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遇孟老三◇
座山雕简直气得要死了,赶快死,活着是一种奇耻大辱。男人让女人捉了,还被缚住双手抱在马后,像拖一只过街的猴子,他受不了。骂、吵,自己想撞死山岩了事,但,全都不可能,因为他被马拖着。他气死了,昏昏沉沉被拖着走,就当自己已经死去了。就这么走了一夜。
早晨,山野寂静,一片银白。
天一放亮,孟恫春就扛着猎枪,领着小花狗上山去打猎。昨天夜里,他躲在车马大店暗处,目睹了郭家烧成一片废墟,目睹了座山雕乘混乱之机把洋戏匣子用麻袋装走给抓了肉票,还目睹了郭黑子找不到小妾洋戏匣子后领着一些人马跟着青山好垂头丧气地走了。他很高兴,想打点野味用马爬犁拉回黑云岭庆贺一番。进了大雪没膝的树林,转了好几圈才码着一个正在雪地里拱冻蘑菇吃的大野猪。他倚着树干举枪瞄准这头野猪的肛门,一句扳机,野猪中弹倒地。他怕不死,又补一枪才上前。他踢两脚死去的野猪,看野猪太大,有三百斤重,采取以往的办法,用绳子捆住两条后腿,解下青布腰带用肩膀头拉着走。他好不容易把野猪拖到一雪岭上,准备再翻过一道雪岭回锅盔山镇去套马爬犁,直接拉着上黑云岭。地望一眼尽是树林的山下,系好头上的狗皮帽子,解下拉野猪的布带重新系在腰间,背好猎枪,招呼一声小花狗,连人带猎物顺山坡向下滑去。由于坡不陡,雪厚,滑不远还得重新加力往下滑。在离山脚不远时,他猛地发现顺山根的雪路上,一支马队走来,马队后边拖着一个人,时起时倒的样子挺像三爷座山雕。他要弄个究竞,让小花狗看着死野猪,急忙提枪向山下的人马奔去。他抄近道跑到路边的一棵大树后,伏下身子仔细观看。
山下的路上,披着斗篷的一枝花骑马走在前,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近边的人一个个打马紧跟。昨晚,她领着闹枝沟的人埋伏在树林里用拌马索生擒座山雕后,返到锅盔山镇已不见郭家人马的踪影。她望眼残火,断定郭黑子上青山好那里暂住。她本想贪黑随后追去,转而又一想不如歇歇疲劳的身子明天一早再去青山好那里。可她不愿住车马大店,认为那里人多嘴杂不安全,不如连夜赶路。由于孟恫春看郭黑子一走就回店睡觉去了,没有看见一枝花等人押着座山雕进镇。早晨,他翻山越岭,出来打猎,没有想到巧遇问枝沟的人马。
马队后边的座山雕被用一根长绳捆住双手,被奔跑的马在雪地上拖着。他时而站起身子不跑不行地跟着跑,一旦跟不上步则摔倒被拖着走。
躲在树后的孟恫春揉揉眼睛,看清了被拖着的人确实是三爷座山雕。他没顾及多想,把猎抢顺过来,瞄了瞄一枝花的脑袋,打死一枝花能救下三爷吗?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我还能对付住后边的一帮人马吗?再说当胡子的打黑枪有点不合绿林规矩……他眨巴眼睛寻思一会儿,立时计上心头。
可是,疾驰的马队已走了过去。
他熟悉路途,提枪又跑了一段,然后奔近路,隐身林子里,伏在雪地上。通人性的小花狗也一声不响地来到他身边,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经常上山狩猎,它能领会主人的各种示意。
一枝花领着人马又到了。她认为自己做得万无一失,她想尽快地赶到青山好那里,把座山雕交给郭黑子,再商量一下办法就回闹枝沟。因为家中双龙不在家,有点放心不下。她原打算给绑着的座山雕一匹马骑,可他把她骂得火起,才决定用马拖着他走,灭灭他的刚气。看着座山雕的气急败坏样,骑在马上的洋戏匣子很开心。她不时回头瞅瞅气喘吁吁的座山雕。
孟恫春握枪瞄准。等闪过一枝花后,看见了马队后边拖着的座山雕。这时座山雕已被马拖倒。
孟恫春不失时机地瞄准马队后边的绷得紧紧的绳子,一扣扳机,立刻,枪响绳断。
座山雕想爬起向“汪汪”叫的隐有小花狗的林中跑去,他知道是孟恫春来救自己了。但,又滑倒了。
一枝花听见枪响,感到不好马上抽枪扭头射击。其他土匪也下马纷纷向林中射击、追赶。
这时,孟恫春已跃到座山雕前,一手举枪还击,一手拉起座山雕钻进林子里。小花狗紧随其后。
“打死那个救座山雕的孙子!”一枝花没瞅准是何人把座山雕救走,指挥其他土匪向林子里排枪射击。她准备豁死豁活也要把座山雕抓回来,不能让嘴边的肉被别人夺走。
这时,洋戏匣子在马上没好声地大声叫唤起来:“哎哟!我肚子疼啊!疼死我了……”
真不是时候!一枝花望一眼俯在马鞍上的洋戏匣子,走到跟前问:“是要生了吧?”
“好像是。疼啊……”洋戏匣子滚到马下。
“别追了!也别打了!”一枝花冲跑进林子里射击的土匪嚷,“都过来,把皮祆脱下来,让洋戏匣子在雪地上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孩子结实!长大必是一条绿林好汉!”
土匪们纷纷聚拢过来,都脱下皮袄给痛苦喊叫的洋戏匣子垫在雪地上,又给盖在身上。然后大伙都像树桩一样围住她,用身子挡风寒。
一枝花双手伸进皮袄内,给洋戏匣子解开裤腰带,剥下顺裤角淌羊水的棉裤。
“冷啊,冷!”光屁股的洋戏匣子上牙打下牙,浑身直打颤。
“忍着点,生下孩子就好了。”一枝花安慰着洋戏匣子,也手忙脚乱。她从未给别人接过生,也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她一掀皮祆,婴儿的大腿出来了……
林子里,孟恫春拖着座山雕继续跑着,边跑边用刀子割断捆着双手的绳子。小花狗紧紧跟在后边跑。
“哇——”
突然,林子里传出婴儿落地的哭声。
新生命的降临,使奔跑的孟恫春和座山雕都停下脚步注意聆听。小花狗也站下支起耳朵听。
“孩子哭?”孟恫春望望座山雕。
“是的。洋戏匣子生了。”座山雕忍着疼痛点点头。他想起自己也是生在雪地上,是他爹用牙咬断的脐带。
“三爷,”孟恫春一抓座山雕,“正是下手机会,咱们返回去端了他们!”
“给我枪!”座山雕伸手接枪,猛地跑着,孟恫春和小花狗紧随他跑……
雪路上,土匪们仍围住洋戏匣子给挡风。他们对女人在大雪地里生孩子感到新鲜。有人胆大还低头瞅瞅已生完孩子的看不见下身的洋戏匣子。
一枝花抱着用皮袄裹着的冻得有点发紫的婴儿,欣喜地对洋戏匣子说:“是个带把的。这么点嗓门这么亮,长大一定尿性。”
洋戏匣子一听是儿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郭黑子做梦都喊儿子。可她一想儿子的爹至今下落不明,眼角滚出两滴难过的泪水。
一枝花伸手揩去洋戏匣子脸上瞬间冻结的泪珠,然后举着孩子向林子深处一吼:“座山雕,是这孩子救了你命。哼!”她为自己的计划落空而遗憾。
许是听见了这句话,正在跑着的座山雕骤然停下。小花狗也停住了。在她的耳朵里满山林都是孩子的哭声,并且哭叫一声比一声大。
孟恫春回头望一眼座山雕,催促着:“咋的,这时候不下手,等啥?”
“接着!”座山雕把枪扔给孟恫春,“扶我回山!”
盂恫春瞪起惊疑的眼睛:“这仇不报了?”他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三爷座山雕被一枝花的一句话吓回去了?
座山雕瞪起雕目骂孟恫春:“畜牲!你真是打猎的出身,没人性!”说完,调头就走。小花狗也掉头就走。
孟恫春站着寻思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噢,怕吓着孩子!”他似乎悟出了一些道理。他望一眼座山雕的背影,向树林中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