室一厅的房屋。

这是个杂乱的居民点,苏麻租赁的房屋位于该居民楼的六层。从阳台上可以望到沸沸扬扬潮湿泥泞的菜市场,从正面可以看到一处建筑工地施工现场的尘土正大面积地扑向对面的居民楼。施子航带苏麻来看这个房子时苏麻就很是对它生厌。但是每月400元的房租在九十年代的都市里是很难寻的价格,苏麻当即应允下来。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清扫室内卫生和购置日常用品及家具。苏麻爱洁净,所以雇人将室内粉刷了一遍。室内从里到外白得很是灿烂夺目。苏麻心里略微敞亮一些。

苏麻购置了简单的家居用品:一张说窄不窄说宽不宽的单人床、两只皮椅、一张字台和一面拉链衣柜……

苏麻搬进租赁房间的第二天便发现了自已永无宁日的开端即将拉开帷幕。楼左的那家亦是将房屋出租给他人。那是一群人渣每晚跳闹至深夜,楼右的那家大概是个小商贩。她搬进的那天就与那家的女主人打了个照面,那是个细高的女人,眼睛眯成一条线里面射出令苏麻反胃的鼠光,她在与苏麻擦肩而过的瞬间露出不怀好意的一瞥,苏麻心里一阵紧张和凄惶。此外苏麻每日能领教到她出家门时习惯性的拉长声的干咳,那声音好似一柄利剑穿透苏麻的心脉,使苏麻的心脉破败不堪。楼上,也就是七楼层每日的麻将与敲击地面的噪音使苏麻的神经趋于紊乱。苏麻彻夜难眠。楼下,也就是第五楼层每至深夜都传出怪叫和呻吟。苏麻将耳朵贴在写字台案上,苏麻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楼下的实况。

原来,楼下五层是一对新婚夫妇,每至深夜做爱数次男人一番语言挑逗后冲向女人,女人开始呻吟。女人的呻吟再次掀起男人的性欲,男人再次对女人的肉体进行攻击,女人再次呻吟……真是此爱绵绵无绝期啊!苏麻发出感叹。苏麻在种种声浪的撞击下神经支点已快覆灭和崩溃。

苏麻早晨七时左右离开家门时,楼右侧的细高女人探出脖颈依旧用她的细长眼线扫向苏麻。眼内的光泽依旧是鼠光。苏麻匆匆地闪避开细高女人的视线。但是当她临出门洞时更精彩的画面在迎接和等候着她。

门洞两旁的长形石案上面坐了一群交头接耳的男男女女。他们像极了阅兵团。无论是何人走出门洞,他们的眼线都齐刷刷地射向对方。使对方的步履错乱不知如何向前挺进,他们才将目光从人家身上挪移开来。这时候,嘴功是少不得的,它唯恐自己被落下阵脚,所以还未待眼线撤退就迫不及待地出征。

苏麻听到背后的议论,她听到一老妇议论她是媳妇还是姑娘时她忍不住在内心笑了起来。她想,中国的落后源于中国人的无聊,而中国人的无聊又源于中国人的密集。无事可做的人们只好以无聊打发着无聊的时光。这是中国的国情。在如此低劣的居民区内,人们低劣的人格层次是情理之中在所难免的事情。苏麻恨自己夹在此类中间而不能自拔。这种特殊时刻令她怀念起与朴高共同生活的日月。朴高的那所高档居住区断然没有诸如此类的鄙端。那里有着世外桃园般的景象。鲜花、假山、娱乐场地、球场、棋楼、门卫应有尽有是一座很现代化的住宅区域。只可惜自己无缘居于此处。自己的命运就像是立在悬崖边缘的一棵小树听凭风雨的袭击而无力抵抗与搏击风雨的袭击,最终只有任其戏弄和摆布。

胎儿在母腹中跳跃着欢腾着,按理说苏麻身为母亲应该快乐喜悦。可是苏麻没有。因为她的压力实在是太大。同事的冷眼疑惑以及自己面对这个孩子和未来的困惑。苏麻的心灵几乎沦陷于一种纷乱的深渊之中。

胎儿在母腹中五个月的时候腹部已经明显地凸起。苏麻无法向任何人隐瞒这一事实。包括施子航在内。

施子航在一次出差回来未及抖掉一路风尘便驱车去了苏麻的居所。

这是一个周末的午后,苏麻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裙躺在床上认真地看着一部日本小说《男人这东西》。是啊,男人这东西有时会令女人无法扑捉和承受。她因为无法承受朴高而移情别恋上罗良,然而罗良竟在一场轰轰烈烈的欢爱后躲避她疏远她而她在那场不经意间给自己带来了不可推卸的麻烦。她不由得下意识地发出感叹:男人这东西!男人这东西啊!

门铃的响声惊醒了她的思路,她以为是此地居委会的收费人员按响的门铃,所以有一种白居易的《长恨歌》里描写扬玉环的一句:“云鬓不整下床来”之风格。

苏麻散漫地移到廊口门镜处,透过门镜她看清了施子航汗津津的面容。苏麻在几秒钟的犹豫中决定为施子航打开门。纸是包不住火的,再者她也没有必要将此事瞒着施子航更没必要向施子航阐述这孩子的真正父亲。如此一来施子航定会以为这个小生命是她和她丈夫分离前的产物。因此她的面子还是能够挂住的。

这样的理念一闪现,门就被她轻轻地打开。施子航立在门外手里还拿捏着一份报纸。

施子航的目光直落在苏麻的肚子上。苏麻除了肚子凸出一部分像个小山丘容颜方面应该说还是依然如旧,灿烂而新鲜。

施子航在苏麻凸起的肚子上扫视了几眼才从门外将步履挪进室内。

施子航一脸严肃状且目光与步履都很沉重。他落座在台案旁的皮椅上将那份报纸摊展开。一则寻人启事醒目地映入苏麻的眼帘。苏麻因为有了上次离开朴高的经验,因此面部表情很是沉稳,倒是朴高的名字如雷贯耳地使施子航不安起来。

著名的大律师朴高,曾经为自己辩护过的朴高竟是苏麻的丈夫。苏麻为何要弃他而去?此前施子航还曾对苏麻抱有希望和幻想并且还极力劝说苏麻与她的丈夫解除婚约给他施子航一次机会。可他万没想到苏麻的丈夫竟是举足轻重社会威望很大的大律师朴高。他在列车上看到这则寻人启事时简直惊呆了,脸部即刻浸出汗水。他想他对苏麻的梦迄今为止已经画上句号。他不能也不敢更没本领抵抗财大势大有着通天地泣鬼神之术的朴高。他的人际关系的繁杂更是令他胆寒。从政府要员到商业网点,从黑白两道到地痞无赖;从政治学到社会科学领域、从城市的外围到城市的内围,朴高无所不通无所不破。就是说朴高若想将谁轰出这个城市,就像他施子航为苏麻租赁房屋一样速度不出一星期那人必得屁滚尿流离开此地。无论那个人藏身于何处,只要没离开这座城市朴高就会用韧性手段逐步攻破每个环节,使其每个环节脱环,届时谁还会藏匿一个惹祸上身的人呢?朴高的这些权能既有文明交际手段的高超又有黑道性质的残酷而他又不会触犯法律。你说有谁不拒不怕呢?

施子航本就胆小怕事,他不能为了苏麻而牺牲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谋到的高薪位置。再者在他仔细确认苏麻已身怀有孕更加打消了他对苏麻的热望。那么苏麻为何要离开朴高这个既有地位又有金钱的老公呢?施子航一面窥视着苏麻的肚子一面于心中暗忖着这道他目前为止无法破译的玄机。目前为止他施子航不去朴高处泄密也算对得起苏麻和自己的良心了。而他不前往泄密的另一层原由则是怕因而败露自己与苏麻的关系,因为朴高的狡诈肯定会识破他与苏麻间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