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2)-危险的移动

半个小时以后,吴凯把金超送到了凤凰大酒店。张柏林和牛鸿运已经站在大厅门前恭候。

金超想见到家乡人和希望纪小佩不在家的那种感觉有些类似,希望自己能不加掩饰地轻松一下,享受一下新职务带给来的优越感。实际上,就连张柏林长什么样子都已经模糊了。见到张柏林,三年前在县上见面的情景蓦地浮现在眼前,金超马上对张柏林产生出遇见故知的亲切感。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牛鸿运部长。”

喜眯眯站在旁边的牛鸿运握住金超的手:“久闻大名啊!你是咱家乡人的骄傲啊!”

“哪里哪里哪里……”

在牛鸿运的房间,他们一道看了相册,照了像,又到饭店餐厅吃了饭,聊到很晚。整个晚上金超都是在用家乡话交谈,他觉得时光又倒流了回去,他又成为那块贫瘠土地上的一个普通后生了。他回忆很多事情,讲自己的经历,就像大人物述说卑微的过去,表示着轻视和嘲笑。张柏林和牛鸿运炉火纯青地掌握了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谝闲传的艺术,深深被那些故事吸引,在金超的下巴底下“哦呀”“啊呀”地感叹,有时还加上一两句诸如“哈!日他个妈妈的!”“对着哩!对着哩!”的话,以不打断金超的兴致为限。

适当的时候,张柏林说:“金耀前些日子到县上去了。你知道吧?他尔格在倒腾药材,挣了不少钱。你们弟兄都厉害,干啥成啥。”

金超想到那个二流子弟弟,轻蔑地笑了笑,说:“那一满是个二溜子,就干不成个事情。他今儿赚了,明儿就可能赔进去,而且是把老底子都赔进去……”

牛鸿运接过话头:“生意么,就是个有赔有赚,咋能都赚哩?”

“牛部长说的对着哩,”张柏林说,“生意就是个这,不像你们这样在北京吃官饭的,啥时也甭发愁拿不到钱……哎,金主任,你尔格一个月拿多少?”

金超笑道:“尔格不兴打听个人收入,这不礼貌。”

“老乡哩么,怕啥哩?”

金超沉吟了一下,说:“不多,也就是两千五百多块钱的样子……”

“天光光!”张柏林和牛鸿运同时惊叫起来,“我们县长也才拿你一个零头嘛!”

牛鸿运拉住金超的手,委屈地说:“你知道我拿多少?我一个月连洗理费算到一块儿也不过是四百零七块钱!”

张柏林认真点头证实:“真的,真的。”

牛鸿运说:“我晓得人为啥都要到京城来了。不得了……这地方不得了……哎,我想起来了:那你为啥不把你弟办到北京来哩?为啥?”

金超说:“我担心那人办不成事情倒来坏我的事情。”

“北京大了嘛!”牛鸿运不假思索地说。

在利用权力方面,金超自认为远远不如这个看起来很蠢的牛鸿运。真的,北京很大,我现在又上了这么个位置……我是可以为他想一想办法的。他一个劲儿在催我。和纪小佩的矛盾难以缓和,金耀有再多的毛病,也终归是我的亲弟呀……很多时候,金超是那样孤独。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不行的话我真的把他办到北京来……”

牛鸿运和张柏林都热烈赞同。牛鸿运还特别关照说:“要是手续啥的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

金超一时没听明白牛鸿运的意思。

张柏林解释说:“你弟尔格不是一个农民吗?农民咋能到城里来?部长是说,可以为他弄上个公职……这样你这里不就方便了?”

金超恍然大悟,连连说:“谢谢谢谢谢谢。”

有了这样一番谈话,三个人之间最后一点隔膜也就消除了。

离开饭店的时候,异常兴奋的金超竟然答应了十分钟以前还在竭力拒绝的事情:“没有问题。这样吧,我明天给小康打一个电话,让他见你们一下,谝一谝,照照像……这没什么。”

牛鸿运激动万分,脸红得像龙虾,连连摇着金超的手,叫着:“老金!金主任!”

大厅服务小姐正在把嘴遮起来,仍然掩饰不住爬到眉梢的笑意。

金超解释说:“这样的事情太多,我不能都答应……”

牛鸿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都知道。我真不知道该咋感谢你。”

“谢啥?”金超说,“咱不是老乡吗?”

“噢———对了对了对了,老乡嘛!”

大厅里回旋着牛鸿运高亢嘹亮的笑声。

张柏林看到,金超那辆黑色“奥迪”轿车已经停在大厅前面平滑的车道上了。

苏北开始正常上下班。

他着手料理分管部门的工作,在此之前这些部门都由陈怡代为管理。工作就是这样,一旦卷进去,就像上了传送带,没有个止息。他不是颐指气使的人,很多事情都亲自去做,很少留给自己时间。但是,由于没有了写作压力,他感觉日常工作还是很愉快的。当然,这里还有金超的原因……他明显地感觉到金超的大度,感觉到对他的尊重,这使他很感动。

现在,他临睡前又开始长篇大论地写札记了,札记中减弱了对身边事物的谴责,更多地表达着对社会问题的思索;他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和生活同步,有了新的进展;他最近又开始重新阅读研究尼采的著作,因为写作《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阅读一度中断了。他认为目前在读的这本法国人吉尔·德勒兹写的《尼采与哲学》,是研究和阐述尼采学说的著作中最好的一部。