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悍匪

◇座山雕放火◇

欢快、火爆的二人转乐曲在大筒子屋里吹奏了起来。

郭黑子家的大筒子屋,梁论上坠马灯、南北大炕摆酒席,地当间扭扭搭搭二人转。凡能转开屁股,能抖开扇子的地方,就能演二人转。

“洋戏匣子”腆着大肚子,虽行走比较困难,但还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一会儿支使随从干这儿,一会儿吩咐小喽罗干那儿。

坐炕上喝酒的郭黑子几次想招呼她上炕歇歇,可都欲言又止,没有开口,怕黑云岭的人笑话他太护着老婆。

青山好看出郭黑子的心思,一再让洋戏匣子上炕吃点菜,喝两盅酒。

“让你上来就上来得了,别逞于巴强儿。”陪青山好、白毛熊喝酒的郭黑子心疼洋戏匣子肚里的儿子,借由让她上炕。他的三角眼红得像充了血,舌头有点长、有点大,吐字有些含混,此时,他已忘了掉一只耳朵和后背插两刀之事。

洋戏匣子上炕,坐到郭黑子跟前,回头又招呼端着簸箕打杂的:“把花盖梨落花生每桌都送上。”

一随从忙把梨和花生端来,往炕上地上的酒桌上放。

人们都啃着冻梨解酒,扒着花生往嘴里扔。

沉郁不语的座山雕和两个哥哥、姐夫在两名炮手的陪同下吃着酒菜。然而,他没心思看二人转,而是想着被偷着解开缰绳的大青马能不能溜出郭家大门外在东大墙下等着自己。他可是拍了拍大青马的左耳根,这是出门往左拐的信号。为驯出大青马懂得这一点,他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

最爱看二人转的占山好咧着大嘴看地上的一男一女拿着扇子扭,他的肩膀也随着鼓点一动一动。可惜没有女人陪,他想起了在海林春花贻乐院看二人转有妓女翠红陪着的情形。

盖江东手捻着八字胡,也有点沉醉于二人转的情节中去。

座山雕扫一眼两个哥哥,心里直生闷气。

“呀忽嗨来呀啦嗨,得得嗨嗨呀忽嗨……”

二人转唱的是《伍子胥过江》,男女合唱:

子胥赴会在临潼,

台前斗宝扬大名。

山前活抓赖皮豹,

山后鞭扫柳展雄。

一马闯出禅字寿,

保定太子过江东啊……

在二人转过门时,占山好忍不住喊一声:“来点荤的。”

座山雕斜楞眼睛剜他一眼,心里骂着:黑云岭的人让你给丢尽了!

占山好毫不在乎,但他能感觉出爹爹白毛熊向自己投来像鞭于抽一样的目光。

“停下!”青山好指着唱二人转的艺人。他转过身,望眼洋戏匣子:“来,让我弟妹,牡丹江名角,洋戏匣子来块玩艺好不好?”

“好!”众人都使劲拍巴掌。

郭黑子一指洋戏匣子:“她揣着我的崽儿。”言外之意是让大家别难为她了。

洋戏匣子挺费力地把身子面向大家:“我怀揣六甲,报歉!这样,我点出儿戏吧!”

“好啊!”众人又一次鼓掌,能理解她的难处。

洋戏匣子对艺人:“来出《劈山救母》。”

“不好不好。”青山好忙摆手。他感到这是报仇的段子,于郭、张两家合好不利。

“白毛熊,”洋戏匣子把脸转向白毛熊,“今个儿主客是你们黑云岭的人,你点戏吧!”

白毛熊在用火柴杆剔牙,瞥一眼望着自己的座山雕,说:“那就唱块扎花帐吧。”

“中!唱这个行!”青山好看看郭黑子的反应。

“我就愿听公母大交战!”郭黑子哈哈大笑。

艺人开始敲打前奏,一男一女又扭起来,把小扇摆得像摇风车。

座山雕乘大家都把注意力投向二人转时,悄悄起身离桌往外走去。

他刚要出门,一抱枪守门的小匪忙问:“干啥去?”

“尿尿。”座山雕支吾一句,开门往东房后溜去……

屋里,在大家的注视下,二人转唱起:

西北角下战鼓擂,

来了青红两个贼。

元青元红来叫阵,

口口骂的女娥眉……

座山雕隐在房后连着房山头的谷草垛暗处,借着院内点燃火把的亮光,一边撒尿一边四下张望。他听见了墙外有轻微马蹄的响动,心中一阵暗喜……

屋里的二人转已进人高潮,女的扭,男的唱。

你今天要是不出马,

我火烧连营化成灰……

这时,房后的座山雕已“嗤啦”一下划着洋火,点燃一把人扔到谷草垛上。

郭家大院斜对面的车马大店里的人看见郭家起火,谁也不敢出去救火,怕碰上来砸响窑的胡子枪口白送命。

郭家上房屋里的人们仍蛮有兴致地看二人转。整个大院的人除几个有资格的能大饱眼福外,其余的男女老少只能悄悄来到外屋,互相挤着点听里屋的二人转。四角炮台的炮手也都纷纷下来混在外屋人群堆里过过瘾,谁也没有想到会出事。

外边的火苗熊熊而起。火舌毫不留情地吞噬与谷草垛相连的房山头。接着上房的山墙起火,大火呈三角状往两边的房子蔓延。

望着用木头盖起来的房子着火,座山雕的鼻子一哼:郭黑子,我看你今晚上哪块儿去睡觉?就是你小妈一枝花来也是干瞪眼没有回天力。一只耳,这回知道你三爷的厉害了吧?我已说过,七天之内给你开膛破肚是要坚决做到的。再有五天,你就是钻进你小老婆洋戏匣子的肚子里,我也扯腿把你捞出来……他狠呆呆地一咬牙,身子成弓状往下一蹲,然后两脚用力一弹跳,“噌”的一下,如狸猫一样蹿上墙头。他又回头望一眼火势,往墙外一跳,正好落在已等候多时的大青马背上。他坐稳拍拍能领会自己意图的大青马,两腿一夹,立刻大青马撒开四蹄,像飞出的箭一样向镇外驰去。在寒夜中,他俯在马背上感到耳边如弹琴般地嗡嗡响。他很惬意,也很开心——能焚毁郭黑子巢穴也能给爷爷老黑云出一口气。

镇中,郭家大院火光四起,骂声、哭声、吆喝声、喊叫声响成一片。几分钟前,屋里看二人转的人们发现房顶起火,里外屋的人像炸营一样往外屋门口挤。门小人多一时都挤不出去,被挤倒的孩子哇哇大哭。慌乱的人们谁也顾不得谁了。“忙鸡巴毛?一个个往出走!”郭黑子掏枪撂倒一个拼命往门口挤的小匪,瞅一眼坐在桌边不动的白毛熊,站起身子一脚端开窗户跳出屋。他望一眼着火的房子,举枪朝天放一枪,对院里乱七八糟的人们喊;“快救火!上马棚救出马!……”

座山雕在镇外树林看了一会儿,心中又生鬼点子。他忙打马出树林朝火光奔去……进镇,他把马停在路对面车马大店的暗处。他下马又拍拍大青马,然后猫着腰一溜烟似地跑到店门口。他一脚踹开插上门栓的门,进屋找到掌柜的,用枪顶着脑袋说:“我不要你金,不要你银,快给我找条麻袋来……”

郭家大院已火烧连营,上房五间、厢房六间全部起火,照得锅盔山下一片通红。

郭黑子已累得气喘吁吁,抢出点贵重物品堆在院心。他见这没指望救住的大火,气得破口大骂:“是谁放的火?操他祖的……”

院心的人们被大火烤得有些难耐,一些男女老少喊哭连天地拥出门楼。

“咱们走!”白毛熊站在郭黑子身后四下环顾没有看到座山雕,马上想到这把火是三儿子放的。他感到有点不妙,冲盖江东、占山好和玉山等人一挥手,乘郭黑子不注意,随人流走出门楼。一出大院儿,他上马打马,领着黑云岭的人马出镇。

不一会工夫,门楼也成火海。有人脊背着火滚着出门,再滚到雪堆上灭身上的火苗。

郭黑子还在院中叫骂,一回头不见黑云岭的人了,似有醒悟地怒吼起来:“白毛熊,你口是心非!我操你八辈祖奶奶……”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三角眼红得发紫,一脸杀气。

青山好的衣帽已被大火烤着,下巴的胡子已被烤焦,但还在指挥救火,哑着嗓子吆喝着:“泼水,拿棉袄蘸水……”

洋戏匣子贪恋没有抢救出来的金银和首饰,向青山好哭叫着让给抢出来。她背上被烤着,在迫不得已时,仓皇滚出门楼。她还未来得及滚到雪堆,一条麻袋快如闪电地裹住她脑袋。等到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时,已被从头套到脚扎上了袋口。他没看见是何人绑她的肉票。

“洋戏匣子,你喊一声我就给你扔进火堆里烧死!”座山雕恶声恶气地恫吓洋戏匣子一句,弯腰扛起就走。他连跑带颠,呼哧带喘地把她掮到大青马前,放到马上,用手往鞍后一推,像驮一麻袋东西似地骑马就跑,去追前边走的黑云岭马队。他不但要计郭黑子无立锥之地,还要让他掏心摘肺般地惦念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妾和未出世的儿子。更主要的,他要在爷爷老黑云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和能耐。

大青马跑出锅盔山镇,在树林小路上继续急速奔。座山雕想撵上前边的爹爹白毛熊。

突然,大青马被一绳索绊住前蹄,立时人仰马翻,座山雕和麻袋里的洋戏匣子被弹出好几米远。

林中窜出好几个埋伏的壮汉,上前不容分说地将雪地上的座山雕按住,三下五除二地把他五花大绑上。其动作之神速,让他反抗和挣扎都来不及。他站起来抬头一看月光下面披着斗篷的女人,怒火中烧地大骂:“一枝花,我操你血妈!”

“我操你血奶奶!哈哈哈……”一枝花在夜色中大笑,“我早料你有这一出戏,所以我在这里等着给你煞台。”她收起笑,望一眼不易捉拿的座山雕一挥马鞭:“走!”

她在天一黑就带领闹枝沟的人隐在这片树林里,并做好了活捉座山雕的准备。座山雕点着谷草垛后打马出镇,在前边的树林里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去救火不起作用,莫如擒拿座山雕送给郭黑子当肉票,让黑云岭的老黑云抖落净家底,在锅盔山给建一座比烧掉的房子更宽绰、更牢固的房舍和院套,以图回报郭黑子救命之恩。

月光下,闹枝沟的马队带着骂不绝口的座山雕和从麻袋里掏出的洋戏匣子冲出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