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悍匪

◇怒向双龙◇

黑云岭山洞里的野猪油大灯照得大厅里人影闪动。平常,只有祖宗前的一盏灯长年不熄地点燃,只有当议事、来人、喜庆、年节之时点亮所有的大灯。

山鹫完吃肉蹲在大铁环上闭目小想。每天,它都能享受到主人给的肉食。主人越高兴,它吃的肉食越好。

虎皮座椅上的老黑云,已摘掉蒙面的黑纱布,穿戴像个绅士似地端着茶盏喝茶。他的残图像个死鱼眼睛一样望着小白瓷茶碗里浮起的茶花。他是吹一口呷一口,为自己倦怠的身子提神。他已一天一宿没合眼,脸色青灰,感到有些心力交瘁。但还强打精神,显示出老当家的派头。好在孙子座山雕回来了,能安下心来,否则他还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的。昨天夜里,各种各样不祥的预兆让他无法安静。他冲白毛熊发脾气,说当爹的一点用没有,连个儿子都看不住,坏了自己稳住郭黑子再引诱其上钩的计谋。他连夜派盖江东、占山好和玉山去找,折腾到天亮也没寻到影儿。他怕座山雕不慎落到郭黑子手中,仇没报成反而又搭上一个孙子。当他在万分焦急中,看见孟恫春扶着受伤的座山雕回洞,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

座山雕光着膀子倒坐在椅子上,像具雕塑一动不动。玉山给他用布蘸温水擦洗伤口。他的脊背被马拖得血淋淋一片。

他和孟恫春步行六个多小时,在太阳即将落山之时才挨到黑云岭。在没膝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饥肠辘辘走到家,加上受伤,其体力消耗是可想而知的。过度的疲劳他能忍受,也能克服。最不能忍受的是大青马落在了一枝花手中。大青马是他的爱物,是他的命。他打算回到黑云岭第一件要办的事就是贪黑骑马去闹枝沟,累死也要把大青马从一枝花那里讨回来。他恨透了一枝花,发誓先杀死她,然后再杀死郭黑子。

然而,当她被盂恫春搀着刚走到黑云岭山口时,一声马嘶从身后传来,多么熟悉、亲切的嘶叫!他万分惊喜地转身迎接跑回来的大青马。他抱着马脖子,半天没撒手,口里喃喃地:“你可回来啦!想死我啦……”

当他手触到马脖子上流出的血,立即心疼万分地掏出止血药给按上。边按边骂一枝花不是人捧的……

白毛熊站在座山雕身后,望着儿子受伤的脊背,恨一枝花狠毒。他见座山雕连哼都不哼一声,大有关羽刮骨疗毒之风,赞赏儿子是一条汉子。舐犊之情使他不时地端起温水盆,让姑爷玉山轻点擦血痂。

孟恫春坐在座山雕旁边的石凳上啃草卷儿(吸烟)。他是打猎的出身,惯于走山路、雪路,有飞毛腿之称,没怎么累着。他看座山雕连嘴都不咧一下,宾服他有挺头。

盖江东和占山好已一天一宿没消停着,都各自躺在自己媳妇的石洞里睡大觉。他俩都十分不满意三弟座山雕的胆大妄为。

玉山给座山雕擦完伤口,拿出一块大膏药烤化给贴在背上,接着又找出一块大烟让吃了。

座山雕吞下大烟,穿好衣服后,向喝茶的爷爷老黑云陈述自己去烧房子、抓肉票洋戏匣子和被一枝花擒住又被孟恫春救下的经过。说到痛心处他勾下头。

老黑云手端茶盏,听完座山雕的讲述后,比较满意地点点头:“乐山,你这么做对,得饶人处且饶人。洋戏匣子跟咱家没仇。她生在雪地里的孩子,也跟咱家没仇。等杀了郭黑子以后,真得给洋戏匣子和她儿子在牡丹江买栋楼养起来,不让绿林的人们耻笑。”他让白毛熊领黑云岭的人去锅盔山“吊孝”,目的虽未对儿孙讲,大家也是心明如镜。他没想到孙子座山雕当晚就把郭黑子的家烧成灰烬,让郭黑子在锅盔山无安身立足之地。他赞成座山雕有勇有谋的胆识和破釜沉舟的狠毒。当胡子就得这样。

座山雕见爷爷没有责备自己,慢慢地抬起头,他望着又小、又老、又瘦、又丑的老黑云,咬着牙帮骨说:“爷爷,几次事全败在一枝花这个臊娘们手里。有朝一日,我非杀了她不可!”

白毛熊反剪双手,踱步思考着下步该怎么办好。他的双眼通红,但毫无困意。

老黑云一手端茶盏,一手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残目望着悬挂的野猪油大灯说:“她一枝花的靠山还不就是双龙、李华堂、左建堂、曹建武、王枝林几个大络子?可话又说回来了,真逼咱们山穷水尽,伸不开手脚的时候,也得给她点厉害瞧瞧。别看我老了,枪杆子还直溜儿!我拉杆子的时候,她还没在狗肚子里转筋呢!哼……”

“爹!”白毛熊走到老黑云面前,忿忿地:“咱们家啥时受过娘们儿的气?她一枝花是骑脖梗拉屎,欺人太甚!我看咱们应该想招治治她!”

“你有好招吗?”老黑云残目望着白毛熊,想听听他的高见。

‘嗲,你下贴子,我上趟万羚找谢文东、张黑子去。要不,去宁安找王得林?他们一来,准能要一枝花的胰子!”白毛熊用手指背揉揉右眼睛,扒拉掉眼角的步目糊,望着老黑云那残国射出来的如毒蛇一样的光线,试探着说。

老黑云轻轻地摆两下头。低人一等的事他从来不干。

白毛熊猜不透老黑云内心所想,又进一步试探着问:“那,去找马喜山呢?”

“那是个王八犊子!”老黑云把茶盏一墩,“他有奶就是娘,往后在我面前你少提他!”他拂袖擦擦溅到身上的茶水,气呼呼地把头偏向一边。

“那……”白毛熊挠挠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座山雕望一眼生气的爷爷,又瞅一眼无所适从的爹爹,倔强地说:“我看谁也不指望!自个儿的梦自个圆!我就不信咱们张家斗不过一个臭娘们!她一枝花是三头六臂,还是八个爪呀?”他的手指头攥得嘎巴嘎巴直响。

“我是好男不跟女斗!传出去怕人笑话!”老黑云阴脸地转过头,望一眼有骨气的不说熊话的孙子座山雕。他感到三个孙子顶数老三有出息,有主见。

“爷爷,咱们黑云岭这几次败水儿,已经被绿林笑掉大牙了。”座山雕显得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子,瞅都不瞅老黑云一眼。他有意激怒爷爷,暗地里却在观察爷爷的反应。

“哈哈哈哈哈……”

老黑云仰面朗声大笑。笑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鼓。

白毛熊倒退两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爷子笑什么?

玉山吃了一惊,以为刚愎自用的爷丈人被小舅子一军将懵了。

孟恫春的烟蒂从手中滑到地上,骇然不知所措地望着老当家的。

山鹫被惊醒,扑打两下翅膀,一声惊叫,扭头叼撕旁边铁钩上的肉食。

笑声使三代不同年龄的女人从各自的洞门探出头,趴在门口愣眉愣眼地瞅着老黑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座山雕瞅眼爷爷歇斯底里般地狂笑,也有点莫名其妙。笑——对张家来讲是要杀人。

老黑云陡地收起笑,直腰得意地走下虎皮座椅,残日阴森诡谲地扫一眼自己的儿孙,一手背着,一手举起一个指头:“我要绑盘夹子。狐狸再奸,也吃油兹捻子。”他说完,面向孟恫春,甚是神秘地招一下手:“盂炮啊,你过来。”孟恫春不知老当家的又有啥新招法,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老黑云面前,低头把耳朵凑在那歪斜的嘴边。

“你给我去……”老黑云冲孟恫春耳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