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悍匪

◇老胡子教训小胡子◇

“嘎嘎……”

大铁环上的山鹫叫着抖动翅膀,两翼一扇。挟着一股冷风冲出洞外,落在山洞前一块岩石上屙出一堆粪便。然后又飞起,绕黑云岭盘旋一周回到山洞里,落在大铁环上等着蒙面人给肉吃。

日夜长明的野猪油大灯,烧得忽忽炸响。灯上的岩石被熏黑一大片,灯烟能有钢洋厚。

黑云岭大厅一片消沉,悲哀的哭泣声不时地从各个洞口传到大厅里。

老黑云坐在虎皮椅子上喝茶。今天他没有摘下蒙在脸上的黑纱布,他不愿让自己的儿孙看到自己那难看的半拉脸。为喝茶方便,他把脸遮住一半,呈半明半暗。半阴半阳状。

白毛熊焦急地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不时望一眼稳住神喝茶的老爹。他心神不定,焦灼刁安。大儿子、二儿子率人马往闹枝沟去的路上撵一程没见双龙的影儿,半夜就回到家了,唯有三儿子座山雕不见回来。天已大亮,太阳老高,这不能不让他焦虑:这次老爷子下夹子,不但没打住双龙,反倒赔进去姑爷,要是再赔进去一个儿子,那可是倒血霉了……

昨晚,玉山的尸首被一小喽罗护送回来,已怀孕五个月的玉山媳妇一看,立即昏厥过去。望着玉山开膛破肚的惨样,整个山洞里的人哭声一片。蒙面人的残目也该出一滴泪珠,为失去孙女婿,失去一个心腹干将难过。老女人在长年寒冷的一个洞内亲自为孙女婿设置了一个灵堂,领着三辈妇道跪在一尊小铜佛前为玉山超度亡灵。天亮了,女人们虽都各回自己的洞内,但仍饮泣不止。

听着这哭声,更让白毛熊心烦意乱。

盖江东和占山好陪着蒙面人和白毛熊坐着,也一宿没合眼。

“爹,爷爷,我去找老三乐山。”盖江东打个哈欠从木墩上站起来,想往外走。

“我也去。”占山好虽不愿去,但也站起来。

“上哪儿去找?”白毛熊停住来回走动的脚步问。

“往闹枝沟方向瞅瞅。”盖江东说着往山洞门走去。

“回来!”老黑云放下手中的茶碗,“不用去找,乐山鬼道,他不能去闹枝沟。”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在洞外巡视的孟恫春从洞门跑进来,高兴地喊:“三爷回来了!”

“哐当”一声门响,座山雕扛着一条麻袋走进来。他把麻袋往老黑云脚下一掼。“咚”的一声,像摔冻猪肉。

大伙都把目光落在麻袋上,不知里边装的是何人。

能是双龙?老黑云听听麻袋里的动静,一拍椅子扶手,发火道:“我不要死倒!”

座山雕忙弯腰解开麻袋,抱出冻得昏迷不醒,四肢发硬,头戴大皮帽子的蝴蝶迷。

这是谁呢?好像是个女的。盖江东、占山好、孟恫春望着躺地不动,鼻子往上被帽子遮住的人。能是一枝花?是座山雕去了闭枝沟?没逮住双龙把一枝花抓来了?

白毛熊走上前,一看地上人不是双龙,问座山雕:“怎么,双龙跑了?”他真以为儿子把双龙抓回来了。

“那是条四楞头的山狗子,”老黑云又一拍扶手,“你们能斗得过他?”

“爷爷,不要长闹枝沟人的志气,灭我们黑云岭人的威风。”座山雕望一眼老黑云,上前把蝴蝶迷头上的棉帽子摘去,露出长头发。“我把一枝花的徒弟蝴蝶迷给抓来了,让她给我姐夫玉山偿命,不能让闹枝沟占便宜。我要早早晚晚砍下双龙的脑袋给我姐夫报仇。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老黑云不理座山雕,望着双目紧闭的蝴蝶述问:“冻死了吧?”

“还有点气。”座山雕弯腰摸摸蝴蝶迷的太阳穴。

“咳——”老黑云长叹一声,身子往虎皮椅子一仰:“欠下人命,欠下仇啊。把她救活了,我养着她。”

“不撕票?”座山雕不解地看了老黑云一眼。

“我向来不惊吓妇道。再说,这蝴蝶迷只不过是个小丫头。”老黑云的残目盯着座山雕,用手点着蝴蝶迷说:“记住,不许捅她一手指头。”

“是。”座山雕坐下没抬头,声音蔫巴,像是硬挤出来的。

“爷爷,”占山好的双目放出光,“她的手脚冻硬了,搁你孙媳妇的火炕上暖暖吧?”

“不行。”老黑云望一眼见女人迈不动步的占山好,耐着性子说:“知道缓冻梨吗?让你妈、你奶奶,还有你媳妇和你大嫂,给她扒光腚,放凉水盆里,搁雪搓身子。快!你和乐天把她抬走。”

盖江东和占山好把僵直的蝴蝶迷抬走后,老黑云望眼闷闷不乐的座山雕,教训说:“乐山啊!你小子要记住,山规管天地,绿林且容人哪。不能什么人都绑,更不能什么人都杀。咱们家打我这辈起,到你们这辈子是第三代。靠山吃山,得吃该下口的东西;靠水喝水,得喝沿灵水,不喝死水。为啥呢?”

老胡子头教训小胡子头。白毛熊瞪着大眼珠子,肃手侍立地听着。山洞里静静的,山鹫愣愣地望着老黑云,似乎也在听着他的训诫。

他从虎皮座椅上站起来,手捻山羊胡子,继续慢条斯理地讲着:“纣朝的张魁下界当了灶王爷——立了门户。你乱破门户不行。山神爷爷袁达,领着齐国军师孙定的大徒弟变成豺狼子——下界巡山,也叫四楞子、四兜脸的山狗子。你乱动山石,乱踏树木,都得罪了,可要祸灭九族,大难临头啊……”

“爷爷,下夹子打双龙可是您的主意。”座山雕抬起头,不服地顶撞一句。

“咳——”老黑云又一声长叹,坐回到虎皮椅子上,“你姐夫计人开膛破肚后,你就该立马回头。”

“是大哥让追的!”座山雕望一眼抬蝴蝶迷回来的盖江东和占山好。

老黑云拉过头上的黑纱布,把脸全蒙上,往椅子上一躺。“等着吧。要想解开疙瘩,我得将计就计,用蝴蝶迷呀……”

“用蝴蝶迷?”白毛熊望一眼像死尸一样的老黑云,有点不明白深奥莫测的父亲。

“对!”老黑云脸上的纱布一起一落。

当大厅里静下来时,在老女人居住的山洞里却是一派紧张的气氛。

在一个大木头水盆里,躺着赤身裸体的蝴蝶迷。三个女人蹲在地上,双手不时地捧起白白的雪粉,放到她的身上,搓她的脊背、她的手、她的脚。整个屋里刷刷响。

“阿弥陀佛……”老女人一边给小铜佛烧香,一边指挥儿媳妇和两个孙媳妇给蝴蝶迷搓身子。她一会儿摸摸脉,一会儿用耳朵听听心口处。有时还埋怨地唠叨几句:“这么俊的丫头,上什么绿林?支枪动炮那是男人干的。姑娘就得像个姑娘样,长大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生儿育女,延续香火,那才是妇道人家的活儿……”

老女人大字不识一口袋,讲究积德行善,信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佛家思想。他给孙女婿超度完亡魂刚歇息一会儿,就见大孙子和二孙子把冻昏过去的蝴蝶迷抬了进来。

大厅里像死一般肃静,唯有野猪油大灯呼呼作响。

望着蒙面人仰在虎皮椅子上,谁也没移地方。

“叭——”

突然山洞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老黑云忙扯去蒙面的黑纱布,从虎皮椅子上坐起。其他人都扭头朝洞口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