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济舟对金超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对于苏北,由于《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那本书,他已经印象深刻。他推断吴运韬是为了这件事才决定安排苏北的,这会是一个让邱小康感到高兴的安排。至于金超,无论在吴运韬还是在廖济舟的政治棋盘上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角色,廖济舟甚至根本没注意听吴运韬对他要做何种安排,就说:“那行。你先拿个方案,上一次会,然后让周燕玲把程序走一下。”接收搞发行工作的石振国做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副主任,是在“走程序”的过程中,廖济舟“顺便”向吴运韬提出来的。
所谓“把程序走一下”,就是严格履行干部选拔任用的程序,包括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职工中征求意见,找领导班子成员谈话,重点考察苏北是不是能够胜任常务副主任职务……等等。
周燕玲当然是一个具备基本素质和经验的人事干部———她既能够领会领导意图,又能够把这种意图掩盖在冠冕堂皇的干部考察过程之中。这个人还可以做到,即使她询问了一百个关于某个人的问题,你也不会有丝毫感觉她是在了解这个人,所以,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领导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一部分职工可能知道Z部在对领导班子进行年度工作考察,他们绝对没有想到会有对主要负责同志职务的剧烈调整。
夏昕也没想到。这个在图书出版上有许多想法的副主任对官场上的事情比苏北还要陌生,竟然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和周燕玲谈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发展问题。他并没有过多指责金超,他说,既然吴运韬兼着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主任职务,就应当切切实实为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发展承担起责任,如果这样下去,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非常危险。或者,吴运韬也可以不再兼任主任职务,放开手让金超干,事情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近一段时间,金超不像以前那样刚愎自用,采纳了夏昕的一些建议,工作真的很有起色。
金超曾经对夏昕感叹:“把你放到我的位置也是一样。你看到了咱们费九牛二虎之力决定的事情,老吴他在电话里一句话就可以否定;我给他汇报工作,他想都不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说这事怎么干?”
夏昕当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内心里认为金超的话有道理。
相对于金超来说,夏昕的幼稚在于把最不该说的话说给了最不该说的人———周燕玲当天晚上就向吴运韬汇报了谈话的情形。吴运韬听了周燕玲的介绍并不感到惊讶,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听说夏昕反对他兼任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主任职务。但是,真正引起吴运韬警觉的是夏昕和金超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夏昕已经开始影响金超,金超对吴运韬的训斥越来越缺乏忍耐,据说他也因为吴运韬不了解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实际情况而又干涉太多产生怨气,他害怕出现更进一步的情况。
虽然不能说拆散金超和夏昕是吴运韬牺牲掉金超的惟一原因,至少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至于任用苏北以后在夏昕和苏北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吴运韬暂时不做考虑———他有足够的自信消解出现的任何情况。他必须从现在开始就为最终解决问题积累条件,这是他心灵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意触动的东西。
周燕玲找苏北谈话的时候,对苏北态度和蔼可亲,因为她知道这场球赛的结果。她问了许多关于金超的诸如领导能力、业务水平之类的话题。
苏北什么也不想说。
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种滑稽色彩,就像是在看一场戏剧。耐人寻味的是:此次,苏北既是欣赏者,又是参与者,而且,由于后者的意义要比前者大许多,他仿佛正在失去欣赏的能力。
他中断了在《札记》中的理性思考。一个更为实际的生活中的人,回到了他的身上。
当天晚上,苏北去看王岚。
他们一起喝了酒,感伤的气氛像雾一样氤氲在王岚的房间里。
“我经常感到,这个世界不值得我敬重。很多事情完全不是按照惯常的逻辑运行的。我对真正运行着的规则太缺少了解。我记得和你说过,我在K省的时候,也曾经在体制内占据某种职位,我完全不知道这种规则,当我承受打击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打击来自何处,打击因何而起。我像是一个被围猎的大象,笨拙地应对着打击,却不知道应当怎样战胜敌人,因为我看不清他们。我看到的全部是亲切的笑脸,没有任何人向我表现出敌意。十几年以后,我不知道我发生了多大的改变,我更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应对注定要遇到的那些事情。王岚,我很犹豫———本来,我已经看到了蓝天,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再往前迈一步,就获得了自由,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是不是应当接受它。”
“苏北,”王岚眼睛深处带着笑意,“权力是这样一种东西,它能够带给你力量和尊严,能够保证你的意志和理想变为现实……这些东西,对于你们男人是有诱惑力的。你看一下内心深处,你会发现在你蔑视和拒绝权力的同时,也在渴望权力。我经常听到你抱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经营管理方面的问题,你不满这种现实,这就是说,你希望改变它,你认为你能够改变它,你之所以不能改变它,是因为你没有条件。什么条件?权力。现在,突然有一个人说:‘好了,我给你权力,你去改变吧!’这对于你是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