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信天翁的演出-最后的拍拖

到“圣保罗”喝咖啡吃西餐,吃的并不是气派,而是气氛。这里餐饮的价位不高,但是环境挺有特色。店堂布置成了一座南美热带雨林,晶莹的射灯们藏匿在葱茏苍郁的枝叶间,一束束的光影投射下来,就有了阳光穿透浓密的树冠和藤蔓的效果。餐椅是秋千式的,从天花板上垂下绳索来,吊起篮状的藤座,客人们在上面悠游自在地摇荡,真是别致极了,惬意极了。

引座小姐将桑乐和吕藻领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两人相对坐下。桑乐说,“怎么样,不错吧?”

吕藻环顾了一下四周,点点头说,“嗯,还行。”

桑乐将桌上的菜单推过去,“你看看,想用点儿什么。西式套餐不错,也可以零点。”

吕藻看也没看,只是大大咧咧地说,“你看着办吧,我买单。”

桑乐认真起来,“哎哎哎,说好了我请客,说好了要谢谢你嘛。”

“哎哟,那算什么呀,”吕藻摇摇头,“帮你办那么点儿事儿,还不是应该的。”

“不不不。你不懂,你帮我的这个忙,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谢谢的。”

桑乐说的不是客套话,对于桑乐来说,查到父亲的医案是一件最重最重的心事,吕藻帮她了却这桩心事。如果不请请吕藻,桑乐是不会心安的。

他们要了两份套餐和两份咖啡,慢慢地吃,漫无边际地聊。店堂里忽然响起了吉他声,嘣嘣咚咚地弹拨着。有男声在唱,有那么一点点椰风的味道,有那么一点点大西洋的气息。�

桑乐和吕藻循声望去,只见离他们不远的餐桌旁边,一个吉他手正在为食客弹唱。那是个“猫王”装束的男子,他正闭着眼睛沉醉在自己的歌声里,一把夏威夷吉他犹如胖胖的情人似的,被他搂在怀中。听客是一对少男少女,一看便知是那种刚刚中了丘比特箭矢的伤兵,他们随着那琴声呻吟不已,摇摆不已。

一曲歌毕,听客付钱。那男子躬身致谢,颇有游吟诗人流浪歌手的风度。这个动作显然比他的弹唱还要精彩一些。

吕藻不屑地回过头,去嚼他的牛排。桑乐却再也坐不稳,她频频地侧身,向那边张望。只见那吉他歌手循着桌位,依次碰着钉子,渐渐地向这边靠近了。

“请问二位,想听听什么吗?“

“你收什么价呀?”桑乐问。

“一首五元。”那歌手站在桌边,将歌单递了上来。

吕藻摇摇头,摆摆手。桑乐却打开手袋,把钱取了出来。那动作那神情,都显得有点儿急不可耐。

“谢谢。”吉他歌手清清嗓子,摆出架势,打算酬宾了。

桑乐却伸手扯住了他的吉他。“不,不用——”

吉他歌手诧异地望着桑乐。

“我只想借借你的吉他。”桑乐说。

歌手疑惑不解地把吉他递了过来。

“嘿,来一个。”桑乐把吉他塞给吕藻。

吕藻明白,吕藻会做,吕藻把对方的胖情人搂过来,得心应手地抚弄着。那胖情人心旌摇曳,那胖情人摆臀甩腰,热辣辣地扭起来。

那是巴西风的桑巴舞。

亚马逊河的激流在奔涌,疯狂的野蜂在热带雨林里穿飞,长风和海浪将人撩拨得坐也坐不稳。有歌声流云一般在高天上飞翔,那是吕藻在用鼻音哼。

店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蓦然间吕藻开唱了,“萨乐瓦多,我美丽的女郎……”安静被吕藻撕破了,他懂得怎么撕破这安静。安静被一点儿一点儿地扯开,扯成了一股一股的涌泉。它们淙淙地淌着,慢慢汇成低低的喧哗,在达至收尾的山崖前,终于訇然而响。

那是掌声与喝彩声。

桑乐看到远处桌子上的两个时尚女孩眼睛亮亮地向吕藻这边张望,并且毫不掩饰地打着飞吻,于是桑乐下意识地握紧了吕藻的手。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有人喊。

于是吕藻清清嗓子,让吉他轰出一个和弦,然后又唱了起来。这次唱的是那首他自己写的《看不透》。

“……我怎么能用世界给我的眼睛,看透这世界?我怎么能用人的这双眼睛,看透人?看不透人世的波诡云谲,看不透人世的爱恨情仇……”

桑乐情不自禁地跟着唱起来,她的声音与吕藻的声音揉在一起,听上去很和谐。

那首歌唱完,又响起了掌声。那是给他们两个人的。

桑乐的心里有些感慨,她把头偏过去,靠了靠吕藻的肩膀,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怎么会呢,怎么就会久违了吕藻的吉他,久违了吕藻的歌,也久违了和吕藻在一起

时的这种风光?……

这时候,吕藻彬彬有礼地把吉他还给了那位歌手。

“哥们儿,能认识一下吗?“那歌手说。

“行啊,”吕藻说,“周六和周日晚上,到PAPA娱乐中心,有我的演出。”

待那歌手离开之后,桑乐说,“嗯,小朋友,你今晚唱得真不错。”

“还凑合吧,可惜没有音响。”吕藻说,“在PAPA娱乐中心唱,那才能出效果。”

桑乐说,“能带我去看看吗?”

吕藻苦笑了一下,“怎么联系你?你老是让人找不着。”

桑乐摸摸胸前挂着的小手机,“可以给我打手机。来,我告诉你号码。”一边说着,一边拿了笔在纸片上写。

吕藻接过那纸片说,“你平时开机么?“

“当然。”

仿佛是要证实这一点,手机恰在此时振铃了。是翁行天打来的,问桑乐怎么没有过来吃晚饭。

杜晓强返回学校是在桑乐和吕藻一起吃了西餐喝了咖啡的第二天下午。准确地说,杜晓强是由母亲翁怡心陪着送回学校的。之所以由母亲陪,其一是因为做母亲的总有些什么地方不放心,其二呢,是杜晓强自己似乎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胆怯。

近来这段时间,杜晓强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把握不准自己了。莫名其妙的,胆子忽然就会特别得大,可是大了之后呢,心又变得格外虚馁。因为心虚所以去胆大,胆大到了极点忽然就虚瘪下来,然后又要去做胆大妄为的事……

譬如说吧,割腕自尽是一件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他居然做了。醒来时躺在医院里,整个人虚弱得就像是没了骨头。别说是动一动,就是看一眼那伤口似乎都会昏厥过去。等那伤口长住了,等到在家里休息好了,心又蠢蠢地动起来,雄赳赳地到电车上去了,雄赳赳地在素不相识的女孩子身后做了那样的事情。晚上躺在床上,回想当时自己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禁不住一阵阵后怕,禁不住虚弱得浑身直冒冷汗。

这一次杜晓强跟着母亲回学校,当他刚刚走进校门的时候,他的状态大约还没有到达心虚至胆大的转换点。眼望着校门,杜晓强忽然觉得双脚有点儿发软,他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母亲的身后。从校门口到男生宿舍楼那一段路,他走得萎萎缩缩,他害怕碰到熟悉的人,怕别人和他打招呼说话。还好,差不多是下午四点钟左右,有课的学生们应该还在上课,校园里见不到几个人影。

走进男生宿舍楼的时候,杜晓强抢在了母亲的前面。仿佛那座灰色的楼房是个掩体,可以躲进去寻求安全。很好很好,走廊里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声响,只有母亲在后面大声地说,“强,强,慢点儿。走那么快干什么?”

来到宿舍门口了,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里边似乎有许多人,有一些嘈杂的响声。杜晓强立刻站住了,房间的门是由母亲走上去推开的。有一个人从床上扭过身来,那是“大脚”。在“大脚”对面的桌子上,摆着小小的便携式黑白电视机。“大脚”在看足球赛,嘈杂声来自那台小电视。

“嘿,晓强。哎,阿姨。”那男生把身体坐直了,打着招呼。�

翁怡心说,“这同学,没上课呀。”

“大脚”晃晃右脚说,“请病假了,踢球崴了脚。”

杜晓强慢慢坐下来,轻轻地问,“多长时间了,要不要紧?”

“其实能走,其实是不想上课,”说着,“大脚”就大大咧咧地在地上走了几步,然后又一屁股顿在床上。“哎,你可是有一个多星期没来了吧,什么病啊?”

翁怡心立刻接上去,“割阑尾。”

那男生不经意地笑了笑,“噢,小毛病,小手术。”

“嘿嘿,小手术。”杜晓强跟着笑,于是莫名的紧张就随着那笑声松弛了下来。

很好很好,一切都正常,“大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兴趣,特别的好奇。

杜晓强随手甩出一个苹果,“给,吃。”

“大脚”接了,然后投桃报李,“我这儿还有半个烧鸡,吃不吃?“

“行呀。瞧,这是卤猪蹄。”杜晓强掏出一个软包装罐头来。�

那男生就兴致勃勃地从床下摸啤酒,“来,咱们一人吹一瓶。”

翁怡心在旁边不无担心地说,“强,你的病才好啊,你要注意。”

杜晓强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唉呀,妈,你快走吧,快走。”

此时,杜晓强已经恢复自信了。怕什么?没人知道他割腕的事,没人议论他割腕的事儿,没人!

翁怡心起身离去。她走到门口,忽然又站住。“强,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呀。”杜晓强不情愿地跟了出去。

站在走廊里,翁怡心低声地交待,“强,听妈的话,专心读书。”

“嗯,专心读书。”

“坚决不见桑乐。”

“好,坚决不见桑乐。”

“有事儿给妈打电话。再不行,就回家。”

“好了吧,好了吧?知道了,知道了。”

母亲一走,杜晓强就回到宿舍,和“大脚”一起咬开啤酒瓶盖,“吹”起了啤酒。

两个男生吃得很开心,喝得很尽兴,聊得很投机。啤酒喝完了,烧鸡吃完了,软包装罐头吃完了,还吃完了杜晓强从家里带来的香肠面包之类的东西。

校园里的广播响了,播放着音乐,播放着广播站自办的节目。到了开晚饭的时间,学生们都要到食堂去了。

杜晓强忽然站了起来。

“干什么?”“大脚”问。

“我到食堂去。”

“你还,还没吃饱呀?“

“我得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杜晓强想的是桑乐,他要找桑乐去。

正值用餐时间,学生食堂里人头攒动。杜晓强转了一圈又一圈,既没有看到桑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吕藻。杜晓强不甘心,他转身去了桑乐的宿舍。

宿舍门留着一道窄缝,给人留着遐想,留着向往。杜晓强站在那里,心里坏坏地想,瞧啊,这裤子前面没有拉上拉锁哎……

他伸出手,笃笃地敲了几下。

“请进——”

他听出来了,是林晴的声音。发音位置靠上靠前,让人仿佛看到那粉红色的软腭扭扭捏捏地挤着压着,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性感。

杜晓强推门走了进去。

桑乐没在这儿,只有林晴自己盘腿坐在下铺的床上,抱着一个啃了半边的苹果。她那条凉裙很短,几乎裸到了大腿。�

“哟,杜晓强!”林晴的眼睛亮了一下。

虽然那眼皮瘪了一点儿,但是杜晓强还是得承认,两个眸子倒是挺水灵。

“你不去吃饭?”杜晓强站在那里,环顾了一下四周。

林晴把啃得花花哨哨的苹果举起来,“我吃这个,我得保持体形呀。”

杜晓强想说,就你这体形,你可不敢减肥了。然而他只是盯了一下林晴裙下的瘦腿,挤挤眼睛笑了。

林晴下意识地将凉裙拉了拉,继续啃她的苹果。“笑什么,是来找桑乐的吧?“

杜晓强脱口说道,“不,来找你的。”

林晴慢慢地把苹果放下来,“拿我开玩笑?”

“怎么会,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请你。”

林晴认真地点点头,“你请我看过电影,美国大片,《继母》。”

杜晓强的回忆就清晰起来,他仿佛又看到林晴穿着晚礼服式样的紫色连衣裙,在人民大会堂的大理石台阶上走。林晴走起来颇有T型台上模特儿那种猫步的味道,她的胯部居前,引领着身体,于是形状独特的耻骨就从薄裙下膨出,让人禁不住想入非非……

那一次看电影的时候,杜晓强曾经把手放在对方那块骨头上,对方并没有拒绝。

想到这儿,杜晓强说,“怎么样,咱们出去走走?”

林晴摇摇头,“不想出去,外面挺热的。一走一身汗。”

可不,快放暑假了,天气真是热。杜晓强心里想着,忽然就冒出一个灵感来:去宿雁湖。

“走吧走吧,我带你找个一点儿也不热的好去处。”他伸出手,去拉林晴。

林晴很喜欢杜晓强这样牵着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但她却做出慵懒的样子,嘴里嘟哝着,“哎哟,你就会勉强别人哎。”

杜晓强一旦起了这个念头,就变得迫不及待,“快点儿,快点儿呀。”

“别急,别急。我穿什么呀?”

“什么都行,越简单越好。”

杜晓强背转身,等着她换装。林晴一边套着短凉衫,一边说,“哎,听说你病了。”

“嗯。”

“你这一病,反倒更白了,更帅了。”

“谢谢。”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你病的这段时间,桑乐根本就没有在这儿住过。”

“是吗?”

“她说她回家住,”林晴穿好了短衫,来到杜晓强身边,“其实听人说,她住在一个男人那儿,是个老男人。”

林晴嘿嘿地笑着。

“胡说。”杜晓强心里一阵刺痛,他的手一下子就放在了林晴的耻骨上。

林晴没说错,此刻桑乐就在翁行天的那个小巢里。

桑乐前脚刚进屋,后脚就听到了敲门声。翁行天打开门,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面前。怪了,这人的脸是陌生的,身上的气味却有些熟悉。

“你是,要修车吗?“

“不,我是来找你。”

翁行天犹豫了一下,将他让了进来。

没想到,桑乐一见来人,立刻情绪冲动地扑了过去。“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那中年男子缄默无语。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桑乐尖叫着,几乎将指头划到了那人的鼻尖上,“噢,我明白了,你又在跟踪我。”

那动作那表情让翁行天看来,都有些太过分了。他说,“乐乐,别这样,别。”

桑乐却愈发激烈,索性将那人往外推,“你快出去,你出去。”

翁行天拦住桑乐,然后用礼貌的口吻对那人说,“先生,既然你来到我家,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中医大夫,我姓路。”

“噢——”翁行天似有所悟。他明白了,这人身上的那股让人熟悉的气息原来是中药味儿。

桑乐还在旁边嚷,“翁,你不要理他,你让他出去。”

翁行天不慌不忙地问了句,“路医生,请问你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儿?”

“我是来看我的病人的,我想告诉你,这个女孩子有病。”

桑乐听了,气愤地跳起来。“你有病,你才有病!“

小屋里正热闹得不可开交,房门忽然又响了一下,推门而入的是卓竹青。

“乐乐——”女人哀伤地向桑乐伸出手。

“妈妈!”桑乐怒不可遏,“你也是跟踪我来的吗?他来还不够,你也来凑热闹。”

“安静点儿,孩子。我是接了电话找来的,一个女人给我打的电话。”卓竹青伸开双臂,向桑乐走去。

桑乐冷冷地背转过身体。

翁行天再次打量了一番这两位不速之客,然后沉静地对桑乐说,“乐,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翁,这很有意思,”桑乐的语调里带着点儿玩世不恭的味道,“你不是说过,你要见见我的父母,对他们说你爱我吗?瞧,他们来了。她,就是我的母亲。他,也可以算做我的父亲吧。”

“噢,是贵客登门了。两位快请坐,坐。”翁行天彬彬有礼地说。小巢里没有多余的椅子,路金哲和卓竹青看了看,只得坐在了床沿上。

“二位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来意?”翁行天说。

“说起来话太长,我只想求你一件事,饶了我的女儿吧,请你离开她。”卓竹青说。

翁行天摊开手,笑一笑说,“你们瞧瞧,事情就摆在这儿。这儿是我的家,是她到我这儿来的。”

卓竹青一时语塞,路金哲就把话接过来说,“翁先生,我想告诉你一个情况。桑乐这个孩子,心理上有点儿问题。”

桑乐听了,又要发作,翁行天扬起手制止道,“乐乐,在我和你父母谈话的时候,请你不要插话。”

桑乐咽了咽唾沫,把话给咽了回去。

翁行天这才不慌不忙地对路金哲说,“我和桑乐相处,没有发现她什么地方不正常。何况她一直在学校正常地学习和生活,这就足以证明在精神上和智力上,她都等同常人。”

路金哲说,“翁先生,许多有心理问题的病人,只是涉及到某些方面某些事情的时候,病人才会有所表现。”

翁行天说,“我想知道,你所指的是什么方面,什么问题。”

路金哲迟疑了一下,卓竹青在旁边很快地插话道,“它们涉及到个人生活和家庭生活。请原谅,我们不想在这里给你详细解释。”

翁行天皱皱眉说,“即使真有什么,请你们放心,我也会照顾她的。”

“行了,翁先生,即使像你说的,你能照顾她,我们也不能不担心,你能照顾她多长时间呀?”卓竹青的神情和语调都十分尖刻。

翁行天觉得一股血蓦然冲上头顶,胸口像有什么塞住了似的,让他透不过气。

桑乐叫了声,“翁!——”那声音仿佛有点儿堵,有点儿远,然而双手却分明已经搂住了他,身体也紧紧地贴了上来。

翁行天晃了晃身子,终于站稳了。他失神地说,“你们的意思,是要我们分开了?“

对方用沉默表示确认。

路金哲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异样,在那种目光之下,翁行天觉得他仿佛坐在了医院的门诊室里,正被医生观察着。

翁行天实在不想这样被人审视,而且他觉得他们之间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于是,翁行天抬高了嗓音说,“我想,你们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二位能不能让我和桑乐单独谈谈,看她愿不愿意放弃我?”

这段话这种动作,就是逐客令。

卓竹青和路金哲只得起身。

虽然已经颇为不快,翁行天还是不失礼貌地将客人送出了门。分手之时,路金哲拿出一张名片,很认真地递了过来。

“翁先生,我想冒昧地问问,你的尿糖?心脏?血压?——”

“谢谢,没问题,都很正常。”翁行天打断了他。

“我看——”路金哲欲言又止,他笑了笑,本想转身就走,但还是说了一句话,“年纪大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来找我。”

等翁行天再回到小巢,他的心情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桑乐紧紧地拥抱着他,不住地用脸颊摩挲着他的脸颊。冷气已经开得很大,但是翁行天还是热。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小屋实在是太小了,如果不出去透透气,简直要把人憋死。

“乐乐,我们得出去走走。”

“好啊,你说到哪儿去?“

“到一个可以做鱼的地方,那儿天高地广,自由自在。”

于是,翁行天的那辆越野吉普车就载着桑乐,飞也似的驶向郊外,驶向了宿雁湖。

不甘于沉沦在暮色里的夕阳在竭力挣扎,它的拼搏是如此的辉煌,如此的惨烈。它犹如一条金色的大鱼,把整个西天都搅动了。它把一片片一块块灿烂的亮红漫洒开来,那是它的鳞甲,它的血……

披挂着满头满肩的殷红,踩着松软的厚草,杜晓强和林晴在宿雁湖边走着。杜晓强低着脑袋,不停地四下察看,似乎遗忘了身边的林晴。

“晓强,你找什么呀?”林晴不满地叫着。

“嗯,不找什么。”杜晓强随口应着。

他在找寻春去夏来的那个傍晚,他与桑乐做爱的那片草地。那应该就在这附近,应该就是这个地方。正是在此处,被截断的乡间公路在湖边戛然而止,犹如一块跳板,引导着他们跳进了爱湖里。

杜晓强站住了,他转过身,将林晴一把抱进了怀里。

还是那寂静的湖岸,四下里看不到人影,有的只是水鸟悠然落飞和苇草摇摇摆摆。恍惚间,杜晓强看到桑乐又从湖水里走出来了,她是裸着的,微光里的胴体修长而白皙,犹如一条光洁柔滑的无鳞鱼。

“哦——”林晴发出一串长长的低吟。

那是杜晓强的双手从露脐衫后面探了进来,抚着她的脊背。�

“哦,给我说,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林晴低声问。

愚蠢,愚蠢,杜晓强心里骂着。

“很早很早,第一次到宿舍找桑乐的时候……”杜晓强呓语般地在林晴的耳边喃喃着。

杜晓强的手从脊背后面滑到了胸前,妈的,妈的,手感实在不怎么样,是垫起来的,那垫子里的钢圈硌了一下杜晓强的指头。

“哟!——”林晴软软地呻吟着,瘫倒在草地上。

杜晓强也随之倒下。他闭着眼睛,仿佛看到桑乐在博雅假日宾馆的地毯上扑倒了,……杜晓强伸出手,一把就将她的内衣扯了下来。

“哇!”林晴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扭动着臀部。

奇怪,瞬间的畅快之后,抑郁又像雾一般渐渐聚拢起来,变得浓了,重了。杜晓强觉得那个部位的骨头有点儿疼,那是被对方那块凸石般的耻骨给硌的。唉,林晴和桑乐太不相同了,桑乐是那样的温软,那样的柔若无骨。

“唏唏唏——”林晴低低地啜泣着,肩膀微微颤抖。

杜晓强伸手去抚摸她的肩膀,那动作宛如在安慰着一只受惊的猫。“乖乖,没事儿,没事儿,会好的……”

那肩膀伶仃得犹如一副空落落的衣架,让杜晓强不能不回味起桑乐那圆润的削肩。

“我是,第一次。你把我,毁了!“林晴抽泣着。

杜晓强埋下头,用吻封住了她。他虽然在深吻着眼前的姑娘,心里却想着桑乐。乐乐,是你把我毁了呀!

……

当林晴和杜晓强终于像湖岸一样平静下来的时候,忽然传来了震耳的汽车声。林晴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涂着迷彩漆的老越野吉普车犹如史前怪物一般,摇摇摆摆地开到了湖畔。

“哇,那是什么?”

杜晓强把食指放在嘴上,做出个千万不要出声的动作。然后就那样伏在草丛里,慢慢地抬起头,向吉普车那边张望。

浑厚而响亮的笑声在最后一缕夕照里飘动,那是翁行天。他从停稳了的吉普车里跳出来,一边跑向湖边,一边脱甩着衣服。甜美而清脆的笑声是桑乐发出来的,她钻出吉普车,一边叫着“等等我”,一边跟在翁行天的身后,向湖水走去。

“看啊,那是桑乐!——”林晴向那边指着,几乎要站起来。

这时候,湖面上绽开了一朵朵暗白色的浪花,那是翁行天在击水搏浪。他展开的双臂显得格外修长,时而在肩前轻插入水,时而在身后提举而起,远远地望去,那双臂就像一对宽阔的翅翼。他那轻掠水面的姿态异常的舒展,异常的优美。

已经来到水边的桑乐忘了更衣,忘了下水,她只顾站在那儿呆呆地欣赏。自从见到翁行天的那一刻起,桑乐就有一种感觉,翁行天长得似乎很像一种什么鸟。此刻,桑乐终于明白了,翁行天就像一只翼展宽大的信天翁。

湖水是蓝天,浪花是白云,这只信天翁就掠着蓝天和白云,在自由自在地翱翔……

“哇,游得好漂亮哎!“林晴忍不住感叹着,赞美着。

她偏过头,忽然发现杜晓强正起身向水边奔去。

“晓强,你要干什么,”林晴喊了一句。

杜晓强没有回头,他很快地跃入了湖中。

也是一对修长的臂膀,也是在水面上翅翼般地展开,杜晓强用同样的泳姿游动着。他的腿脚有力地击水打水,他的双臂拼命地划水拨水,震耳的声音响起来,巨大的水花腾起来,仿佛半边湖水都被他搅动了。

游在前面的翁行天听到了,感觉到了,他放慢动作停下来回望。就在那一瞬间,杜晓强超越了他。

更快更响亮地击水!杜晓强拼命地往前冲。

稍稍迟疑了之后,翁行天也重新开始了水面上的翱翔。

林晴在草丛里忽然站了起来,“噢,噢,晓强,加油!”

片刻之后,桑乐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兴致勃勃地望着眼前这两个展开争斗的雄鸟,她快乐地跳脚大喊,“加油,信天翁!”“信天翁,加油!”

老鸟飞翔得甚为老到,甚为轻捷,他舒缓地将翅翼一抖,就滑出了很远很远。相形之下,小鸟就显得稚拙,显得急乱了。不久,老鸟就甩下了小鸟,领先飞在了前面。他不慌不忙地去往湖中的一块土岛。

小鸟毫无馁意,他扑打得更为急切,更为有力。那是频率对效率的比拼,那是青春对衰老的比拼。在过了半程之后,小鸟终于与老鸟齐头并进了。

随后是小鸟的胜出,仅仅半个身位。

就在那个时候,翁行天的心里曾经闪过停下来的念头。疲软的手臂告诉他应该停下来了,酸疼的腰背告诉他应该停下来了,憋闷的胸廓告诉他应该停下来了……可是,他却加快了速度。

“噢!——”

“噢!——”

两个女人欢呼在她们热闹的节日里。

看到了,看到了,翁行天在水里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湖岸的影子。像鱼,像水蛇,那是岛边的水草在晃动。

一直傍在身边的扑打声弱了,慢了,随着翁行天拼命地一跃,那声音终于落在了他的身后。

翁行天的手指插进了岛岸的软泥里。忽然间,他的心区生出一阵剧烈的绞痛,随之是酸软得让人睡过去的感觉。湖水涌进了嘴里,他却无力咳呛。

他的头就伏埋在水中,没有能够抬扬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挂在桑乐脖子上的那个小手机响了。桑乐低下头,她先看到的是那个三叶虫眼睛,若有若无地闪了一下。桑乐没有留意,她只顾看旁边振着铃声的小手机了。

电话是吕藻打来的,说是今晚PAPA娱乐中心临时安排了他的演唱,八点钟开始,他希望桑乐能赶来观看。桑乐说,今晚去不成了,明晚一定去。因为此刻她也在看一场演出。当然当然,节目很精彩,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