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间◇
同黑云岭、锅盔山呈三足鼎立状的闹枝沟,坐落在一阴山背后的山脚下。当年黑瞎子沟金矿一带闹胡子,不知是哪位有眼光的大户人家选择了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居住,把从黑瞎子沟运来的毛金粒子掩埋起来,然后再陆续运往内地。由于偏僻,胡子不来,官兵不至,一些淘金者闻讯争相来这里居住,一次双龙的络子被张作霖的官兵打散花,他像只无头苍蝇逃到这里,发现了这一世外桃园。于是,他花钱在这里建了一座房子,把剩余人马移居这里。他不凌强欺弱,也不祸害本屯大小人家。谁家有大事小情求到头,还肯热心帮忙。为了出人方便,他采纳压寨夫人一枝花的意见,把房子建在离本屯人家稍远的一个山口,便于攻守、进退。随着人马的逐渐增多,他又砸成几处响窑,名气大了起来,闹枝沟也跟着出了名。
也许是一枝花在绿林中享有盛名的缘故,他家的女匪不少。用一枝花的话说,女的比男的机灵、好使。特别是在砸红窑之前,用她们去探地枪、暗机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们或扮成跳大神的巫婆,或装成领孩子讨饭的乞丐,或装做逃亲的大家阎秀,引不起注意和提防。
另外,只要一枝花在家,从不用男匪守门口,是清一色的女匪。只要看一眼门口是男是女,就能断定她是否在闹枝沟。
今天,在她家大院外,一女匪持枪守在门口。
院门紧关,土墙头上插着一排冰糖葫芦。
一枝花把在雪地里生孩子的洋戏匣子接回闹枝沟后,马上派一人上青山好处给郭黑子送信,让他放心,不要挂念。她决定在家好好呆一些日子,一是照料一下家,二是侍候洋戏匣子的月子。她要对得起救命恩人郭黑子。
院内,一个头缠青布,手握双枪的女子在瞄准墙头上的糖葫芦练枪法。她的枪法不错,只是得慢慢瞄。瞄一下、打一下,不能一枪接一枪地打碎糖葫芦。
这时足登翻毛马靴,身穿缎面绸大花棉祆,披着貂皮大氅的一枝花叼着烟卷从上房屋门出来。她站在门口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杏核大眼看着院内的女子打枪。女子举枪瞄准时,她摇摇头。
“叭——叭——叭——”
墙上的几串冰糖葫芦被女子瞄准打飞。
这样打不行。一枝花一皱眉头,刚想过去纠正,一穿黄呢子大马裤的年轻漂亮的男人从屋里走出对她说:“一枝花,你这徒弟蝴蝶迷,快出山了?”
一枝花回头轻蔑地瞥一眼出现在门口的小白脸,不太高兴地说:“我说郑三炮,亮亮你那两下子。过来教教她。”
郑二炮眯着笑眼,来到蝴蝶迷身边,盯着她那俊俏的脸蛋说:“丫头,来,三爷教你。”
“三炮,我敢跟你比试比试!”蝴蝶迷望一眼郑三炮浪声一笑。在她接触男人的经验中,像他这样爱打扮的漂亮男人是没啥真本领的,只会去个淫棍的角色。何况他老在师傅的脸上扫来扫去。
一枝花望眼蝴蝶迷,嗔怪道:“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打你六舅丁疤痢眼丁焕章那论,你得叫他三叔。”
“那……那他管许大马棒叫啥?”蝴蝶迷把头一歪,有些不服。
一枝花见蝴蝶迷很执拗,教训地说:“个论个叫,你在我这疙瘩攀不上大辈儿。”
郑三炮像有了依仗,上前显得亲切地拍拍蝴蝶迷的肩膀头:“我可是疤痢眼子丁焕章的磕头老疙瘩。你得叫我三叔。把枪给我。”他把左手伸到她面前,借机用身子挡着一枝花。而他的没有离开肩膀头的手指头却往蝴蝶迷的脖子里伸去。
蝴蝶迷从郑三炮这一举动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她没有反抗,眼皮往上一翻楞,把两把匣枪合在一起放到他手上。这个小白脸可比胡子拉撒的满嘴大黑牙的许大马棒强多了。她对要调或自己的男人见多了,从未见这么一个惹她动心的。她真恨她爹,怎么不把自己许给一个像他这么漂亮的男人。
“啪!”
郑三炮看都不看蝴蝶迷的枪,一扬手挪到地上说:“这叫啥枪?你师傅不愧是母的。”
“这……”蝴蝶迷有些惊讶。
郑三炮又转身对一枝花开玩笑说:“骒马上阵,总是差一股子节气。”
“我说三炮儿,你可是我们老娘们生的。”一枝花根本没把郑三炮放在眼里。她包斜他一眼,掸掸烟灰,反唇相讥。她还故意咬个小字眼“儿”,嘻嘻哈哈就把他骂了。
郑三炮毫不相让,咧嘴笑着反击:“光老娘们能下崽儿?那得我们老爷们揍!”
“好!我给你揍一下!”一枝花吹吹手上的烟头,“噌”的一下扔过去,扎进郑三炮的嘴里。
“哎呀我的妈!”郑三炮没防一枝花有这一手,忙吐出烧得舌头和嘴唇好疼的烟头。“一枝花,你也不能这么和我做嘴儿。”
“哈哈哈……”一枝花望着郑三炮那龇牙咧嘴的狼狈相,十分得意地大笑。“愿意这么做嘴儿,我再给你来一下?”
“别……别……”郑三炮忙摆手。他看自己没占着便宜,也不是一枝花的对手,忙自找台阶地掏出两把没有准星的匣枪,转身递给抿嘴笑的蝴蝶迷:“只有拿这枪练,才能练出好枪法。”
蝴蝶迷接过枪,挨个举起瞄了瞄墙上的冰糖葫芦,然后放下问:“这枪连个准星都没有,咋打呀?”
“问你师傅!”郑三炮背起双手,两腿一叉,一副教师爷的派头。他想看看一枝花到底有啥能耐。
“蝴蝶迷,给我家伙!”一枝花见郑三炮目中无人,十分生气地向徒弟要枪。
蝴蝶迷上前把枪递给一枝花,并接过师傅脱下来的貂皮大氅。
一枝花双手接过双枪,望一眼徒弟:“看着点!”
她说完,双手快如流星地甩枪,采取各种姿式射击。扭头打枪如蚊龙戏水,仰卧打枪如蟒蛇出洞,翻滚打枪如猛虎腾跃,蹲起打枪如大鹏展翅……
“叭!叭!叭!”
墙头上的冰糖葫芦在放鞭似的枪声中被一粒粒击飞,落至墙外的雪地上。
望着这精采、出神人化的枪法,眼花镜乱的蝴蝶迷惊呆了“啊,甩着打!”
一枝花收起枪,吹吹冒烟儿的枪口,两手把枪并在一起交给蝴蝶迷:“四平八稳,走不了咱们这条道!”
郑三炮见一枝花的枪法炉火纯青,果然名不虚传,自惭形秽地转身回屋。刚才那盛气凌人的架式没了。
一枝花目送郑三炮回屋,得意地笑了……
大门外的上马石拴着六七匹鞍马,几个随从模样的土匪挎枪蹲墙根对火吸烟,他们小声议论着守门女匪让没让男人摸过,还不时地端详一阵子。
这时,牵着马,扛着枪,领着小花狗的孟恫春接着蒙面人老黑云的吩咐,已闯进闹枝沟。他的马鞍后驮一只猎获的黑熊。
他老远望一眼双龙家大门前的守门人,悠闲地往前走。到了门前,他瞅瞅几个蹲墙根抽烟打哈哈的土匪,问守门女匪:“大当家的在吗?”
“孟炮啊,啥事儿?”守门女匪望望孟桐春,又瞅瞅他身边的小花狗。
“有要紧的事。我得当面说!”
“等一下。”守门女匪转身问进院内,又随手关上大门。
蹲在墙根的一土匪见女匪进院,懒洋洋地站起身子,指着马上的黑熊与孟恫春搭讪:“孟老三,在哪疙瘩打的黑瞎子?”
“老爷岭。”
“去你妈个炮仗的吧,我们跟大当家的刚打老爷岭下来。昨晚跟日本人干了一宿,会有黑瞎子?”
“你们在哪趟沟里?我在哪趟沟里?”孟恫春把枪往地上一杵,讽刺地一笑,“难道黑瞎子蹲仓专上你们呆的那趟沟里?”
那土匪不语了,走到孟恫春跟前看马上的黑熊。他刚要伸手去摸,小花狗“汪”的一声叫,要去咬他。
土匪怕被狗咬着,慌忙往后一稍。
“去!”盂桐春一瞪小花狗。
被喝斥的小花狗马上夹起尾巴坐到一边。但两只眼睛还是十分警惕地瞅着那上匪。
“吱扭”一声,守门女匪开门走出来,后面跟着蝴蝶迷。
孟恫春望着守门女人后面的没见过面的女人思忖:她是谁呢?长得可挺俊。要是给三爷当媳妇,可真是天生的一对……
蝴蝶迷望一眼长瓜脸,大鼻子,大眼珠子的孟恫春,明知故问:“谁找当家的?”
“你是谁?”盂恫春望着蝴蝶迷问。
“我是一枝花的徒弟。”
“你就是蝴蝶迷呀?我得面见双龙。”
“跟我来。”
孟恫春回身把枪挂到马鞍上,冲小花狗指指马,让它好好看着,然后转身快走两步跟着蝴蝶迷进院。
小花狗能领会主人的意图,忠实地蹲在马前头看护着马。谁要是到马跟前来,它会用那尖利的牙齿去奋力撕咬。
孟恫春进院扫一眼墙头上插的一排冰糖葫芦和院心八仙桌子上放着的卸成零件的匣枪,知道一进屯听见的枪响是有人在练枪法。
他被领到上房,听到落着棉门帘子的东屋有人在说话。他刚要往东屋闯,被蝴蝶迷一下拉住胳膊。她冲屋里喊:“师傅,找当家的人来了。”
“谁呀?”一枝花一挑门帘走出来,望一眼孟恫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孟炮啊。当家的跟客人说话呢,啥事跟我说吧!”
孟恫春眨下眼睛:“我打老爷岭来。老双城有话,让我亲口说给当家的。”
一枝花笑笑:“我是他老婆,也不行吗?”
“当然行。”盂恫春当然知道一枝花在闹枝沟的地位。他看看左右,悄悄地:“老双城让我告诉大当家的,明天傍黑的时候返一趟老爷岭,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你是啥时到老爷岭的?”一枝花顿生疑窦,双眼在孟恫春的脸上搜索起来。
“今天一早大当家的前脚走我是后脚到。”孟恫春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昨晚上日本人没少死,你不知道吧?那大洋马,骑着也挺得劲儿。”
“老双城找大当家的啥事?”一枝花没发现一丝破绽,仍然脑中市满疑云。
“他没说,我也没问。”孟桐春显得憨态可掬,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
一枝花沉思一会儿,又望一眼孟恫春:“好吧,我转达给他。去不去我可不管。”
“那我回去了。”孟恫春正正头上的狗皮帽子,扭头就走。他听出了一枝花的弦外之音,也感到不宜在这里多呆,露出马脚就不好办了。
一枝花原地没动,抬手告别,目送孟恫春出屋。
孟恫春刚出屋,就听一枝花喊:“盂老三,回来!”
他进屋,一如既往地:“‘还有啥?要啥玩艺?是猪是黑瞎子?要熊瞎子外边马上有现成的。”
“我要你心!”一枝花双目如刀地望着孟恫春。
“这话咋讲?你以为我孟老三是为别人下套子吗?我知道你们绿林之间不和,互相乱操腚锤子。我是一个猎人,从不给你们串乔麦。你要我心,我还不挖给你。等我活腻歪了,亲自给你送来,到时你要是不要,我要你心……”孟恫春说完,一甩袖子走出屋。
孟恫春走出大门,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暗暗庆幸的微笑:多亏知道双龙今个从老爷岭回来,说漏兜小命就交给一枝花了。这臊娘们,真她妈的厉害!
一枝花一直趴在门缝观察孟恫春的举动。直到他慢慢地骑马走出闹枝沟。见不到一点影儿才讪讪作罢。
在上房东屋火炕的小方桌前,身穿黑呢子上衣的双龙和穿旧军服的郑三炮脑袋朝里躺着抽大烟。两人边抽边唠嗑。一个老成持重,一个眉飞色舞,各说各的理。双龙四方大脸,浓眉下的一双豆角眼睛又大又亮,高鼻梁大嘴岔和谐得体,络腮胡子又黑又粗又多又硬像猪鬃,加之大手大脚大高个子,一副彪形大汉的威武块头。可他不修边幅,头发总是鸡窝状,不像郑三炮总是把小脸刮得白白的,头发梳得亮亮的。
郑三炮吐出一口烟,望眼双龙道:“我说大当家的,你别耳朵根子太软了。眼下啥形势?干就干大的,砸就砸响窑。”他两眼不住地瞄着他,看他啥态度。
双龙望都不望郑三炮,反驳道:“我不稀罕小个子马喜山的干法,中国人得有中国人的良心。有一肚子坏下水不叫胡子!”
池的话音刚落,一枝花高挑棉门帘进屋。
双龙撂下大烟枪,直起身子望一眼有点闷闷不乐的夫人“孟老三干啥来了?”
一枝花两胳膊交叉在胸前一抱,两眼珠左右来回转着瞅丈夫:“他来给你捎个话儿,让你明天傍黑前返到老爷岭去。说老双城找你。”
双龙一愣,皱眉思忖着说:“我刚回来呀?”
“我也是这么想啊。”一枝花的屁股往炕沿一搭,“孟老三能否有诈?他说今早在老爷岭你前脚走他后脚到,说得挺合牙。我问他老双城找你啥事,他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老双城找你,真拿不准。要说孟老三嘛,还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就知道打猎,谁也不靠谁,谁也不得罪谁。可他这次来,我真怀疑他,但又没有发现啥漏洞。不管咋说,还是防备点好。”
“你说呢?”双龙转身问郑三炮,想听听他的意见。
郑三炮坐起来,显得颇有城府地说:“我很了解老双城这个人,兴许他那里有变化,有大事找你商量。不过……”他望一眼满腹疑虑的一枝花,“嫂夫人说的也很对,还是小心为妙,不可大意。
双龙不满意地望一眼奸猾的郑二炮,磕下大烟枪,放到盘子里。然后下地穿上高筒皮靴,戴上土耳其式水獭绒帽,遮上墨镜,拿起皮大衣,提起马鞭就走。
“大当家的,真去呀?”郑三炮真盼着双龙立即动身,他才不管孟桐春传话是真是假。但他还是假惺惺地:“着啥急?明个晌午走也赶趟呀!”
“老双城传的信,我不能不去,今儿个就是老大爷下刀子我也得走!”双龙主意已定。
一枝花知道丈夫的脾气,现在是别想胳膊拧过大腿。她急切地跟着出屋,对走到院心的双龙喊:“哎,啥时回来?”
双龙停下脚,回头望一眼打心里往外不愿让自己去老爷岭的夫人,指指停下练枪的蝴蝶迷:“说不准。有事让蝴蝶迷到老爷岭找我!”说完,转身几步跨出大门。
门外上马石旁,六个随从拉马等候着。
“上老爷岭!”双龙接过僵绳,飞身上马,回手就是一鞭子。
快马撒蹄狂奔起来,朝村外驰去。
六个随从也快马加鞭,撵上双龙,紧护左右。他们不明白大当家的刚打老爷岭回来怎么又去呢?
一枝花仁立在大门口,直到望不见双龙的影子,才怏怏不乐地转身往院走。她心中像压块石头似的,有种不可名状的凶兆。她摸摸胸口挂的小铜佛,心中暗暗祷告:“祖师呀,你保佑双龙吧……”
她进上房,走到东屋门口刚要掀门帘进去又返身往西屋走去。她要再冷落一下让丈夫数落没脸出屋的郑三炮。这小子要是不说老双城兴许有大事找双龙商量,双龙能急三火四的就走吗?这个小白脸有点不是正桩。看那出打扮,哪像一个胡子?再说哪有老爷们擦雪花膏的……她心里想着轻轻掀起西屋的门帘。她是一个烈性女子,不喜欢像郑三炮那样好打情骂俏的男人。男人寻花问柳,女人卖弄风流,她掐半拉眼珠看不上。
进了西屋,她望一眼盖着大花被侧身卧在炕上的洋戏匣子,又瞅一眼悠车里睁眼睛吃手指头玩的孩子,无精打采地往炕上一坐,忧心忡忡地对望着她的洋戏匣子说:“咳,真没一点办法。双龙不听我劝,到底上老爷岭了。”
“你不是能当双龙的家吗?”
“他要是上来犟劲,九条老牛拉不动,我也干瞪眼没招儿。”一枝花说到这里,忽地扒拉一下洋戏匣子:“你听没听说过郭黑子大哥对你叨咕过孟老三上黑云岭入伙了?”
“没有。”洋戏匣子摇摇头,“你大哥可跟我说过,想要拉他挂柱。他不肯来,说一个人惯了。这小子大眼珠子逛荡着,可挺奸。”
一枝花叹一口气:“我担心孟老三是为黑云岭干事,或被他们收买。真要是那样,双龙此去要坏菜……”她陡地打个冷战,一脑袋凶多吉少的感觉。她真有点不敢往下想……
东屋的郑三炮,见一枝花送双龙回来上西屋,有意冷落自己,感到没趣和气恼:臭娘们!有啥了不起的?我就不如你那愣头青的双龙?我不是奔你来,上这穷鸡巴地方来……他来闹枝沟已五天,感到一枝花非比寻常,不是那水性杨花的女人。不但模样俊、性子野,而且枪法好、嘴码硬,还善计谋。料事、量事、想事、处事比她丈夫双龙强多了。“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守花枝……”他又陷入不能自拔的苦苦思索中去……
“当!”
他望望墙上的时钟,感到自己一个人在屋太没意思,遂走到北墙上挂着的大镜子前梳梳头,又抠出点一枝花的雪花膏抹在脸上。他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年轻漂亮的脸蛋,又不禁打起如意算盘:今个趁傻小子上老爷岭,想法把一枝花粘乎住,晚上备不住能在虎皮褥子上搂她睡一觉呢!我就不信能有见我不动心的女人……他把双龙对自己的数落忘个一干二净,挑门帘出屋。
他进西屋,有意不瞅忧虑万分的一枝花,显得温和地坐到洋戏匣子旁边,问:“嫂子没睡一觉,!”
洋戏匣子支起身子,用手背捶着后腰眼:“雪地里生孩子,做下病了。”她闻到了郑二炮身上散发的雪花膏味。
“就怪座山雕这小子,绑票绑走娘们儿,真不是人干的事儿。”郑三炮说着瞥一眼一枝花,看她的反应,准备采取相应的对策。
洋戏匣子望一眼眼珠子往一枝花脸上斜楞的郑二炮说:“不是他跟你哥有世代冤仇吗?”一种常和男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她,这个郑三炮是个好拈花惹草的家伙。
一枝花仍没有搭理郑三炮,认为他来这屋是逗限、撩臊,根本不是来看望坐月子的洋戏匣子。她从悠车里抱出孩子,在地上走着哄着玩,好像没看见他似的。
郑三炮虽看出一枝花在冷落自己,但还显得愤愤不平地对洋戏匣子说:“郭大哥这事办得太窝囊,搁我绝不饶黑云岭的人,杀就斩草除根。当年,他给老黑云留下活命,可倒好,兔子下崽般折腾出一窝来。”
“你郑三炮成了马后炮了!”一枝花忍不住回头攮操一句郑三炮。
她说完把孩子放回悠车里,指着孩子对洋戏匣子一笑:“嫂子,你看!这三角眼真像郭黑子。看来一点也没串种。”
“去!”洋戏匣子打一巴掌一枝花,“别和嫂子闹。”
“嘻嘻,”郑三炮乘机笑着望一眼颇有姿色的洋戏匣子,又故意往一枝花跟前挪挪身子,“嫂子别生气,我听说这孩子是郭黑子大哥在海林挎匣枪上你炕揍的,对吧?”
“去你妈的大胯骨吧!”洋戏匣子两眼皮往下一抹搭,有些不悦地:“狗嘴里掏不出好话来。”
这时,棉门帘一挑,蝴蝶迷练完枪走进来。她负责侍候洋残匣子的月子。她见一枝花在屋,不敢造次地立在门口。
郑三炮见她像绵羊似的,挑逗地望她一眼。
蝴蝶迷也望他一眼。她敏感地品出他目光中含有的味道。
一枝花瞅郑三炮见女人像晴虹吸血的样子,很厌烦地下逐客令:“郑三炮,这屋没你的地方。走!”她本来就讨厌他在双龙面前的一本正经,在自己面前的放肆。
“嘿嘿。”郑三炮厚脸皮地:“两位嫂子,今晚上我郑三炮可要唱一出卖油郎独占花魁了。”说完,他偷视一眼露出媚笑的蝴蝶迷。其实,他这番话是给一枝花听的。
“三炮,我徒弟蝴蝶迷可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再说她是你哥的侄女。你小子要是不老实,”一枝花沉下脸子,“明早晨我就捅了你!”
“哪能呢,我这个人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郑三炮脸一红一白地望着一枝花。他知道她是说到做到的。
“滚!”一枝花一瞪郑三炮,她不想听他的表白和狡辩。更不愿看他的目光像舌头一样在自己的脸上舔来舔去。
“师傅,我练枪去了。”蝴蝶迷一笑转身出屋。
“我去教教她。”郑三炮借着这个台阶下台,马上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